沉夜笑笑后继续说道:“明天景儿你要独自下山,到了山下之后你会见到一位老爷爷,那位老爷爷长着白白的胡须,还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你见到他之后,就问他是不是满楼的风。如果他说是呢,你就得跟这位老爷爷走喔。”
“咦?”景儿的眉头更紧了,“景儿要一个人去吗?而且,要跟老爷爷去哪里啊?”
“对,是景儿一个人去,有雪团陪着。老爷爷去哪你就去哪,景儿得听老爷爷的话喔。”
“那爹跟焱影叔叔呢?”
“爹跟他——”沉夜沉默片刻后才道,“很快便也会去的。”
“景儿。”沉夜搂住景儿的双臂,郑重对他说道,“答应爹,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
景儿盯着沉夜脸上的凝重,用力地点头:“好,景儿知道了。”
沉夜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他把景儿紧紧搂进怀中。
只是他笑容的背后,隐藏着深浓的恨意。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秋高气爽。
当焱影听到下人向他报告一件事情后,皱头深锁地移步前往曦月山庄的大门。
他没有走到大门就止住了脚步,他看到了沉夜。
他惊呆了,因为沉夜今天的异于往常。
“怎么了?你这是要出去?”沉夜面容平静地走向焱影。
“没。”就算幡然醒神,焱影的目光仍旧胶着于沉夜身上。
——这是他头一看到沉夜把头发束起来,此时的沉夜俊朗清秀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那么你这是?”
“啊,刚刚我听说,你让景儿一个人下山?”焱影虽然内心仍在震撼,却没忘此来的目的。
“对,我让景儿下山帮我买一些东西。”
“如果真的需要,沉夜你可以让下人去买。让景儿一个小孩子去,难保——”
“不。”沉夜坚决地打断焱影的话,“我是特意让景儿去的。这段日子在曦月山庄,他就快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再怎么说,我们都不是这里的人,我跟景儿都还要继续到处采药,四海为家的日子。如果不找些事情让他做,体验一下疾苦,往后该怎么办?如果你担心的是景儿的安全问题,我想这就不必了。药王已经进宫,我跟景儿已经不存在被暗杀的事情。更何况景儿要去的地方不过是千碧山下,又有雪团守护——我觉得,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可是,下山上山这么长的一段距离,让景儿一个六岁多的孩子——”沉夜的一段话仍没让焱影皱着的眉毛松开。
“我说过,是让景儿去锻炼体验劳苦的,如果轻松,那能有什么效果。”
“沉夜……”被沉夜再三的回绝,焱影深深的感觉,一切恢复从前——沉夜把他当成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排拒于外。
焱影的直视让沉夜移开了望着他的目光。
盯着不远处不时飘落的树叶,沉夜静静地说道:“景儿的事你就放心吧,他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现在,我有事情想找你谈——”
慢慢地把深沉的目光移到焱影身上后,沉夜问他:“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找个地方跟你单独聊聊。”
焱影呆愕地瞪视沉夜:那天在沼泽里发生那件他情难自禁吻他的事后,直到现在,沉夜终于愿意与他单独呆在一起了——这是在说明这是个好现象?还是……
太阳快偏西时,景儿才气喘吁吁的来到云梯的最底层。
因为太累,所以一向呆在他肩膀上的雪团已经被他赶到地上,所以雪团一直在他的身旁转呀转。
景儿本想坐在石阶上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找沉夜所说的老爷爷,可是,一个人就在这时站到了他面前。
这是一位老人,白胡须黑衣服,跟沉夜描述的很像。
景儿见到了,不禁瞪大了眼,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快就找到父亲所说的人。
这位老人也盯着景儿,他凝视景儿许久之后,神情有些激动地蹲下。
雪团原本直起了身板瞪着这位老人,不过在它用鼻子嗅了嗅这位老人身上的气味后,又乖乖地趴回原位。
“你就是景儿?”不搭调的,老人的声音竟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爽朗。
听得出来的景儿皱起了眉,不过因为跟父亲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怪人,所以他没有觉得奇怪。
现在,他得先证实一件事:“你是满楼的风吗?”
景儿仰着小脸蛋问这位老人。
老人听罢,再也忍不住一把把景儿搂在怀中:“是,我就是满楼的风。”
老人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的话停顿了片刻后又接着说道:“我是满楼的风,而你爹就是深沉的夜。”
“哦!”景儿这才明了的点头,“原来这是你们的外号啊。爹是沉夜,那老爷爷就是——”
“风满楼。”老人——不、风满楼为景儿接上。
“风满楼?”景儿重复。
“那,老爷爷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爹的?景儿怎么没见过你呢?”景儿很快地便问道。
风满楼内心激动地轻轻抚摸着景儿的小脸:“风叔叔跟你爹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让风叔叔跟你爹分开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正好是景儿成长的时间,所以风叔叔也没见过景儿啊。”
“叔叔?”景儿满脸困惑。
“对,是叔叔。”风满楼边说边撕开了贴在脸上的白胡须。
“啊,原来是易容术。”见沉夜曾用过这招给焱影易容的景儿立刻就知道了。
“对,景儿真聪明。”见到景儿理解后,风满楼又把胡须贴好。
现在他还在被人追杀,不能太明目张胆的露出真面目。
“好了,景儿。我们要离开了,现在,风叔叔就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后,风满楼抱起了景儿,而雪团见到后,不失时机的爬上景儿的肩膀它的宝座。
“风叔叔,我们要去哪?”尽管有父亲的话,但景儿还是想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
“观水亭。”风满楼笑着回答。
“那爹什么时候也去观水亭?”
“不知道,他说很快地。”
“喔。”景儿点头,但眼里难掩的顾虑还是让风满楼见到了。
风满楼会心一笑。
不管是谁,要跟一个全然不认识的人去一个自己全然不知道的地方都会觉得心里不舒坦。更何况景儿还是一个孩子。
风满楼略为想了想后,他对景儿说道:“景儿,风叔叔跟你说一些你爹小时候的事情吧。风叔叔从小就跟你爹一块长大,知道你爹很多事情喔。”
风满楼这么做是觉得与其让景儿心有顾忌的与自己离开,不如找些事情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而一向在孩子眼里威严的父亲小时候的事情就是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有哪个小孩子不好奇父亲小的时候有没有被父亲的父亲责备过?
“真的吗?”景儿如风满楼所想,瞪大了一又黑溜溜的大眼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嗯。”风满楼点头。
“那、那风叔叔知道景儿的娘的事情吗?”景儿满脸期待。
“你娘?”风满楼一愕,他没想到景儿会这么问。
“对,景儿的娘。”景儿点头。
“景儿为什么想知道呢?你爹没跟你说起过你娘?”
“没有,爹从来不跟景儿说起娘的事情。”景儿嘟着嘴儿,郁闷的垂下脑袋。
风满楼陷入沉思,过了一阵子后,他抬头笑着对景儿说道:“好啊,风叔叔就跟景儿说说你娘的事情。”
“啊,真的吗?”景儿原先黯然的眼睛顿时一亮。
“对,是真的。风叔叔会把知道的关于你娘的事情通通告诉你。”风满楼肯定。
把房门上好闩后,焱影坐到椅子上,沉夜的旁边。
“沉夜,是什么事情,要这么隐密?”一坐下,焱影就向面容冷静的沉夜问道。
沉夜目光凝视前方的某处,无言片刻后他视线不移地回答:“是我的问题,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打扰我们的对话。”
“——是,什么事情?”沉夜异样的冷静,让焱影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
再是一阵无语,之后,沉夜总算把视线一点一点的转到焱影身上。
“我想问你,你到底是谁?是颖越陵?是焱影?还是那个控制严京布局朝廷里一切阴谋事件的幕后主使人?”
焱影错愕地瞪着神色仍旧平静的沉夜,久久之后,他方吐出几个字:“沉、沉夜——你在说什么?”
沉夜没有回答,望着他继续问:“还是三者皆是呢?”
“沉夜,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懂。你是怎么会想——”
“你还想要继续装下去吗?”沉夜冷睇焱影,“我已经知道了,真正的颖越陵已经死了。我更明白了,当初我给满楼的那包迷药为什么迷不倒那些前去陈四娘家捕捉满楼的那些人。那是因为你事先就给他们吃下了解药。你知道我会去陈四娘家,你也知道满楼就在陈四娘家。你为了在我面前制造确实有人在暗杀我的假象,让我在之后更加依赖武功高强的你,于是决定在我与身为朝廷监察找寻药王事宜的满楼会面的时候在我面前杀了满楼。”
“你为了防止我可能会用迷药协助满楼,就让你的属下事先吃下我给你用来防身的迷药时一并给予你的解药。可是,只是后来,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你没有杀了满楼,只是掳走了他。”
“并且,你之后让我来曦月山庄,花言巧语让我相信你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下山。我想都只是因为你在布局更大的阴谋罢了。”
“而前几天由曦月山庄到宫里去的那位‘药王’就是你布下的一个棋子。”
焱影面无表情,眼光沉重。
最后,他声音仍旧平稳地说道:“沉夜,你说的这些事情看上去的确很合理。可是,你有证据吗?你不要在外头胡乱听信一些人的谗言后,就诬蔑人。”
沉夜冷笑:“你要证据是吗?那好,我就给你。”
“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日子雪团的突然发狂。虽然当时你用雪团是嗅到了那名男子身上的血腥味才会发狂的原由搪塞了景儿。但你并不知道,雪团虽是野生的雪貂,但它并不同于其它貂类,它的嗜血性极低,就算让它面对一大盆的鲜血它也不会发狂。这也正是我曾为无数伤患治伤而从不见它发狂的原因。”
“而之后,景儿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雪团曾想要对你们述说那名男子就是在那间木屋里打伤人你的人时,雪团就突然昏了过去——我想,有本事让雪团突然昏过去的人,就只有拥有一身绝高的武功,能无声息点中雪团身上那细小的昏穴的你而已。”
“而你会让雪团昏迷,是因为你不想让它继续把话说下去。你不想让景儿知道,那位男子的确就是当初与你合谋,假意打伤你,制造出你舍身救出景儿,让我因报恩继续把你留在我们身边设下的诡计。”
沉夜盯着缄默的焱影,继续说下去:“这些,你觉得还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举一个证据,那就是,五天之前,那个在曦月山庄人偷听你与其他人的对话而被你打伤的那个人——”
焱影这才猛然变了脸色,他死死盯着沉夜。
“你认识那个人?——你前三天,都是跟那个人在一起?”
“是。”沉夜点头,“前三天,我一直在为这个人疗伤。”
焱影低下头,被他紧紧拽住的椅把在下一刻“啪”地一声后断裂。
“风叔叔,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得到风满楼的保证后,景儿瞪着一双期待的眼神问道。
“嗯——”抱着景儿一边走,一边思考的风满楼片刻后才回答,“你娘是个非常美丽、温柔、娴淑的女子——你爹他,对你娘是一见钟情。”
“什么是一见钟情啊?”
“一见钟情——”风满楼冲景儿笑笑,“就是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对方。”
“让我爹一眼就喜欢上的人?”景儿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我娘一定好漂亮好漂亮!”
“对啊,你娘她好漂亮好漂亮——所以当年你爹因为你娘痴了、醉了、不顾一切了……”风满楼的笑中透着淡淡的哀。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你爹跟你娘情投意合,加上门当户对,所以并没有存在多大的阻碍——你爹跟你娘可以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
……
“哈。”焱影冷笑一声后,抬头直视沉夜,“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继续瞒你。没错,我就是你所说的——在朝廷中布下人手,想尽办法摧毁整个朝廷的真正主使人。”
焱影的坦然让沉夜沉默,许久之后,他语气沉重地问焱影:“那么你——为什么冒充颖越陵,一直跟随在我跟景儿身边?”
焱影对沉夜说道:“为了阻碍宫廷里的人找药王为皇帝治病,在皇宫里的人方才开始贴皇榜找药王的那天,我就已经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药王——会想接近你,是因为我想知道药王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可不可以为我所用——”
“会利用颖越陵这个身份,除却当时正巧颖越陵正因越狱而被朝廷的人追捕处,更因为你的处事作风。你是个只为贫、穷、苦、难这四类人治病的药师,除了这四类人,你一概不以理会,所以,我就冒充了这位为官清廉却惨遭恶人陷害的颖尚书的落难而逃的独子颖越陵。”
“——一开始的一切如我所料,你救了我,我得以接近你。可是后来——一切都乱了。我仍然想着该怎么才让你真正接受我,可目的却不同了……”
“就算不是同一个目的,却同样的,你手段毒辣、草菅人命!”沉夜用冰冷的目光瞟觑焱影。
沉夜的忿恨目光让焱影眼中闪过被刺伤的痛,可,他佯装不以为然地冷笑:“那又怎么样?这就是我的作风!跟我焱影过不去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没有因焱影极端的话表露过多的表情,沉夜异样的一脸沉静,“那么,你为什么要派人杀了陈四娘夫妻——他们到底有哪里跟你过不去?”
“他们没有哪里跟我过不去。只不过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如果留下他们,一等到官府的人查到,就会暴露你药王的身份——所以我让人杀了他们。”
焱影轻松一句“我让人杀了他们”让沉夜用深沉目光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杀他们,那么你为什么还让人折磨他们?”
“——我在混淆官府的视线,我要让他们认为我们还没有找到药王。因为已经知道药王去向的人,何必还要费工夫去逼问他们药王的去向?”
“就因为这样?”沉夜难以接受地盯着他。
“就因为这样。”焱影同样盯着沉夜,答得斩钉截铁。
沉夜一阵无言。
“——那满楼呢?你为什么要找他关起来?”在凝重的气氛中,沉夜开口。
焱影抿嘴嗤笑:“风满楼、本来我是要让他死的。因为他派人公开了与药王有关联的人皆被我们暗杀的事情,让我的全盘计划被打乱,更可能导致你被人送入皇宫——不过,这是我在不知道你认识他之前所做下的决定。”
“你执意要回陈氏夫妻的那间屋子的时候,我早在你去到之前就已经带着景儿赶到了,把景儿安顿在客栈里后,我一直潜伏在那间屋子附近等你出现。我之所以没有在之前就先杀了风满楼的原因就如同你刚才所说,我要让他死在你的面前,制造你的确是被人暗杀的假象。可是,我见到了你与风满楼两人相见的场面。心生疑窦的我在属下预备要杀风满楼的时候发出指令制止了他们,并趁机打昏你,把你带离。”
“没有直接杀风满楼,是因为我在查明,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利用的价值?”
“可惜的是,风满楼在我觉得他该死的时候被人救走了。”焱影抿起嘴露出一个扼腕的苦笑。
沉夜盯着焱影陷入沉思,许久之后,他再开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不想让我进皇宫为皇帝治病?”
“——这只是原因之一。”焱影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出。
“还有什么原因?”
焱影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这个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那好,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陷害颖尚书一家?”
“因为只要他家倒了,整个朝廷才可谓是不堪一击。”平静地这么说的人,好似他要摧毁的,不过是一个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