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春暖
春暖  发于:2009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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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那个算作恨,可现在你又……”
靳倾沉默了一下。自嘲的笑了。
“我是爱你啊……可是我不敢逼迫你,甚至正面面对你,谈论相关的话题,我怕那种窒息尴尬的气氛。一开始是下意识的迁就你,你不爱提起过去,我也不问。但是又忍不住想伤害你,想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做了恶人,就能名正言顺的霸道吧?就能光明正大的把你拴在我身边吧?就能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吧?我总想着只要把我们拉在一起不管什么心结总有一天会解开的,而且放你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危险……”

莫边城恍惚的笑笑,张口要说话。这时原本站得远远的看守走过来:“会客时间要结束了,还有什么没说的快说!”然后绷着脸站在一旁。
莫边城张开的嘴动了动,合上了。靳倾从牙缝里吸了口气:“你老是这个样子,到死都要在乎别人的眼光!似乎是什么都看得破,其实是那么龟毛!”
“我现在就光明正大的告诉你,我不在乎你和我父亲怎么样。这带给我最重要的认知就是:你是个同性恋,而且有过恋人。他在我心里只是个脸孔模糊的陌生男人,我跟他之间没有亲情——你怎么能指望我因为他去恨你?我甚至因为你而嫉妒他,他的死使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忘了我是个没有家庭归属感的人啊。”他说着,没有去注意莫边城纠结起来的苍白表情,而是偏过头用眼睛斜瞄着先是满脸震惊,随即神色变为鄙夷的看守。

“呵,他马上就要去报信了。但是别担心——”他把嘴凑近莫边城的耳垂,那亲密的姿势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瞬间僵硬起来:“你不会再见到路姜男了。马上这一切就要结束,你的苦难,我不会再让它们深重下去了。”

他的语气忽然落寞。
“今天以后,我们真的就无法回头了。”
看守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立刻恼羞成怒。对着靳倾不好发作,便一把揪起僵硬的莫边城,手底狠命揉着:“时间到了!卿卿我我给谁看呢?死变态。”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但是靳倾立刻笑了出来,:“我劝你对他还是恭敬点好。世事无常,说不定明天,这里的天就要变了。”

看守僵硬了一下。
靳倾又自顾自的盯住了莫边城,幽幽的说:“假如我现在告诉你我进入莫家一直的愿望是把莫氏漂白,你信吗。”
“我一刻都没有忘记你。你该相信我,我是你的小孩啊。”
“可是原来做不到。是我太轻浮。我还那样责备过你……”
莫边城扭着头,边被拖拽着前行边努力的看清靳倾的脸。那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暗下去,暗下去。
他觉得心疼了。可是还不行,很多事情还没说清,靳倾还太过年轻,他什么都不懂,很多事都看错。第一次觉得有那么多话非说不可,可是他只能如堕入大海的落水者一样绝望的看着船上的灯光在水面上一点点碎灭。海水冰冷,可他手上还残存着靳倾留下的体温。

他听到靳倾抬起头,轻快的说:“我很快会再来。”自由自在
明知不应该,可是他还是急切的,甚至是企盼的扭曲着身体点着头,无声的回答了一声,嗯。
他必须要再来,不管是为了开始还是结束。
第二十三章
莫存恭逃脱了。在郊区的山路上狙击的车辆以自杀式的袭击方式撞过去,两辆车都爆炸了,但有人看见他在最后时刻冲出车门跳下了山崖。
这不影响全盘计划的实施。
路姜男当天晚上死于煤气中毒,连同他的情妇和私生子一起。这起丑闻多少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也使更多人噤若寒蝉。
这件事,是靳倾亲自去执行的。
各种谴责纷至沓来。红帮在道上公开责骂青帮不讲道义,斩尽杀绝。他们收容了一些逃脱的莫云飞心腹,许多没来得及接收的青帮赌场和联络点也被摧毁或占领。丑闻不断,元气大伤,市政那边对待青帮的态度暧昧起来,道上的一些合作伙伴也公开表示不满与不信任。

台面上,青帮强硬的声称家务事不欢迎别人置喙。私底下,动用更多的利益去弥补不满,恩威并用去堵住指责。靳倾只身去了红帮总部,允诺原先莫存恭的产业被红帮接管的,这权利可以正当化。但是逃过界去的青帮人员,必须追回。

红帮那边尚未给出答复,靳倾先与四叔产生了激烈的纠纷。他召集了与青帮来往紧密的机要人士,出示了那些照片,告知了导致那起谋杀的内幕。
靳倾气急败坏的从红帮赶回来,拍着桌子大吼大叫:“你这样还是人吗?你要他以后怎么办!”
四叔态度强硬的回复:“那你要我们怎么办?现在是危急时刻,这个骂名我们不能背。”
是的,他已经听到许多人说莫家新任掌门是在用工兵碰炸弹,为了夺权机关算尽六亲不认。可是这样的说法反而不会让他觉得特别难受。
“再说了,难道不公布他们就不会知道吗?任他们在底下猜,只会更龌龊不堪。”
靳倾抖着身体,咬住嘴唇。
很快事情又有转机,允诺给红帮的条件不用兑现了。莫云飞的机要档案中发现了他们与红帮部分干部的互动档案,并证实了他们父子对一些小帮派的扶植与操控。随着这些档案的陆续破译、解密,青帮原本暂时瘫痪的事务也陆续走上正轨。

新上任的二级骨干中,就包括当初靳倾带去阿拉伯的那些。
蒋平南接任了莫边城的职务。
新的帝国中,没有他的位置了。
靳倾在第二次前往看守所时,一个警卫试图攻击他,未遂。他被强制返回青帮,因此再次见到莫边城时,检察院已经对他提起公诉了。不日就要开庭。
看守所的人员几乎被清洗了一半,莫边城也变得白了胖了。他一进来,新的看守就立刻识相的退了出去。这些都是靳倾乐于看到的变化。
他于是微笑了。莫边城也淡淡笑着,听不出感情地问了一句:自3由 自6在
“你扳倒了二叔和路局长他们是吗。”
靳倾的笑容僵硬了。莫边城又问,“上次你说的变化就是指这个吗。”
靳倾的喜悦暗淡下来:“我知道你是不喜欢的。但是我没有办法……”
莫边城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随即又睁开,转回来,这次的眼神清亮慈悲:“算了,是我一直拘泥,放不开。你并没有什么错。”
“不,”靳倾连忙叫起来,“你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这样的洁身自好正是你的优点。”
“洁身自好?”莫边城啼笑皆非。“恰恰相反,我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因为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不是这样的……”靳倾皱了眉头连忙反驳。
“你又怎么知道。”莫边城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真的像你以为的那样了解我吗?你真的看的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靳倾愣了一下。
当然是不敢肯定说是的。肯定一件事原本就比否定一件事难,所以这个问题,他觉得并不是那么有意义。但他还是端正了态度边想边说:
“最起码是个好人吧。安静,理智,性情平顺的内向型……眼光通透深刻,但是我从未听你谈论过你自己。就算是自己有关的事情也绝不主动,老是躲在人群里什么都不做。不看别人,也不知道别人再看你。简而言之,外表优雅干练,无懈可击,但是致命的缺乏生气和激情。以前觉得这是性情淡泊,后来看出其实这样很不自然。你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是分离的。而且你不爱你自己。”

他回想那深蓝色窗帘的房间里莫边城蜷在高背靠椅的阴影中时,犹如中世纪油画一般的沉重美感。停了一会儿,忽然用一种懵懂的表情说道:
“……也许真的是那种改变不了现状的人。”
随即又否定:“不对,你不缺乏改变的能力。”
这样的人,只能说是对生活没有多余的欲望了。或者说是缺乏自信。
靳倾忍不住嫉妒与难过起来,然后又想起自己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害。
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
靳倾咳了几声,决定还是先谈些别的。
“朱律师今天来和你谈过了吧,我们打算为你做无罪辩护。”
“我也已经告诉了他我的意见。最好还是不要。”
“你不用担心。口供已经修改过,而且你受过刑讯逼供,这将否定掉几项关键证据和刑讯纪录。天台上已经伪装成护栏失修松脱的样子。台面底下的工夫也都用足了,到时候法官会买账的。”

“可你要怎么堵别人的嘴,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承担。我都已经进来了,何必再费那些心思。”他嘟囔了几句,“再说了,现在监狱已经被你搞得像招待所一样,哪里会受什么苦。”

“不行,我不能让你背上有罪纪录。”
“这算是你对我的负罪感?可是我不背的话,难道你要自己来?你要是连我的名声和那些散落在外面的照片都能漂白,那样做倒或许有意义。”
靳倾再次面红耳赤。
“我只是想……尽量弥补。我知道自己很混蛋,但是不管你原不原谅我,不要用这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说话……那简直像是自暴自弃……”
“我只是在跟你把中间的利弊说清楚。你不要乱想。”
“怎么可能不乱想!明明是那么大的痛苦,可是你面对我的时候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说,谈论的时候连一次眉头都不皱!这算什么?你至少也像点正常人呐!”
莫边城半晌不说话。偏过头去看着从小窗射进的那束冬日阳光,许久才悠悠的说:“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怎么也轮不到你管吧。”
“我爱你。”
“你不爱我。”
“你……!”靳倾大怒。
“大少爷,你真的以为那是爱吗。”
“你对我,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恋父情结。”
是的,这就是莫边城认为必须要对靳倾说清的话。而靳倾已经脸色发白,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惊愕。
“仔细想想,你到底爱我什么?我身上有什么特质足以引起你的爱情呢,包容?是的,它倒是你依赖我的理由之一。你一直依赖我,来到这里你仍然试图依赖我——这都是因为你缺乏归属感,没有一个像家一样理所当然可以回去的地方——其实你是一直想要一种强烈的、安定的状态把自己舒适的放进去的,哪怕那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脆弱的温情。”

所以你抓住了我。
停了一停,莫边城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怀旧,又似乎只是在想该怎么表达。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试图使自己的语调温柔:
“你的感情生活太贫乏了,孩子。贫乏到一丁点儿吸引就可以使你投身进去,把整个世界都摒弃。容那时候就是这样,现在也是在重复一样的情形:认定了一个,就以为是抓住了你需要的全世界了。”

但是依赖不是爱情啊。
“这是一种赌博啊。你孤注一掷,很少和其他人接触,只一味的怀念和追赶心里认定了的那一个。可是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得救呢。我以前就说过你应该多接触一些人,经历一些事,然后你就会知道你的需要其实应该是很多样的。可是结果我还是没成功,而失败的原因,居然是我自己。”

莫边城遇到十五岁的靳倾的时候,他发觉是缺乏父爱、家庭与归属感使得靳倾变成一个有些自闭和多疑的早熟的孩子。于是莫边城希望自己来充当他的父亲,给他他想要的包容与指引。事实上因为莫存尚,莫边城也确实把靳倾当作自己的孩子。

不管靳倾承不承认这一点,莫边城在他那时的生活中,承担的确实是这样的角色。而且他成功的使得靳倾像家人一样依赖他。
那时靳倾年幼,他追逐的是亲情。当他逐渐年长,他开始追逐爱情,对象却仍然是那一个,他根本没想到应该换人了。当那天靳倾对莫边城解释说他对他的父亲没有亲情,因而不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而特别恼恨的时候,莫边城终于明白:他不介意,是因为自己已经替代了他真正的父亲。

他成了靳倾唯一的天了。
所以他得出结论,靳倾对自己的依赖与渴求,不是爱情。
他只是际遇和感情,都太贫乏。
靳倾冷笑出了声。
“有人会想跟自己的父亲上床吗,还是把他压在下面?”
莫边城低下头:“你以为你爱我,更何况我们并无血缘。”
而且性欲,这向来是要单独讨论的问题。
“胡扯!你根本是在逃避,推卸责任!”靳倾狠狠的捶桌子。“是你一直把我当你的儿子,我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想法!是,我没有当心理医生的天赋,我不会分析那么多的大道理,可是我了解我自己。想亲近你,想抱你,时时刻刻想看到你,被你欺骗也没办法恨你——这不就是爱吗?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到你口中就要那么复杂?”

“——不,问题不在那里。”
“我知道在哪里。你害怕自己心里的负罪感,你爱他,所以害怕我也爱你,是不是?”
莫边城低着头不说话,靳倾死死的盯着他。
“你们那么相爱,但他还是结婚了,死了,这让你觉得痛苦。而我是他儿子,你觉得如果我爱上你就是你又害了我,是不是?更何况我和他长得那么像。”
“你的出身,你的同性恋经历都让你感到自卑和负罪,所以你总是在躲避世人的眼光。所以你觉得,为我好的话就不能让我牵扯到这样的事里面去,所以不希望我爱上你,是不是?”

莫边城的神色出现了动摇。靳倾猛地一推桌子,身体后仰靠到椅背里去,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低低的说:
“这些我都想过的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也许我对你霸道一些,少讲一些道理,甚至装作不爱你而强迫你,就能够减轻你的负罪感……”
自嘲的笑声在双手后面听起来模模糊糊。
“可是你看我得到的是什么?我机关算尽,什么都替你想,结果不仅害了你,还被否定得体无完肤!我不爱你吗?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亲情,我又何必这么该死的……含情脉脉呢。”

放下手,那脸上分明是清亮的……泪痕。
莫边城的风度几乎要溃败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艰难的吐字:
“不对。我希不希望你爱我……和你事实上爱不爱我……不是一回事。”他张开嘴深吸了一口初冬的冰凉空气:“我说的那些话,不是在感情用事,或者为了我自己的希望而胡说八道。你好好想一想。”

“好,”靳倾的语调也冷静下来,“我承认,我不敢说我懂得爱情。那么你敢说吗?你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是的,有谁敢这么说呢?
莫边城也不敢。他只咬了咬嘴唇,轻声但坚决地说:“总之——如果是因为的我的纵容使你变成了一个同性恋——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同性恋怎么啦?同性恋有什么不行的?你是不是要说我是独子又是继承人什么的?我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想这么多?”
“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成了同性恋就是你的过失?说不定我天生就是,别忘了我有那样的遗传。”
“你是同性恋?到今天为止你抱过几个男人?”
靳倾忽然有一种浑身脱力的感觉。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吧,就算我不是同性恋,可是我爱上了你,这又有什么关系?”
“莫边城,”靳倾叫他的名字。“你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什么都往自己身上背。你总觉得自己把一切担负起来了,或者把一切屏蔽在发生之前了,就是为对方好了。其实不该是这样的。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在想让对方幸福,还是想避免自己的过失?害怕犯错误,总是把自己放在要被否定、被遗弃的地位上,把这种委屈和隐忍当作自己的牺牲以平衡自己的心理,甚至在自己的故事里也要做配角——我不了解你以前的故事,我不知道是失去他使你变成这样,还是这样的你才导致失去他?”

莫边城的嘴唇剧烈的抖起来。可是靳倾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不——你听我说完。其实我说的这些话你都懂对不对?可是我知道靠言语太难说服你。从你还是我的心理医生的时候就是那样,任何时候你都能保持公正理智的眼光和立场。可是现在看看你,困在过去的阴影里,处理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团糟。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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