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春暖
春暖  发于:2009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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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倾发觉自己的背后冒出了冷汗。那块石头他自莫边城旧居的家具里找到后是亲自妥善藏着的,他和莫边城的事也是隐秘和随性发生的。更别说为提防莫云飞自己身边几乎是24小时专人设防——做到这个地步,莫云飞在这个城市里究竟控制了多大的力量?

自己原来狂妄而愚蠢,一直不过是被人攥在手心里耍着玩却不自知。若不是因为在家族中长辈的心里占据着正统地位恐怕自己根本就活不过几天。靳倾咬着牙想,回去后必须要清洗身边的亲信,并且从此韬光养晦……可是首先要处理好这件事。

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那块石头不过是刻着玩儿的,再说了莫助理和我父亲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你拿着它又能有什么用呢?”
“咱们是这么想,可别人不一定会啊。要是传了开来,不说别人,就说我们的几位叔伯——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议论?瞒天过海二十多年的同性恋丑闻,好煽情啊,更轰动的是那个婊子还染指了情人的儿子——万一再不小心让几个小报记者知道了——最难办的是,小叔死得早,现在也没办法出来申辩澄清不是吗?”

听到后面靳倾勃然大怒。
“莫云飞,拿死者的名节开玩笑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天谴?!嗨,多新鲜呐。”他危险的逼近过来。“你以为我们莫家是什么家世清白的?你当你现在干的是什么营生?混黑道的还怕天谴,我看你真是安乐的日子过得太多,昏了头了!”绷下脸,伸出一只手握住靳倾的下巴,硬把那张脸拉近到自己眼前,莫云飞眼中头一次露出了赤裸裸的恨意。“看看你这副难看的德性,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现在的一切是你应得的?老子给青帮杀人放火打天下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就合该命好,宁有种乎?要不是那老头子天天在我耳边叫嚣什么不准动你……哼,这次还真亏了你自己不懂事!”

怒火熊熊烧起来。一巴掌把靳倾的脸甩出去,他阴森森的继续迫近:“为什么是你不是我?傻乎乎的被人保护起来过了十几年,一回来就把我们踩在脚底下,就凭你生的好?你要是就此安生了才会遭天谴!”深吸两口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莫云飞转身走回原处,抱着双臂又恨恨骂了一句:“那帮老糊涂!”

靳倾想高声叫喊。可是叫不出声来。尽管角度不同,但是莫云飞的话深深刺到了他的痛处。
自己是莫存尚的儿子。是莫氏宗家子孙。是青帮未来继承人,甚至是红帮的小少爷——唯独不是他自己。没有人认同靳倾这个人,没有人是因为他是靳倾而接近他,关爱他。养父母如是,莫边城如是,莫氏上上下下的宗族如是。在所有人眼中,他只是代表了一个身份,而不是一个人。

痛恨这种感觉。可是心里的怒吼没有人听。他想揪着莫边城的衣领吼,看着我啊,你看着我啊,我是靳倾,我不只是莫存尚,那个幻影的儿子——可是莫边城的眼睛甚至根本就不在他身上。结果他只能选择极端的手段,伤害了他。

他所关注的人,他们关注的都不是他。
最悲哀的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怒吼的权利。比起这世上大多数人自己已经是幸福的,例如在青帮的黑幕交易下被践踏的人们,例如因血缘问题而得不到承认的莫云飞等人。况且,这世界变化太快,人们总是太过忙碌。谁能有工夫跑来倾听一个毛躁的青年关于存在不存在的毫不务实的怒吼?最终只能把不满藏在心里,努力让自己变强。而到了那一天,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的那一天,这些困扰早就如风一般缥缈了——没有什么能证明它们存在过。

所以这一刻,面对着如困兽一般狂躁的莫云飞,他甚至是同情和愧疚的。
——可是正如上文所说,这些同情和愧疚也如他未曾出口的怒吼一般是毫不务实的。这是个现实的世界。既然已经被推倒了这个位置上,那么就必须去战斗。他——靳倾,必须在这里打倒莫云飞,不论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于是他开口,冷冰冰的问:“说吧,你要怎么样?”
这时候,通往顶楼的门被轻轻推开,莫边城悄无声息的来到天台,身后的门立刻被守在外面的莫云飞下属轻轻合上。苍白的脸上立刻被晕染上了浓浓的霞光。
多漂亮的天空啊,他想。艳丽雍容简直可以和阿拉伯的戈壁上方的相媲美。提步前行,长长的影子没入楼顶堆放的一堆建筑掩体的阴影中停了下来。
为什么靳倾也在。
“很简单,我要你搞砸和阿拉伯人的军火项目——要不着痕迹的,让人看起来好像是你无能而造成的一样。”
“可以。这样就够了?”
“当然不够——游戏当然是要慢慢玩。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按我的话去做,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宝贝莫边城的。啊,不对,是你们的。”
莫边城在阴影中皱起眉头。那些照片并没有关系到靳倾,为什么他要受莫云飞的要挟?
“至少你要给我个底线吧——我最终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肯完全放过?”靳倾慢慢的拖延,不露痕迹的观察莫云飞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但实际上浑身都在戒备。是多年实战造就的警戒力么?

“放心,我不会做得太绝。你这宗家地位仍可以照坐,我不过是想得到我应得的。”
“你很笃定我会受你的胁迫?”
“就算你不在乎莫边城的声誉,总不会不在乎你爸爸的吧。你自己的声望很大程度上也是来源于他。”莫云飞邪邪笑着,示威性的抛起手边的石块,这个动作立刻让莫边城的眼睛红了起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自己已经为了他的名节犯了一辈子的错误,怎么可以让它在这里公告天下!
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的下意识反应,莫边城扬手挥出从医院里带出的注射针头,他把它们夹在袖口里瞒过了门口莫云飞属下的检查。细小的针头精准的刺破了莫云飞正在抛弄石块的手腕,莫云飞一惊之下石块直直的掉到天台上蹦蹦跳跳的朝边沿滚去——

就是这一眨眼间的细小变故,扭转了这三个人的一生。
先是莫云飞惊呼着追着石块跑过去,脸孔几近扭曲。靳倾和莫边城紧追上来。他的身手很灵活,差点就要成功。但是手指触到几乎就在边缘的石头的那个刹那有一股劲道抓起自己的背猛地把自己往外压。在被胁迫着半身凌空,转头看到靳倾坚决的脸和黑暗的眼的那一瞬间,凛冽的风从下面直吹上来,搅乱他的头发,他忽然有了灭顶的预感。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没有成功。身体开始下坠时他无意识的盯着上方靳倾漠无表情的脸想,好像这一辈子我都在试图抓住些什么……

当时是夕阳最盛之时,开阔的天空一片流光溢彩。霞光飞舞的苍穹下唱响的挽歌,这出乎莫云飞一生中对自己生命终结时所处场景的所有料想。
靳倾的身影渐渐缩成了一个黑点。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凄厉,落地之前他所能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是我太贪心还是一开始就运气太差?
一声钝响,堕入黑暗。
短暂的黑暗之后居然眼前又清亮起来。什么东西掉在他耳边砸到他脸上。生平最后一次转头,透过已经弥漫双眼的血幕他发现是那块写有两个人名字的心形石块,掉在地上,啪一声碎了。

碎了。
“——你都干了些什么?!”天台上莫边城追到栏杆旁,一把揪起靳倾的衣领气急败坏的把他拖离边缘。底下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保安正在向上张望。
“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莫边城红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吼。“你疯了吗?!”
靳倾怔怔的,还没回过神来。就算日后手上沾满鲜血,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他低下头,张开的双手颤抖着。
“——他必须死,不然你……”
啪,他被莫边城扇了一巴掌,莫边城咬牙切齿的说,“你知不知道这会引来多少麻烦!”
说完狠狠扯了靳倾一把,拉着他急急往楼梯门边走,“别发呆了,还不快走,马上警察就要来了。”
靳倾清醒过来,跟在莫边城后面出声安慰:“不要担心,按规矩这种事会内部解决——他们总不会杀了我。”
轻巧但迅猛的拉开门,门外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莫边城一记手刀砍晕。莫边城头也不回:“这次没那么简单,莫云飞和二叔的势力很大。回办公室去,立刻找人做好不在场证明,不然这次老太爷也不见得保得了你。”

“那你呢?”
“我回医院去。”
拐出楼梯,钻进空无一人的电梯。莫边城把头靠在墙壁上,一脸疲惫和烦恼。靳倾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有点委屈,有点憋闷。赌气似的重重说了一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你。我一定会变强。”

莫边城的反应是无奈的笑:“你早知道我不想看到你今天这种强。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意思了……”
靳倾倔强的握紧了拳头,“你不能把我父亲的价值观强加于我,就算那是正确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莫边城闭上了眼睛,根本心不在焉。屈辱和不甘再次在靳倾心里燃烧起来,可是那时只能无可奈何。

况且事实证明,他在这里脱口而出的承诺是一个多么天大的笑话。
靳倾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到了。靳倾想要送莫边城到楼下,被他一把推出去。
“没有时间了。记着,好自为之,自求多福。”自由自在
电梯门即将合上时,他看着门外靳倾落寞的脸又忍不住软下语气说了一句:
“你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后面的话消失在电梯门合上的哔声里。
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
走出青莫大厦时瞄了一眼旁边聚集起来的人群,忍不住想停留一下寻找那块石头的下落。狠狠克制住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定是碎裂了。再说找到了又有什么用,绝不能再留着它,不管有多舍不得。

于是莫边城就这样在如血的夕阳里匆匆走了。
然而事态还是比他想象的严重。当天傍晚,靳倾还没离开青莫大厦,自己也刚刚回到医院,两人就分别被公安机关拘留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莫云飞被杀一案正式立案。A市公安局在看守所里向嫌犯莫边城出示了逮捕令,案件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举城哗然。
拔除莫存恭势力的工程,就在这漫天的喧嚣和靳倾故作的惶恐低调里悄然展开。
“他怎么样?我现在可以见他么?立案了,应该就允许亲友探访了吧。”
当天,靳倾询问刚从市局回来的林家明。
林家明摇摇头。
“我也没见到他。”
“他们说他的精神状况不适宜会客。”
其实计划非常简单。莫云飞与莫存礼都是老辣狠毒之人,疑心又重,因此势力虽大,心腹却并不多。为安全起见,安插在青帮和政府实权部门的人选都是一手培养扶植的,人数不多,与其他分家更没有多少利益牵连,或者只有冲突。这使得许多分家负责人对靳倾的计划选择了默许甚至支持的态度。并且当初莫老太爷让权的条件之一就是所有机密与文件的备份都要送他一份,所以缺了那些人,运作应该不会太过混乱。

最关键的是现在莫云飞死了,只剩下了即将垂老,管事已不多的莫存恭。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期待着自己可能分到的蛋糕。
狙击,或者别的。最直接而原始的除去一个人的办法。重点在于事件发生时莫存恭与他的贴身心腹将被逼到一个偏远、与外界沟通困难的环境中去。一旦动手,不论结果如何,他们的心腹都将被清理,部门被接管。不论他是否真的死了,这个人的死讯都将公告天下。

他将在那一刻,在名义上死去。
墙倒众人推。所以这个大胆的计划的提出人,靳倾,完全不惹人注意。
而且本家在这其中并没得到什么好处,所有的权势都让给了其他分家。
但是人们将知道,他变了。
靳倾直到狙击施行的当天才有探望莫边城的机会。他不顾一切的去了。
莫边城被带出来的时候显得很消瘦,只穿了单薄的囚衣,原本微长的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一下子显得老了很多。当时已经是初冬,那天早晨还下了小雪。他被推搡着走到跟前的时候,靳倾正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头顶上的小窗里渗进冰雪微寒的凉气,与雪白的亮光。零星的雪片飘洒在靳倾的发丝上。

莫边城觉得冷,瑟缩起身子打了个寒颤。
靳倾努力不让自己去看他袖口里皮肤上若隐若现的瘀痕。
靳倾从阴影里走出来,坐到莫边城对面。
“我们谈谈吧。”
“有什么好谈的。”莫边城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所有的,所有的事情。你躲着我已经很久了……从我重新见到你开始。我总在找你说话,而你总在逃,什么都不愿说……我们必须谈一谈。”
“现在倒正是适合谈话的场合。”莫边城撇了撇嘴角,“我在里面,你在外面。”随即抬起头,用警示的眼神直盯着靳倾:“你是忘了这是哪里了吗?还是你希望我们的对话被他们用录音机放出来?”

丑闻还不够吗?
“没关系——没关系。”靳倾轻声说着,把自己的手覆在莫边城冰凉的手上,随即被退缩开了。“我说过要保护你的……过了今天,一切噩梦就会结束了……”
抬高声音,他转头看着正狐疑的看着这边的看守所警卫:“再说我们又没有谈论案件相关的话题,警官不会管的。”
“不行,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莫边城轻声说,试图提醒靳倾:“难道你还不清楚这里对你来说有多危险?你本就不该来……”
靳倾再次伸出手去抓莫边城的手,这次没让他挣脱开:“没关系的,我什么都不怕了。没有什么比你现在这样更糟了。听着,以后我再也不要对你耍什么心思了,我要坦坦率率的跟你说——咱们就从现在开始谈谈吧,算我求你了……不要让我觉得你是在恨我……”

莫边城的手抽搐了一下,低头不动了。
靳倾的目光简直是祈求了。忽然猛地低下头,额头“砰”一声撞到桌子上:“不对……这样不对……”
抬起头时,莫边城被他眼神里的那种痛苦和狂乱所震惊:“来之前我明明已经想好了的……不能再这样,不能再跟着你的步调走,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能这样下去!
不能这样下去!
“你不能再这样逃避,我也不能再只站在你身后猜测和迁就了!这样不行。既然你还在温吞,那就由我来主导。所以我们必须谈谈!”
他抓起莫边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看看这张脸吧。你一直有自信掌控这张脸,因为我是被你塑造起来的孩子。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希望达成你的愿望,但是很快它就要变了,我不得不走到你不喜欢的方向上去了——所以,我们谈一谈吧,我必须要让你知道我是怎么想,不然,我一定就要抓不住你了。你——你不恨我对不对?!”

莫边城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哀伤的笑着低下头:“何苦来呢。你既是要成为莫家首领,那‘我’就是多余的。我是你的过去啊。你要摆脱掉我,只把我当作下属来对待,才算是完完全全的成长了。”

“我说过你不要自以为是的为我好!你怎么知道哪样对我好?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
“可你要的难道只是像以前那样么?”莫边城爆发似的大声说了一句。
靳倾语塞。
莫边城像停不住嘴一样继续说下去:“我无法理解你,从你回到我身边开始……我欺骗你,为什么你只是稍稍发泄就不了了之?在我面前总是欲言又止。但我偏偏问不出口……还有你所说的爱,我是你父亲的同性情人,难道你不该恨我吗?至少总会觉得不舒服吧,却又怎么会轻言说爱?我不记得当初有教过你这种宽容!而且,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对我的依赖绝不是爱……可是我找不到机会与你说。”

“然后就是很长时间不言不语。我想你是想明白了,你对我的感觉不可能是爱。但是随即你就来强迫我,带着痛苦和隐忍的表情……”他颤抖了一下,飞速的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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