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天下————浮雅[第二卷]
浮雅[第二卷]  发于:2009年07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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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要紧了。”苏翎打断大哥的话,粲然一笑,“大哥,明日让我去。我要亲手杀了他。”
其实,不仅苏翎等不得,历州的战局也等不得。凤蹊亲征,燕国士兵的斗志正高涨,虽说冰国也有苏砚和苏翎支撑,可总没有帝王亲自压阵来得令人振奋。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杀死凤蹊才能在气势上压过对方——而且,一旦凤蹊阵亡,冰国阵营自当不攻自破。苏砚深知其中利害,虽然心疼弟弟,但局势如此,苏砚也不好再拦。

苏砚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不过,翎儿,你明日一定要平安归来。”
苏翎低下头去,有些惨淡地笑了一下,却没有让大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平安归来……也许,这只能是个奢望吧?离开韶京之前,刘御医虽只答应给他半枚药丸,然而以苏翎的手段和关系,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他拿到了整整一枚药丸,那是足以夺去他性命的分量——可是苏翎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为了多一分把握,他宁愿赌上自己的性命。

反正,杀死了凤蹊,斩断了最后的退路,解除了冰国的危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他杀死了那个人唯一的弟弟,所以,只有用生命来赔偿他。
苏翎抬起头来,却见天上的一颗星子,不知何故突然暗了一下。
这是两国开战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战争。
燕国君王凤蹊与手握冰国实权的苏家兄弟正面交锋,双方都是极强悍的人马,久经沙场惯于屠戮,才片刻工夫,就把历州城外变成一片染血的修罗场。这场战争一直从清晨持续到傍晚,在费尽周折之后,苏砚终于不动声色地把凤蹊引到苏翎弓箭的射程之内——按照事先约定,一旦凤蹊进入射程,苏翎就立即放箭!在亲兵们的贴身保护下,苏翎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天,他眼见凤蹊进入射程,毫不犹豫地催动体内药力,同时举起了弓箭!

——银色的羽箭对准了凤蹊的咽喉。
苏翎的箭法很准,鲜少有失手的时候,在对准凤蹊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明白,这一箭射去就是穿喉,再无半点挽回余地!那一瞬间,无数的前尘往事掠过苏翎心头——那个叫做“怀仞”的男子细致的亲吻与微笑,那无数个温柔缠绵的夜晚,那一场痛彻心肺的背叛,还有那些纠缠不清的痛楚与爱恋……苏翎的视线有些模糊了。然而,正在此时,战场中心的凤蹊也发现了苏翎,那双像极了凤轲的眼睛向苏翎望来,不知为何,竟让苏翎的手剧烈一颤!

仅仅是对着那个人,那个长得像他的人,苏翎就下不了手去。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一下子被击溃,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扔下手中的弓箭,逃离那双像极了“他”的眼睛。剧烈的痛苦与挣扎中,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视野之中,竟然出现了那个人的脸……!苏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定神一看,却是凤轲骑着战马往凤蹊的方向冲去!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凤轲手中挥舞着长剑,沿途斩杀冰国士兵如同草芥!

……凤轲。直到十五日前,凤轲才接到消息,说苏翎要亲赴战场。凤轲担心苏翎与凤蹊的相遇,这才心急如焚地赶来——他不知道自己担心谁多一点,可是,在看到苏翎举箭对准凤蹊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心胆俱裂!极度的恐惧让他不顾一切地向凤蹊的方向冲去,一路上,凤轲大声呼喊着什么,可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没有谁听得清楚。

凤蹊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苏翎,接着像是感应到了哥哥的呼叫,回过头去看了哥哥一眼。凤轲的焦急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掉转马头想要逃开。苏砚目光如冰,一剑阻住了他。

凤蹊的作势欲逃如一记警世的长钟,一下子惊醒了苏翎。……是的,他不能放过他。
望着欲逃的凤蹊,望着斩杀冰国士兵如草芥的凤轲,苏翎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深深明白此箭的意义,明白这一箭将杀死什么和挽救什么……所以,这一箭,他无论如何都要射下去!

杀戮近在眼前,可凤轲亦在眼前。苏翎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他不敢看向那个方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准了凤蹊的咽喉。当银色的羽箭离弦的那一刻,苏翎觉得,仿佛连自己的心也被抽空了。他望着羽箭向凤蹊飞去,身子剧烈地晃了一晃,眼前一黑,坠下马来。

银色的羽箭如一簇流星,穿越沙场的烟尘疾驰而来。
一时间,仿佛连天地都安静下来,只有羽箭冰冷的声音呼啸而过。
凤轲的脸色陡然变了,隔着半匹马身的距离,他本能地去拉弟弟,可就在他的手指触及凤蹊的那一瞬,银色的羽箭蓦然穿透凤蹊的咽喉!年轻男子的身体在马上晃了晃,鲜血从颈间的伤口喷涌而出,如同最艳丽的桃花铺天盖地洒落。此时的凤蹊犹如一只失羽的大鸟,挣扎着坠落。凤轲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身一脸,他的手指触碰到一片冰冷的盔甲,而那盔甲则顺着指尖滑落了……一如弟弟失落的生命,再也无力挽回。刹那间,凤轲的脑子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时,弟弟的身体已经重重地掉落在尘土里,只有飞溅的血雨和尘土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凤轲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凤蹊的身体。

“蹊……小蹊……”他颤抖着叫他。凤蹊的眼睛微微张开了,望见自己的哥哥,许久,费力地翕动嘴唇,仿佛要诉说什么。千军万马的包围中,凤轲俯下头去,极力想听清凤蹊的诉说,可凤蹊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凤轲费尽全力,却只听见两个单字——“哥……哥……”

……哥哥,我用生命偿还了你的苏翎,你是不是原谅我了?你肯再次拥抱我,太好了……你的表情为何如此绝望?你是在为我悲伤吗?不要难过,让我再叫你一声哥哥,……哥哥,……

凤蹊望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凤轲,想要抬手抚上他的脸,手臂却无力地垂下了。年轻的身体在哥哥的怀中停止了呼吸,只有他唇边残留的一抹笑容,淡得若有若无……
凤蹊的猝亡给燕军带来了惊天动地的震撼,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几乎已形同溃败。
苏砚的目光有如寒星,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局面,凤蹊颈间喷溅出来的热血仍残留在他的身上,此时仿佛余温还在。是战?还是撤?刹那之间,苏砚的心思百转千回。
他望着眼前怀抱着弟弟、几乎失去了抵御能力的凤轲,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他几乎想就此一剑斩落……可是,他不能。那个人是苏翎喜欢的男子,尽管他背叛了苏翎……可苏砚,总该给弟弟留下最后的一丝希望。即使凤轲和苏翎再也不可能走在一起,苏砚也不会一剑杀了他——他明白那一剑下去将会是怎样的伤害和裂痕,而苏砚,永远做不到弟弟那样的残忍。

想到自己的弟弟,苏砚的心情又沉重几分。他抬头望向弟弟的方向,发现苏翎已经被亲兵们抱上了战马,众人簇拥着他,往营地的方向退去。燕军溃败,无人阻挡那一小队亲兵。苏砚望着苏翎平安离去,不禁微微松了口气。翎,你的使命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苏砚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大声下令:“全军前进,务必攻下历州城!”
这是一场炼狱般的战争,鲜血染红了历州城内外的土地,在溃散的燕军面前,冰国大军尽情发泄出积压了许久的恶气,国仇家恨爆发出来,一时间整个战场流血漂橹,景况残不忍睹。

凤轲背负着弟弟的尸体,尽最大的努力调整着军队阵形,可君王驾崩对燕军的打击太大了,一时间,竟然连凤轲这样的才俊也无可奈何。凤轲心情本就沉重,此时见败势已定,军队溃不成形,也无心恋战,只勉强将燕军集结起来,往北方退去了。

历州城外的砂风一阵紧似一阵,在这个五百年前的古战场上,不知如今又添多少冤魂?
 
17
“罗大夫,他怎么样了?”历州城中的府邸内,苏砚焦急地询问着替苏翎搭脉的大夫。
自从历州城外一役后,到此时已经三天了,三日来,苏翎日日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苏砚请遍附近名医替苏翎医治,可没有一人看好苏翎的病情,大夫们都说苏翎将不久于人世,这话使得苏砚忧心如焚却又无计可施。这一日,苏砚请来了云游至此的神医罗言平,据说此人行医六十余年,是全天下最好的神医——苏砚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请他替苏翎诊上一脉。

然而,听到苏砚的询问,罗言平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从苏翎手腕上抽回来。
“苏将军原本就旧伤未愈,此次又服用了过量的蕴华丹,致使他体内的元气损耗殆尽,眼下,即使是大罗金仙再世恐怕也难治了。”罗大夫的话一字一顿,敲击在众人心上。

向来镇静的苏砚此时也心情一沉,急切地问道,“已经没有办法了么?”
“请恕老朽无能为力……督统大人,少则三日,多则十日,苏将军必将撑不过去。”
“请您救救翎儿,罗大夫,请您一定要救救他!”苏砚一把抓住罗大夫的手臂,深深恳求。
然而,老者悲悯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兄弟俩,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大人,请您放弃吧……”
他说完,一拂袖准备离开。
“大夫!大夫!!”苏砚拉住他的手却没有松开,他知道这一松手将意味着什么……虽然,连名震天下的罗神医都说苏翎已经救不活了,可是,身为哥哥的他又怎能放弃?!

“大人,请您放手。”
“不行,罗大夫,无论如何都请您留下来,翎儿他,翎儿他……”
正争执间,一直紧紧闭着眼睛的苏翎忽然挣扎起来,破碎的呻吟从他口中逸出,而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肌肤滚滚地淌下来。
“翎儿!翎儿!!”苏砚察觉苏翎痛苦的样子,蓦然松开了罗大夫的手,来到床前。
昏睡了三天三夜的苏翎此时却挣扎得很厉害,在深度的昏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令他不由自主地在床上翻滚起来。苏翎不停地挣扎着,单薄的身体时而蜷缩,时而放开,十根手指深深地陷进被褥里,力道之大甚至连崭新的被褥也被撕裂。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回事?不要说苏砚,就是连行医半辈子的罗大夫也一时呆住了——这种极度的痛楚,不是服用蕴华丹过量该有的症状。
一怔之后,罗大夫冲上前来,试图抓住苏翎的手腕。苏翎挣扎得很厉害,罗大夫一人根本制不住,苏砚紧紧抱住弟弟的身体,这才让罗大夫抓住了他的手,再次仔细地诊起了脉。

“天哪……怎么会这样……”罗大夫的脸色一连变了数变,许久之后,忽然喃喃出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砚焦急地问道。
“请问督统大人,苏将军以前是否曾中过一种名唤‘冻绿’的毒药?”
“不错,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怎么?”
“冻绿之毒无药可解,一旦中毒就会反复发作……如今,应该是到了冻绿发作的日子了,冻绿的毒性与蕴华丹的药性相互冲突,这才致使苏将军痛苦不堪。”
“那要怎么办?罗大夫,请您务必救救翎儿!”
“原本,苏将军应该必死无疑,但眼下看来,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罗大夫抬眼望着苏砚,微微松了口气,“大人,蕴华丹是挖掘人的潜力、从而消耗人元神的药,而冻绿则是抑制人发挥潜力的药——这两者的药性相互制约,或许苏将军还有一线生机。”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做?”极度的激动让苏砚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放任不管,让这两种药性斗争下去,直到互相消耗殆尽——如此一来,不仅蕴华丹药性可解,也许连号称绝无解药的冻绿之毒也可一并除去。”罗大夫沉吟道。
“就这样放着翎儿不管么?”苏砚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望着苏翎痛苦的样子,不禁心疼。
罗大夫微微点头,又沉吟一下,道——
“但是还有一点,苏将军体内的蕴华丹分量很重,而身中冻绿的时日久了,使其毒性减弱,无法与蕴华丹抗衡。若是不能加重冻绿的分量,使之与蕴华丹相互平衡,那么,苏将军依旧难逃一死。……不知苏将军是如何中的冻绿?如今还能找到这种毒药么?”

闻言,苏砚久久地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苏翎是如何中的冻绿,也当然知道哪里还有冻绿,可是,那个人,会将冻绿交给他么?……苏翎,毕竟害死了那人最疼爱的弟弟。苏砚沉吟许久,怀中的苏翎却挣扎得越发厉害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剧毒在体内无休止地发作,令他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

苏砚望着怀中的弟弟,终于下定决心,“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冻绿,我要去见那个人。”
夜色黑沉如墨,铺天盖地的大雨瓢泼而来,仿佛整个天河的水都倾泻而出。
历州城北方的昌邑镇内,四下里寂静到了极点,只有狂烈的风声臀薇叩挠晟涑庾耪鍪澜纾浠蛴猩恋缰迸吕矗路鹚毫蚜苏鎏炷弧R幻凶诱枳庞暌沟难诨ぴ谖菁股霞渤郏谏纳碛叭缫坏烙牧椋蚕⒈沅蚊辉谖薇呶藜实拇笥曛小?
灵堂四周挂满了白色轻纱,风雨吹过,白纱肆意飘舞纠缠,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飘忽。
凤轲安静地站在灵堂里,望着狂风骤雨声中静静沉睡的棺木,许久。棺木里躺着的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凤蹊。当苏翎的那一箭刺穿凤蹊的咽喉时,凤轲心中的疼痛无以言表。那一箭不仅夺去了凤蹊的性命,更夺去了凤轲所有的希望和人生。然而,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明日一早,他就要率领军队离开历州附近,返回燕国国都。从此以后,他将成为燕国君王,背负起皇族应该承担的责任……永远离开所爱的一切,自由,情人……永失所爱。

想到这里,凤轲的眼神愈加黯淡了。他的手轻轻抚上弟弟的棺木,冰冷的质感仿佛触动了他内心最痛楚的那跟弦,他的手久久地摩挲着黑沉的棺木,渐渐地,微微颤抖起来。

灵堂外传来一声“叮”的轻响。
一抹黑色的身影冒雨而来,犹如幽灵般安静轻盈,然而,终于在落地时碰触到廊下垂挂的一串风铃——尽管那名黑衣男子很快地用手稳住了,可风铃还是发出一丝幽微的声音,让灵堂内的凤轲蓦然转身!

“谁?!”凤轲的声音陡然冷厉,单手按住剑柄,目光犀利而冷凝。
黑沉的夜色中,一名男子渐渐转出暗影,站到了凤轲对面。一道闪电陡然劈落,照亮了男子俊美的面容——身着黑衣的苏砚静静地停在灵堂之外,冷冷地与凤轲对视。隔着堂内飘摇的白纱,两人的眼中都蓦然闪过复杂的光芒。

“呵……居然是你。”首先说话的是凤轲,望着眼前的男子,有些讥讽地笑了。
苏砚穿过重重白纱,缓缓地走进来。不断劈落的闪电映照出他修长的身影,尽管在大雨中疾驰了百余里路程,可苏砚的身上竟然没有被淋湿一点一滴。凤轲望着眼前之人,目光变换无数。终于,在苏砚即将靠近自己的时候,抽出佩剑指住了他!

“苏大人,请您不要踏进我弟弟的灵堂。”凤轲的声音寒冷如冰雪。
黑衣男子的脚步止住了,隔着不断飘舞的白纱和凤轲的剑尖,苏砚静静地望着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苏翎喜欢的人。可是,他们想必也恨极了彼此罢?这样的凤轲,还会挽救苏翎危在旦夕的生命么?苏砚望着凤轲冰冷的眼睛,忽然觉得完全没有把握。

“……翎儿伤得很重。”然而,静默半晌,苏砚终于还是开口,“他服用了过量的蕴华丹,如果没有相当分量的冻绿,他必死无疑。”
苏砚的话让凤轲身子猛然一震,然而,铁一般的自制力还是让他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是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所以苏砚才来找他的么?凤轲冷冷望着苏砚,可苏翎既然杀死凤蹊,他又如何能够救他?“与我无关。”半晌之后,凤轲望着苏砚,语气很低,却清晰地传入苏砚的耳际。

“他原本就没想着要活下去,他想把命赔给你。”苏砚望着凤轲,冷笑,“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爱上你,爱上一个如此寡情薄幸的男人,甚至甘愿赔进自己的一生——凤轲,你根本配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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