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你远去了————mobba的老婆
mobba的老婆  发于:2009年07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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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想,通知江宁一声便直接过去了。

  进门就瞧见雨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书,只叫了一杯红茶。我想这回估计是要谈

事,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说吧。”

  他像往常一样先挑起眉毛意气扬扬地笑笑,随即说:“我带方凛去见我们家老爷

子了。”

  我马上明白了,却没来由地打个冷战。周息雨靠着椅背单手反复玩弄桌上的砂糖

包,偶尔瞥我一眼。看样子他没有半点困窘或苦恼的表情,如同在说别人的事般坦然

自若。
  “你来真的?”我问。

  雨子扔下砂糖包,眯起眼睛笑着说:“对啊。”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觉得应该说了,自然就说而已。”

  他合上书,将其塞进包里。“其实原本打算一个人和父母说明白了就算;可方凛

希望能两个人一起去。我觉得没什么理由反对,就这么着了……”

  “什么时候的事?”

  “江宁过生日之前。”

  “于是就瞒着我们?”我点点头,倏然想起自己同江宁面对父母时的情景,一阵

难以言表的苦涩滋味在心头翻涌而起。“瞒得死死的!”

  周息雨收起笑容,重新捡起砂糖包夹在指间叠来换去。他的脸略微侧着,仿佛是

在等待聆听什么必须牢牢记住的话。谁都没再开口,店里到处是鼎沸的人声,以及搀

杂其中年代陈旧的萨克斯乐曲;身后儿童乐园里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笑,我们面对面

默默坐着。
  “起先以为没必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但走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

雨子挠挠太阳穴说道。“我不可能为方凛的人生负什么责任,他的人生就是他的;但

我必须对自己负责任。”
  “你指哪一方面?感情吗?”

  “很多。比方说,我需要明确自己同他的关系,明确之后,就要坦白。”

  我摇摇头,但还是问:“你觉得这样做对彼此有益处?”

  “难道我们只做有益处的事?叶川,你认为自己做的每件事对江宁都有益处吗?

我看不尽然吧……”

  我似乎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听他讲话,似乎连视线都是散的。

  “感情这东西看不见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一切全凭主观当场的判断,想做了,

就做。如果有一星半点的控制,那就是你在使用自己的理智。你的理智在拿所有人都

会用的法则评定哪种选择是对的,有益处的;哪种是错的,碰也不要碰。”
  雨子说着自我解嘲地笑起来,“我会想着对父母现身,当时的念头只有一个。我

要确定自己之后将走的一条路,而不是给方凛什么所谓安慰性的暗示。”

  他抬脸瞧我:“尽管方凛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宁肯被我骗也想要的……”

  “你真的是这样想吗?完全没有其他原因?”我问。

  他考虑了一会,肯定地点点头。

  “为了改变吗?”

  “不。无论说与不说我都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咱们周围成天能听见某某人叫嚣'我

们可以改变世界。'但世界真的是由我们改变的吗?应该完全相反吧?!就像灭绝的动

物一样,早晚人类也要被自然抛弃。这不是悲观论调,适者生存的道理早就有了。而

且,也因为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人和人,全是分离的……没有水乳交融。没有。”雨

子说。
  “可你好象心甘情愿啊……即便什么都得不到?”

  “我已经得到太多了。”他说,“各个方面,太多了。再奢求其他,会有报应。

  由于思绪乱得找不到头绪,我只好以拒绝回复刚才话题的表情对他苦笑,转头看

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四处的灯火渐渐增多,心底的冷清之感也越来越强烈。
  “那么……”过了许久,我艰难地问雨子,“我现在,就正是承受报应吧?!”

  他小声回答:“不知道。但假使有,希望只落在你我身上就好了。”

  “我有我的理由,你呢?”我说着抓起那杯已经冷掉的红茶喝下去,又放回到雨

子面前。

  雨子略略咬了咬嘴唇,垂下头,一点点握紧双拳,口吻里不再有刚才调侃的味道

:“说了你能相信吗?”

  我屏息等待着。他还是低着头,以至于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离不开他了……不仅仅是因为爱或者别的,简直就跟整个人死掉又在各自身

上活过来一样……”雨子的声音慢慢传出来,形同一记一记打入脑海的雷霆。

  很久以前的记忆重新苏醒,带着挣扎的意味。我似乎看见以相同态度坐在对面的

方凛,在那个比任何时候都要令人感到孤独的季节里,对我说他根本不想要所谓长久

的幸福。
  而如今,雨子却正在用全部力量去挽回。

  “‘我是只为彼岸不为海,你可能是只为海而不为彼岸。’雨子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我说,“现在想回头的话,或许两个人都会淹死的……尽管我们的方式不一样,

但得到的结果相同。”
  他终于抬起头。“哪里相同?”

  我突然特别想笑,就朝他咧咧嘴。

  “结果就是……当你认为自己在做所谓伟大牺牲的同时,已经彻底把另外一个人

扔进去了……”

  扔进去了——随之让他万劫不复。

40

FROM叶川:

  回到家时江宁正在喂猫。听到门响后蹲在阳台台阶上的他朝这边扭过脸,头发落

下来遮住了眼睛。

  "怎么这么晚?吃饭了吗?"他问。

  "啊。"我含糊答应。

  "雨子找你有什么事?"

  脱下外套,我站在沙发旁楞了一会儿神。江宁不见回答,奇怪地直起腰望着我。

  "他跟自己爸妈现身了。"我说,"两个人一起去的。"

  相较于之前,江宁脸上没有太多吃惊的表情,反而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耐心地等

待下文。我只好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讲出来,他坐在阳台门边,一动也不动。我凝视面

前这个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平静身躯,突然感到有些害怕,连忙岔开话题。
  "你呢?晚上吃什么了?"

  "珞珞过来蹭饭。"他说,抬头微微一笑。

  "那倒不错,至少这下我能相信你绝对是吃过了。"

  "下午居委会来人了,查这个那个的。"江宁说,"又问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讲?!说我是你的好朋友,来北京治病;然后把病历给他们看。"

  他停下来,飞快地喘一口气。继续对我微笑,继续淡然地说,"他们说既然病已经

好了就应该办暂住证。大学毕业又怎样,现在还不照旧是个无业游民吗?连民工都不

如。"
  "可是你并没有完全好——"话刚出口便已经后悔,我赶紧把剩下的话统统咽掉。

  江宁摇摇头:"他们看见我们这里隔三岔五就会来不少人,男男女女,还都是年轻

人,自然起疑心。当时珞珞也在,那几个人还借题发挥地把她训了一顿。说什么小姑

娘家家的又不是女朋友,没事别往单身男人住的地方跑,传出去不好听。自己不自重

,家里就会跟着倒霉……"
  "他们有什么权力这样说?!珞珞没发火吗?"

  "没有。她说发火只会把情况搞糟,最好当个木头人,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坐下来,他还在原地,用一只手撑住自己的头。我注

意到江宁的脸色不太好,像是疲倦至极。我走过去握紧他的双手,更加仔细地望着他

——眼角上扬的眼睛,带着敏感线条的嘴唇,和初次相逢时毫无二致,仿佛昨天才刚

刚开始一般。回应我的是他柔和的笑容,虽然略带僵硬。这些事的确使江宁受到了伤

害,尽管我还辨别不清具体原因,但那种由于怀疑和迷惑而产生的受伤眼神已经展现

无疑了。
  "至于他们俩……雨子不会后悔的。"江宁终于开口,缓慢地说,"他的脾气就是如

此。决定后产生的结果不管公不公平,雨子都能接受,因为之前料想过了最坏和最好

的处境,所以他不在意。方凛正好相反。如果不是自己所希望的,他就会反抗到底。"
  "这点方凛比我强多了。"我笑笑说。

  江宁带着些微责备的神情仰起脸,"羡慕?"

  "我是觉得人坚决一点比较好。"

  "那么你认为,我们不够坚决吗?"江宁打断我的话,"然后得到了什么呢?我能看

见的只有代价啊。"

  他伸手把我的头发向后掠去,手指插在中间,紧紧按着。我明白他想说的意思,

甚至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似乎不太可能看到的东西,如毒刺般深深扎根,永远也拔不

出来。
  ——我的头上,那些夹杂在黑发之中的白发。

  "没关系。"我小声说,"染掉就行了。"

  他笑了,很不真实。"可还会长出来的。"

  这就是我和江宁最大的不同之处。这种不同在他得病后便迅速发芽生长起来,假

如他天性中存在有不太明显的悲观情绪,现在已经全部变成比最沉重的石头还要强硬

顽固一百倍一千倍的东西——
  那就是负疚感。无论面对我们彼此的父母家人,身边的朋友,自身乃至于我,他

都怀着难以让别人分担的负疚感。

  并非是对于选择上的内疚,而是因为做出选择后被赶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上

。哪怕拼命地争取,还是不能得到别人熟视无睹的简单的安宁。两重折磨,就像一记

又一记耳光,把他的骄傲和自尊一点点都剥夺殆尽。
  我不愿看到江宁这副样子,这比看他哭泣更叫我难受。

  ——但我无法帮他,一点儿也不能。虽然看似容易,情侣之间的拥抱亲吻或是安

慰,像电视、电影上演的类似情景,然而现实中它们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讲述了这

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想必你大概也能了解到他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不喜欢袒

露自己的恐惧或痛苦,这么做只会叫人以为是在博取同情无病呻吟。可我非常想让江

宁彻底地说出来,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可以解决的途径。
  我们是普通的恋人,过普通的生活,世界上有无数像江宁一样身患癌症的人,但

又一样地在努力求生。

  本来。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可真正的现实是,我们成了所谓特别的人,过的是所谓难以理解的生活,能够联

系到一起的只有些晦暗的字眼。

  这就是现实。然后有人在比夜还要黑的地方冷冰冰地说:

  纯属你们自找的。

  得知周息雨出事的当天晚上,我和江宁带着从超市买的一大堆东西匆匆忙忙跑到

他住的地方。

  珞珞在上网,雨子则在里面睡着。我踮起脚尖进去看了看,退出来时瞧见珞珞正

在厨房里和江宁小声说着什么。

  "……受雨子爸妈拜托来劝他的……他们是发小,又是亲戚。"珞珞说,"起初谈的

好好的,不知哪句话双方杠上了,动手的时候就这么一拳扫过来--"

  她握起拳头在自己眼睛前比划了几下,"左眼伤的比较重,当场就流血了。"

  江宁靠在水池边,咬住嘴唇听着。

  "雨子他父母还去方凛家里闹过……方凛他妈妈改嫁的那家人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呢,这下变成大新闻了。"

  "方凛呢?"江宁问。

  "早上走了之后就没信儿了。开始以为他去上班,结果打电话人根本不在单位。打

手机不接听,发短信也不回。"

  珞珞看见门外的我,便招招手问:"川儿,我哥醒了吗?"

  我告诉她雨子还在睡,接着三个人又站在一起谈了会儿。守在外面的朋友突然跑

进来说周息雨吐了,而且挺厉害。

  原以为业已结束的繁乱奔忙这时才刚刚开始。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雨子的

情况不对劲,便找到还在外面打电话的珞珞,跟她说必须赶紧送雨子去医院。

  "他头疼的厉害,叫120恐怕来不及了。马上走。"我边说边把外套递给她。

  就这样,我和珞珞陪雨子坐一辆出租车,江宁和其他朋友坐另一辆,急急忙忙地

朝医院赶。

  那是众多平常夜晚中的一个。当我们所坐的车疾弛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时,过去

时时萦绕心头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愤怒之感,重新像铁丝般紧紧捆住我。喘不上气,越

拧越紧。想流泪,却发现身体里除了血以外已经一无所有了。
  周息雨躺在我的膝盖上,难以分辨他的表情。雨子会不时烦躁地动一动,我连忙

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短暂的寂静过后,又是相同的处境。他显然在咬紧牙关忍受,不

让自己出声。
  "再忍一下,马上就到了。"我凑到雨子耳边说,借着窗外的光芒看见他脸色发青

,像个死人一样。

  似乎忽然有谁在拿锯条毫不留情地锯着神经,雨子腾地坐起来,抱着自己的头朝

前面的椅背上狠狠一撞,然后顶在那里,浑身哆嗦。在前面的珞珞一骨碌跪到座位上

,去扳他死死抠住自己头上的那些手指。
  "哥!"她变了腔调地喊。

  我使劲搂着周息雨,不让他把缠在眼睛上的纱布扯下来。车速明显减慢了,形如

马上就会停摆的钟。甚至,我好象听到那些发条断裂的脆响,所有的弹簧,齿轮,都

在崩坏破碎。雨子的头拼命地朝我的怀里挤,但依旧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不均匀的

呼吸,还有我被他压得发疼的胸口。
  不知道他还能挺多久,但我的精神已经受不了了。混乱中我听见自己嘶哑着喉咙

在朝愣神的司机大喊:

  "看什么看!快开车啊——!"

41

FROM江宁:

  那是漫长的,相当难熬的一夜。是的,直到今天同你说到这件事,尽管它发生在

朋友的身上,我还是会觉得透不过气。

  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像是又被套上了一副绞索。

  我们赶到门诊楼前的时候,叶川他们的车才刚刚拐进大门。司机从车上下来,打

算和叶川一起扶雨子上台阶;但雨子一把推开他,回头对空荡荡的身后说:“珞珞你

先把车钱付了,钱包就在我的外套里。”
  走在他们前面原打算去叫急诊的珞珞赶紧跑回来付帐。我拿过外套披在周息雨身

上,天非常冷,他却满头是汗。

  “能走吗?”我示意让朋友背他上去。雨子没答应,抓着叶川的胳膊一步一探地

走进门诊楼。确定雨子需要住院后,一起赶来的几个人在楼道里简短地讨论了接下来

各自该做的事。
  “留个人在这里陪雨子,我们去找方凛,叶川送江宁回家歇着。”朋友说。

  我满心不同意,抢着说:“我陪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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