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天下(第一部)————未樱
未樱  发于:2009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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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傅放本事,何施施暗暗心惊。峭壁上光滑潮湿,刚才的身法即使轻功绝顶,若无法瞬间判断选好角度,再加以内力辅助稳定下盘,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落下。但傅放无疑完美的做到了这点,且面上表情轻松,不见一点惊惶为难之色。
“傅少侠轻功绝顶,在下佩服!”何施施诚心赞叹,“谢谢你救了小师弟!”
“无妨无妨,我与童谅本是好友,好友有难在下出手相助不是理所应当?”傅放随便摆了摆手,便低头去看童谅情况,眼中关切之色不喻言表。
见了傅放的表情,何施施心中又是一紧。她对童谅向来爱护照顾,但见傅放真情流露,她却大皱眉头,暗中捏了把汗。
而那边,童谅站起身来,却是连个“谢”字也不再道一个,一把推开刚刚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的傅放,全身发出冷然肃杀之气,道:“让开。”接着回头对何施施卢远萌道:“父亲在等着了。我们快走吧。”
见刚才还与自己谈笑的童谅变脸比翻书还快,傅放大大一怔,却立刻回复笑容,心道:“这家伙,居然不好意思了。”唤了声:“童谅,等等我。”便追了上去。
童洋所居的玄奥堂位于坐隐郡坐隐山深处,与附近东方旭轩的抱朴斋,何施施的至乐轩等建筑构成了一个小小群落。几座毫不张扬的简朴建筑零落分布在山谷间,与精心布置的流水树林相映衬,也组成了一个包含玄学奥理的阵势。所以当何施施等人领着傅放在山间左退右进地盘桓了一两个时辰之后,那片清幽的谷间风景让傅放眼前一亮的同时却也一惊,而后叹道:“天同岛主的居所果然不同一般!”何施施这回倒只笑了一笑,便不再多言。
傅放跟着他们穿过条条排列分布甚有讲究的道路,来到青砖白墙的院落之前。朴素庄重的建筑风格却也颇为大气,但毕竟看不出是位当朝王爷的住处。见了此处,傅放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佩进而亲切的感觉。他哪知童洋不仅身世不凡,加之年少丧偶,性子谦冲淡泊,长年隐居在此钻研琴棋书画和武学,居住风格自然淡雅。
何施施似乎也没通报,径直走了进去,就见一位挺拔沉稳的男子端坐在大厅正中,旁边立着一位身长修立的青年。她走到坐着的男子面前直接拜下,道了声:“师父。”
那男子点了点头,用似乎冷静到骨子里去的声音道:“我都知道了。小谅呢?”
“师弟他……”突然,何施施的脸上露出了难言的古怪表情,正欲说什么,却突然把几乎要出口的话语生生咬断,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父亲,大师兄。”跟着进来的自然是童谅。只见他缓步来到童洋面前,微微行礼,生疏地简直就像拜见主人的客人。
见童谅这样如此疏远,童洋却一点也不为意,道:“小谅,一路辛苦了。先到后堂休息吧,还是你想直接回离相居?”话说到此,童洋脸上的表情忽然缓和了,连说话的语气都温情起来,已经完全像个父亲对爱子的关怀。
“父亲……您没事吩咐么?”童谅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你可以去休息了。”
“是……对了,父亲,这是我的,我的……好朋友。他叫傅放……”童谅刚要退下,却略略偏过身去,将傅放让到了厅堂的中间。
傅放正好奇这俩父子之间冷如主客的关系,忽然就成为了注目的中心,略略尴尬的上前一步,行礼道:“晚辈傅放,拜见岛主大人。”
“你就是……傅放?”听见面前那给人感觉高高在上的冷峻前辈居然发出了略略迟疑的话语,傅放心下奇怪,于是抬起头,却正好望见童洋那如同走势凌厉的刀锋雕刻出来的面容。
初见童洋,傅放立刻被他双目发出的深不可测的气势所震撼了。因为只有武功高到无法言喻地步之人才有可能有那样的眼眸——漆黑幽深,恍如绝对无法望见底的深潭;眼中没有精光四射的魄力,但就是这种完全掩去锋芒的气质才更让人无法忽略。若童洋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有压迫感的人,傅放或许还不会如此震撼,但就因为他气质掩藏得太好,若非傅放见过的人已多到让他把一眼看清人的本质变成一种本能,还真无法把面前这位看上去依旧年轻的男子与闻名天下的天同岛主联系起来。
但傅放又岂是会随便把心中所想展现出来的人物?他在这位几乎可以把天下看在眼中的人面前淡淡地笑了:“晚辈正是,不知岛主有何见教?”
“傅放……那么你就是师承倾城一剑的……”童洋沉吟道。
“晚辈正是。难道前辈与家师认识?”傅放敏锐地发觉了童洋语气中一丝淡淡的异样情绪。
“岂止是认识……尊师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难道……二十年多前把父亲从天牢中救出的高人就是倾城一剑么?”童谅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由出声。
童洋缓缓点头,叹道:“尊师现在还好么?若不是我终生无法离开天同,定要亲上倾城山……”
“家师是闲散惯了的人,他老人家三年前便下山云游去了,我也一直没他的消息。不过多谢岛主关心,师父他向来福大命大,身体稳健,此刻想来必是在哪里逍遥游,您大可放心。”傅放哈哈一笑掩去眼中的孤寂哀愁之色,淡道。
“那便甚好。傅少侠也难得来天同,我们定要好好招待了。对不对,师父?”接过话头的却是一直立在童洋边上并未出声的大弟子,东方旭轩。
童洋微微颔首,沉声道:“不错,小犬有友如此,是他的福分。这一路上他必是得你多加照顾了,我们也该好好感谢。远萌,傅少侠在岛上的一切事宜就交给你了,食宿游玩必不能出一点差错。旭轩,你先带小谅下去吧。”
两人领命,就见东方旭轩走到童谅身边,低声道:“师弟,我们先去后堂吧。”接着,又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边悄悄道:“师父和我有事问你。”
童谅刚想出声说些什么,忽见父亲与大师兄无比严肃的目光,终究把话头吞了回去。他微微点头,跟了下去,只是在临走之前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傅放,抿了抿唇,便不再看他。
傅放怎可能没有注意到童谅那一瞬的视线,事实上,在这厅中的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除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卢远萌,各人心中都有心思,厅堂瞬间陷入沉默。
不过这沉默并未持续多久,童洋便出声道:“善水榭似乎很久没人住了。施施你命人尽快打扫一下,安排傅少侠先住下吧。”
何施施点头退下,厅堂中就只剩下童洋与傅放两人。
感受到与众不同的沉重气氛,傅放反倒一勾唇,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承蒙款待,晚辈感激不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听前辈刚才说的善水榭,想是取‘上善若水’之意吧?”
“没错,不知傅少侠有何见地?”
傅放哈哈一笑,道:“晚辈哪有什么见地,只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晚辈无德无能,哪里配上这么有意境的地方!”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为不争,故无尤。依我看,傅放少侠也未必完全没有这种气质。”童洋锐利的眼光中带有控制的很好的笑意,而他的话与目光却让傅放不由背上一紧——好厉害的眼光!不晓得自己的内心在那一瞬之下已经被他看穿了多少。
傅放笑容不改,信步走了几步,一眼看见厅堂之上悬挂的“玄奥堂”匾额,不禁脱口而道:“好字!岛主果真是大才而不出世,若是中原那些号称的才子学士们见了,必知自己肤浅。”
童洋倒是神色不改,道:“傅少侠怎知这匾额是我所书?”
傅放坦然看着童洋,笑道:“家师曾经说过,‘书法者,点应如高风坠石之形,竖当具万岁枯藤之象,捺可比崩浪雷奔之势,提犹如百钩弩发之态。’现在看这字,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掘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态。能有如此胸怀气度的,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了。现在若出现在天同,必定只有您能写的出来。”
童洋点头道:“傅少侠果真是家学渊源,不过能配的上如此气度的,倾城一剑本人也是可算上一个吧。”
傅放摇了摇头,道:“他常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我想前辈既然与家师有此际会,大约知道他早年‘倾城太子’的名号吧?”
“不错。前朝‘倾城太子’的名头当年谁人不知!虽然我出生时前朝已然覆灭,但有关他才情的传说可是流传了很多年。”
“他老人家说自己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没有放眼天下的气势,而只是自顾钻研围棋与书画,拘于方寸之间,要写出像您这样气象万千的字来,自然是不可能的。”傅放笑道。
“是你师父自谦了。有才如他,胸中自有天地,也万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参透的。”童洋起身,远望门外青山,面上满是向往叹服之色。
过了一会,他忽然转过头来,对傅放道:“傅放,你可说是小谅二十年来的第一个好友。从他眼中我就看出,你对他的意义远非我们可比。但有些事并非可由个人感情制御。你是个有为的青年,前途必不可限量。其实我也很希望你能跟小谅多多交往,但对他而言,并非全是善事。”
“此话怎讲。”傅放听出童洋话中异样,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童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道:“若是命中注定,之后你自会知道。”言罢,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径自往后堂而去。傅放半天猜不出他话中含义,只得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第十一章 风华尽得燕归去
傅放原以为自己与童谅不管怎样都还有见面机会,但事实却是自那天在玄奥堂大厅中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曾经有意无意地问过与自己打交道较多的何施施与卢远萌,但得到的回答不是“他回自己的居所调养休息了”就是“不知道”。据说,童谅的居所“离相居”并不与童洋及众师兄师姐在一起,甚至不在同一个郡的范围内,而是坐落在忘忧郡忘忧山中一个很隐蔽的山谷。傅放心下大为奇怪,明明应是朝夕相处的父子与师兄弟,却居然如此疏离,难怪童谅性格作风如此!傅放心知这种情况决不寻常,其中必有隐情,但作为一个外人,他自然无法说多什么,只是尽量控制着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虑。
于是,日子就在这焦虑中一天天流逝,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
他开始在夜里梦到他。
有时,当他从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他会发现刚才出现在自己梦中那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已不是别人,而是那个清秀恍若雪山上一尘不染的白色浮云一般的男子。
梦中的他,依旧是那么不苟言笑,淡漠冷然,但有关他的每一个细节却都那么的清楚。总是素青色的衣衫与白皙到过分的的皮肤让给人清高与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黑到发青的发丝有时会在靠的很近的时候不经意滑过自己的面颊,引起一阵痒痒的触感;深不见底的眼眸总是带着点让人看不透的悸动,却并不如人们所传言那么无心无情;细细的挑出无言刚强的眉与薄薄坚毅的唇又显得那么英气勃勃,甚至是一根一根微微翕动的眼睫都是如此历历在目。每当回忆起梦中这些无比清晰的景象,傅放心中那片最柔软的部分却像被埋进了一根拔不出来的倒刺,一动就会暗暗地疼起来,满心几近蚀骨的空虚与无奈。
傅放并非不知思念的滋味,但那时的感觉与现在是不同的。如果说那时是疯狂的闷痛,那么现在则是隐隐的抽疼——不是翻江倒海的痛,而是仿佛一直被什么东西抽扯着一般的钝痛;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但那种隐隐约约却绵延不绝的软痛却一直牵着自己的心,好像总有一件悬而未决事情就是放不下……
坐立不安之际,他最终还是决定去找童洋,让自己再见童谅一面。就算见一面马上就离开也没关系,只要把话说清楚,再把这几个月的事情全都了结了,自己大约就不会那么放不下了吧……
但到得玄奥堂门口,他见到的却不是童洋,而是……
“你来这里做什么。”挡在面前的冷峻男人几乎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盯着傅放,眼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怎么都无法忽略的……敌意。
“您是……‘十全君子’东方大侠吧。请问岛主前辈在么?”傅放挺直腰板立在东方旭轩的面前,不卑不亢地道。
“师父他老人家正在闭关,有什么事情就先跟我说好了。”冷冰冰的语气中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
“……那我就直说了。请问童谅他在哪里,我有事要找他。”
“有事……?什么事?”东方旭轩眯起眼睛,脸部所有的神经汇成了一种玩味的表情。
“私事,恕我不便奉告。如果岛主现在不方便,那我明天再来。”明显感到对方语气中的不快,傅放却并未对自己的言行有什么放松。
“明天来也是一样。师父闭关时间有长有短,但就算最快也要三个月。况且这一个月来师父一直在消耗功力,直到前天才开始闭关,半年内怕是不会出来了。”东方旭轩冷淡地陈述事实,全然不理会这个消息让傅放眉头紧皱。
“那么我该怎么办……”傅放抬起头,无意中却发现东方旭轩的面容上也有着淡淡的疲倦。
“你要见小师弟……事情很重要吗?”东方旭轩依然维持着那种不疾不徐的语调,但语气中有一种奇特的试探意味。
看样子,要见到童谅不过他这关是不行了。傅放在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便直视东方旭轩,眼神坚定地道:“是的,很重要。我非要见他不可!”
我非要见到他不可……
“我非要与他比一场不可……”
突然,傅放坚定的面容在东方旭轩的眼中与九年前一张稚嫩的脸重叠了。
傅放讶然地看着东方旭轩带着微微扭曲的表情突然逼近的脸,被他猝不及防一把揪起了衣服的前襟,被对方用几乎是逼迫的口气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你说什么……”傅放猛然间被东方旭轩这么一问也愣了神。他不满地打开东方旭轩的手,几个掠身后退几步,冷冷道:“你干什么!我是什么人你不是已知道了吗!”
“不……我问你,九年前的端午你在哪里?”
傅放终于反应过来,盯住东方旭轩的面容,渐渐看出了一点熟悉的痕迹:“啊!难道……你便是当时的那个人……”言罢,他一语不发站在那里,面色一片苍白。
东方旭轩见傅放那副模样,心下也一片明了。他把傅放带回自己的抱朴斋,停了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恨恨地道:“接下来的事,你大约都不知道了吧。真是造化弄人……”
“接下来的……什么事?”傅放茫然抬起头,不知东方旭轩所言为何。
“也该让你知道的……”东方旭轩沉吟片刻,开口了。
“你知道‘无相无心诀’吗?”
“那是什么?”傅放摇了摇头。
“这是一门高深的内功。练这种功夫的人可以在短时间里内力大长,与剑术拳法结合,更能让人武艺震古烁今。因此就算是在少年时代就达到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也并非不可能了。”
“你这么说,莫非……”傅放已经猜到了他说的是谁。
“不错,小师弟练的正是这门功夫。但是,这项武功在江湖上却是一门禁术。”
“为什么?”
“这门功夫共分七重,从第一到第六重分别有禁忌,那就是贪嗔、哀怒、喜乐、痴恨、情爱,乃至一切欲望。也就是说,练功者必须逐步做到断绝一切感情欲念,方可练成。小师弟本是个武学奇才,他十二岁开始练功,十六岁便已练成第四重,但从那时起我们也就再没见他脸上有过泪水与笑容。”
“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之时也是十六岁……”
“不错。那时的他,在江湖上的同龄人中已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他练到第六重,虽未完成,但手中一把无雨剑在江湖上已进得兵器谱的前五位了。”
“那不是很好吗……”傅放喃喃道。
“好?哼,说它是禁术自然有道理。断绝欲念的练功,长年与古佛青灯为伍,没有一个朋友,你能了解其中的艰辛苦楚吗?你知道如果他动了感情欲念,内力反噬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为了维持他无欲无求的心境,师父与我们又付出了多少?功夫练的越高也就越危险,他现在到达了不能动情的关键的部分,如果动情,随时有性命之忧。但是这一切,这一切……”东方旭轩越说越是咬牙切齿,直到他最终吐出一句话,让傅放刹时如坠万丈深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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