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上————水之银
水之银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关灯
护眼


      心里面暗暗懊恼,早知道就该告诉他们点天下人人生而平等的道理,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这下子作茧自缚,靖安侯的世子位高权重,一抬手一投足皆可称得上举足轻重,若是就这么放著不管,可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因为我的一席话就做出什么坏事来了。寄居小村,我本来实在不愿意再沾这红尘俗世一点尘埃,但是祸事既然是由我而起,却也容不得我自己推脱,只好把他们两个引回正路再说了。


      天下如间与我我关,但我却也绝不愿祸根在我!

      长叹一声,我随著卫兵上马东行,马蹄哒哒,大漠飞沙,我随著裴幕天一行沿著古丝绸之路,前往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个我原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

      第二章

      时光逝如流水。犹记得五年前我初到京城,也不过年方弱冠,一转眼间重回故地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再也不是昔日的心情了。斜倚在靖安侯府後花园的回廊之上,我不由得百味杂陈。


      逝去的人,过去的事,可会重新回来?答案是绝不可能……

      「楚先生,侯爷有请。」

      「有什么事么?」回过神,看见王府的大丫鬟莲儿搭著—条小手帕站住旁边。

      「侯爷为少爷找来了几个先生,还没有定下来要用哪个,少爷们都说楚先生才学好,侯爷就让我叫上楚先生也跟著去见识见识。」

      「我才疏学浅,哪里能够比得过京中才子。」

      见识见识?想要让我出丑才是真的吧。信兰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

      「都有什么人?」

      「国子监有名的赵儒才和孟史谦两位老先生,还有一个是江公子带来的吴剑琴吴公子,江公子和三王爷,七王爷也过来了。」

      「……那就去看看好了。」突然有了兴致,这几个人,都是朝堂上有的人物,见一见,也好。

      靖安侯裴幕天坐在当中主位上,身边是威远和信兰两个人,几天没见,他们两个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配上裴幕天给的金项圈玉锁链,更显得粉雕玉琢,说不出来的好看。信兰满脸天真的孩子气,对上我的目光时却转为冷淡,眼中奚落之意十足,摆明了要看我的笑话。


      真是爱记恨的小孩子!我回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江潭和两个少年公子坐在左侧,两个人都是满身贵气,器宇不凡,眉眼间倒有三分相似,年长的那个稍显得狂狷了些,想必是三王爷沈渊,年少的那个看上去斯文儒雅,眼神却极为凌利,自然就是七王爷沈静了。四师兄曾说起过,沈渊算是他看不透的几个人之一,而沈静,则是最有可能得到皇位的一个能人。


      右侧座位上坐了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年,看到我进来也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装做没看见这些眼中的轻蔑,我恭恭敬敬走到裴幕天近前施礼:「侯爷相请,不知有何吩咐?」

      「威远和信兰再三夸你才学出众,今天这几位都是京中有我的儒生,你就好好的和他们切磋一下吧。」

      「是,多谢侯爷提携。」我转身又向那几个名士一揖:「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

      彻底地被瞧不起,没有一个人来搭理我。沈静幽黑的眸子却突然对著我直直地看过来,压力十足,我心中微动,冲他谄然—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几转,自顾自地轻轻笑了笑,便再也不看我了,皇族中人,心思果然比别的人要多了一点转折,只一面之缘,我已能肯定四师兄对他的推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幕天很明白我上不了台面:「小儿流落民间多年,难以忘旧,教三王爷七王爷见笑了。」

      沈静笑道:「嫂子和两个侄儿能平安回来就是大幸,有时候有点不同样的人来看看倒也新鲜,侯爷又何必放在心上。」

      一时间诸人大笑。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如果这样子被嘲讽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并不介意被他们说三道四。裴幕天对我却是老大的不耐烦:「楚先生,你来的晚,三位先生都已经做完了自己的题目,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是什么题目,侯爷请说。」琴棋书画,我都算得上略通一二,三年来大漠生活寂寞,唯一能说话的只有信兰威远两个人,跟这些名士以文会友,也是好的。

      可借裴幕天出的题目却是四书五经,我只有看著纸条发愣,真是出丑了。师父的杂学大多传给了我,但是凭他如何说法,我就是瞧著四书五经这些八股文章不顺眼,抵死不学,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看重这个,是了,师父当时就说过,若要玩物丧志就多学学琴棋书画,若要大富大贵则离不开四书五经,这里自然是大富大贵的顶点。当时我又是怎么说的?


      「虚名於我如浮云,要他何用?」

      几个师兄倒都还算感兴趣,没有一个不学的……

      「对不起,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师父曾教过,为人首重诚实……虽然他自己就做不到。

      「……你所说的不会是指什么?」厅中众人都是一脸讶异,大概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会四书五经的书生,连沈渊沈静都挑高了眉毛。

      「就是没学过的意思。」

      「那你还会些什么?」裴幕天隐隐有了怒意,大概是觉得这几年威远信兰被我给耽误了。

      「……除了这些之外的……」

      兵书国策,填词对歌,猜谜行令,无论大小,都算是我十分兴趣的东西。

      赵儒才老先生第一个站了出来,拈著胡须笑道:「楚相公真是好大的口气,老朽给你出三个对子,只要你能对上了,咱们就算平局如何?」

      他话里倒也没有太过於尖酸刻薄的地方,但是那种评测的意图……明显有点不满於我说得过於含糊了。

      「好!你们尽管对,我来给你们做裁判。」江潭兴致勃勃,我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像他这种人,每天里愁的只是没有热闹好看,难得来了我这么个可供耍戏的人,他如何又会没有兴致呢?赵儒才点头:「如此就有劳江公子了。楚先生请。我的上联是『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须梅。」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赵儒才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能答得这么快,脑袋晃了几下,才又说道:「竹本无心……遇节岂能空过?」

      「雪非有意,他年又是自来。」我笑了起来,「赵老先生承让承让。」

      他倒不是落井下石的迂腐人,出的几个对子中并没有绝对。可是我能一字不差的对上,厅中诸人除了威远信兰两个一时间却都显得很意外,江潭凑过来细细的瞅了我好几眼,眼神诡异,真有点让人全身发毛。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先生博学高才,不知师从何处呀?」

      他说归说,手竟伸了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一向都不喜欢跟外人接触,忙侧身躲开。

      沈静人笑:「阿潭的老毛病又要把了!你就不能克制个几天,剑琴还在这里看著呢。」

      江潭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才转向吴剑琴:「剑琴你介意吗?d」

      吴剑琴冷笑,更显得眉清目秀,就像是雪雕的冰美人一样。

      「我当然不会和这等人一般见识。」

      眼中的伤痛却是—闪而过,瞪我的眼神锐利得能把我刺穿,我一副无辜的样子只好装作不知道。承受这样目光的人本该是江潭,但是他摆明了就是视而不见,吴剑琴就算是把我给瞪出个窟窿又能怎样呢?如果他是江潭的情人,他的伤心就早已是命中注定了。


      裴幕天笑瞪了江潭一眼,「好了阿潭,你也够了!今天可是要为威远信兰请西席,不要又来你那套老把戏!」江潭举手做投降状,一拍手,几个小婢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都放在一张大桌子上,裴幕天说道:「小儿久居塞外,现在就请几位以『塞外』为题,在一柱香内各画一幅画出来,没有完成的人就算输了。」


      我旅居塞外多年,要画这样的画,明显对我极为有利,但是没有—个人反对,可见无论是裴幕天还是吴剑琴江潭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楚先生再不快点过去,一会儿香烧完了可就迟了。」

      耳边突然传来江潭的声音,竟是离我极近,我忙走上前两步,避开。

      他的调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听起来油油滑滑,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与厅中诸人一样,是那种视而不见的蔑视,望到他的眼睛深处,果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管他有何目的,都是要拿我来寻开心——这等人,我理他作甚!?


      江漳倒是被我看呆了一瞬,但是马上又回过神,冲我一个劲地眨眼微笑,从里到外开始桃花飘飘,我都要以为自已是倚红居的头牌,身上不由自主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一步退到桌子旁——这等变态,还是离远了点好。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吴剑琴,赵儒才和孟史谦三个人已经开始作画,这里面,却不会有人比我更加了解塞外了。闭上眼睛,眼前一片大漠飞沙,嗓子似乎都还能感受得到那满是沙尘的空气,然而就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陪我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三年。


      我最喜欢在夜晚出村,来到村中人听不到的地方,吹起我那根大师兄亲手做的笛子,弯月如勾,一片寂静似乎真的能清除我满心的伤痕,满眼的血腥。

      在大漠之上,空旷无人之处,似乎……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神剑门仍在,几位师兄人人皆活……

      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渡过了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手中的画一挥而就。

      小河,弯月,点点沙丘,空中无风,天上无云,一个书生背对著坐在河边上,手执一根横笛,透过画仿佛能听得到他丝丝的笛音,笛音清越。

      这个广阔的天地间似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原来自己这三年来过的日子是如此的寂寞。

      曾几何时,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楚寒变成了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楚凡,龟缩於塞外,连名字都不敢再现於人?

      可是这本不该是我的错。

      那么,又是谁的错呢?除了我之外,神剑门的人早已死得一乾二净。

      所以,不管谁对谁错,承受错误的人也只是我一个人。

      我惨然一笑,与画中人似已彼此应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立身之地……我再也不要管这红尘俗世了。

      「画得很好。」江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看着我的画评头品足,我回过神来,在他眼里读出一抹惊讶。

      「多谢夸奖。」

      裴幕天,沈渊沈静几人显然都没想到我能画出来这种画,一个个都没有说话,脸上不掩惊讶之色,沈静沈渊两个人更是要把我身上都看出个洞来,我只是站著,倒没有太大的感觉。以杂学闻名天下的师父到了後来都总是略逊我一筹,何况画的又是我极熟的大漠?


      师父不算什么旷世奇才,只不过曾是当世第一剑客,武林中第一才子罢了。

      娶了江湖上一个有名的才女加丑女,两个人倒也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师娘其实不丑,只不过师父太过俊美了些,要我说倒是难得她不嫌弃师父,而非是师父配不上她。他们过世时我曾经伤心至极,现在想想却是大为庆幸,毕竟他们都没有见到神剑门下自相残杀的一幕。


      孟史谦和赵儒才画的都是大军厮杀的古战场,吴剑琴画的则是月下一人单骑弯弓搭箭,前面一个胡人骑马遁逃的场景,合的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的古诗,画功深厚,的确不凡,就是还有点放不开的样子。


      观其画而知其人,他必然还有很深的心结;

      观其画而知其人,如果是三年前,我的画也绝不会这么寂寞……

      裴幕天咳嗽—声,说得有点言不由衷:「楚先生的画意境深远,也算不错,但是看这三位的作品广博高深,显是气度甚大,这一次就算平局。」

      事关威远和信兰两人学业,他当然不愿意要我这个他瞧不上的人胜出。我并不分辩,只说:「能和三位并列,楚凡荣幸之至。」

      吴剥琴却突然制止住裴幕天:「等一等!」他的眼睛紧盯住我:「你可敢与我再比一次?」

      我微微一愣:「为什么?」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这么计较?

      「你这幅画意境高雅,我不如你。但你本来就是大漠中人,画起来自然是得心应于,占了便宜,所以我要跟你重新比过。」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