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下————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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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豆呼哧吸紧了鸡胸,“是……是……吧。”

      小六扭着斯文的脸孔,紧张且不解,“老……老大……”

      那诸多神情拼凑到一处,仿佛我突然不再是我,而成了恶煞,成了猛虎,不仅面目狰狞爪牙差互,且随时可能冲过去咬他们一样。

      啧啧啧,至于么?我叹气,暗地里纳闷,自己以前只不过差点端了他们的贼窝,而已。

      那厢里,捏捏红面色奇异,他冲口道:“你到这里做啥?”语气理所当然到好像质问家属。

      我瞥一眼楼胖子,似答非答,“你又到这里做啥?”

      捏捏红搔了搔头,他今天仍是披着发,穿着很邋遢,也很懒惰。

      旁里扁豆娘娘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呱呱呱呱冲我嚷嚷:“喂!喂……为……为……为望城!”他咽下唾液,再鼓一口气:“这……这是咱们家同老胖子家的事,你……你走开!”


      “对!对!”肉菜和尚连忙附和,有些迟疑:“反正你没兵没权,又残废……”堪堪说到这一半,却突然噤声。

      我左手轻轻抚着弯月剑柄。

      捏捏红斜眼向后,目光如刀。

      四围又是一片沉默,沉默从身边赶去到地平线,又从地平线飞回身边。

      我渐感不耐,甩一甩左侧袍袖。

      哼,老子事情天多,谁屑管你们一锅子烂粥,当场振衣欲去,谁想怎么振也振不动,转眼一看,却见是楼胖子手脚并用阻住了我的脚步,间或有眼泪,也有鼻涕。

      “将军……救命啊!”

      我嫌恶皱眉,佯装为难,“楼老爷,我连厨子都请好了,如今怀春楼户址未定,想来还得好一阵子奔波,实在无暇打扰,告辞告辞。”

      “我有地我有地!”胖子立马自告奋勇叫,死活不肯放手,被我强拖着前行了几步。

      “咦?”我咳嗽不解:“可楼老方才不是说……”

      他汗如雨下后悔不迭:“说错了说错了!”接着立刻表示愿意将市口的珠宝店以三成时价转让于为家,只是请我千万赏脸,留下喝茶。

      于是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字据,让楼胖子现场画押。

      在一干强盗的目瞪口呆下,楼胖子战兢兢含着热泪按了手印,也许是潮湿加上恐惧的关系,那根弧度肥胖的大拇指,形状些微模糊,却异常优美。

      我接过地契,左看右看,满意弹了弹,异常愉悦,生平头一次,觉得站在对面姿态悍然的披发少年,竟生得如此可爱,又如此讨人欢喜。

      霎时间,轻盈的气息重回大地,在白云朵朵的天空中,在料峭的春风里。

      “好了好了!”我笑得快意,“大家乡里乡亲,自然要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喂!你!”我盯住捏捏红勾了勾指节,“找楼老爷到底有何贵干?”

      捏捏红一个踉跄,他仿佛骤然惊醒,动了动腰,勃然回头:“小六!你老捅我干嘛?”

      元小六委屈地扁了扁嘴,“老大……”

      捏捏红跺足,恨铁不成钢,终至恼羞成怒,“果里八羔子!姑娘老子帮你抢,房子老子帮你盖,被伙老子帮你铺,丫丫底你咋不肯让老子替你行房擦屁股!”他随手一勾,将好端端立在身后的斯文男子揪到身前,抬腿一脚,“自己去同老胖子说!”


      小六妈呀一声扑到跟前,四肢向下,男儿膝上的黄金哐啷坠地。

      我后退半步,楼胖子探出头。

      “老……老……老,”小六结巴,“老丈人!”

      我忍俊不禁,哗然大笑。

      楼老爷于害怕中莫名其妙。

      那小六似乎只一句便黔驴技穷,他回头求救,强盗们齐齐跳脚,捏捏红板着脸骂他:“没出息,继续说啊!在寨子里不练得好好的么!怎么到了老胖子跟前就光放五花肉臊子空屁!”


      于是小六只好继续自力更生着结巴:“老……老丈人,细眉……细眉她……”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我底心肝啊!!!”楼胖子被触中了心事,当下也顾不得旁的,嗖一声跳出来,指住元小六:“你讲啊!我底心肝如何?”

      “她……她……她她她她她……怀……怀……”

      “怀春?”我见他实在辛苦,遂好心好意提醒一句。

      “怀孕!是怀孕!”捏捏红终于忍不住冲上来,盯牢又缩回我肩后的胖子叫嚣:“喂!准备好嫁妆,你快让他们正式成亲。”

      记得当时这小孩离我极近,浑身剽悍的阳刚之气扑鼻。

      我稍稍退后,面无表情,眼见强盗们一个个理所当然就该这样的嘴脸叹为观止————先奸成孕再来求亲要名分,这样的逻辑与次序,真正教人吃惊。

      “既然鲜花已被辣手催,”我叹口气,回头劝胖子,“楼老你就应了吧。”

      楼胖子左右为难,他又是伤心来又是不甘。

      那厢元小六却松了口气,他欢天喜地胡乱叩了个头,仿若一切已搞定,于是口声声叫“丈人”。

      肉菜挺高兴,挖着鼻眼,“听说逢着红白喜事,和尚也能行荤食。”

      扁豆嘎嘎嘎笑,捏捏红舒眉,强盗们兴高采烈。

      我看着被绝望与不解呆滞住无法回神的楼胖子,突然灵机一动。

      “小红!楼老!”我眯目笑,对牢两位彼此都不甚亲热的亲家道:“酒宴不如就排在怀春楼吧,小店开张志喜,不算酒水海鲜,统统朋友价,”我一边一个勾住,乘他们惊讶之际,“我想两位不会不给面子吧……”


      就这样,我如愿拿到了垂涎已久的黄金地段,另加五十桌不带还价的酒席。

      文三哥知道此事后,郁闷了很久,最后,他拍着我底背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望城啊……”他说,“无论从武从商,你都是天下无双。”


      …… ……

      31


      巨富楼家的大小姐细眉,怀着春情以及两个多月的身孕,羞答答甜蜜蜜喜滋滋下嫁耐重几山强盗老么元小六。

      整个山系轰然而贺,楼家珠宝店摇身变做为家酒楼,流水席从东到西,统共摆了三昼三夜不带喘息,我前后奔忙,赤金白银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小弟为奇异常兴奋,简直好像自己要娶媳妇讨小老婆一般,还拖着宋青嚷嚷着就要掀盖头看新娘。

      那宋女官却总有些闷闷不乐,似乎触景生情,总将眉头褶皱得如同鱼鳞。

      强盗们喝酒吃肉,袒着胸划拳,秃头和尚兴奋得不知怎么是好,他既不念佛,也不颂经,满场子瞎转,专与人拼食肉皮拼食肥腥。

      扁豆娘娘涎着马脸,他别的不管,只巴巴盯住了小腰姑娘。

      “小妹妹,你长得真好看,来来来,给哥哥笑一个。”

      “哎呀,小妹妹,你别哭呀,好好好,哥哥给你笑一个。”

      米三米七兴冲冲指挥着两个交际花也似的妹妹在屋子顶端吊下了个苹果,然后解释给文三郎听,说等会定要让新婚夫妇一同咬着吃,说这不仅吉利,而且有情有趣,非常流行。


      捏捏红春风得意立在至高处,他将十箱据说是前夜里才出动抢来的珠宝排在正中,命令摆下一串擂台,宣布各人凭力气拿各人。

      少年挥开赤色外裳,大马金刀坐下,伸出左手竖放在桌上,关节处嘎嘎作响,他哈哈狂笑,悍道,“谁扳赢了老子一局,里头东西让他先挑!”

      话音未落,为奇便欢呼着冲了过去,元小六抢在第二。

      于是我刚从厨房踏出来时,就见到自家弟弟涨红着整张脸皮,双手并用握住了捏捏红的左腕,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下扳去。

      为奇以二敌一,啊啊啊啊啊叫得天响,标准雷声大雨点小。

      那厢捏捏红只轻轻哼了声,似乎也没怎么使力,便察将为奇掀翻到了另一边。

      强盗们自然帮着当家的,小鼻子小眼睛轰轰捧场叫好。

      为奇跺足嚷嚷,“小红,你就不能让让二哥我么!”一转脸,扑到我这边,“大哥大哥,你同他比,定要为我报仇啊!”

      我环顾四周,到处围着一圈圈比手劲的壮汉,都怪腔怪调,呲牙咧嘴,非常滑稽,便觉得头痛。

      为奇却还在那里闹腾,简直令人无力,但到底是我心尖儿上的弟弟,我可从来也没有舍得让他不如意过,结果也就只好自己叹气。

      捏捏红挑眉,似笑非笑。

      我坐到他对面,看了眼他伸出的左手,当日与此人对决,那股子板斧里舍我其谁的蛮力至今还记忆犹新。

      捏捏红虽是右撇子,却仿佛有意相让,同人较腕力时从不出右手,我微微不快,哦?难道存心嘲笑我残废么?于是悍然伸出左手,一个斜勾,紧紧半握起他的右手,毫不示弱。


      指节与指节交错,牢牢扣在眼前,我拱起背,蓄势待发。

      捏捏红低声道:“喂,别逞强!”

      我立时大怒,切齿咬牙,这小屁孩太瞧不起人了,老子叱咤风云时,你还不知在何处留涎。

      想来想去,实在生气,顾不得规矩,只喝了个请,便径自使开了力道。

      唉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我聚集起全身的真气,都投入与那少年根根缠绕的指尖里,一切似吾生,吾生不似那一切,挣扎反覆间,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执着,摄召魂梦,颠倒情思。


      捏捏红兀自岿然不动,他既没有施力于胜方,亦没有受力于负方,中线停在交界处,微微汗湿浸润,仿佛棋逢对手,强弱却已昭然若显。

      两厢僵持,双目对视,少年神情平淡,却隐隐波澜壮阔。

      我愈发恼恨。

      干什么!干什么!这个样子,有意让我不成。

      “放手!”我喝道,不顾旁的起身,振而甩臂。

      捏捏红大惊,连忙撤力。

      我有些狼狈地被反弹之力相激,踉跄了脚跟,退三步才站定,小弟迎过来叫:“大哥,你好厉害,听说天下无人赢得过小红的力气,你竟不败。”

      我恨恨甩袖,哼,蛮子才比力气,转身怒道:“都看什么看,厨子,上下道菜!”

      下道菜是压轴的红烧蹄膀,端上来后异香扑鼻,瞧上去肉糯汤稠,圆润筋斗而又可口。

      只是,那一双双被用作原料的大小猪们,却不知怎样痛苦。

      拼了半日力气的男人们看了,立刻都馋涎难止,肉菜秃驴头一个抢上去,也不怕口唇烫,也不怕脏了衣裳,直吃得红水四溅,且不迭声嚷:“极品!极品啊!”

      捏捏红扬起头颈,灌下满嘴烈酒,随手擦了擦,然后捞起根肉菜吃干净的骨头,在珠宝堆里淘了淘,拈出根光闪闪的腰带,高举过顶。

      仿佛某种仪式,强盗头子无声宣布,他已选好了自己的战利品。
      下属们大声呼喝,群拥而上,按辈分本事大小依次排好。

      新郎官小六今日轮到第二,他走上前,仔仔细细犹犹豫豫拣了老半天,才终于挑定一对珍珠耳饰,然后在众人的鼓噪下,亲手为细眉姑娘带上,两人颇为含蓄地眉来眼去,险些没将个抽搭搭的楼胖子气得哭死。


      接着是扁豆,他看中枝翡翠额饰,上绘小且嫩的蔷薇,这鸡胸男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眼光,马上献宝也似硬要送给小腰姑娘。

      肉菜看也不看,直接抓起根银簪,伸到嘴里剔牙缝。

      米三与米七一同上前,各自抽出把花里胡梢的扇子,直直捧着冲过去,要求为奇收下她们的心意。

      米三米七则指着个精致的小花瓶,冲文三郎招招手,问他可喜欢上头的图案,文三郎温柔一笑,轻轻颔首。

      喜筵进行到这里,似乎已成了地地道道的坐地分赃会,强盗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最后竟连小弟为奇也有份额,他得到块上好的丝绸,拍着胸脯允诺说肯分给宋青一半。


      “为望城!”喧闹至尾声,有人大声叫我。

      我诧异回头。

      捏捏红扬手一抛。

      我下意识接过,定睛去看,却正是那条缀满宝石华光闪闪却品味低下的腰带,灯火下耀出的斑点,仿若怀着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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