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满江湖+番外《花开花谢》———— 醉蛛蛛
醉蛛蛛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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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安觉得自己与那片星辰凝望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长久到连呼吸也忘却,连胜负也模糊。他看着那片星光越燃越炽,直至烧出异样的光,刺得他心头一片斑斓。然后他听到那片星辰的主人说,“我会关照下人,十二个时辰内不得进入这间屋。”轻柔如夜风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那种样子的轻柔,为什么?>
<几乎让人以为是宠溺了>
<为什么?>
<他竟就这么走了>
<如此便走了>
左安有点恍惚的望着门,水银沁走时把它小心的掩上了。

身上的穴道过得七、八个时辰就解了。但血阻得久了,只觉浑身酸软无力。推开门去,外面的天早已是夜了。
午夜的风卷上来,微有凉意,带着气息径往上飞散去。天空里银河水银样泻了一片,光芒隐约,直如要沁出水来一般。
银河迢迢暗度
这边是牵牛星,那边又是织女星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四章 情何以堪


石心萦自大典后便回了囚心谷隐居,教中事务再不过问。现任的海护法是教中老人,积功晋级做到当下地位,自觉受了水一泓水掌门的大恩,对水婧的提议件件拥立,以为报答。所以,教中局势便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态势:水婧无论提议什么事,水银沁若颌首,便是有二位护法附议,提议就算是过了;反之,若水银沁意示否决,提议便算是绝了希望,再不用想了。如此一来二去,在一干门人眼中,竟似是水银沁在决策教务般。
但水银沁也并非事事如意。决策权固然在他手里,提议权却在水婧。他若有心做什么,水婧不开口,也是断断办不成的。这样一来,二人互有所忌,又互有所求,一时间,竟是养出你来我往的默契。

水婧聪明,但水婧不懂教务。所以她本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水银沁的。然而,水婧却不曾落了下风,因为,在她背后有左安。几乎从未错过的左安。

整理完教务,又是后半晌。左安也已惯了,心下斟酌着初定的安排,人已跨出听声阁的大门。但旋即又停住脚步,因为,那个日来萦在心头又挥之不去的人正背对着阁门等候在那。看情形已候了颇有一会儿了。
左安本也有事想问水银沁,只是天天有大堆的公案要看,间或在议事处见到他,有旁人在场,也是无法说话的。可若说真找不到机会,也是不确的。只是左安自己也不知怎么了,极简单的一件事,问或不问,思之再三,竟仍是拿不定主意。那句想问的话,也就郁在了心中。
不成想,今日,他却先自找了上来。

<那话总是要问他的,况且今日又恰是……>

“我有话对你说,去后山吧。护法是可以带人进入柳海的。”水银沁转过身来,对左安微微一笑,笑落一天斜阳。

第二次踏入柳海。焚毁的禁地,荒凉的悲伤。
推开木屋的后门,藤榻石桌依旧如昨,只是那红颜俊杰何在。
屋侧是两座新,箐虹的,与水一泓的,与任何旁人的无甚区别。

“那天,他们说了些什么?”水银沁停下脚步,低声问,“这里没有旁的人,不是故意设陷阱害你。我只是想知道,在最后那刻,他们……说了些什么。你……”
“我告诉你,”左安打断他,斩钉截铁的。水银沁猛抬头,看到左安的眼静如一波湖水。
湖水样静谧
湖水样温柔

<我只是见不得他这样。……那么高傲的人,却几乎是在求恳了>

当天水一泓与箐虹几乎没说什么话,左安三言两语便转述完了。他边说边留意水银沁的神色,见他容颜渐趋惨淡,直似失了魂一般。左安不知其间哪句话触了水银沁的心神,能让他如此这般。怕更改添漏反更不妥,只得照了原样一字不易的说了一遍。

余音已尽,水银沁仍久久不语。左安不便出声相询。于是两人沉默。这样的沉默,所以左安能听到水银沁的指尖掐进柳树里去的声音。所以忽然,左安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慌。

“一个字也没有提,当然,我早该想到的,”当沉默几成沉淀,水银沁幽幽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是有这样的人,除了心念的人,竟可以不管别人死活。别人便把他看的比命还重,他却可以只当他们是蝼蚁尘土,连心里也不进去一丝的。”
微紧双臂,银沁失声一笑。但左安分明看见,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知为何,左安的心也颤抖了。
<是为了哪一个呢,他可以把那人看的比命还重>

“水一泓他……”话梗在喉咙里,却无法出声。因为害怕,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他完美的面具都会垮掉。
<水一泓>
天气,渐渐寒起来

水银沁的手握住左安的腕。他做的如此自然,便仿佛从来就是这样般,便仿佛他俩是最可信赖最可亲密的朋友般。
左安清楚,手腕脉门是习武人的极要紧处,断不可轻易与人,更何况水银沁还是他的大敌。
可左安就任他这么握着了。
左安想:我定是疯了

“你是那样的人吗?”水银沁忽然问道,“会为了心兹念兹的人,背天杀亲。”
“是。”略迟疑了一下,左安旋即坚决的说。
“是吗?”水银沁轻轻笑起来,说不尽的苦涩。然后他抬头望向左安,微润的眸子亮的灼人,“如果我心爱的人如你一般,如果他心里念着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水银沁的眸子烫的吓人,左安觉得自己如被烧伤样的痛。

这片柳海定是有什么魔力。不然,为何身处其间的人都会望成永恒。

“差点忘了,”水银沁微微一笑,“你说过的,月底问你要药,是吧?”
“你,”左安只觉脑袋里轰的一下,便如炸开了般。自己一直萦在心头要问的事,竟是确实的。他竟真的吃了下去。那种药!他却竟真的吃了下去!
“为什么吃那药?你知不知道那药是什么?”激动。人一下子失了控制,话语像洪水样倾出来。
忽然间,左安的心里极度害怕。
水银沁觉得啼笑皆非,心想是你硬迫着我吃下去的嘛,但听得左安话音颤抖,心下也是一软,恍惚间不能自已。
不知觉便伸手过去捧住左安的面颊,极温柔又极小心的吻住那双颤抖的眼睛。心里面,有一种幸福的痛。
于是,左安也呆了,只知道看着水银沁靠过来,吻过来,身子却再不能动了。

“我那日也说过的,”水银沁贴着左安,极温柔的说,“我想听你的真心话,我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自由自在]。”
左安听他说的真挚无比,心中大震,一时虽有万千话语,却不知说什么好了。只知道盯着那双星辰碎在里面的眸子,把自己也化了进去。半晌方才开口,“你当日吃下的是异种冰莲。”

水银沁是知道异种冰莲的。这种毒每每于月引最弱时发作,也就是每月的月末。若有特制的药物,也可以压制。但此种冰莲毒沁经脉,纠缠气血,虽有解药,却无法根净。除非得到相生相克的解毒圣品,否则等到压制的药物失效,便不可收拾了。
而且武功越高,寒毒发作越烈
生死还是其次的,那种苦,却不是人能忍受的
自己吃下的,原来竟是异种冰莲
以自己的武功,寻常毒物并不放在眼中,所以那一日,为了诱左安入觳,想也不想就吞下了那枚丸药。
却原来竟是异种冰莲。

<你会后悔的>
是的,箐虹临死时对他说过的
<像你这样不留余地的人,最后一定都会后悔的。>
箐虹的诅咒
成真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酷的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敌人>
<直到这一刻>
<极突然的>
<我发现自己不能不在意你的生死>

伸手取出一只银瓶交给水银沁。没有多余的话,这一刻,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我不会死的,”水银沁却突然开口了,“异种冰莲不算什么。再不可能的事也成真了,已经没有什么能使我害怕。”
左安的心,感觉沸腾
<从冰冷到烧灼,原来,只要他一句话,地狱天堂都可以更迭的。>

自瓶中取出一粒药吃下去,水银沁忽然轻轻说,“你想知道15年前的事吧?”
“15年前,我7岁。那时候的四大护法是柳听声、海世、石心萦和林持国。石心萦你是认识的。林护法林持国有个妹妹,叫做林倾城,是确有倾城之姿的,亲上加亲,便嫁了水一泓,不久便生了个儿子。林持国自己也娶了石心萦为妻,如此,天水宫算得人同一心、固若金汤了。”苦涩的自嘲,左安伸手过去,覆住他的掌背。烦乱的心平适下来,水银沁反握住左安的手,继续说,“一切如意,直到15年前,柳听声自西域回来。四大护法中,他与水一泓最为投契,两人相结八拜之交,感情之好胜过骨肉兄弟;加之他不畏险难、年少赴边,为天水宫作出绝大牺牲,此番回来便做一件大事样操办起来。众人得知他在西域已结婚生女,便嘱其携了妻女一同回宫。他妻子即是白箐虹,他女儿即是柳水婧。”
左安突然恍然,水银沁在大典那日曾说“非刘不王”。原来,水婧确非水一泓的女儿。
水婧不姓水

“一见钟情……不久水一泓叫了所有人,就在这柳海,他说,我要和箐虹在一起。他是什么也不管了,妻子兄弟,手足事业,什么都不管了。最可笑的是,箐虹根本没答应他。可他却定是要诏告天下,仿佛不说出来便有所亏负般。”
同样的阴郁。
15年的阴郁,沉得像山一样。

“原本他们都当他作天,看他仰着脸,任何一句话都作纶音样听进去。可是,原来他们一直都错了。他只是个再自私不过的人,自私到,连理由都不愿寻找。于是刹那间,天塌下来。世界瞬间倾覆,相信的东西破碎掉,原是能叫人发疯的。林持国当时就发作了…他妹妹,就是水一泓的夫人林倾城,当时又怀了身孕,快要生产,兄妹情深也是自然的。他百计使尽,劝不得水一泓回心,便拔剑朝他刺去。林持国做出此等举动,想来也是不准备活了,所以,他被杀的时候极之安静。”
水银沁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奇特的悲哀,不是怨恨,不是心伤,而是痛切到深处,反而沉静下来的那种悲哀。
无法冲淡的伤。
无法激荡的痛。

“林持国……不是水一泓杀的。”左安隐隐猜到点什么,但心里却慌的虚空。
“不是……”水银沁回道,声音哑哑的,如挤出来般。“……是石心萦杀的,他最爱的妻子石心萦杀的。从背后,一剑穿心,但他还是知道了。他武功好,致命的伤也不就死,所以看见是谁刺了那一剑。”
“林持国……是你……”
无法问出口,即使猜到也不愿那是真实
<我不愿那是真实,我不愿你的心上曾留有那样的伤>

“没错,”水银沁的声音却平静的响起来,“林持国是我父亲,石心萦……是我母亲。”
水银沁也不姓水。

无法报的仇
无法愈的伤
……人力有时而穷

任你有绝代风华,任你有旷世奇才,任你有千人思慕、万人爱恋,人力有时而穷,左安一早就明白。就像他明白许多其他的道理一样。
但是,心里苦涩。
那个人的痛,与别人的又怎会相同?

<大典那日,你是恨的吧?你亲身的母亲,对你已欠下偿不尽的债的母亲,在那样的时刻,竟仍是站到了你的对面,只为了一个死去的人>
<水一泓是石心萦的天,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石心萦是你的母亲,水一泓是你的义父,而你竟一直咬着牙为他打理这片天水宫>
<银沁,这样的你让我震动。>


第五章 翩翩年少


“那,水一泓呢?”良久,左安轻轻的问。
“他自然没事。他这般人才,辉映日月,黯淡众生,怎会有事?”再怎么忍耐,语气中还是带出了郁毒。水银沁也自觉了,镇定了一下,淡淡的说,“他没事,是因为有人为他挡了这一剑。”
“惊才绝艳水一泓,人人为之倾倒……他夺人妻子,绝情断义,可柳听声却还是要为他挡这一剑。”

无法忘记,那一天那一个人的目光,哀痛到平静,那是年幼的自己第一次看到心死。
哀大莫过于心死。

“我以为你谁都不会爱的,所以我也死心,既然谁都一样,我老死在西域也没有甚么。可是……原来不是的,那还有什么指望,我……还能抓住什么?再怎么骗自己?……当初会娶箐虹,也只因为她与你极似,一般的不食烟火样清绝脱俗。所以,是我的错,我该想到的……你会爱上她,这是当然的。我一早该想到了。”
忽然惨淡一笑,直夺了人的魂去。
“我女儿的名字叫作柳水婧……柳水婧……你明白吗?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一口……能够留住水的井。”

“柳听声死了,林持国死了,海世海护法与水一泓割袍断义,随即带了林倾城与小公子离开天水宫。”
“那……柳海是谁烧的?”
“水一泓。”看住远处的残墟,冷冷一笑,“他说,‘柳死海离,还要这虚景何用?’便一把火烧了。”

往事如血,动魄惊心。
左安只觉身上一阵阵冷上来,更感掌中温度的可贵,不禁紧了紧水银沁的手。水银沁知觉,也紧了紧手掌。四目交缠处,心里都是一荡一荡的激动。
幸福……如此弥足珍贵
……以至于不能相信。
……

静夜如水,心沸如汤。
今年再不会有一个四月,这是四月的最后一个夜晚。
柳海在黑夜中只是远远的一堆黑,左安几乎不敢相信,在数个时辰前,他在那里在那一刻失掉所有伪装与防护。一霎的动心。
水银沁…

“小安。”蛊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如此熟悉,又如此悠远。
<该来的终要来>
左安转过身去,看向月下魅丽的人。一双会笑的眼睛,却连地狱的火光也无法照亮。
“阿恒。”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失约了,小安。”那个人笑笑的说,一张容颜映着月色莹莹地流光。
左安自没有忘记和他的约会,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和他面对。人是会变的,这个道理他要到今天才知道,要在经历了这样的一个午后才知道。可他不知该怎么对阿恒说明。更何况……往事如血,动魄惊心……
该怎么对他说呢?
该怎么对这个笑得欢畅的人说,他不愿再毁掉天水宫了呢?

“你后悔了吗?”聪明绝顶如阿恒,又怎需要他开口?
“……”
“为了哪一个?银沁,还是小婧?”
“水银沁。”左安知道,在阿恒面前,实话实说最是聪明。更何况,若他所料不错,阿恒真正恨着的那个人,不是银沁。
然而阿恒却只是一如既往的笑着,真心思点滴不外露。他笑着说,
“小安,作为补偿,替我做件事吧。”

艳阳天,黄花地,听声阁。
“柳护法何许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样的护法要之何用?”水银沁懒洋洋的发话,眼里却露着坚定。“如果小婧知道他姓甚名谁,也就罢了;不然,何不令择高明?”
左安微惊,银沁为何突然……难道?他竟是要为他谋夺这护法之位?
<他竟愿为我如此?!在尚不知我底细之前?若我站向水婧,他就再无法挟权以重了!>
心里,发烫。
<然而,柳护法的位子却是火中栗、棘中玉,沾不得手的!因为,在那个夜晚我已经答应了阿恒……而且,银沁这么聪明,怎会猜不到,柳护法其实……>
〈银沁,我真的感动,真的。但柳护法之位,是我要不起的东西〉

坐在一旁的海护法见水婧一直沉默,知她为难,开口道,“这种事情教主自然知晓,只是更迭护法这等大事,总要想妥当了人选理由,操之过急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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