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满江湖+番外《花开花谢》———— 醉蛛蛛
醉蛛蛛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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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满 江 湖
文:醉蛛蛛

江湖不过是另一种生活。在其间挣扎的灵魂,唯一能做的,只是拼命睁大绝望的眼睛,不让泪水掉出来……


第一章 心枷无解


柳海摇曳心微漾、石林参差难相忘。

江湖中人每每说起天水宫,总难免要在收梢处感叹上这么一句,倒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这两句诗包含了天水宫最著名的两处胜景:柳海和石林。可若这诗单单就只是说的景致,那柳海石林便是玲珑奇秀、美若仙境,也断不能叫他们念念不忘至斯。
但只要你是个江湖人,而且又不致无知到极点,就绝不会不知道,柳海石林这四个字分别代表了四个人,四个在天水宫一言九鼎的人。而这也就等于是说,四个在江湖中一言九鼎的人。
因为江湖三分天下,天水宫稳居其一。

一片焦墟,树桩烧得僵了,死在土里。往前看过去,黑的一片残败,在早春的风中坚持而无望的保持着树的形状。
柳树。
这里,就是闻名天下的柳海。
左安在阴影中定住身形,目视这片耳熟能详的禁地。柳海在十五年前遭过火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那场震惊武林的神秘大火几乎毁了天水宫所有的青年高手,但是
<毕竟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为什么这儿一点清理重栽的迹象都没有,作为天水宫的象征却让它这么荒败着,就好像……在凭吊什么一般>
左安皱了皱眉。他不是个怀旧的人,无法理解这样显而易见的感情用事。不管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天水宫都早已经重新振作起来,可这片柳海却十五年如一日的横亘在这,就好像一处未愈的伤口,永远淌着血、作着痛

15年前,武林最引人瞩目的新兴力量天水宫一夜之间遭遇巨变,柳海石林四大护法中三人殒命,掌门夫人与独子失踪,整片柳海焚为灰烬,傲视群雄的天水宫一夜之间衰败凋落下来。谜一样的夜晚。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
<15年间它又重新振作起来,重据江湖三分天下。可怕的生命力。>

左安小心的隐藏身形,沿着焦墟向更深处潜行。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他会非常麻烦。因为在15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柳海便被划为天水宫的禁区,除了四大护法与掌门外,任何踏入的人都是格杀勿论。但是,以左安在天水宫中的职位,如果不冒这个风险,就很难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毕竟>
左安冷静的眸中闪过一丝光。
<被发现的可能性是很低的。现任的柳护法15年来不曾现身,是否确有其人也颇值得商榷;海、林二位现任护法此刻当在听声阁理事,分身前来似不现实;而当年的四大护法中唯一活下来的石护法石心萦常年居于囚心谷,不理教务。唯一可虑的,只是掌门水一泓。>

惊才绝艳水一泓。左安微微蹙起眉心,近数十年江湖中最富才华的人物,今年刚届不惑之年,却病入膏肓,来日无多。
<为什么?>
<一个两度撑起天水宫的天才,智谋武功都是一等一的,没有理由如此虚弱。而且,水一泓的眼睛,深邃而黝暗的黑,仿佛什么光都无法照亮一般。望之……令人心悸。>

虽然水一泓养病的居所从未被正式公开过,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应该就是在这片被焚毁的柳林深处。说是在养病,但左安决不会因此而低估水一泓的强,再怎样虚弱,曾经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王者都是值得尊敬的,况且,左安做人最大的原则就是——谨慎。
将周身的气敛至最微,他如风样掠过一片残枝间的空地,迅疾如魅影的身形,武林中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似他这般年轻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毫无征兆的,一片黑色的阴影闪入眼角,左安立刻悄无声息的隐入一棵残柳的阴影中。静止,屏息,绷紧的身体几乎能感受到体内血液的流动……用全部的官能去聆听每一丝最微小的动静,没有人……并没有人。太紧张了,左安暗暗责备自己。
那片伏着的阴影是一座极隐蔽的木屋,几乎完全被柳枝所遮没,若非左安超乎常人的敏锐眼神,很难在擦身的刹那发现。水一泓居住的地方吗?若用来养病的话,未免太过阴暗潮湿,但若不是他,又有谁会住在这片柳海中?!

左安益发放缓身形,极小心地向木屋趋近。
屋里,有一个人,一个极……清爽的女子。清爽到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再没有第二个词能形容出她的万一。极白的肤、极黑的眉眼,一星杂质不掺,辉映到刺目,整间木屋竟似被她的容光所照亮。
竟有这样的女子!即使无情若左安也禁不住为之摄魂。凝神看去,这女子其实已经不很年轻了,只是她有种极清澈纯粹的气息,一眼望去让人想到生命的本初,真实到出离善恶的本初。
正在左安分神之际,那女子黑若宝石的眼中突然有一抹清亮流过,瞬时间,光彩乍现,空气都被映得透出亮来。只见她伸手端起茶案上的一只青瓷盘,青葱样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缓步向屋后走去。身形飘逸,却显然并不会武功。

别有洞天,在踏出木屋后门的那刹,左安心里电闪样划过四个字。因为门后竟是一个极大的山谷,种满了青青郁郁的垂柳。绿枝飘处,连空气中也弥满了清香。但左安这时已无心去注意眼前的美景,因为他看到一个人

水一泓

多时不见,水一泓看去比往常更显得疲惫。他坐在数十丈长外的一棵柳树下,背靠藤榻,闭目凝神。即便如此,仍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俊雅高贵,令观者忘俗。
人中龙凤
却为何憔悴至斯

那妇人径直向水一泓走去,飘逸的,但却是坚定的。她将手中的青磁盘放在藤塌前的茶几上,然后直起身,望着榻上的人。
水一泓缓缓睁开双眼。深邃而黝暗的黑。
他也看着那妇人,却带着那样一种神情,仿若天地间再不存在别样东西般。长久的,凝固的,静止的。然后,水一泓的眸中掠过一抹悲伤。温柔的悲伤。
他端起青磁盘上的一盅参汤,手指轻轻绕着杯沿划圈。
柔和的声音:“已经入了春,参汤不合用了。”
“吃了这盅,明个儿不会煮了,”那妇人开口,寒玉样的声音。
水一泓低头不语。良久,他抬起眸,悲伤的笑着的眸,“箐虹,久病成良医,这药我吃了这多年,气味一早已沁在骨里…我虽不知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但想来…”说到这他停了一停,嘴角泛出一丝苦笑,“箐虹,你便是放我不管,我也活不过今年的。我不明白,15年了,你为何直至今日方才动手?”
毒杀掌门!左安紧了紧握剑的手,想不到自己竟撞见这么一桩阴谋。若事情没有被水一泓瞧破,倒是个良机!可现下却是麻烦了,一走了之,浪费了难得的机缘;借刀杀人,水一泓又怎是垂手待毙之人?而且,那被唤作箐虹的妇人看来与水一泓的关系颇为微妙,是救她还是不救?
箐虹,左安拼命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
完全没有印象。

箐虹一声不响的看着水一泓,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其实我很高兴,”水一泓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温柔,出奇的温柔,完全不似左安所认得的叱诧风云的那个人,“本来以为,这盅茶早15年前就会收到,平白又多活了这许多日子…”什么意思?不明白
但立刻,左安明白了
水一泓一扬手,将那盅参汤一饮而尽。
<他疯了!>左安完全无法理解水一泓的举动,<哪有这样乱来的?>
箐虹也料不到他竟会如此,身体一颤,眼中的平静再维持不了,片片碎去。她石化了般的望住水一泓,水一泓也望住她,仿若这一眼便是永恒,便可看尽一生的春花秋叶夏雨冬雪,看尽一世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

时间,化去。

“……你,”她终是没叫水一泓的名字。然后,突然伸手去取青磁盘上盛着参汤的汤煲。
<她想自杀>
左安眼中闪过一道光。
一只手轻轻掩上煲盖,阻住箐虹的动作,修长白皙的手指,水一泓的。
“箐虹,这毫无必要,”要命的温柔,“而且,我早已决定,将掌门之位传与水婧。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有人会为难与你。”


<水婧?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是谁?她与眼前的妇人是何关系?为何水一泓会那么肯定的说‘必不会为难与你’,箐虹犯的可是弑上的大罪!?更何况,天水宫中还有地位仅次于掌门的四位护法:柳 海 石
林,水一泓随便决定了由这样一个不知名的人来承继大位,他们难道肯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
<特别是……那个人……那个如黑夜样危险而优雅的人……那双如有星辰碎在其间般的眸……那种致命的吸引力……那个令人无法抗拒的男人。>
<现任的林护法>
<而且,又是水一泓的养子>
<水银沁,……你会甘心吗?>
左安一时间心神恍惚,思绪万千,几乎忘了身处何地。直至水一泓的声音又起,才猛然惊醒。暗骂自己疏忽,若非水一泓毒发近死,刚才这一下走神可凶险的紧。

却听水一泓轻声道,“水婧虽然聪明,毕竟无权无势。她宫中人事多半不知,又是个女子,骤掌大权,难免不服者众。你拿了这掌门指环去给她,有你在,石、海两位护法必会尽心竭力扶持,大局或可定下来。至于银沁……也只能靠水婧自己的力量去解决了,毕竟,人之一生的道路还是要靠自己走的……”水一泓的声音越来越低,嘴角边,一行血丝不觉渗出。箐虹早已听的呆了,她不是不知道一泓爱她至深,天怒人怨的事也早已为她做下了。但看着那人重伤如此,仍是耽思竭虑,拼命的找理由,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心里面的痛再不可抑的作起来。
<痛彻心扉>
<原来是这样的>
<比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更痛>

箐虹忽觉触手处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已按上水一泓的手背。心中一惊,抬眼望去。水一泓却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己,但那连地狱的火光也无法照亮的黑眸却渐渐润湿了,便若要滴出水来。

水,滴下来
滴到土里,凝成珠
滴到心里,炙出痕

<箐虹,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来不及了>
水一泓的目光暗淡下去
<箐虹,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我知道,真的。这双手沾满鲜血,而且还是心血相连的人的血,黄泉的水也无法洗清……可我还是不后悔,便再来一次我仍是要这么做的。因为我没有选择。>
<箐虹……我爱你。>

眼中的光熄了,所以最后看着的人,便也永远刻在那里。

水一泓死了,死在自己手上。这么多年……这么多情仇……箐虹感觉世界在这一刻塌了,我最恨的人,我最爱的人……眼泪滴到手上,在同一处炙出第二道伤。

<你愿我活下去,我何尝不明白。可是,失了你,我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以后的日子……漫长的没有头,我该怎么办?若不是为了水婧,若不是为了她……>不觉攥紧了手中的掌门戒指。
冰凉的疼痛,然后,极突然的,箐虹觉得全身的血液凝住了
有人点了她后心的要穴
再然后,她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极瘦削、极苍白、极沉静的少年,她的心一凉。

完了,箐虹知道。看一眼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那种只要出手,便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的人。
<我便死了,也是好的,但水婧怎么办,我唯一的女儿,我最后的光……>

左安将煲里剩下的参汤强灌入箐虹的口中,手法冷静无情。他在水一泓服毒时已想妥了步骤,现在做起来,便不会再犹豫。
<一切顺利>,他这样想着,直到箐虹的眸照过来。黑如宝石的眸,最深的潭水样,看不到底,看不到涟。“你会后悔的,像你这样不留余地的人最后一定都会后悔的。”轻如风吹的声音,一个诅咒。那样的平静,好像说春暖花开样平常。左安的心却被这目光、这声音刺出一个洞。一个恐怖的洞。
<怎么会?我如铁石样冷硬的心?>

箐虹的眼睛阖上了。没有奇迹。
奇迹永不会出现,任你有绝代风华,任你有旷世奇才,任你有千人思慕、万人爱恋,奇迹永不会出现。左安一早就明白。

<我能够理解水一泓为什么会爱上她。这样的女子,我想我能够理解。>左安的目光有些微黯淡。<但是,我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几乎接近于奇迹的机会。>
脚旁的箐虹已然冷硬,左安又看了她一眼,“你会后悔的”,这女子刚才那么平静、那么肯定的说。左安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跳过心上那个被恐怖出的洞。

他取走了箐虹握在掌心的指环。


第二章 银淡水清


左安头也不回的走进右侧柳林。他知道,自己要找的答案就在那儿。
人在危急时刻,总是会本能的看向自己最重视的东西。方才,箐虹被自己点住穴道后,飞快的看了这个方向一眼。水一泓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进得了箐虹的心?除了那个不知是何人的水婧?!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荫深深深深处
只是一间木屋。
与刚才的那一间几乎无甚区别。
除了,里面的人。

左安第一眼看到水婧,心里只闪过一念:便是她了。
因为,她有一双那样的黑眸,涟不见底;因为她有一片那样的雪肤,剔透如水;因为她整个人清如四月的天空,连光线也可以穿透。
毋庸置疑,她是箐虹的女儿。
或者应当说,箐虹与水一泓的女儿。

她坐在溪畔,比水晶更纯粹的眸盯住渐走渐近的左安。只是平静的凝视,不动声色的警惕。
<她还不知道>
左安不觉有些心软
<她像兽样筑起防线,她防备着我的攻击,可是她不知道,无可挽回的事已经发生了。>

左安不停步的向她走去,目光迎着她的视线。他知道自己看上去是怎样的。
沉默、冷静、瘦削,苦行僧样的姿态。而且会让人觉得
可以信赖
当然,水婧看上去不象是这么简单就可以迷惑的人。

左安只是普通的英俊,就如他展现的能力只是普通的优秀一般。他刻意求平凡,平凡到不被人注意。可是他身上隐着的光,却使人不自觉的被吸引。

左安在离水婧三米远的距离站定,不会远得感应不到,也不会近得让人不安。普通到刻意的距离。
他看着水婧,揣度她的性格。

<她很冷静,即使看到陌生的我。>
<她有一种对自己的信心,是未曾艰难挣扎过的人才会有的,是那些有着天赋才华,以至于不需太多努力便能到达高处的人才会有的。>
<所以,欺骗你是可能的。因为,你觉得对自己有把握。>
<那么,为了让你记住我。我要打击你。〉

“水小姐吗,我是林护法下属的<西>。”左安盯着水婧的眸没有丝毫的躲闪。
天水宫中地位最高的是掌门,其次是柳海石林四位护法,而在他们之下,天水宫的教众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阶级。北的人数最多,地位也最低;而东则是教众中地位最高的。
<西,这样一个人吗?>
即使不熟悉教务,水婧也明白面前的人身上隐藏着力量,完全与<西>不匹配的力量。她没有觉察到的是,因为左安想让她知道自己身上隐藏着力量,所以她才会知道。

“谁让你进来的?”沉默许久,水婧终于说。
风动碎玉,水击寒冰
清冷平静的声音,一如箐虹。
水婧问的平静,左安却听出了杀机。柳海自十五年前便成为天水宫的禁地,莫说区区一个西,便是东也决不能踏入的。
“水掌门。”左安冷静的回答,不意外的看见水婧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他让我来传令…在他死后。”毫不容情的说完,左安看到水婧眼中的震颤。他知道水婧所害怕的东西,所以他又加了一句。“他选择我,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水小姐,你的母亲,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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