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 第一部 by QuiTch  
 
1

「你在做什麽？」

一阵怒吼。

我转头一看，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正一脸的不敢相信、惊慌以及愤怒，从走廊的另一端朝我喊打过来。

－－我在做什麽？

这种低级又没深度的问题，每个月总要被问个几次。而且，每次，又都没机会回答。

都不能问点有创意的吗？

－－撬你家空门啊！白痴。

估量一下那位挺著个啤酒肚男人的体型，看他跑步的样子。

很好，依他这种速度。我还能晚个2.5秒再跑。

－－可惜了，今晚遇上那麽一个那麽没竞争力的对手。

我这人没什麽优点，就一个长处：跑的快，身手好。不过有这点也就够了，很符合我目前职业的需求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挺起腰干，双手做个往後伸展的姿势。从容的转身，然後－－

奔驰。

夏夜的晚风紧贴著我。

暖暖的。

一种有人陪伴的错觉

一路从五楼的楼梯跑到附近的小公园。量那个啤酒肚不可能追著我到这，我就缓了脚步。

风，也停了。

顿时感觉空空的，怪寂寞的。

今晚居然失手了。

－－算了，看他那副尊容，他家的品味又会好到哪去？

原本看那户的环境挺有意思的，值得一逛。现在看到主人的庐山真面目－－

不去也罢！

　　缓缓走著，思忖著接下来该去哪。

公园对面有家五层楼的建筑物，去年才刚刚建好，红色的外观，坐落在这都市丛林的一小撮绿色里，被整个公园的花花绿绿拥簇著。其实真的挺好的。可惜，我不能住在里面。
只见宏伟的建筑前，有著一个一样不输派头的大门，大门右边挂著个牌子，写著－－

台北市立警察局XX分局。

真是刹风景。这样的地方，环境再好，我也没敢去住。虽然有好几次，真的快要被人逮著住到里头去了。

不再胡思乱想，我轻手轻脚的溜到警局的右侧。那边有好几个玻璃窗，往内一看，就可瞄到我们伟大的人民的保母－－

警察先生们，正悠閒，不，正努力的－－打他的网路游戏！

还有人边抄笔录，边玩踩地雷……。

看不下去了，我敲了下玻璃，里头的人也登时往我这看－－

时间停顿了一秒，仅仅一秒。

「李警官，小尹找你。」一个年轻的警员帮我传了话。记得没错，他好像叫阿祺。

其实还是有认真的警察的！看看那个阿祺，手上拿著厚厚的一叠档案，那麽晚了还挑灯夜战，真是我们(？)警察之光啊！

还有正走进来讲著手机那名便衣警官，看他眉头深锁的讲著手机，想必可能是最近的某某刑事案件陷入胶著，为民除害的责任感让他备受压力！

当他的朋友，我真是与有荣焉。

「这样啊！超级什锦口味的都卖完了吗？什麽？铁板牛柳也没了。恩……好吧！那帮我订五个海鲜口味的。地址是……XX警局，对，我是李警官。」

又看他回头说，「阿祺，那叠攻略记得拿去废纸机裁了，让上头看到就不好了！」

…………。

难怪。

－－难怪我一直没被抓！

「李sir，小尹找你啦！」

那名李sir终於发现我了。「小尹，来做什麽？」我没答，只是一直盯著他瞧。

看看他，虽然不是挺帅，但也是一表人才，何苦鱼肉百姓……。

「怎麽，干什麽死盯著我？我更帅啦？」

算了，我摇摇头。此人无救。

「我叫了pizza，等等留下来吃吧！反正多叫了。」

还多叫？用的是谁的钱啊？

亏他还是孤儿出身，好歹是同一个孤儿院的，平常看他也挺正直义气的，没想到现在居然……。

我一脸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看什麽？今天警局破了案，小小庆功一下，怎麽，有意见？」

喔，这样子。

那算我误会他了。

真是一场闹剧，还是无聊。摆了摆手，我做势要走了。

阿祺见我要走，「小尹不留下吃吗？海鲜你最爱的呢！」

－－最爱，尹捷何有最爱？

其他警员也对我劝了几句。大家都笑笑的，看来这次破案立的功应该还不小。

摇了摇手，转身，我退出了这小小的热闹。

十点了，公园里什麽也没有。

我坐在秋千上，摇阿摇。

如果我真的有最爱，秋千应该就是我的最爱之一。它让我想起一些感觉，一些暂时不那麽空凉，不那麽寂寞的感觉。虽然我不知道为什麽，也记不起来，但这种淡淡的感觉恰恰好，就好像我还没长大一样。
突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有点摇晃，不确定是不是个醉汉。

我讨厌醉汉，但又不想离开这秋千。

他过来，然後坐在另一个秋千上。

－－没有酒味。

起码不是个醉汉，我想。

就这样摇了摇，我没走，他也没动。他坐著秋千，却没摇，只是靠在旁边的铁栏。

平常遇到他这种人，我是会不爽的。那麽大的人还霸著小孩子的秋千算什麽？别的小孩想玩，来的时候看到秋千没空位会有多失望？小孩子没得玩，叫我起来怎麽办？

这很严重。

尤其，像他这样一个高大的男生，坐在这小小的公园秋千上，多可笑？

但是，现在，我并不想管他，快十一点了，孩子们都回家了，有那家的父母半夜带小孩出来荡秋千？

只有没有家的小孩，才会现在来玩秋千。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有好一阵子。久到我都忘了旁边还有个人。他居然开口了，「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说完他转头看了我。我却没那心思转头看他。

「只是说话而已，我不是坏人。」他看我不理他，又说了这麽一句。

我当作没听见。他有些急了，竟伸出手拍了我的肩膀。「我跟你说话呢！」

没办法，我转头看了他。他又说，「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想找人说话，他还真是找错了人。对面那个警局里，那麽多人民保姆，你有烦恼何不找他们去说。

我转回了头，却发现他还在等我回话。不想跟他耗下去。没法，我伸了手，俯身拣了只小树枝。然後，很快的，我在旁边地上，写了几个字－－

(我是哑的，不会说话。)

2

－－我是哑的，不会说话。

看了他的脸，不出意外的，呆著。

「你开玩笑的吧？」他不太相信。

突然很想笑。

－－这的确是个玩笑，老天和我开的玩笑。

我没再理他。他倒好，自言自语起来。

「你不能说话啊……也好。不会泄漏我的秘密。那我说话，你听，好吗？」说完他还微微勾起嘴角笑了。

－－要命，今天失手也就算了，还遇上个疯子。

完全不想理会他。

原来警局附近有会有精神异常病患出没。这下连摇秋千的心情也没了。我起身就要走。没想到，旁边那个大男生一急，竟拉了我的手－－

「别走！」他不解的看著我。「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我有必要听你说话吗？

准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总以为别人都得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看他的衣服，倒也像有钱人家出身的。可惜啊！脑袋有点问题。

不想跟个疯子耗，我挣脱了他的手。

却见他起身，拣起了我刚才的树枝－－

（我不是坏人，你坐在这陪我一会儿，好吗？）

笔迹倒是挺不错的。不过，写在地上－－

敢情这位少爷把我当聋子了。

我是哑，但不聋。

－－算了，就让他这麽以为吧！

或许这样他的废话能少点。他直盯我看，我知道，现在除非我说我是文盲，看不懂他写的字，否则他不会让我走。但这也不行，我刚刚才写了我是哑的。

没得选，我只好乖乖坐回我的秋千，摇著。

见我回去，他倒乐了。开始没完的说个不停，「你知道吗？或许我就在找你这样的人。」

－－疯子，真的是疯子。

「你不会说话，却也不会泄漏我的秘密。我一直想找个人说说我的烦恼，却不知要向谁说。」我开始摇起了秋千，不理他。

「很可笑对不对？这麽大的世界，我却找不出一个我信赖的人，相信他不会背叛我，说出我的秘密。」

－－所以才找上我这个哑吧。

这麽想来，我才是最可笑的吧？

第一次讨厌自己是哑的，居然要因此听个疯子说话……。

「你知道吗？」他看了我一下，然後又抬头看著天空。

「我好恨我的家。也恨我自己。」

－－你还有家可恨呢！

我如此想著。

他的声音在秋千的风里传著，其实挺好听的，不高不低，如果别老说些废话或许会更好听。「我们家很奇怪，长辈不慈，兄弟不恭，夫妻也不和。」

说到这，他又停下不说了。

挺想叫他继续说的，他的声音好听，或许他讲一讲，我就能在秋千上睡个好觉。他废话又多，可以当催眠曲。

　　过了一会儿。

「你有没有梦想？」他边问著也边摇起了秋千。

－－梦想？

这是像你这种人才会有的不切现实的东西，我想我还没那个资格拥有它。

他知道我不会理他，又说，「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出色的建筑师，设计一个梦想之家。」

－－噗！

真的差一点，我就要失态大笑了。

梦想之家？看来我要对他重新评估了－－

他不是个疯子，是个呆子！

他继续说，「一直以来，我想要有一个不一样的家。」

「或许该这麽说，我想要那种有家的感觉。」他说完这话，我却停了下来。

－－有家的感觉……？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带著一股很平抚人心的微笑，就像他的声音一样，很能稳定人的心情。

「怎麽不摇了？」发现我在看他，他顿时高兴起来。

摇了摇头，拣起树枝，决定对他「说话」－－

很安静的气氛，安静得听的见风吹起衣服的声音。感觉得出来，他也期待著我做些什麽。

却突然有股声音－－

「小尹？」

我回头一看，李园，我们可敬的李警官，正不合身分的，拿著一盒pizza向这走来。「小尹，你还在对不对？拿了你最爱的海鲜口味过来，再不吃，要被局里那帮饿狼抢光了！」
听到李园又在大声嚷嚷。亏他还是个警官，半夜那麽大声就不怕被投诉吗？

－－改天我就去投诉他。

为防止他又大声说话，於是我起身迎向他。

黑暗里，想必他看不到我身边有人。但是，我身边的人，却明白了－－

「你……你听的到？」这人倒是很吃惊。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被我吓到了，「什麽？那……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

不置可否。

　　他真的挺爱说废话的。我既不聋，他说的话，当然听得见。

　　他一脸受骗的样子，「你……」

我又没知道你多少秘密。

－－何况，我从来没说我是聋的。是你自作主张。

又哑就必须又聋吗？

刻板印象。

李园已走了过来，看了看，用下巴比了比那傻小子的方向，「你朋友？」

－－好笑！

李园，你认识我也不短了，我有几个朋友你会不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他也不再多问。

是时候该走了。没那閒功夫理那呆子。又不是青少年心理辅导专线。

但他还一副吃惊的样子。眼神里好像还写著：「你骗我？」

－－没办法，帮你开解开解吧。今天算你走运，遇上尹捷我心情好。

我又走了回去，拿走他手上的那根树枝，在刚刚他的字旁边写著－－

（你不是坏人，我是。）

3

经济拮据。

这阵子没什麽心情闯空门。

只能去找点杂工来做了，总不能成天无所事事。

到出版社拿了点文章回来翻译。按件计酬，赚不了钱，但也饿不死。

拿不出学历，又是个哑吧，有工作就不错了。

说来，这份工作还是李园替我找的。一开始，他也不信我懂英文。

後来他知道了，死也要帮我找份工作，不让我继续撬别人家门。没办法，只好做了。

反正这工作也挺弹性的，又能配合我不时来个撬空门的小兴趣。

这副业，李园也知道，但他拦不住我。手脚长在我身上，不听使唤，到我发现时，已经在别人家里了。

也没失手过，除了上次那次。

其实我并不图什麽。好奇而已，真的。

一个哑吧能图什麽？

半夜两点。

翻译看到一半竟睡著了，醒来已半夜。

睡不成回笼觉，决定出去走走。

不知道为什麽，居然又走回那个小公园，然後又走到了那栋白蓝相间的建筑。

－－为了啤酒肚中年男子失手的地方。

其实本来不会失败的，或者该说，本来不会去撬的。

通常，一般情况下，我会观察屋主的作息，大约一个礼拜，拟定一下计画，然後才下手。

但是，上次我没有。从出版社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便决定下手。

没想到第一次的疏忽就造成第一次的失手。

－－莫非定律，屡试不爽。

看了看那栋屋子，一股强烈的渴望。

决定了－－

我非逛逛里面不可！

回家睡觉，起来洗了澡，差不多中午，开始我的闯空门大计。

首先观察屋主的作息。

按了按门铃，没人应，看来应该是个普通上班族。

两只楼梯，左右各一，中间有电梯。布置还可以，就一般人家的住宅，外观普通。五楼，２号之３。

－－看来我这次真是鬼迷了心窍，这种普通货色还非得手不成。

又连续好几日，趁著白天探了好几回。大概了解个七、八成。

屋主似乎不是上次那个中年男人，而是个年轻人，至於什麽模样，倒没看清楚，每次都站的远远的，实在看不清。

这点倒不好。啤酒肚我就算用爬的都有把握赢他，但是对那小伙子我却少了几分胜算。毕竟年轻，体力想必也不差。只希望我别落到要和他正面交锋的情况。

早上七点五十分出门，很准时；晚上则大约六点左右，只会晚不会早。

－－差不多了。

终於可以下手，等了那麽多天。站在电梯门口，一想到明天就能下手了，心情不禁也轻松起来。

－－等等顺便过去找找李园贪点吃的吧！

正暗想著，电梯门一开，我却愣了－－

死疯子！

这不是上次公园那个呆小子吗？

他怎麽会在这？

居然在这遇到他．．．．．．。

－－该死！

他不会就是那屋主吧？

他出了电梯正好瞧见我，不一会儿会意过来，「你．．．．．．？」

见他伸了手就要拍我，幸好我身手快，赶紧溜进电梯，按上关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运气真够差的！

在这遇到他。能让我尹捷不想看第二面的人之中，他算一个！

现在想想他的蠢样，再把２－３屋主的背影重叠一下－－

该死的相像！

果然是同一人．．．．．．。

怎麽办？

－－To be or not to be？

直觉告诉我，遇上这人我准没好事。

但理智也告诉我－－

别怕他！混了那麽久，还怕他一个呆小子不成？

好歹也准备了好几天，没道理怕了一个傻小子而做白工。

算了。不管那麽多了，做就做。哪那麽多顾虑？

4

【尹，我妈病危，速来三总医院506

　　　　　　　　　　　　　　　　　　 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