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断————昨叶何草
昨叶何草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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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千夷抢着答道:“去看看谢不凋有没有被抓起来五花大绑啊!我想象他那个样子一定很好笑,你想不想也看一眼?”

朱槿觉得不妥,待要拦着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朱汶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颤声问道:“怎么?他已经被人抓起来了吗?他……他会不会死?”

龙千夷尚未开口,朱槿抢先一步,用双手将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龙千夷手中握着缰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朱槿,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许自己说话。

“阿汶,你放心好了,谢不凋他不会有事的——虽然你我都知道他想要谋反,可是我手上并没有证据,三哥是不会相信我的。而且,我也没有打算把他交给三哥处置。”朱槿昧心地安慰着朱汶。


其实,他早就敏锐地察觉到,朱汶对谢不凋有一种特殊的依赖。从他坚持不肯离开沐园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内心里是希望能留在那里等谢不凋回去。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朱汶生性柔弱,一向很容易对别人产生依赖感,三年来他与谢不凋朝夕相处,而且他还曾经被谢不凋救过一命,朱汶对他的感情之深,绝不是说放就能够放得下的。


假如直接告诉朱汶,谢不凋将会被判凌迟处死,说不定他立刻会放声大哭,甚至于,很有可能就此断绝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所以,朱槿清楚地意识到,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朱汶事实真相,能瞒多久是多久。


……或许过上个一年半载之后,他会重新建立起对别人的依赖,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谢不凋就行。

朱槿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

当龙千夷驾车到达驻军大营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朱槿远远地望见旗杆上挂着十几面颜色各异的号旗,龙骧凤翔,鹰扬豹飞,在淡紫色的晨曦中,迎风招展。

龙千夷一见那些旗子,立即高兴地对朱槿说道:“小猪猪,你看!那是我们预先约定好的信号——苍澜他们已经大功告成了!” 说罢扬鞭纵马,直奔营门而去。

营门两侧雉垛上负责望的哨兵看见了马车,知道是钦差大臣驾到,不敢怠慢,连忙提前进去通禀。

朱槿在营门前下了车,驻军大营里吹起牛角号,擂响牛皮鼓,各路驻军将领戎装齐整,盔甲鲜明,全体出门迎接钦差大臣的到来。

虽然没有车驾仪仗,朱槿却也抖足了威风,不过他没有忘记叫龙千夷留在车上照顾朱汶,同时叮嘱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见到朱汶,龙千夷答应了。

见礼之后,由龙骧军统帅裴旭、凤翔军统帅苏翼展、鹰扬军统帅韩风羽带路,把朱槿领进了议事大厅,苍澜和莫雪都等在那里。

大家见了面,虽然仅仅分开几天而已,但是却发生了那么多事,互相之间都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欢欣喜悦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当下朱槿端出钦差的气派,对协助平定叛军的将领慰劳有加,宣布要把所有人的功劳全都写进奏折,替他们向皇上请功。同时又不忘以个人身份向他们表示敬佩仰慕之意,赞词如流却又恰到好处——众将军多半是行伍出身,军营里养成豪放豁直的脾气,哪里有朱槿的心机和圆滑?当场就被他捧晕了一大半,只有少数几个略有头脑的还能保持清醒。


起先,诸位将军见这位钦差大臣如此年轻,料想他不过是凭借郡王的身份才能被光武帝委以重任,心中颇存轻视之意,谁知几句话说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他不仅处事老练,而且人又极为谦虚,体恤下情,深知军旅疾苦,于是纷纷对他起了好感,有几位特别豪爽的将军几乎就要跟朱槿称兄道弟了。


龙骧军统帅裴旭出身名门,裴氏一家曾经出过三个礼部尚书,两位文澜殿大学士,裴公有六子七女,裴旭排行第九。而凤翔军统帅苏翼展却是一位儒将,为人颇有城府,只要朱槿不问话,他便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偶尔和裴旭交流一下目光,露出会心的笑容。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朱槿的观察。

他虽然不断地跟诸将应酬谈论,却在暗中留意各人的表现,从言行举止中揣摩他们的品行性格。

细细考察之下,朱槿发现除了裴旭、苏翼展等少数几人之外,其余数十位偏将副将骁将,确实皆如光武帝所说,有勇无谋,不堪重用——若是将来靠这批人率领大军开赴边境,与阿鲁台那种奸猾狡诈之徒交锋,非得吃大亏不可,不搞得全军覆没就算白赚到了。


他内心里既为将要开始的战争感到忧虑,同时又深深佩服朱棠的察人之明;另外一方面,朱槿也觉得回到京城之后,应该大力向朱棠推荐几个人才,比如说裴旭本是功臣之后,按例可以获得破格提升,可是刚才他自报履历时,朱槿听得很清楚,裴旭丝毫没有仰仗祖宗荫芘,他是一步一步从普通士兵做起,完全依靠自己的实力,累积军功无数才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上——这样难得一遇的人才,倘若不加以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朱槿处理完军政要务,送走各位将军,总算有时间和莫雪苍澜丹若他们说说话了。看看左右也没有外人,于是便把朱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最吃惊的当然是丹若,他听说文德帝竟然没有死,而且还被谢不凋藏了三年多,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口茶全喷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了朱槿一阵乱摇,想看看他的脑子是不是突然坏掉了。苍澜倒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并不怎么太惊讶。


朱槿说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打算带着朱汶一起回京去,莫雪和丹若的表情都有些为难的样子,但是看到朱槿主意已定,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在驻军大营里住了下来。

朱槿命令,对谢不凋和他手下的几个叛军将领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跟他们单独接触,免得互相串供。他写了一道很长的奏折,用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向光武帝详细报告了事情经过,当然关于朱汶的一切都只字未提。


这期间,苍澜帮助朱槿搜集沐天恩等大小官吏的贪贿证据,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一百五十万两漕银。后来龙千夷提醒说,或许沐园里也藏了一些东西,苍澜叫上莫雪和丹若,陪着他重新去了一趟。听说苍澜在园子里转了两圈,就发现其实沐园里另有一条地道,通往南屏山的一个山洞,也难怪当初谢不凋修建沐园时,偏偏没有选在位上,因为他要把山洞的入口藏起来,以免被人发现。


苍澜他们在那里不仅发现了丢失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还发现了沐天恩贪贿的几本秘密账册,谢不凋储备的大批盔甲武器,甚至包括他暗中和阿鲁台黎利珊等人往来的一小札书信——这一下铁证如山,朱槿不得不再发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折,向光武帝请示该如何处置他们。


十天之后,听说慢吞吞的钦差仪驾总算到了杭州城。朱槿也在当天接到了光武帝的批复,要他把谢不凋押解回京。因为谢不凋有通敌之嫌,所以必须交给大理寺严加审讯,而对于沐天恩,光武帝的批复却只有一个字:杀!


朱槿看着那个用血红色朱砂写成的“杀”字,叹了一口气,想到沐天恩毕竟是十年寒窗辛苦,才拼得一朝金榜题名,也不知道他费尽了多少心机才能够做到封建大吏,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究竟是读书做官好呢?还是不读书种田更好一些?


三天后,杭州城内贴出告示,钦差大臣、襄平郡王朱槿,谨奉皇上旨意,将贪官沐天恩斩首示众,以平民愤,以泄民怨。整个杭州城都轰动了,数十万百姓拍手称快,家家门前点起了香烛,叩谢皇恩。更有许多人燃放起烟花爆竹,城内的鞭炮顿时供不应求,很快就造成了脱销的局面。


钦差的仪驾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悄悄地离开了杭州。

龙千夷发现朱槿几天来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始以为他是操劳过度,也就没有去烦他,和朱汶莫雪丹若等人在一起,倒也玩得开心。可是离开杭州几天以后,朱槿仍是愁眉不展,龙千夷心里觉得奇怪,于是忍不住去问他了。


“小猪猪,你为什么不开心呢?”龙千夷手里正拿着丹若做的两块蜜汁核桃酥,说道:“要不要我分给你一块?又香又甜,实在好吃得很,连朱汶都夸奖丹若的手艺呢!”


朱槿对他笑了一笑,看着天上一抹变幻不定的流云,轻轻说道:“我在想,回去以后若是见了皇上,该怎么样跟他提一个要求。”

龙千夷听了以后,立刻便笑了起来,说道:“臭小猪,你可真狡猾,仗着有了点功劳,就开始提条件了——你想跟皇上要什么?咱们可先说好,不准你要美人。”

朱槿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说道:“我不是要什么东西,更没有想过要什么美人,我只想让皇上准许我以后仍旧做一个闲散王爷,永远都不要再掺和这些官场之事了,现在我一想到沐天恩的下场,就觉得心里很烦——你说他半辈子辛苦操劳,搜刮民脂民膏,自己却省吃俭用,舍不得享受,到底为的是什么?一朝断头,万事皆空,他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反正一文也带不走的。”


龙千夷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小猪猪,你就为了这个心烦吗?”

朱槿说道:“是啊。我怎么也想不透,像沐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为什么偏偏死在了一个‘贪’字上。”

“真的是很奇怪。”龙千夷说道,“不过我也弄不明白——小猪猪,你一定要去想这些事情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啊……”他伸手拧了拧朱槿的鼻子,笑着说道:“你可像一个缺心眼的傻瓜了!”


朱槿回想起小桥流水,柳堤渔歌,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握住龙千夷的手说道:“不知为什么,当时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心里高兴,把一切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龙千夷“哼”了一声,故意反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一看见我就觉得很烦哪?我师傅常说,‘人生苦乐,皆无尽境;人心忧喜,亦无定程’,我虽然不太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不过听起来就好像是形容你这种人的!”


朱槿闻言笑道:“你弄错了!这两句话是佛经里的,那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嫌弃自己住的地方不好,又小又漏雨,夏天闷热冬天寒冷,后来晚上他做梦,梦见自己乘着小船在大海上漂流,海风怒号,海浪滔天,几乎要把他活活吓死了;等他醒过来,发现原来是在做梦,再看看自己住的那个小房子,突然感觉又舒适又安稳,心中快乐得不得了。”


龙千夷一边吃点心一边听故事,等朱槿讲完了以后,呵呵而笑,说道:“那个家伙胆子太小了,坐船也会把人吓死吗?小猪猪,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海,听师傅说海上有仙人住的仙岛,咱们也去找找看,说不定运气好,真的就被咱们误打误撞地找着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朱槿点头说道:“当然好了!不管去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在一起。”他这句话完全是发自内心,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犹豫。

龙千夷伸出一只手来,说道:“那好,我们击掌约定,今后绝不许反悔!”

朱槿看到他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神情却是无比认真,于是伸手跟他击掌三下——两个人都觉得,似乎从此以后,彼此之间就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回到京城以后,朱槿向光武帝递了奏折,交还钦差印信和调兵令箭,又把谢不凋等一干叛军移交给大理寺,这一番出京巡风就算是圆满落幕。

光武帝在早朝上对朱槿温言褒奖,着实称赞了几句,立刻下旨晋封他为襄平王,食双俸禄。

退朝以后,众大臣们纷纷向朱槿道贺;这个夸他年少有为,胆略过人;那个赞他见识非凡,机智能干;朝廷幸甚,百姓之福,谀词如潮,滚滚而来,自然是不在话下。

好在朱槿头脑还算清醒,跟朝中几位稳重的老臣客套几句,随即吩咐升轿回府,毫无半分得意骄狂之态。众大臣看着他远去的轿子,又纷纷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他的谦虚美德。


朱槿在王府门前下了轿子,抬头一看,门上的匾额早已经换成了“襄平王府”,黑底金字,光武帝御笔亲书,端得是气派威严。朱槿叹了口气,想到这四个字毕竟是用谢不凋等几十条人命换来的,虽然他们所犯之罪不容宽赦,可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那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宁愿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一个胸无大志的悠闲郡王算了。


朱槿只顾在门外感叹伤怀,却没有想到王府里边已经闹翻了天。丹若听说朱槿下了朝,飞快地从后面冲了出来,一把拖住正在发呆的朱槿,气急败坏地说道:“不好了!殿下,龙千夷他不见了!”


“什么?!”朱槿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回过神来,大声笑道:“丹若,你玩的这种把戏太低级了,以为就能骗得了我吗?千夷一定是悄悄藏起来了,故意叫你骗我说他失踪了!”


“谁跟你开玩笑呀!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丹若气得真想踹他两脚,一把将朱槿拖进王府里。莫雪连忙跟在后面跑了进去。

朱槿一眼就看到前院回廊下一溜儿站着二十几个宫装美人,个个桃羞杏妍,豆蔻芳华,楚楚动人。朱槿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那些美人们已经看见他走进来了,齐齐跪下施礼,一片莺声燕语,呖呖娇音:“奴婢们见过襄平王殿下!”


朱槿皱起了眉毛,不悦地问道:“这是干什么?都给我起来!丹若,谁叫她们进来的?”

“原来您还不知道呀?那我们可是冤枉了您!”丹若撇着嘴冷笑道:“她们都是皇上赐给你的,襄平王,啧啧,刚才和那块匾一起由大内段公公亲自送来的!”

“真的?”

朱槿立刻明白大事不妙,上次不过是跟龙千夷开了个玩笑,说皇上要赐自己十名美女做侧妃,他就当场翻脸要离开,现在二十个美人活色生香地出现在眼前,龙千夷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朱槿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慌乱,连声叫苦:“我半点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再说,再说刚才皇上也没有提起过呀!——糟,糟了!千夷他一定要发脾气了,他人呢?他在哪里?我去跟他解释清楚!”


朱槿说着就往后边跑,被丹若一把拉住袖子拖了回来,问道:“那这些美人可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她们一直站在这里……”

“连这也要问我?”朱槿不耐烦地挥手说道,“叫她们统统回去!”

“你说得倒轻松!”莫雪在旁边大叫:“她们可都是皇上赐的!你敢不要?脑袋还要不要了?”

“我不管!”朱槿心中烦躁,对着莫雪没好气地吼道,然后抓住丹若的肩膀一阵乱晃,差点把他抖散了架,连声问道:“千夷呢?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丹若有气无力地嚷嚷:“你先放手啊——我,我要死了——莫雪救命——”

在一片混乱当中,忽然插进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朱槿,你不用再找了,千夷他不会回来了。”

朱槿转眼看到苍澜,心中一喜,立刻抛下丹若,飞奔过去,谁知还没等他开口相问,苍澜却抢先说道:

“朱槿,千夷临走前要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小猪,对不起,我失了约,不能带你出海去找仙岛了,你自己要保重。’我本来是要杀了你的,可是千夷不让;他要杀你,自己却下不了手——所以他就走了。你也不用找了,他不会再见你的。”


朱槿听了苍澜转述的话,心中顿时一阵酸苦,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苍澜发了一会呆,才涩声问道:“他……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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