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至默————费亚
费亚  发于:2009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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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妄想已到尽头了。
说完那句话,宁默便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无法自拔的颤栗,他将手从宁暗的肩上放回身侧,然后转身走向了门边。
宁暗的眼睛,在宁默转过身去后,便闭了起来。
许久过后,门口又一次传来转锁的声音。
宁暗睁开眼,看见亚幻站在门外,向他微笑着,然后扑过来拥抱住他。
──“总算回来了,小暗。”耳边是欣喜万分的妈妈的声音。
门外,宁默早已不见了踪影。
亚幻看到宁年的遗像,并没有说出什么。既然她已回来,便一定不会再让宁家族接近宁暗一步,这是她暗自的决心。
宁暗在亚幻回来后,便将抽屉里的佛珠戴在了手上。他从不让妈妈担心自己。
那天晚上,亚幻进厨房烹煮晚餐,宁暗坐在外面,想起宁默,不知道他会不会好好吃饭。
因为,宁默大概不会再来了。
亚幻与宁暗闲聊,问清楚学校和公寓里的所有东西,以及宁暗的身体状况,她对儿子的关切溢于言表。
宁暗没有据实以告,但他现在的状态可以让亚幻放心,亚幻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亚幻出门与房东交谈房子的事情,回到屋中来,手中却多了一束玫瑰。
这种情景,宁暗不只一次见到。亚幻有着娇好的面容与艺术气质,使她从来不乏追求者。从宁暗四岁那年,亚幻就已是单身,却没有再接受过任何一个男人走进这个家。

这一次的花,莫非是房东送的?宁暗疑惑地看着亚幻将玫瑰插入花瓶,却放在客厅不显眼的地方。
亚幻注意到宁暗的眼光,便解释说,“房东为我的回国,送了这束花来。”
宁暗微微笑了笑。
“但是,不喜欢玫瑰以及不喜欢对方这件事,不能明白地告诉他。”亚幻接着说。
宁暗的眼睛里透出不解。
“你可以绕过他,却不能拒绝他。”亚幻说,“因为他是没有错的,每个人的感情,都是没错的,但却也不是令对方非接受不可的,绕过去,只是惟一能保护到双方的举动。但是,人的感情,总会有自私的成分在。”

宁暗沉默了。
“小暗有喜欢的女孩子吗?”亚幻走到宁暗身边坐下,轻声问。
宁暗摇了摇头,眼神深深地低了下去。
“但是,一定有女孩子喜欢小暗的吧?”亚幻望着宁暗,满眼笑意,“妈妈知道,小暗是很优秀的。”
而且,他像一块冰,旁人会喜欢看,却并不一定承受得了。
亚幻了解宁暗,所以,看得出宁暗有了心事。
宁暗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他在妈妈面前,从不会也如此安静。
在第二天,亚幻想到了改变的方式——
“搬家?”
宁暗轻声重复亚幻的提议。
“嗯,今天是周日,我们一起去看房吧。妈妈有了积蓄,可以搬出去住了。”亚幻声音轻快地说。
五年前,母子也曾在外有过一栋独立的房子。但是那一栋房子,却是场灾祸。所以,从那以后,他们总是寄居在别人的楼房里。亚幻害怕,非常害怕,宁暗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次她下定决心,并且要将房子买在水城,离宁家族最近的一个城市,是因为——
“而且,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要给爸爸一个安身之所了吗。”亚幻说。
那一个男人,只陪伴了她五年。却留下这个男孩,并且在她的手中渐渐成长了起来。
长大的男孩,会懂得体贴父母,也会懂得离开父母。
宁暗答应了亚幻一同去看房。就在这几天,搬出去。
他没有多少犹豫。
只除了,他踏出门时,便会不由自主望向对面那张草绿色的门。
亚幻发觉,对面住着的那个男孩,有些面熟。而且他常常站在自己的门口看着宁暗。
是,他看着的方向,一定是宁暗。却不曾和宁暗有过言语。
宁暗搬走时,他的表情才由静默变成——伤感地笑了。
6章 被淋湿的灵魂
宁暗搬走后,紧接着就是寒假。
新居搬到离学校不太远的地方,并且傍着山野。房子的色彩都属于暖色调。门前有一条白色的河。亚幻买来的一架钢琴,便摆在河水前的小屋里。
开画展所获得的钱,用在新居和钢琴上,已经所剩无几。但也只有这种方式,能够让亚幻心安。在钢琴买来后,看见黑色琴身反射出的金色光线,亚幻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她对自己的眼光觉得满意。

“小暗,这架琴喜欢吗。”亚幻朝一旁怔住的宁暗说,“还记得小的时候小暗是很会弹琴的。”
小的时候,宁暗只有一架便宜的琴,若遇上需要在家休养的时间,便可以弹琴来打发。
但是,那架琴毁灭了。在他们搬入一个新家时,被一场火所毁灭,连同新居里的所有物品也都化作灰烬。从那时起,宁暗不再提起有关琴的字句,就像从来没有被它进伫过自己的生命一样。

亚幻继续微笑着说:“喜欢钢琴的吧?弹一首曲子给妈妈听一听吧。”
弹一首怎样的曲子?......他几乎已经忘记所有曲谱了。
宁暗看着亚幻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在琴边坐了下来。
手指轻轻拂了拂,熟悉了琴键给予手指的回应后,他弹起了一组旋律。
心中流畅的旋律会似流水般,但耳边激荡的旋律,却是弹琴人的手指也无法把握的。
宁暗不知不觉地将手中的旋律和那天耳边的旋律重合了起来。弹着的时候,一边在回忆。缓慢地,想起了那些歌词。
手指因此顿了顿,音符又逐渐回到简单的几个敲击。
弹至最后,他想起来的旋律,却越来越多。
甚至超过那晚他在地下音乐厅中所听到的。
这些旋律在他的手指下,似乎有了重新伸展的生命。
歌词却逐渐模糊,使得他弹不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敞开的窗外,洁白缓流的河水在宁暗的琴声里闪烁出了阳光的影子。亚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组陌生的旋律究竟是什么,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只是想要看到宁暗自由自在的演奏。
听着琴音的人却并不知宁暗的心里发生了什么——“并不生疏的,对吗?慢慢地,会越来越对它熟悉,然后就又能和它成为好朋友了。”亚幻站在屋门处说了一句,“我去整理那些画,你要继续弹喔。”

她朝宁暗一笑,便转身走出了小屋。听到琴声随后再度响起,她的眼眶随之一片润湿。
宁暗在弹着的曲子,渗透在阳光和河水里,沉淀了下去。
被微风所吹拂,琴音又逐渐起舞,飘浮到了另一些空间里。
只有在真正碰触到相关的事物,记忆才会清晰起来,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否则,宁暗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
这栋新居里,与过去的那个家有着重复的东西越来越多。
在这个深冬,为了取暖,亚幻又习惯性地在厨房角落的橱炉里升起了火。
这时还只是正午,亚幻和宁暗在一旁的餐桌上吃着午餐,空间一片寂静。
午餐过后,亚幻收拾起碗筷,拿向厨房的水池。
走在途中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爆破的声响。
伴随着橱炉里的火星四溅,像是整个墙壁都被震动般,空气里迸溅开刺鼻的浓烟的味道。
亚幻尖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似重演了五年前的一幕,令她分不清记忆和现实,抱头连声惊叫起来。
那天,整个墙壁在他们的面前坍塌了下来,如同整个世界都破灭了,他们站在世界之外,侥幸脱险,却永远地丧失了那一个家。
只要是他们拥有的屋子,都像是会受到诅咒——“妈妈,你怎么了,妈,没事的,你睁开眼睛看看......”耳边传来的轻柔的呼唤声,却不是当年她身边那个无声无息的小男孩。

亚幻恍惚地睁开眼,宁暗蹲坐在她身边,手中拿着一个破碎掉的大爆竹的外壳,说,“你不要怕,是这个发出的响声。”
“是这个?......”亚幻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宁暗手中的东西。
“嗯,大概是除夕刚过,这些东西没有完全清理掉。”宁暗很平静地说着。
是这样吗?......但是,她记得,这个家中即使过除夕,也不会放鞭炮,不可能会遗留下这种大爆竹。
“刚刚我听到屋外有小孩子的声音。”宁暗站起了身来,手指轻轻安抚着妈妈的肩膀,说,“现在他们还在外面,也许是他们扔进来的吧。”
走在窗外的,果然是一群小孩子,玩闹在山野间的小孩子,似乎并没有听到屋内的爆破声一般地无忧无虑。
就像是一场幻觉。z
橱炉中的火焰也不再那么张牙舞爪,房屋依然稳固地包围在自己的身侧。
亚幻深呼吸了几口气,才从地上站起来,她的思绪逐渐平抚,迅速地回到原来的轨道——“小暗,你没有事吗?刚才,有没有不舒服?你有没有被吓到?”她焦急地关心起宁暗。

“没有,我没有被吓到。”宁暗说,“没事了,妈妈。”
因为,窗外的任何动静都在宁暗的眼里。y
他在平静之时,眼底却隐隐地透着一层暗影。他决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
而亚幻想到的是,如果那是诅咒......
在宁暗走到窗边,将那扇窗紧紧地合拢起来时,亚幻奔入了房间,直奔过去的方向,是宁年的遗像。
一会儿过后,亚幻捧着那个装着遗像的相框,神色忧伤地走出房间,来到宁暗的面前。
宁暗没有跟随妈妈而去,他靠在橱炉旁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跃动在眼睛里的黄色火焰。
此时,他转过脸,沉默地望向妈妈。b
“小暗,我们把它烧了吧?......”亚幻的身体略微颤抖着,突然说。
宁暗的眼睛突然一片灰暗。
“为什么?”g
“因为我们需要他的保护。”亚幻说出这句话,神情已经镇定。
“一定要,烧了他?”
“是。”
说出这一个字,亚幻的眼眸似破碎了一般,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宁暗凝望了亚幻许久,然后他离开墙壁旁的位置,走到亚幻面前,手接过她手中的相框。
亚幻挣扎了一下,手指仍旧攀在相框之上,眼泪已经滴落了下来,“小暗,我们该怎么办,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妈妈,爸爸临死的时候,我看到了。”宁暗看着相框上的泪水,轻声地说。
“什么?......”
“他拿着剑倒下去的。”宁暗说,“手臂仍有力量,只是,心脏当时太痛了吧。”
亚幻呆愣住,眼泪停在眼眶中。
“所以,他是没有能力的。当初没有能力活过来,现在也没有能力知道我们的情况。”宁暗说,“不要再将罪责推给他了,妈妈。”
那具对自己都无能为力的身躯,是顺其自然而倒了下去。心脏太痛了,以至于呼吸无法不停止。
这种感受,亚幻再怎样爱那个人,也无法与他分享。
“小暗......”亚幻声音沙哑地说,“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知道......爸爸的死因......”
宁暗将相框放回到了那张黑色的桌子之上。
——“小暗,那场火,是个意外,所以我们要搬到另外一个小镇上去,忘掉那个意外。”五年前,亚幻这么告诉宁暗。
“意外?......”意外这个词,让宁暗想起一件事,同样无法挽回的一件事。
“还有爸爸的事,那也只是个意外。”那时,亚幻也这么回答,“没有原因的,他只是无法和我们一同离开这里了而已。”
事实上,宁年的死因,亚幻也一直清楚。
她在远离宁家族的地域中生存着,是为了隐藏一个秘密。
为了不让宁暗洁白的脸上,因此而产生任何阴暗。
几天过后,两人维持着平静的生活。像在守护着彼此一般。
有一天,亚幻说要去另一个城市见一个画商,于是,只剩下宁暗一人在家中。
第二天,宁暗醒来后便来到小屋中,擦拭那架钢琴,静坐在琴边,弹那组旋律。
门外的空地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旋律没有停,宁暗抬头望向窗外——走近窗边的是The red soul乐队的成员,安晖。
“你好。”安晖向宁暗友好而突然地微笑着。
个性内向的安晖,面对宁暗的态度却并不那样生涩。
宁暗停止了弹琴,他疑惑于安晖的到来。
“你将这首曲子,进行了修改?——”安晖伏在窗边,挡住了清晨的阳光,两眼高深莫测地凝望着宁暗,低声说。
宁暗倏地站起了身来,眼神淡漠地望着安晖。
他在钢琴边,一直在弹着那首“永如幼儿”的旋律,毫无原由,就似除了这首,他找不到其他旋律一般,只要手指碰到琴键,便会自然地按下去。
关于这一点,宁暗不愿被人发现。因为,琴声是他独自一人时弹奏的。
而那首歌的原曲是出自安晖之手。所以,安晖在听到宁暗的弹奏之后,能够迅速反应出曲子的来源。宁暗因为记忆的缘故,所弹奏的曲子比原曲减少了几个音符,却让它生出别样的灵性。

“你只听过一遍,对吗?”尽管得不到回答,安晖仍无法忽视内心强大的好奇感。
宁暗仍没有回答,他移动开脚步时,低头诧异地望见飞扑到自己脚边的葵。活泼的葵看到宁暗便欢声叫了起来。
他蹲下身抱起葵,疑惑地自言自语:“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常常在这附近看到它,这一阵子都是。”安晖在一旁回答。
也许宁默又将它抛下了。宁暗想着,然后站起身,进入屋子中拿出一些食物来。
安晖最近为何也常常在这附近出现,不在他的疑问之内。
走回小屋时,安晖已经坐在钢琴旁等待他的答案。
宁暗不再回避安晖的问句。
“我听过一遍,但不只是在那个音乐厅里,所以我记起来的旋律和那时有差别。”
宁暗只是这样回答。因为,这是他自身也无从解答的困惑。
安晖凝望着宁暗良久,忽然露出了笑容。
轻松的笑容,似是得到了想要的解答。
“今天The red soul得到电视台的邀请了。”看见宁暗蹲下身去照料葵,安晖突然说。
望见宁暗从葵身上转移过来的眼神,安晖继续说着,“三年前的这个时候,The
soul乐队也同样收到这样的演出邀请,但宁默拒绝了。我看见那封信笺时,却无法拒绝。因为这样的机会是一种肯定。”
宁暗的头没有抬起来,他只是听着。
“宁默刚开始组band时,年纪甚至比我还小,十三岁的小孩能够创作出摇滚乐,并勾动全场观众的情绪,甚至以歌词影响他们的思想,他在当时真的非常夺目。”安晖一直在说。

他又突然转移了话题——“这首旋律的词虽然是青诺所写,但是,听说其中的灵魂是宁默所给的——”
“你还记得那些词吗?”安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需要我的提醒吗?”
然后,安晖将手轻放在了琴键之上,两眼紧盯着宁暗,随后弹起了那组旋律。冰凉的唇瓣,又轻轻吐出了那些字句。
没有红色服饰与妖冶的造型,没有红色光线笼罩,他的这张清秀的脸上仍能显露出带着剧毒的绝望的神情。因为那些绝望的歌词。
在宁暗的体内,琴键所带出的沉重的响声在刺破他的胸口,他直立起身躯,却因为耳中清晰的字句,开始急促地喘气。
宁暗那已变得苍白的五指忽然用力砸在了琴键之上,尖厉的一声,被敲出那种声音的琴键像是裂开了般,令人仿佛能看到琴键之上的血滴。安晖的歌声随之停止。
但那声音却使宁暗的体内不安的躁动终于被平抚。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不起那些歌词,因为内心的排斥,记忆才会对它产生抗拒。
在他的眼中,宁默并不是歌中的幼儿。为什么,他要背负歌中人的罪恶?
宁暗低声说,“别再唱了。”
他的手指从琴键上握紧了拳。
“我不会再弹这首曲子了。”
眼神静下来,乌黑的眸子下着决心。
“为什么?它伤害了你吗?”
安晖以阴柔的嗓音反问着。
他想要掘出宁暗的情绪变化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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