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至默————费亚
费亚  发于:2009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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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暗哥的母亲?”青诺转开脸,笑笑说,“似乎是早已离开这里的人了,怎么可能?”
亚幻在宁默年幼的时候,曾在宁家族中露过一面。在宁默长大后,只在她要带走宁暗时,被宁默见过一次。他发现她昏倒在墓地后,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无法忽略这种感觉——她是宁暗最在意的人。
所以,他决不能让她从宁家族带着伤口回到宁暗的面前。
青诺似看穿了宁默的心理,她突然轻声问:“你不是打算不再见宁暗哥了吗?”
宁默没有说话,他潦草地在伤口上套上衣服,便走出门,走向宁回所在的地方。
“那又是为什么,你不再去见他?”青诺站在屋子里追问了一句。
“因为我不能以现在的样子待在他的身边。”
宁默低声回答了一句。
宁默的语气里有着忧伤和决绝,而他正以这样的情绪去找宁回。青诺在这时才忽然露出慌张的神色,她跑过去拉住了宁默。
“哥,不要去,算我求你。”青诺小声地焦急地说。
“她来过这里的吧?”宁默停下脚步,低声问,“被我父亲抓来的,对吗?”
宁默极少提到父亲这个词,这个词语在他的胸腔像饱含毒水,仿佛他每提到一次,都在放射它的剧毒。青诺就是因为这样,而知道宁默要发怒了。
她必须阻止——“不是,是她自己找来的,而且,她已经离开了,是平安离开的,我不骗你。”
青诺用力地拽着宁默的衣角,故作镇定地解释着。
“后来她去了哪里?”许久过后,宁默反问她。
“我不知道。”青诺犹豫地回答。
但是,宁默已能猜出事情的一二。
宁默找到他的父亲时,宁回正在武场训练几个新生的宁家族成员。宁古森逝世后,宁家族已完全进入宁回的管理,虽然如今宁家族已没有对兄弟交往的荒谬的阻隔,但练剑的体制仍与宁古森的方式一致。

宁回分析着每一个幼儿的体格或天资,像制造一个个玩具般,将他们的身体摆设成各种合格的形状。
严谨麻木的态度,就像是不曾发生过任何与剑无关的事一般。
“你的伤治愈了?”只在见到儿子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添上些许色彩。
但因为宁默前来与他对峙,态度也同样生疏,使得他在询问儿子的伤情时亦无法露出关心的神色。
宁默漠然地张嘴,开门见山说:“我来是为了亚幻的事。”
“亚幻的事?”宁回望向宁默高挑而傲慢的身体,他转开身,走出武场。
停在院子里,宁回背向着宁默的脸已被正午的光线削得苍白,他沉声说,“你听到了什么?”
他厌恶被儿子轻视的感觉。
“你会竭尽所能地伤害他们。”宁默毫不讳言,“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是亚幻自己撞进来,并且急于把实情拆穿。”宁回猛地回转过身说,“伤害她的人不是我。”
他的话音陡然止住,脸色万分难堪地面对着自己的儿子。
他在宁默面前沉不住气,于是,他在儿子面前又输了一次。
宁默的双眸炯炯地盯着父亲的脸,又问,“什么实情?不是你,伤害她的人会是谁?”
宁回沉默过后才回答:“是她自己。”
“她自己?”宁默重复了一句,随后露出一抹淡笑。
不,那不会是宁回。也不会是她自己。真正会伤到自己的人,应该是自己最在意的。
那么应该是,他......
——“你对她这样关心,又是因为什么?告诉我,宁默。”宁回最终问出。
“因为我不会允许你伤到他。”
宁默依旧毫不掩饰自己,因为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已经可以毫无顾虑。
“不会允许我伤到她?”宁回重复了一句,语气逐渐变得轻缓,阴沉。
宁默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突然转开身,“你所隐瞒的事情,我会全部弄清楚。”然后他走离后院。
“你去哪里?”
宁回往前走了几步,叫住宁默。
宁默没有回头。
“这一次你不要再想离开宁家族,宁默。”宁回又说了一句,声音低低的,落寞的。
宁默回过头,如利剑般的目光,刺向宁回。
“你不要再想绑着我。”他一字一顿地说。
那目光也同时刺穿了宁回的最后一丝希望。
是什么人,在宁默心里如此重要,可以分裂他们的父子关系?宁回站在原地,阴沉地思索着。
他手中的竹剑已经挥了开去,剑锋利落地扫向前方的宁默。
谁也休想分裂我们这对父子!
宁回突如其来的一剑,却被宁默陡然的挥手动作而硬生生挡了下来。
宁默头也不回,以手臂抵住竹剑的剑梢。
宁回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握住竹剑的手指,陡然往下一沉,宁默的剑术是由他一手调教而成,然而现在宁默竟不屑于碰触剑。就像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武器——只是一块废品。

他怎能容忍?
他怎能容忍?!
宁回的胸口已在波涛汹涌,宁默却依旧头也不回,他低声地说了一句:“父亲,你想要杀我吗?”
“什么?”宁回蓦地瞪大眼。
“就像杀死暗的父亲那样。”
宁默的话语似雷电般击中宁回,他手中的竹剑咣然掉落在地。不等宁回说出反驳,宁默又继续抬脚往外走去。
父亲是个杀人凶手的事实,很久以前便已确立,使宁默从很久以前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他会被父亲杀死,或杀死父亲。
然而,现在他能够义无返顾。
因为有一个人需要他——
宁家族的守卫变得异常森严,大门处的几名守卫像石柱般立在那里,纯粹而无辜地承受着门外或门内的一切危机。
宁默并没有硬闯出去,他折回到了南园。
青诺仍在那里等待着他。
“哥,你的伤并没有完全好,不要再走去别的地方了。”青诺出声说。
宁默听到她的话,便望向她,专注地,凝神地,许久过后,他才说,“青诺,你跟我一起过去。”
“去哪?”
“北园。”
北园的入口正连接着墓地的一个角落,宁默便是将亚幻从墓地的一角抱到了北园中。北园幽静而冷清,已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也就丝毫不引人注意。只有当初照料宁暗的女仆还留在北园的下人房中。

亚幻就是在被女仆照料着,她坐在床头,以呆痴的神情,一动也不动。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哥,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儿?”青诺讶异地叫出声,又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但在她的注视下,亚幻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如果要复活,只能在这里。”
宁默走近床前,轻声说。
“复活?”青诺也跟着他走了过去,“她怎么了?你也不打算把她送回家吗?宁暗哥知道吗?”
宁默坐在床边,用手指扳过亚幻的肩膀,两眼直视着亚幻无神的双眸,说,“她这个样子,我不能让暗知道。”
“如果她一辈子也是这样呢?”
“那就一辈子不让暗知道。”
“哥,你这样子对宁暗哥,不公......”青诺的话尚未说完,亚幻的神情便突然产生了变幻。
似乎听到宁暗这个名字之后,她脑中的神经有了反应。
她缓缓地将眼眸转移到面前宁默的眼睛里,以疑惑的表情看了他一阵,随后突然扑向宁默,口里嘶叫着:“孩子,孩子,孩子,骗人,他是我的......”
过后——“把他还给我,把我的男人还给我......”她虚弱地小声呢喃着,满脸哀愁与绝望,身子突然歪倒在了一旁,神色又重新回到呆痴,毫无灵魂的样子。
“谁带走了他们?”宁默任凭亚幻的手紧抓在自己的衣襟上,他突然轻声问。
“是我,是我遗失了他们,是我......”亚幻无意识地轻喃。
“不要担心,我会帮你找回他们。”宁默继续以轻缓的声音说着。
一旁的青诺犹疑地望望宁默,又注视向亚幻,陡然发觉了什么。
——“不要,不要找回他们。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
亚幻的眼眶里盈满泪水,晶莹的泪珠瞬间在她憔悴的容颜上爆破,簌簌地滚落了下来,“永远也不要再看到他们。”
“她,她疯了?”青诺捂住唇,惊叫了起来。
“骗人,小暗,是我的,他是我的......”
连续几天,亚幻没有回家,而宁暗总在做一个梦,梦见妈妈的声音,在哭诉一件事情。
宁暗所能联系到的曾与亚幻来往过的画商,都不知亚幻的去向。只有那个城市里的画商,说见过她一面。
那个画商所在的城市,也包含着宁家族。
“我知道了,谢谢你。”宁暗放下电话前,再一次这般回答对方。
明天便是开学的日子。如果妈妈再不回家......
夜晚时,宁暗发起了高烧。敏感的人,都会因为心理的焦灼而引发身体的不适。因为只有在生病时,才能不清醒。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床板上痛苦地辗转反侧。他咬紧唇,屋子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样的话,也许会不被人发觉地昏死过去。
在宁暗失去意识之后,有一个人影潜入了他的屋子。
对方直直地走向宁暗的床。
似是有预谋般的顺遂,他将宁暗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在身上的痛楚减轻以后,宁暗能感觉出自己的身体被人移动。
但他睁不开眼睛,明知身边的人不是亚幻和宁默,抚在他的身体上的那双手,陌生,冰凉,却麻痹了他的痛苦——
是谁?
宁暗恢复意识后,便睁开眼睛望向病床旁边坐着的人。
是安晖。
宁暗所躺的地方,是医院的病床。安晖及时将他送了来。宁暗在这一夜里,又一次经过死神的触摸,回到现实世界。
此时的安晖并不是宁暗印象里的样子,他变得温柔而恬静,像照顾着宁暗已成习惯般。不再是那个有着锐利眼神的冷漠少年。
“暗,你生病了,嗓子大概还没有恢复,先不要说话,我削个苹果给你。”安晖将宁暗疑惑的神情看在眼里,他说着,便站了起来。
宁暗微张了张嘴,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想要坐起来。
站在床边削着苹果的安晖见到他的动作,赶忙伸出手要帮他一把。
宁暗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口腔现在已被药水灌彻,使得他的内心也充满敏感的冰块。他只想要知道安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安晖愣了一下。他的手里仍拿着水果刀,刀尖紧紧攥在手掌里,过了一会儿才放开。然后,他以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削着苹果。
宁暗坐起身,然后环视病房以及自己床边堆放的用品。安晖并不只是将宁暗送了过来,他还细心地收拾了宁暗的一些用具。
在一夜之间,安晖将他与宁暗的交情超出了原本的界限。
“你为什么会来我家?”恢复声音后,宁暗开口问他。
“你的门忘记锁。”安晖回答,“而且,那几天我一直生活在你家的附近。”
“附近?”宁暗家的附近,只有一片山野。
安晖说:“你家门前有个山洞,我就生活在那里。”
宁暗的脸上原有的冷淡,因为安晖的话而露出惊异,山洞里?这就是他所说的——生活?
“我无家可归,因为当初的那个家现在有个冤魂在。”安晖以无所谓的态度说着,眼睛却盯紧宁暗,“我母亲死在了家里。”
“为什么,会死?”宁暗低低地开口问。
“因为她活得很痛苦。”安晖说,“她要结束这种痛苦,并将它转交给我。她是自杀的。”
安晖意外于宁暗的神色,不同于其他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逃避和鄙夷,宁暗很专注,专注得甚至有些忧伤。
“你不会再回去了?”宁暗问。他没有再继续对安晖防备。
许久以后,安晖才说,“等她的痛苦真正消失了,我会回去的。”
这是安晖第一次告诉别人他真正的想法。
他会回去。他不愿意承认。他仍留恋那里。留恋那个叫母亲的女人。
安晖说完后,便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像任何一个受伤的孩子,极力掩饰自己往外寻求温暖的缺口。他低下头时,脖子上所挂着的坠链也同时露了出来。
露出来的坠链,坠着一个女人的袖珍照片。
明晃晃的光芒之中,宁暗看到了照片里的女人。
暗色的背景上一个女人阴郁的脸庞,但那张脸上的两颗眼眸,却如火焰一般耀眼,令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安晖所在的山洞,几乎无法令人生存,即使只用来憩息,人在其中也会无法安然入睡。于是,宁暗答应让安晖住进自己家的客房。
“你为什么允许我住到你家?”得到宁暗的许可后,安晖却收回了他脸上的笑容,他面无表情地问。
宁暗回答:“你需要,不是吗?”
安晖没有学业,只有乐队,和宁暗并没有两样。因为独立性很强,两个人不会影响到彼此。
而且,对别人的帮助,宁暗懂得感恩。
宁暗的病并未痊愈,他仍去了学校。新学期的一开始,他便又缺课三天。即使寒假过去,暖春已经来临。但对于宁暗而言,没有两样。
他坐在课桌里,看见宁默空着的座位后,冷静的态度,像是意料到了般。
意料到了,自己已经失去宁默这个朋友和弟弟。
青诺及时地找到了宁暗。她不想要宁暗误会宁默。她要替宁默说明一些事实。
“哥回家了,他不能够再出来,所以他会停课一段时间。”她说。
看见宁暗,她便会为自己的哥哥心疼起来,所以,她的语气并不算友好。
宁暗的眼睛毫无动静地沉寂着。
“你不问问吗?哥回宁家族了。”但青诺沉不住气地问出了口。
她也想要替宁默找到答案。
宁暗安静地听着青诺的话,直至听到宁家族这三个字,他开口轻声说,“我也会去的。”
“什么?”青诺顿了顿,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要去宁家族?”
“嗯。”
“不要,宁暗哥,不用你去了......”青诺迅速地想要阻拦宁暗的决定,遮遮拦拦地说,“我是说,我哥他过得很好,他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真是没有问题吗?说完这句话,青诺的鼻子却是一酸。
转头看看宁暗沉静却坚定的态度,她猛地扭过头去,“算了,我不想再插手了。”以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跳下了天台。
走到楼梯口,青诺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抹白色的修长身影,然后才跑远。
留下的宁暗在天台上继续吹着冷风。
晚餐时宁暗吃下的东西,最后全都呕吐了出来。在这天病情又陡然恶化了。
但他还要去宁家族。
第二天清晨,宁暗就要前往那个城市。
“你要去哪里?”宁暗起床后便从安晖身侧直直走向门口,安晖跑过去,揽住宁暗的肩拦住他,“昨天你才吃下一点东西,不要再吹风了。”
宁暗的第一反应,便是挣脱安晖的手臂,“让开。”
他的声音很轻,却充满排斥。谁也不要阻拦他。
安晖放开了自己的手,脸色凝滞地站在原地。
这是第二次,不,从以前就是这样,宁暗不让他碰他,因为什么?
因为他觉察出我对他有危险吗?还是,本能地讨厌?
安晖因为自己的惨败而致使他的脸色变得极坏,他在宁暗走到门边时,又突然移动起身体,伸长手臂,将宁暗扑倒在地。
在安晖的手指碰到自己时,宁暗就已知道它是那天晚上抚摸自己的手。所以他不愿让安晖碰自己。
房子墙壁上透露出那条手臂张狂的黑影时,宁暗就已有所防备,但已晚了一步。
安晖压住宁暗后,手指便开始邪恶而放肆地在他身上游走。
抚摸着怀中瘦弱却坚韧的身体,就像那晚一样。但是,那天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不忍心看着宁暗就那么死去。毫无知觉地死去,就像吞下大量安眠药的母亲一样。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是活的!
安晖觉察不到宁暗的反应,于是说:“暗,你大概不知道吧?那天晚上,我并没有马上把你送到医院,其实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保护你的,我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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