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回答。
沈默。死寂。
老爸的手突然伸到我眼前,我一惊,只见他手里拿著手机。“叫他过来。”
“爸……”
“叫他过来!”老爸的眼睛泛起血丝,怒不可揭。
我拨了三次才把号码拨对,心乱如麻。“喂,是我。……嗯,你能到白鹭宾馆来一趟吗?……嗯,现在……我……我爸妈在……”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吴宗铭似乎猜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不敢多说什麽,就一句:“我马上到。”
我把手机递给我爸,那张老脸更加阴沈,狠狠地把手机砸在地上──顿时,摩托罗拉V998摔成了两半。我全身肌肉失控般地抖了起来,老妈的眼眶里布满了泪水。
沈默。死寂般的沈默。
轻轻的敲门声对我来说比震天雷还响。我看了老爸一眼。“还不去开门?”
我起身把门打开,对上吴宗铭的眼睛,眼皮重重地扣了一下,他全明白了,微微点了头,动作细微到谁也觉察不了。
父母坐在床边,我们俩站在他们面前。令人尴尬令人窒息的时刻。
“王叔叔,王阿姨。”吴宗铭僵硬地打著招呼。
父母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这张脸,几秒锺过去了,我爸开口:“坐。”
吴宗铭很听话地坐下了,他看了看我,我在他身边坐下。“小吴啊,我一直很欣赏你,和佩服你的能力,也经常叫小涵向你学习。可刚才小涵告诉我们你俩的关系……这是真的吗?”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
老爸的脸上顿时写满“失望”二字。“你……你们怎麽会……”
“爸……”
“闭嘴!”我爸猛地站了起来,“混账!”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我脸上。“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我把头扭正,也不用手去捂脸,尽管左半边火辣辣地疼。吴宗铭扶住我的双肩,激动地说:“王叔叔,这不怪小涵,一切都是我……”
“跟你没关!”我吼著打断他,挣脱开他的双手,冲到我爸面前,“爸,不管你接不接受,今天我都要告诉你,我爱他!我不会离开……”
啪!又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得我陀螺似地乱转,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纾涵!”吴宗铭冲到我身边想搂住我,又被我甩开。老爸还想过来对我动粗,被老妈死死地拽住。“行了建州,行了!”
“还不是你宠出来的!”老爸大吼。
我挣扎了多次才站了起来。“为什麽要出国,告诉你,我不是冲美国去的,我只想瞒你们一辈子!不管去哪儿我都要和他在一起。早知道你们不会理解我!我後悔今天跟你们摊牌,是不是我永远都不说你们心里就舒坦了?”看著老爸再次挥起的大手,我迎了上去,“您打啊,打死我好了,您儿子就是个同性恋!不接受也没事,我就是个同性恋!我爱他!”最後三个字几乎处於癫疯状态。
“纾涵!”吴宗铭把我拉到他身後,“对不起,王叔叔。”
老爸趔趄地後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床上。
“妈,为什麽您能接受你们单位的那个人却不能接受我?您不是佩服他的勇气吗,可为什麽换成我你却要用世俗的态度?不管怎麽样,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不会再和别人谈恋爱,你们逼死我也没用!”
“小涵!”老妈的泪落了下来,悲痛欲绝。我的心也裂成了两半。
“爸,你知道他为什麽会破产吗?”我指著吴宗铭,大吼,“全都是因为我!”
“你胡说些什麽!”吴宗铭嚷道,“不是这样的,叔叔……”
“够了!你们都给我闭嘴!”
老爸把头埋在手掌里,吴宗铭抓住了我的胳膊。看著父母憔悴的身躯,悲哀的眼神,我突然冷静了下来,喘著气。四个人就这样僵著。
“爸,妈。”我双膝下跪,带著哭腔,“接受我们吧。”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你……你别回北京!我不想再见到你!”老爸愤然起身,走到窗前。“滚!”
“爸!”我哀求。老妈示意我们俩先走,吴宗铭把我搀起来,拉著我离开。“爸……”看著老妈憔悴的面容和老爸颤抖的背影,我心里的伤口再次洒上了盐。
门刚关上,我感到窒息,喉咙、胸口、心脏仿佛被高压电击过,异常难受。我想趴在吴宗铭的肩上痛哭,但为了不让里头的人听见,我按耐著,按耐著……身子打摆子似地颤抖。吴宗铭紧紧搂著我,低声说:“走吧。”
後退著看著301房间的大门,仿佛将我们家隔成了两世。我摇著头,突然有一股冲劲儿。“我要进去。”
他拉住。“现在不是时候!给他们点时间!会好的!”说完再次搂紧我,带著我离开了宾馆。
摊牌?勇气?哼!我想哭,更想笑……这个创伤永远都不能弥合,我,是孽子。
第六十五章(上)
回到吴宗铭家,我呆坐在沙发上,脑子一团浆糊。等他把冰袋轻轻捂在我脸上,我才发现麻木的左脸有一丝刺痛,嘴唇肿得老高,摸著才觉得发疼。
他在我身边坐下,一手温柔地帮我捂著肿胀的嘴角,一手紧搂我的肩,把我拥在怀里。“涵,没事,有我在,都会过去的。”涵?!我略带吃惊地转头看著他,这是他第一次用这麽亲密的叫法喊我的名字,心里的冰山慢慢漾起一阵暖意。
“我想送他们……”我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头埋在他的肩窝,鼻子不由得发酸。咬了咬嘴唇,眨了几下眼,才把眼泪憋回去。
“别急,给他们点时间,现在去了反而更糟。”他亲吻著我的头发,“他们会接受我们的。”想起父母失望哀伤的眼神,心里有种窒息的感觉,难受极了。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爸,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眼角落下一滴液体,慢慢沿著鬓角流了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看著身边熟睡的吴宗铭,我有种往他怀里钻的冲动。想起昨夜他陪我到半夜黑著眼圈的样子,我不忍心去吵醒他。轻声离开床,到阳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清晨的空气,冰冷的气体刺激著发胀的胸口,唯一的感觉:想吐。
他们是十点四十的班机,现在应该起床了。我走到客厅,对著电话犹豫了很久,按下老爸的手机号──关机。大概是手机坏了吧,我自言自语。又拨了老妈的手机──还是关机。我抹了一把脸,压著烦躁的性子,打通了宾馆的电话,他们告诉我:301已经退房。我的心彻底沈入谷底。放下电话,走进浴室,仰面冲著冷水,血液贲张,每个毛孔都在感受著这彻骨的寒意。
痛苦,压抑,窒息,我的泪慢慢淌了下来,混在水中滑落到地面。原谅我!对不起!……我伏在瓷砖墙面上,沈闷的哭声传了出来,缓缓地,我蜷缩起身子,仍凭细雨般的冷水点点滴滴地洒在自己的背上、头上……
水停了,一件舒适柔软的浴袍裹在我身上,吴宗铭焦急地抱怨道:“你这样会著凉的!”他把我从浴室里拉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著我的脸。“傻瓜,干吗冲冷水,著凉了怎麽办?傻瓜……”
我的泪水像泄洪的水库,一发不可收拾,趴在他肩上嚎啕大哭,从小到大从没哭得这麽揪心,这麽压抑。顾不了自己的形象,我死死抓住吴宗铭的衣服,面部扭曲。渐渐地,泪水停了,只剩下呕心的干嚎。
一切都停止後,我身上的力气像被真空抽走似的,软软地趴在他的身上,闻著他独特的味道,心里些微平静。後来我们松开了彼此的身体,为了避免他的目光在我面部的窘状上停留,我扭头冲回卧室。
他跟在我身後,见我换衣服,问道:“你要去哪儿?”
“回学校。”我的声音沙哑,喉咙粘滞。
“等等,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没等我开口他就上厨房去了。
对著牛奶、荷包蛋、三明治,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坚持要我把东西吃完才走人,无奈我喝了几口牛奶,没等咬上一口荷包蛋,便开始反胃。
“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住学校。”
“哦。”
刚进宿舍,林潘就冲过来。“纾涵,这两天你跑哪儿去了,系里找你去填表,保研的,快,今天最後一天了!”
“哦,到系里填?”
“对,去找张老师。”
走到系办,填著一堆表,每到填写家庭成员写下父母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不由得发痛。“哟师兄,填表啊?哇,保研!真牛,请客!”我一抬头,严序。
第六十五章(下)
回去的路上,正好撞上姚遥和赵刚,赵刚这小子吃饱了撑著没事干在我面前考究了一番,还伸出手指挑著我的下巴,嘴里还操著东北腔:“啧啧啧,瞧这嘴被整的,还水泡眼,毁容啊!”
我直接把他的手打掉“你丫找抽啊!”我笑著绕开他们,瞥见姚遥那张渐渐变色的脸,没多理会,径直向宿舍走去。
“表填了没?”可非问我,我点头。
“怎麽了?”
我抬头看著他。“我跟我爸妈说了。”
“什麽?这两天?”我点头。“你嘴咋啦?”
“被扇了两巴掌的後遗症。”我苦笑。
他摇头。“早晚都得面对的……没想到你这麽快……”他不说话了,顶著电脑屏幕,我知道他的心思不在那上边。
“打球去?篮球。”
“现在?”他皱眉。
“嗯。”
“好。”
疯狂地在球场上奔波两个多小时,我尽量忘却所有的烦恼,可每当有些微间歇,我的心又揪痛了起来。吃饭的时候,可非凝重地看著我。“他们没事吧?”
“谁?”我装傻。
“你父母。”
我很小声地哼了一声,低头啃汉堡。
他顿了顿,转移话题,改谈保研上了。东扯西扯了半天,我回宿舍,他有事和我分道扬镳。一个人都没有,我鼓起勇气拨通家里电话。嘟──嘟──……响了很久,最後听一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无应答,请拨其他号码或缩位代码……”再按下那11个熟悉的号码,还是没人接。无奈,拨通老妈的手机,响了很久,才听见一句似有似无的“喂”。我的心都快炸开了。
“妈──”我的鼻子再次发酸,“妈您别挂电话,听我说妈,妈?妈?您在听吗?”
对方沈默了很久,才说:“在听。”
“妈!”我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的泪滚了下来,恨自己不争气。我知道,老妈也哭了,掩著面闷声落泪。
“原谅我,我知道这样做太伤你们的心了,可我不想放弃。妈,我是个不孝的儿子,走到这一步也不是我想要的。请您跟爸说,那天跟他顶嘴……我很对不起,我的确把他的脸丢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抽泣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
“小涵……”老妈带著哭腔,“好好念书,先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别影响了学习,啊?等放假回来再说,我想……你爸到时候会好些的。”
“嗯。”我抹了把脸。
“保研都弄好了?”
“嗯,没什麽问题。”
“那好,你已经给我们争气了,你爸一提起这个就非常自豪……那件事你思想负担不要太重,好好学,别贪玩,研究生不是混出来的,听见没?”
“嗯!”我重重地应了一声,“妈!”
“还有什麽事?”
“谢谢您!谢谢!”
第六十六章(上)
进入十一月,大家更忙了,一场接一场的招聘会让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深圳几家大型企业来学校招人,空前轰动,每场宣讲会都围得水泄不通。人人手里拿著制作精良的推荐表和个人资料,满怀希望地等著递投档案的那一刻。我和可非也去了,只是我们两手空空,纯粹是到现场感受气氛。某部门经理在上头滔滔不绝地吹嘘了两个锺头,终於指著旁边不同岗位的接受人员对在场各位说道:“请你们按照求职意愿把自己的简历放到不同岗位上,具体面试时间我们另行通知。谢谢。”
人潮呼呼地往前涌,过了半小时才完全退去。回到宿舍,他们几个还意犹未尽。
“奔哥,你投华为了没?”董勇问道。
“当然啦,月薪8K谁不去啊?”奔哥还是那口广东腔。
“听说明天笔试,後天三轮面试,这四重关也不知道哪儿会卡壳。”赵刚嘀咕。这小子抱著肯定考不上的心理去考研,别看他天天背著书包去教室看书,始终没啥进展,不是睡觉就是看美女。我说他就这点出息,也不看看人家辛泽怎麽个拼命。他说怎麽跟人比,人那是有爱情动力,自个儿孤家寡人,看什麽都没情调。
“你投研发?”薛强问董勇。
“我也不想投这个来著,可管理谁要我们啊!”董勇撇著嘴。
“我投销售!”郑子斌笑著说,“赚钱多啦。听说他们搞海外销售的,三四年就百万了。如果去中东,每天补贴200美金。”
“看到没?人家论年薪的,按年活;我们这都论日薪,说不定让你去南联盟阿富汗,没几天活头了,哈哈……”
……
没过多久,可非收到一个Offer,只有半奖,签证比较困难。但他铁了心要去美利坚奋斗,怎麽劝也不回头,一门心思等下一个Offer,越等心越悬。保研的名单已经确定下来了,他没了退路,不能说没有半点後悔。不过他也因此成了学校的“知名人物”,一提信工98最牛B人物当属他,而且人人皆知,比比尔盖茨的知名度还高。
“你有没有考虑去澳大利亚?”我问他。
“那里不行,要去也去英国,学术氛围比较浓。”
“那,如果……我是说万一,没成功,你打算找个跳板先呆几年?”
他点头,有些无奈。
“打算在外头呆几年?一定要学有所成吗?”
“再说吧,不过叶落归根是肯定的,我是独子。”他的眼睛扫过一丝阴郁,“初步想呆个五六年。其实国内发展也挺快的,但人生总有一番经历才有味道,看著美国的教育体制,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大的差距。”
“可非,嗯,你铁了心出国有没有另一方面原因?”我看著他,他的脸微微变色,很快又恢复平静,冲我笑了笑,没说话。
!!
屋里多了几分尴尬,正巧赵刚蹦了进来,一脸屁颠样儿,捡著金子似的,丝毫没注意到我们俩处的异样。“哈哈,我接到二面通知啦!”他吹著哨儿,把书包往床上一扔。
“GE真是瞎了眼了,要你去干吗?白发工资不干活。”我损他。
“这您就不懂了,混呗,上哪儿不是混!”
“做哪方面的?”可非问道。
“调试检测。”
“呵,你调个屁!”我乐,结果挨了他一拳头。
第六十六章(下)
转眼快到寒假了,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这半个多学期,老爸一直不愿意和我通话,每回只和老妈聊上几句,说些不痛不痒的,比如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等等。每当想起老爸甩下的那句“你别回北京!我不想再见到你”,我的胸口就像被铅注满,异常难受。
给家里打完电话,呆在厅里看著无聊的电视剧,等吴宗铭应酬回来,一直等到十一点。他要和台湾一家外运公司签订长期合作协议,最近忙得跟孙子似的,早出晚归,脾气也暴躁了些。
他刚进门,一股酒气迎面扑来。一边扯著领带,一边看著我:“这麽晚了还不睡?”
“等你。”
他笑笑,进了浴室。“我先洗个澡,你到卧室等我吧。”他喊。
“不,我就在沙发上等。有事和你商量。”
过了二十分锺,他拿著条毛巾擦著头从浴室里走出来。“小傻瓜,要和我商量什麽?”自从上次叫我“傻瓜”之後,他觉得这个名词很适合我,於是就叫开了。
“寒假陪我回家吧。”我趴在沙发扶手上巴巴地看著他,他擦脑袋的手一顿,愣了愣,又擦了几下,把毛巾扔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跟你回去不合适,你父母对我的态度……你是知道的。”他有些无奈。
“可,我不知道回去後怎麽见我爸,你陪在我身边,我心里踏实些。”
他轻轻摇摇头。“我跟你上你家,你父母更恨我了。”
“他们哪儿恨你!”我起身,“他们从头到尾只怪我,那天你要是没来,我恐怕会被我爸打死,他毕竟是比较尊重你的,你要在的话他的性子可以压一压,我可不想一回家又和他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