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梦 之 一萼红————佩兰
佩兰  发于:2009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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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著鼻子以手扇面,而後又抽出绢巾半蒙著面,最後还是难以忍受的背转过身去,嗡声嗡

气地道,“还是先把人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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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箫瞧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不是一直吵著要来麽,怎麽才来就想走。

凤绮罗闷哼了一声,自知理亏,再不作声。

杨箫已上前拱手行礼道,“在下杨某,途经此地,有一事相询,不知能否请老先生过府一叙

。”

老乞丐坐在一方破草席上,嘴里哼哼唧唧,闻言朝杨箫咧嘴一笑,将手上的破碗朝前一递。

“大爷赏几个钱吧,小老头腹中饥寒,耐不住饿啊。”

凤绮罗朝沧海使了个眼色,沧海便放了一枚碎银在老乞丐的碗中。“老先生若不肯去我们府

上小歇,那可否回答几个问题。若先生肯赏脸,定当重金酬谢。”

如果此人真的只是寻常乞丐,重诱在前,少有不动心的。

杨箫已捧了琵琶出来,这是经由高明的木匠仿造而成,与东荆河上碧莲假扮秋素商时所捧的

那一把同出一人之手,几可以假乱真。

“老先生不妨看看,这把琵琶有何异常之处,是否暗藏机巧?”

老乞丐摸出碗里的那锭银子攥在手里,掂了掂,又放进口气咬了咬,突然猛地往地上一砸,

骂道,“你们这些混人,欺负小老头目不识丁,居然拿个假银子来诓我。可怜小老头流落至

此,饥寒交迫,今日还得遭你们戏弄取乐,莫说答上几个问题,便是有八抬大轿来抬,小老

头也不去。”

老乞丐声音嘶哑,似有痰涎哽於喉间,因而即便是当街叫骂,也不大引人注意。他骂了几句

,哆嗦著搓了搓手,往破草席上一躺,就不再理人了。

但杨箫已留心到,老乞丐至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他手上的琵琶,只在躺下时眼角的余光稍稍

带过。

沧海微红了脸,又重新摸出两锭银子放在老乞丐的碗里,回头就埋怨道,“这银子还有假的

?!拿什麽说事也别拿我挑刺啊,他要是真想多要两锭银子,只管开口便好,给他个十锭八

锭的都成。”

凤绮罗一听就乐了,嗤笑道,“沧海啊,还好我的侯府里不是你当家,不然若是照你这般出

手阔绰,我还不被你吃穷了。”

其实以乐平小侯爷的万贯家财而言,哪有可能因为几锭银子就被吃穷。曾经有段时日凤绮罗

喜欢玩石,珍乐斋的一块玉石卖到上万两银子,他一气就买了五六块,结果日後不是沈了箱

底就是打赏了下人。若真要论败家之人,小侯爷才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只不过出面的都是沧

海罢了。

杨箫沈思片刻,瞥向苏七道,“你看如何?”

“果然是个假乞丐。”苏七等的就是这一问,他眼力过人,方才不过须臾功夫,他却连不易

察觉的细微处都注意到了。“他的双膝手肘处都没有老茧,显然并不常常跪乞钱物,倒是指

腹指节处老茧深厚,是一双木匠的手。而且他骂人时实在太过文雅,连丝毫泼皮乞赖的感觉

都没有,只怕这还是他第一次假扮乞丐。”

杨箫拊掌笑道,“与我所想一处,应该就是他了。”

老乞丐假托银子是假,实指琵琶是假,一番指桑骂槐,实则是向他们证实了他就是金林。如

此看来,他们能如此顺利的找到人,想必是金林得了消息有意送上门来。

翌日,一行人再去,老乞丐果然仍在原处。

只是与昨日卧席乞讨不同,今日老乞丐架了土灶铁锅烧了沸水煮芋头,扑鼻的香气惹来野狗

数条,这下就连沧海也躲得远远的,唯恐被野狗蹭了身。

秋素商被碧莲搀著,略略不安道,“这是在哪?怎麽有沸水翻滚的声音。”

其他人不语,也实在是有些摸不清状况,各自腹诽,这老乞丐葫芦里卖的什麽药,昨日还好

端端的,怎麽今日就愈加疯癫起来。

老乞丐也不理人,兀自哼唱著一首不知从哪来的乡野民谣,古里古怪,只大约是与芋头的吃

法有关。

“滚水,剥皮,抹酱,一口吞一个,香喷喷呀乐呵呵……”

杨箫反复听了几遍,心念一动道,“把琵琶给他吧,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琵琶怕也是出自他

的手。”

秋素商心里一紧,迟疑了下,还是把琵琶递了出去。

老乞丐抬起头盯著秋素商,混沌地视线立马就变得清明,晶亮如明月照清泉。他面部肌肉抽

搐,喉间发出诡诘地一阵喋笑,猛地抓过琵琶就扔进了锅里,操著木棍鼓捣了一阵,硬是将

那琵琶同芋头一起在沸水里煮了半刻锺,这才捞起来又扔进另一锅冷水里再泡了半刻锺。再

重新捞出时,琵琶的全身已变得如落日余晖般晕红。

老乞丐摆弄了一阵,抽了中间的一根琴弦,以指尖捏住卍字形琴头的两端,轻轻左右一拔,

琴身就被剖成两半,比用最锋利的刀切割的还要齐整。再拿毛刷沾了白醋在琴身内侧反复抹

刷,待醋味风化开来,朱红地里板上就渐渐浮现出两排字来。

“定王台前月,湘云楚水流,翠藤缠青竹,红萼未宜簪。”

这正是他们要找的前半阙诗,暗指地,再合上已知的後半阙,暗指人,卷宗的所藏之处已是

不言而喻。

只是可惜了这把花梨木琵琶,再不能复原,即便是复原了,也弹奏不出原来的妙美音色。

17.

当今圣上年轻时心狠手辣,登基後迅捷铲除异己,大兴党阀连坐,一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此举历时三年後风雨渐息,当时的翰林院学士陈章以一本君德论上奏,陈请皇帝大赦天下

,废除连坐制,改以德仁治国。帝阅後三日不寐,待第四日上朝,亲笔朱批准字。从此国无

暴政,势昌运,民安泰。

然而皇家宗室历经三年洗劫,子息凋敝,除静安王爷凤铭,得尚保住性命的多为旁支远宗。

而长沙昌平侯刘颉则是少数几个异姓侯之一。

刘颉之母湘云公主凤鸢本是皇帝乳母之女,後被皇帝收为义妹,赐国姓,入宗庙,从此平步

青云,真正的飞做枝头成凤凰。但奈何天妒红颜,湘云公主诞下刘颉後不久病逝,剩下鳏夫

独子移居长沙。

刘颉生性痞劣淫邪,骄奢成性,不思进取,素为皇帝不喜。但念在湘云公主的面上,待刘颉

成年後,皇帝仍是封了他一个昌平侯,扈地长沙,一生衣食无忧,只是不许他在有生之年踏

出长沙一步。也因此刘颉虽有侯爷之名,却不为世人所乐道,与皇族世子亲王也多交情浅薄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头蛇似的人物,最懂得趋炎附势,攀富和贵。小侯爷此次到长沙,刘颉就

亲自驾车到城门口迎接,将其一行人迎到府上,殷切招待。

这接风洗尘的筵席本也平常,除了主客两方,在席的多是长沙当地的乡绅富商,虽比不得京

城里的大人物,但到底也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席间察言观色谨守本分。只是不知是惧於乐

平小侯爷的威名,还是得了昌平侯的授意,酒过三巡正酣时,就纷纷寻了借口退席了。

两位侯爷坐的都是上座,刘颉就坐在凤绮罗的左手边,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亲自给凤绮

罗满上。“小弟好酒量,堪称千杯不醉,哥哥佩服。来,再敬你一杯。”

酒是上好的梅子酒,是采了新鲜的梅子腌过再酿酒,酒味不重,但後劲十足。

凤绮罗接过酒一饮而尽,接著却把空了的酒杯挪开,这手法偏又做的明显,叫刘颉有心再敬

都不成。

其实小侯爷的酒量一点也不能称之为佳,只不过席上遭敬的酒都被同坐的杨箫挡下了,加上

方才那一杯,他统共不过才喝了三五杯。而刘颉在一旁都看得明明白白,却睁著眼睛说瞎话

,脸皮不可谓不厚,只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使错了地方。

刘颉见敬酒不成,讪笑两声,又厚著脸皮挨过来。“小弟难得来哥哥这一回,如今既然来了

,不妨多住些时日,也让哥哥好生招待下,才不枉你我兄弟一场啊。”

昌平侯这番话说得好生亲热,在场的人听了却多少有些忍俊不禁,凤绮罗也直皱眉,不肯应

声。

湘云公主仅仅只是皇帝的义妹,与凤氏并无血缘关系,刘颉此番已兄弟相称,实在是有些讨

巧。再则即便是京城里的那些皇子,只要是母系身份稍显低微些的,也不敢叫小侯爷称其一

声兄长,刘颉的做法无疑是有些僭越了。

但刘颉只做不知,一味攀好道,“小弟此来有何事,只管跟哥哥说,哥哥能做到的定然全替

做了,做不到的也自当尽力而为,必定不会叫小弟你失望而归。”

两人的坐席本就挨的近,再加之刘颉有意的一再靠近,碰巧压了小侯爷委地的衣袖,凤绮罗

便是一直不肯拿正眼瞧这位昌平侯,眼下也不得不抬眼看人了。

这一瞧,小侯爷倒有些愣了。他知京城中有些桃面公子喜好在面上施以饼粉,且以春豔居之

,但到底是有损男儿硬气,叫人鄙之。素来只有倌儿戏子才会堂而皇之的擦脂抹粉,与女子

争豔,反叫人捧赏。只是不想这风流成性的昌平侯,竟也这端嗜好。

刘颉猴瘦,他此刻整个前半身前倾,几乎是伸到凤绮罗面前。凤绮罗把他瞧了个仔细,他也

把凤绮罗瞧了个细致,这会儿竟有些情不自禁,伸手就要去摸凤绮罗。

“唉唉唉……痛痛痛……”刘颉的手腕被杨箫牢牢地锁在手里,进退不得。“这是做什麽?

!放手啊,放手,要断了……”

杨箫冷冷地扫了刘颉一眼,松了手,神情自若地揽过凤绮罗,顺带把他的袖子从刘颉的另一

只手下抽出。

凤绮罗这会儿回过神,很快就通晓究竟,他心中一甜,就顺势偎进杨箫怀里,把玩著杨箫腰

间纯墨的玉带。这玉带是他送给杨箫的,也是他亲手给杨箫系上的。

刘颉遭此一遭,揉著青肿的手腕叫苦不堪,又心有不甘。他见凤绮罗这边显然是不打算再理

会他了,便转移了目标。“这位想必就是秋家公子吧,我见秋公子手上抱的好似琵琶,想来

定是精通乐理的高人,恰好我这府上的琴师也是个琴痴,二人不妨切磋下,以琴会友,也好

叫大家开开眼界。”

秋素商还不待作答,刘颉所指的那位琴师已过来行了礼,闻这架式,他也知是拒绝不了,好

在这琵琶虽换了新的,也应当是音色如旧。

老乞丐走时送了秋素商一把新的琵琶,与旧的如出一辙,连卍字形的琴头和多出一根的琴弦

也一摸一样,只是内里再无机巧。但较之他们先前另找人仿制的,又多了几分内敛无华的神

韵,再拿来细细相较,便能发现二者实在是相差甚远。

国手匠人的名号,到底是不同凡响。

当时秋素商感激要拜,老乞丐却不受,他只说了句“欠债要还,天经地义”,便逍遥而去。

一袭破衣裹身,竟也似仙人般且行且歌,好不自在。

刘颉静候了一阵,见秋素商迟迟不见动静,催促道,“秋公子还待什麽,莫非是心有不愿?

沧海瞧不过眼,嘀咕道,“猴急什麽,有够败兴的。”

她话音不大,但刚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刘颉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脸上一阵红一阵

白,双手气得发颤,只是碍於小侯爷在,给忍下了。

凤绮罗侧头失笑道,“沧海不该接话的,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懂得忍让为何物了。”

杨箫也笑道,“这不都是你惯出来的麽,若不是你有意为之,他们也做不来。”

“倒也是,就如你惯著我般。不过我很乖的,从不惹你生气,倒是你喜欢和我过不去,叫我

平白受了那多委屈。”这种倒打一耙的话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小侯爷的面皮想来也薄不

到哪去。

不过情人之间,向来就是愿打愿挨,尤其是对小侯爷而言,这种将己之过反赖他人的做法,

实在是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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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关於那首诗~
定王台:在长沙城东,汉长沙定王所筑。
湘云楚水:指湘江。
野老:村野老人,指隐者。
侵寻:(时光)渐渐消失。

PS:此诗是我从姜夔的词里乱改的,特此注明!


18.

一曲很快转终,那琴师琴技不俗,而秋素商的一曲《落花赋》也同样技惊四座。二人琴瑟和

鸣,倒也相应成章,只是座下用心听者有几人,尚且不知。

“妙,果然是妙。”刘颉抵掌笑赞。“只是这曲虽好,但未免曲高和寡,不如秋公子再奏上

一曲,配上我送的大礼,才好祝兴。”

他击了两下掌,随即有两队舞伎从旁侧鱼贯而入,一行十二人,有男有女,都是约莫十七八

岁的韶华年纪。

小侯爷瞧著冷笑,这想来就是刘颉所谓的大礼了,而且是专程给他们备下的。

这些少男少女显然都是经过精心调教过的,绝不仅仅是舞伎这麽简单,单看那柔韧的腰肢,

娴熟的舞姿,只怕都是在五六岁时就被选进府中,为奴为侍,从此再无以得见天日。

凤绮罗以袖掩面,嫌恶道,“可怜这些玉人,入了这淫窟,一生怕是都要毁在这了。”

其实小侯爷的恻隐之心从来就不多,他即便是嘴上说可怜,也不会人人都救之,各人有各命

,谁也救不了天下苍生。但他有意把昌平侯的侯府说成是淫窟,就是大大地心里不喜了。

杨箫听出凤绮罗的弦外之音,笑道,“昌平侯原本就声名狼藉,你我现下所见所闻,无非是

作实了传言罢了。再则这一路行来,有官家养些歌伎舞伎的,也不差他一个。”

皇族之中尚且有人大兴此风,上行下效,也的确不足为怪。

“别人我懒得管,可他,我就是看不顺眼。”凤绮罗眉一挑,嘴一噘,摆明了是不肯姑息养

奸。他做了一路的监察御史,除了奉命查清秋家的案子,下打昏官这点权利也还是拥有的。

当然小侯爷也不是眼里揉不得沙的人,他生在皇族,出身就比人高贵,自然也见多识广。除

开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像刘颉这样骄奢淫邪之人在哪都能一抓一把,也还不照样作威作福。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不过如此。

不过刘颉之错,就错在他太过自以为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招进那些舞伎後,还说要

将他们全都送给小侯爷,更不该在小侯爷拒绝後,又说要转送给杨箫。这下是实实在在的拂

了小侯爷的逆鳞,被当场掀翻桌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要把这些人送给我是不是,好,我收下了。”若非还有一线理智尚存,凤绮罗真恨不得

当场就抽花刘颉的脸。好在尽管鞭子是出了手,不过仍是攥在手里,而另一端则被杨箫牢牢

地握住了。

刘颉瘫坐在地上发抖,还有些不明所以。他眼见著凤绮罗突然发怒,一鞭就将面前的桌子劈

成两半,还以为自己将小命不保,慌忙护住头往桌下钻,失声大喊救命。可等了半晌又不见

动静,他这才壮著胆子爬出来,却又听凤绮罗说要将人收下,著实是怪异。

看来小侯爷喜怒无常的传闻,也是绝无虚言。

“既然小弟喜欢这份大礼,愿意收下,那是最好,哥哥就怕小弟不能满意呢。”刘颉抹了把

冷汗,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刚才一时慌乱,实在是难以顾及体面,昌平侯好端端的一张粉脸被蹭了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痕

,成了张大花脸,惨不忍睹。

凤绮罗目光如炬,眼似飞刀,便是不能在对方身上剜两块肉下来,也要割他个遍体鳞伤。

“满意,岂止是满意,该说是大好呢。”
      他微微一笑,仅是嘴角上挑划了一道弧,下一瞬却又抿成一条线。“只是这些人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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