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浮出水面的事实,已经不容他再逃避。
他想自己大概是明白苍奕这次的举动是为何了。
静下心来,东曦看著手中的木盒,神色复杂的说,"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这下肯听了?"苍奕啧了一声,"真没见过你这麽麻烦的人。小心女娲,这你是知道的吧?"
东曦白了他一眼,"还有呢?"
"盘古之所以被灭族,就是因为他们那可怕的生存方式。我想你也应该见识过了的。"苍奕玩味的看著他,眼眸中的死气微微消散了一下,隐约又见那个攻於心计,狡黠精明的帝王之态。
"如果你要保他周全,最好尽快将他送到下界。"
"什麽意思?"东曦皱著眉头。
"下面三界五行众生齐聚,精怪妖魅们的生存方式各有不同,他混在里面就不会太显眼。而且,你往山里跑的举动真的太明显了,有心人稍微一试探便能知道山中的事,你难道有把握藏他一辈子?"他们的一辈子,太过漫长了。
"放他下去,没人护著,不是更危险?"东曦有些焦躁的说,"没了赤魂珠他数万年修为全毁,你要他怎麽在下界生存?而且......"咻然收声,他没再说下去,颇有顾忌的样子。
"而且?"苍奕偏了下头。
东曦别过脸去,见他明显不想再说的样子,苍奕也不再追问下去。良久,东曦才生硬的说,"这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管。缇宵呢?我要带她回去了。"
"让飞花带你去吧,那丫头整日闹嚷嚷的,早走也好。"
"嫌她吵你还留著?"东曦忍不住嘲讽。
苍奕一手撑著下颌,闭上眼睛,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
"你突然这麽关心他,是不是因为负罪感?"东曦突然问。
苍奕沈吟著,过了好半晌才说,"这世上,没有谁是对不起谁的。我们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自己而已。"
"东曦,你记住,要保他周全,就一定不能将他留在你身边。以他的决绝来看,我是不知道这几千年来你究竟用了什麽办法将他困住的,但有朝一日,他总是会离开的。他从来都不会原谅背叛过他的人。"
二十一
将缇霄带回天宫後,东曦二话不说,立即下了禁足令,八百年内不允许缇霄出重天城。骄纵如缇霄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毕竟是自己闯祸在先。看见东曦十分难看的脸色和严厉的态度後也不敢反驳,乖乖的呆在自己寝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乖顺无比的模样。只是背地里悄悄命侍女去了地宫搬救兵。
染涟在地宫见到缇霄的贴身侍女时,只是轻轻一挑眉,并无太大的意外。缇霄无礼,擅闯九黎族,并与九黎神将刑天发生争执的事早已传开。
"这次缇霄也的确是太鲁莽了。"染涟一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柔柔的说,"这些年来,她闯的祸也不少,帝君哪次真正恼过?既然这次铁了心的要罚她,那便是我出面也没用的。"
"可是,娘娘,这罚的也著实重了一点。"侍女心急的说,"您也知道公主的性子,关她八百年的禁闭,她可怎麽熬得下去?"
"八百年?"染涟搭在扶手上的一手,手指轻轻敲打起来,"的确是久了一点,这样吧,我可以替她说情,但五百年是底限了。"
"不管怎麽样,多谢娘娘愿意为公主求情。"那侍女俯身一拜。
染涟随意的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随後就会去重天城。"
待那侍女走後,她才撑著头细思起来。
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劲,东曦一向很宠缇霄的,而且依他的脾气来看,就算再怎麽恼,也不至於罚的这麽重。他对自己在乎的人,一向好的可以说是宠溺。
怎麽这次会这样?
缇霄如今的骄纵任性完全可以说是被东曦惯出来,他还曾说过,最爱的就是她那样的狂与傲。
思及此,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缇霄,总是让她想起那个人。
可已经三万年了,涅磐期早过,那盘古来的凤凰,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摇摇头,她苦笑了一下,唤人来为自己沐浴更衣。心底则是盘算著该怎麽帮缇霄求情。
※※※ ※※※ ※※※ ※※※ ※※※ ※※※
拿著从苍奕那里带回来的木盒,东曦去了青鸾斗阕。
他到那里的时候,癸已正站在楼阁的最高处,乘风而立,眺望著远方。天风吹过苍穹,将那一头黑发吹散开来,单薄的衣衫也随风飘摇。漆黑与暗红纠缠起来,莫名妖冶。
癸已背对他而站,适时的,又一阵大风吹来,空中掠过鸾鸟硕大的身形,随著鸾鸟飞过,一片乌黑阴影也落了下来。乌黑阴影缓慢推进,红色的身影被罩进那片乌黑之中。
癸已也看见了九霄之上的巨鸾,大风吹进眼里带起一阵酸涩。他用一手揉了下眼,然後在感觉那阵飓风快要将自己也卷走的时候,蹲了下去。
远远看去,那红色身影就那样突兀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了......
"癸已!"东曦非常清楚鸾鸟掠空而过引起的气流是多麽的强劲。要是癸已摔下去了怎麽办?
摔下去......摔下去......
一瞬间,有股他会离自己而去的恐慌抑制不住的从心底泛出,甚至还来不及思考,行动就已经抢先。直到癸已被他死死铅在怀里,感受到怀里偏低的体温,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慌才有了一些淡去的迹象。
癸已被突然出现的怀抱吓了一跳,眨眨眼,看清来人後,立即戏谑的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看见呢,这麽慌张的东曦......
二十二
癸已笑嘻嘻的将手指搭在东曦脸颊上戳了戳,"怎麽来之前都不说一声?还有啊,脸色那麽难看做什麽?虽然你说可以出去,但我还是没出去的啊,你在担心什麽?"
"癸已,答应我,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要离开......"他心有余悸的说,"不要在我眼前消失......"
"你怎麽了?"癸已被他的态度弄得很是不解。
东曦的脑子突然变的很乱。
总是这样,一遇见这个人,他的理智他的冷静就统统消失不见。苍奕的话一直在他耳边翻来覆去的,像是一种催眠。
自己究竟把缇霄当成了什麽?见到缇霄,每个人首先想到的都是癸已。自己曾经反驳过无数次,他能说服自己,缇霄只是他宠爱的侄女,却说不服别人。
染涟感慨过,缇霄若是男孩,那就糟了。因为这世上又要多一个麻烦人物了。
四皇兄也不解的问自己,为什麽好好的一个娇俏孩子,到了他这里,会被宠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苍奕则是直接的不能再直接的问,你看到的,究竟是谁?
是缇霄,还是那个骄傲任性,放肆狷狂的青帝?
不行,越想越乱......不能再想下去了......就这样吧,癸已是爱自己的,就让他这样爱著自己吧......
"癸已,你爱我,对不对?"他像是个溺水的人,紧紧抓著自己手中的那块浮木,将头埋进癸已得肩窝不断地说,"那就这样爱著我吧,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
──要保他周全,就别留著他。
──他从来都不会原谅背叛过他的人。
可苍奕不知道,现在这个人,已经什麽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所以他不会知道......
"你到底怎麽了?"东曦的头整个埋进癸已的肩窝,癸已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东曦突然表现出来的惊慌让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东曦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味的只是要求著,索取著他想要的一切,而对於他想逃避的那些,就算摆在了他眼前,他也能做到若无其事的置之不理。
"癸已,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癸已的手伸了出去,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後还是落在了东曦的头上。他轻轻地拍了拍东曦的头,像是在抚慰他,然後几近无声地说,"......好。无论什麽时候,只要你想,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东曦的身子猛地一颤,声音沙哑的几乎要滴血。
"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死也不会......"
癸已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远方的苍茫山色印入眼内,他静静地看著。
自己是爱东曦的没错,可东曦呢?他逼著自己承认了那些从来都说不出口的情感,那他自己的感情,又藏在了哪里?
他找不到,也看不见。
他讨厌这样在乎著一个人的自己,为了在乎的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一直一直的退......
他总以为自己会无悔,因为太在乎,所以愿意屈就。可现在,他第一次有了悔意。
他给的已经太多,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二十三
东曦一直抱著癸已,不肯松手。癸已於是也不著急,只是等待著,等他主动放开自己。他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天风刮过的时候,吹起他的衣袂肆意飘扬。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有种想要随风飞远的冲动。
他想飞的高高的,走的远远的。不再为了那个只能让他疼痛的人而羁留於此。
如果没有东曦,他相信自己会走的很远,飞的很高,可他毕竟没能拥有飞翔的能力,而且,他遇见了东曦。
始终有这麽一个人,是命定的劫,遇见了,丧失一切,爱他到狼狈。
而今,他正是狼狈不堪。
微微侧过头,癸已勾起嘴角,无声一笑。
其实,他能猜到的......又不是小孩子,怎麽还会猜不到?被东曦隐瞒著的那些真实。
如果不曾有过伤害,那麽何必担心自己的态度?
"东曦,你要记住,我答应了你不离开。"他在东曦耳旁呢喃著说,"我能忍受你的一切,但唯独不能原谅......背叛......"
紧接著,东曦的身子明显僵硬。癸已垂眸,吃吃笑了起来。
刮过苍穹的天风带来了林间树叶沙沙作响,那阵清响跟随著天风,向远方席卷而去,一去不还。
染涟到天宫的时候,东曦并不在。
她在东曦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去了缇宵的寝宫。缇霄一见她,立刻就红了眼睛,哀哀的求著染涟一定要帮她求情。她忍受不了八百年的软禁。
染涟见著她这样哀切,原本奕奕生辉的俏脸明显憔悴了不少,不由心里一软,拍著她的肩,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帮她的。後来又亲自帮缇霄换了伤药,哄著她睡了下去,才命人收拾一下,她要住下来照顾缇霄,顺便等东曦回来。
离朱见状,本欲前去琅琊山请东曦回来,但染涟沈吟片刻,摇摇头拦下离朱。她还不想和东曦摊牌,所以宁愿装做不知道。
"不用惊扰帝君了,他日理万机想著也是辛苦的很,既然他去了离宫,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离朱在她脸上只能看见一抹雍容大度的笑,又想著最近的确不太敢去打扰东曦,所以轻轻颔首,便不再作此想法。
染涟在离朱走开之後,脸上的笑立即淡了下来。
真的就这麽眷恋离宫中的那个人吗?都不顾缇霄还有伤在身......
她软绵绵的依靠在椅背上,有几缕散发垂落下来,落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心里细细密密的像被什麽东西啃噬著一般,浑身不自在。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抹耀眼的红。
皇兄说,要坚强。她牢牢的记住了他所说的一切,可皇兄没告诉她,对於这样的情况,该怎麽面对......
二十四
淡色的金光透过窗棂射进屋里,雕花的窗户将光影割碎,落下班驳的碎片。厚重的锦被沈甸甸的压在身上,让那个将头颅完全埋进软枕中的人不满的嘀咕了一声。身後传来热烘烘的感觉,他动了动身子,企图逃离那个热源。
近两个月来,天气越来越热,让癸已非常不舒服。一会儿冷一会热的情况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可不知道怎麽的,最近又开始反复发作了。身後那个温热的躯体紧紧的粘著他,即使在睡梦中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动静,也不肯放手。环在腰间的双臂又收紧了一圈,将他搂的更紧。
身体内部慢慢灼烧起来,过高的热度让他难受的缩了下身子,然後挣扎了一下,从床榻上支起半个身子。
"怎麽了?"他身後的人声音里还带著浓浓的睡意,放在他腰间的手却不动分毫。
他轻轻的喘著气,慢慢的扳开了东曦的手。
"松手,我要去沐浴。"
"沐浴?"注意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东曦眯起了眼,也跟著从床上起来。
"怎麽了,不舒服?"他看著癸已绯红的眼角,皱起了眉头。
癸已摇摇头,在他的双手松开之时步下了床榻。双脚落在地上,一阵晕眩随即袭来,他扶额停了一下,才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你这样我还睡的著?"东曦也下了床走到他身旁,揽过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是不是饿了?"
阵阵热浪在体内燎烧著,癸已靠在东曦身上,用手理了下衣襟。"没事,我去水里泡下就好了。你帮我叫墨语进来。"
"真的没事?"其实也是见惯了的,知道自从苏醒後他的身子就一直不适。
"没事,你叫墨语到冷泉那边来侍侯就行了。"他的寝宫内有两处浴池,一处是自地下牵引而出的温泉,还有一处是以北疆海底凿取的寒玉做池,然後引山涧溪流围城的冷泉。那是他刚醒来的时候东曦命人造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冷热交集让他难受至极。
"墨语墨语,你老是提她,在我面前别提其他人。"东曦像个耍赖的孩子,把自己的脸颊贴在癸已的脸颊上,说,"要沐浴叫我就行了,叫墨语来做什麽?"
自从得到了癸已的承诺以後,东曦越发的像个孩子。那种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然後爱不释手的态度让癸已无比头痛。粘人的程度也与日俱增。其间表现出的孩子气让癸已觉得自己像是用爱情去换回了一个任性的只会顾著他自己的孩子。
不过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东曦就是那样的自私。
二十五
癸已被他缠的不耐烦,挣开他的环抱,径自向著後殿的冷泉那边走去。
"堂堂天帝居然想服侍别人沐浴,亏你做的出来。"
"可你不是‘别人'。"东曦把脸皱成一团,不喜欢癸已带著淡淡嘲讽的口吻。若是一直将往事追溯而上,他如今之所以能坐上天帝的位置,全是因为当年那一场暗潮汹涌的争斗。
癸已话里带著的嘲讽,就好象在嘲讽他因何而来的帝位一样。他的心底始终都有一根刺,是拔不掉的。
"我不是别人?"癸已闻言转过头来,眉梢一挑,脸上有著戏谑的笑,"那你说,我是你的什麽人?"
只那一回眸,只那一笑,东曦就觉得有股热流在身体里汇聚成型,直冲脑门。
松垮垮的里衣十分单薄,有些透明,帖服在身上,能勾勒出癸已比例完美的身体曲线,削瘦的腰,细长的臂。衣服下摆开叉的地方,能清楚的看见那双修长白皙的腿。对开的衣襟露出了肩窝里精致优美的锁骨。
喉结上下动了动,东曦想起了那日在浴池里半途而废的交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