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了这两处地方,我还能去哪儿?"
"皇兄,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麽那天晴云说话的时候,你不愿意听?"染涟有些苦涩的说,"你明明就知道,晴云能告诉你一切,可你却不问。"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癸已挑起眉梢,淡淡地说,"我之所以不问,也只是不想徒增烦恼而已。"
"那现在......?"
"以前我不问,以後我也不会问。"癸已摇了一下头。
染涟仔细的看著他,想从他的面部表情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癸已仍她以那种堪称放肆的眼光打量著自己。
半晌,染涟才恍然大悟一般的苦笑起来。
"你一直都这样,对自己在乎的人,总是好的过分。"
"是吗?"癸已不置可否的勾起唇角,"你也知道,他总是爱胡思乱想......"
"若你真这麽想,染连亦无话可说。"
癸已莞尔一笑,将视线移开,盯著窗户外粗壮的梧桐树,"是我的错,明知他不过是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孩子而已,还要和他纠缠不清......恨人太累了,可他总以为我会恨他......"
一阵风起,茂盛的梧桐树枝丫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他眼里,永远只能看见他自己......"
五十四
天宫
"帝君......帝君......?"离朱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叫唤著。
"恩,什麽事?"东曦这才回过神来,偏过头去问他。
离朱看著他明显还处在恍惚中的状态,十分汗颜的提醒他,"轩辕族长在等您的回话呢。"
他们正在大殿中,殿下跪著满满的一群人。
东曦起先是有些狐疑的看了下殿下跪著的人,又怔了一会儿,才蓦然想起自己正在与下臣们商量政务。而轩辕族的人则是回报著在下界和南天九黎族的纷争,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指示。
"只要不影响天宫与南天的关系,那就没什麽好担心的了。"他想了一下,觉得轩辕族与九黎族的纷争并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在下界的利益而已,"九黎族虽然远居南天赤毛之地,但如今已取代火族俨然成了南天第一神族,若非必要......还是不要轻易对战才好。"
说完之後,又觉得有些不耐烦了,於是干脆草草的结束了议政,回到寝宫里去。
最近他的精神越来越涣散,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常常一分神就会立即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难以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麽都没法想。而他偏偏还制止不住自己这种漫无目的地走神。日子一天天下来,走神的情况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严重。除了睡觉,几乎到了只要一睁眼,脑子里就会出现空白的地步。
整个人像是魂都没了一样。
失魂落魄。
"这样下去不行的......"离朱满脸忧忡,"帝君,奴才知道您有心结,那心结不解开是不行的。"他打小便看著这个倨傲自负的孩子一路长大成人,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他的。就是因为这份了解,所以大概也能猜出他现在的失魂落魄到底是为了什麽。
"我有什麽心结?"东曦有些茫然的说,"我好的很呢。"
不过就是身边少了个人而已,能有多大的问题?早就预料到了的,不是吗?
心心念念的,总想抓住那个随时都会离开自己的男人。
他留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总是时刻提防著,不能让他反扑而来伤著自己。他知道那是个怎样无情的人,他从来都不会原谅那些背叛他的人。可现在他走了,在知晓自己对他的背叛後走了......纵然是自己亲自放手让他走的,却觉得心里像是丢失了什麽东西似的,空落落的。
不由得,他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这样的失魂落魄,是否就是那个男人留给自己的报复?
五十五
"要不......帝君您去见见娘娘吧......"离朱试探著说,见东曦并没有要发怒的迹象才接著说,"娘娘她是个心软的人,不会真的要与帝君您决裂的。"
"是啊,她的心真的很柔软。"东曦轻轻垂下眼睑,"只可惜她体内留著一样冷漠的血......"、
"帝君!"离朱万分无奈,"在娘娘与那人之间,你总得要有个选择啊!"不论是天地两宫的决裂,还是与癸已的纠缠,总得要有个结束才行。
"昨天又有地宫的遣使来了,帝君你不见他也就呆著不走,这得拖到什麽时候?"
"难道你要我宣扬出去,我与染涟夫妻决裂难道是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吗?"东曦被他说的越来越毛躁,忍不住大声吼道,"决裂就决裂吧!从今以後天地两宫再无一丝瓜葛!她鬼後染涟爱怎样就怎样,与本帝君没有任何关系!"
"您这都在说什麽气话呢?"懒洋洋的人声插了进来。
东曦一抬头,就见东皇太一一身懒散的依在门边。
"皇兄。"东曦微敛神情。
太一摆摆收示意离朱出去,然後跨步进门。
"大老远的就听到这话,知道的都晓得是气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变天了呢。"太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半合著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声音很清醒,"东曦你这人就是这样,做什麽事都瞻前顾後犹豫不决,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自己。说实话,你这德行......最容易让人受苦。"
"皇兄你怎麽这样说?"东曦支吾了一下。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太一抓起桌上的的茶盏灌了好大一口,"染涟这次的确是太绝了一点,可你扪心自问,你难道就一点都没做错?"
"我做错什麽了?"东曦粗声粗气的反驳道,"染涟是耍著小性子,偏爱斤斤计较,我有什麽办法?"
"有什麽事是闹到需要决裂这种地步的?"太一睁开眼睛。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皇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他冷冷一讪,"否则西宸帝又要追上门来要人了!"
"你这孩子真的太不可爱了。"太一喟叹一声,"我好歹是知道自己想从傲修身上得到什麽东西的,至於他能不能给我我想要的那些东西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呢?你连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
"东曦,你仔细想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东曦,谁也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包括你自己。
"为什麽你们每个人都要这样问我?"那天,癸已也是这样说的。
五十六
"因为真的没人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麽啊。"太一耸了耸肩,"你与染涟夫妻数万载,我从来都不曾在你眼中看到过爱意。不过也对,你与她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益,若真的性格不合,那也没办法勉强。只是,这麽多年来都没有见你们吵过架,唯一一次吵架就闹得这麽大,怎能让人不好奇?"
说到这里,太一皱了一下眉,"你啊......性子真得太傲了......"若是他肯向染涟低下头去,或许还不会闹到现今这种地步。
夫妻间吵吵闹闹本不是什麽大事,不过现在却扯到了两宫决裂的份上,著实让人难办。
"我也不想与她闹成这样。"东曦摇摇头,"她果然不愧是癸已的血亲,骨子里的决绝难以泯灭。"
"东青帝?"太一忽然愣住,"倒也是,血缘这东西始终骗不了人。当年东王君与他妹妹的情事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他们两人有过一丝一毫的退缩。只是没想到,他们分手之後东王君会移居朔方山并娶了翳天、皇笳两位夫人,而婉华夫人更是在诞下青帝後毅然自尽。"
说不见,就真得不再相见。
生死别离。
"或许他们东天一族的血本来就是冷的。"东曦扯了扯嘴角,"翻了脸就再不会顾念丝毫旧情。"
"话也不能这样说。兄妹相恋本就不该,更何况婉华夫人贵为东天帝後?很多时候,不是爱了就一定能在一起的。正因为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所以才会那般决绝吧。"
"既然真爱,就应该不顾一切,不是吗?"东曦微微压低双眉,"若是为了所爱,纵使毁天灭地,那又如何?"
"说得轻巧。"太一嗤了一声,"口口声声说著为了所爱能付出一切,可真正舍得付出的究竟有几人?古往今来,怕是一个也没有!否则这天地早就毁了几千几百次了!"
"总会有例外的......"东曦盯著自己的双手喃喃的说著。
"例外?难道这例外是你不成?"太一终於忍不住大笑出声,"好了好了,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东曦。你是什麽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你在乎的人永远只有你自己。如果说有哪天你会在乎一个人,为那个人患得患失,为那个人失魂落魄,我会觉得那是一个笑话。"
"为一个人失魂落魄?"
"对,失魂落魄,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太一忽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著他,"东曦,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没变过,还是那个从小就只懂得保护自己而忽略其他人的孩子。只是,如果你心里真得有了一个人,你就不该是现在这幅模样。染涟回地宫的那天带了个人回去,你与染涟闹到如此地步,可是因为那个人?"
"我不知道......"他又开始走神,只是茫然的说著,"总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什麽似的......我不想他恨我,如果能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抹煞,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他的......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
五十七
"爱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到,谁也说不清楚,全凭感觉而已。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它能让你变得不像自己!"
"就这样......而已......?"
"而已?"太一狡黠一笑,"东曦,去照照镜子吧,然後你会发现......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东曦了。"以前的东曦,绝对不会有如此失魂落魄的表情。"爱情并不是你桌案上的议政折子,可以随你的意愿来安排一切。"
"我怎麽可能会爱他?"东曦一口否决,"他那种人......他......"
"无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东曦,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你说再多的借口都没用!"太一不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谁,只当作了一般的女子。
"不会的!我爱的绝对不会是他!"他还是否认。
太一有些不耐烦了,"你口口声声说不爱,那你现在这模样又算什麽?如果不是你在意的人,你会为了她与染涟闹到这种地步?你为她修筑离宫,你为她荒废政务,你还为她失魂落魄......你究竟什麽时候才会正式你的真正心意?"
──东曦,你真正想要得究竟是什麽?
想要的......想要......
癸已......
为了所爱,毁天灭地,那又如何?
忽然觉得有点能够理解饶影当年的心情,只是......只是......这就是爱吗?
原来,这就是爱?
他爱癸已?
他爱......癸已......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爱著那个男人的,所以才会那麽在乎他对自己的态度,在他亲自承认对自己的爱後,欣喜地快要无法自控。舍不得放开他,每当他睡在自己身边时总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爱癸已,一直都是。
"对了,叔父那边传讯过来,让你有空去他那儿一趟。"
苍奕?东曦轻轻的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你和染连的事闹闹就行,可别真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太一站起身子,"四方八荒都在看著你们,别让人看了笑话去。"
东曦慢慢抬起头,看著太一离去的身影,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说什麽。
走到门口,太一又说,"东曦,你的爱太小心翼翼了,让人很累。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如果你真的爱,就别再那麽犹豫了。无论怎麽激烈的感情,也还是会被磨平的。不要等到你们俩人都累的时候,才想要去追。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追不回来的。"
东曦眉心蹙著,"多谢皇兄提醒。"
太一支起一手背对著他随手挥了挥,"你还是先把染涟的事解决吧。"
"我知道该怎麽做的。"他与染涟的争执已经闹到四方八荒都已知晓的地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天地两宫间的姻亲关系名存实亡,决裂在即。只是,莫说天地两宫,为了癸已,就算毁天灭地,他也心甘情愿。
而且......还有一个女娲啊......
"女娲......"东曦缓缓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
尾声
地宫
"这样下去不行......"女声包含忧虑,"您会受不了的。"
有些急促的喘息声,然後又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能听见隐约的鼻息。
"我去给娘娘说吧......您真的会受不了的......"说著,就准备转身离去。
"回来!"那人喘息著叫住了她,"谁也不行......不准给任何人说!"
"可是,帝君您这样......"她又急又气,"这样下去不行的!"她又说。
"好了,别嚷,你让我静静。"他全然不把晴云的焦急看在眼里。见完全劝不了那人,晴云一阵无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了。
癸已神情淡然,只是眉间湿濡的水光显示出某种痛楚。
谁也不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藏身於四方神族中的妖怪......
──饮血的都是妖怪。
绿浓的话犹在耳际辗转,他心里其实也是清明的。
饮血的......都是妖怪啊......
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道,他原来也是个妖怪而已。
────
终於......终於......
我解脱了- -|||||||
第三部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