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恨他又如何?陛下并不会因为我恨他而爱我。若我伤了他,恐怕陛下反而会恨我一辈子。"梦语嫣闭上了眼睛,"要说恨,或许我更恨这麽死心塌地却无法让他爱上的自己吧......"
就算被遗忘,也不能被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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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兵部侍郎李光呼喊著冲向御书房,对著那身穿龙袍,眉目中透出著成熟气息的男子高呼,"皇上!"
"嘘──"慕容臻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目光移向枕著自己腿睡得正香的王喜,直到他喜欢睡午觉,所以特地加长了龙椅。
这都什麽时候了,还有心思顾及那人,李光急道:"皇上,陈国已经被念国攻破了。"
"哦?"慕容臻应了一声。
不是该这麽逍遥的时候啊!李光上前一步,道:"皇上,如今六国一统,就只剩我们国家没有被念国吞并,念国皇帝虽然说过四十年不犯,但是兵不厌诈,而且都过去十八年了......"
慕容臻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已经过去十八年了阿......"
"皇上!如今穆肖寒领兵亲征,得胜回国,清国是必经之地啊!这几年补坝赈灾耗费了大量银子,边关早已经一片萧条,若不是叶将军苦苦支持......"
"你以为如何呢?"慕容臻手指掠过王喜的发,淡淡问道。
"臣以为应该加强边关的防卫,令派将军辅佐叶将军。"
"好吵。"枕著龙腿的人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翻过身继续睡。
带著无比的宠溺对王喜一笑,慕容臻抬起头:"你真以为他会不守承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陛下!"
"那好,朕就随你去看看。"说完,伸手拍拍王喜的脸,"喜儿,不要睡了,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好不好?"
接著,挽起睡眼朦胧的王喜自尚在发愣的兵部侍郎身边走了过去。
待慕容臻走出御书房,李光的眼睛才不可思议的睁大。
朕随你看看......这句话的意思是──御驾亲征??!!!
第三十八章
御驾亲征,如果仅仅两千御林军就算是军队的话,那的确是御驾亲征。
当站在念国军队必经之地等候的时候,李光望著军队上方飘舞著的龙旗,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慕容臻在想什麽。
即使是刚与陈国大战一场,念国的军队再怎麽样也有十几万人。
而现在,慕容臻竟然只带著两千人大而化之的等在路边,并放出象征身份的龙旗。
若不是知道自己国家的国情,这样的做法真的像是挑衅。
远处扬起层层黄沙,"念国的人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士兵们马上警戒,将抱著王喜坐在队伍的中间马上的慕容臻保护起来。
随著距离越来越近,能看到黑压压的念国军队一眼望不到底,大战将至的气势将所有清国士兵压得说不出话来。
发现了守在路边的他们,念国军队似乎停留了片刻,又继续行进。
念国军人齐刷刷的踏在地上,经过清国军队的面前,激起一片粉尘。
直到慕容臻看到那个人。
韩子星骑在一匹黑色俊马上,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气宇轩昂,尽显王者霸气。
十八年不见,他已经脱去了年轻时的青涩,久经沙场而变得黝黑粗糙的脸上线条分明,甚至还有了细细的皱纹。
只是那一双眼睛,依然黑不见底,炯炯有神。
韩子星勒马停了下来,隔著众多士兵用一双鹰目上下打量著慕容臻和王喜,面无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那人说一句话,片刻之间,这里便会只剩下念国人。
发现念国皇帝的深邃的眼中闪出一丝残忍的光芒,李光按著剑柄的手已经有些颤抖。
浓浓的敌意在空气中扩散。
"韩子星,原来是你!"随著一声轻呼,慕容臻怀中的王喜歪著头向他招手,"好久不见。"
韩子星眼中杀意一闪而过,终於恢复平静,举起手中的剑,对著慕容臻高声道:"还有二十二年,你最好能平安活到那个时候。"
说完,转过身子,离去。
再也没有看慕容臻一眼。
等到念国士兵走远,全部的人才放松了精神。
王喜懒懒的靠在慕容臻身上,一直握在手中的短刀收回怀中:"小榛子,他喜欢你。"
慕容臻低下头看他,王喜笑得明媚:"你的娘子是个了不得的人。"
"可是这个了不得的娘子险些杀了他的夫君。"
王喜的目光定在慕容臻身上,半晌,终於转了过去。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吧,慕容臻苦笑,自己带著他来不只是为了护卫,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对十五年没有见到的韩子星没有自信,若是他想杀了自己,自己想和王喜同生共死。
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的拥有。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依然没有看清韩子星。
慕容臻并不知道,韩子星一生中,除了年幼时对自己说过要一统七国的誓言外,再没有任何食言而肥的举动。
"回宫吧......"清国皇帝转过马身,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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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时节,山上的竹子已经呈现出通彻的绿色,清风拂过,竹叶随风飘舞,甚是好看。
竹林的深处,搭建著一座简易的木屋。
竹林中窜出一个少年,手中捂著什麽,欢笑著跑进木屋。
木屋中弥漫著浓浓的药香味,那少年推开门,跑到床前,推醒床上闭著眼睛假寐的男人:"爹爹,你看你看,是蝴蝶!"
小手摊开,果然从手中飞出一只彩蝶,在屋内飞了两圈,穿出窗户,飞走了。
床上的男子已经面黄肌瘦,仅仅剩著一层皮包著骨头,若不是深陷的眼窝中有光影流动,看起来真的如同死人一般。
那少年似乎已经习惯得不到男子的回应,自顾自地说道:"院子後面的花都开了,有几朵紫色的特别好看,我本来想摘给爹爹看,可是娘说那是给爹爹治病的药,不让我摘。"
"思......儿......"床上的人忽然抖动著喉结,艰难的发出微弱的声音。
少年愣了一下,呆呆的看著那人,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麽事情。
"思......儿......"
再次听到那声音,少年如同触电般跳起,大声叫道:"娘!娘!爹她说话了!"
随著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子掀起布帘走了进来,乡下普通的麻布衣服遮不住秀丽的容颜,一张娃娃般的脸上难得的带了些急躁,女子坐在床边,用手测了男子的脉搏,低声问他:"林华,你要说话?"
林华艰难的点了点头。
女子咬了咬唇,转身去配药,少年好奇又害怕的跟在母亲身後,自他懂事以来,只见过爹说两次话,而且都是吃了娘配的药才能勉强说出。
娘说那药对身体危害极大,是以爹每次药效过後便浑身生疼,生不如死,
所以看著林华吃下那药,林毅思都觉得自己浑身疼痛。
那药效极快,过了半柱香功夫,林华已经可以移动身体,断断续续的说话。
"爹!"林毅思马上凑了过去,眼中充满喜悦。
"思儿......"林华抬起手,摩挲著儿子的脸,"你......今年......多大了......"
"孩儿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林华转头往向妻子慕容雨情,"我们......出来......多......少日子了......"
"十八年了。"慕容雨情拉过林毅思,将他推出门外,"爹和娘有话要说,你出去玩一会。"
好不容易看到爹能开口说话,却要赶自己出去,林毅思的小脸憋得通红,一脸不甘愿的表情,却也知道母亲的话一定要听。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此时药效逐渐稳定,林华的口齿也清晰起来。
"十八年了......"林华重复道,"真没有想到我竟然能拖著十八年。"
"如果不是你有求生的意志,也拖不了那麽久。"而慕容雨情心中也很清楚林华能拖那麽久,是希望自己有那麽一天,能够清掉身上的毒,回去找那人。
"雨情,这些时候我经常在想,我这一生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若不是我坚持让殿下登基,喜儿和殿下,还有你我、梦姑娘......都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林华的声音回荡在小木屋中,虚软平静的声音,忽然间让慕容雨情烦躁起来,闷闷的问了一句:"怎麽忽然提起这个。"
然後转过头不去看他,心中某个地方麻麻的痛了起来。
即使病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林华的眼神依旧温柔坚定,只要对上了那眼神,仿佛就回到了那天傍晚,那个一袭青衫的男子手持刀剑,面露难色的对自己说,没有主公的允许,任何人不能上山。
多年的行医经验让她直觉性的感觉这个男子手上已经染尽鲜血。可是他还是能用那样温柔为难的表情劝说自己。
奇怪的人。
狠狠地咬了咬唇,慕容雨情在房间里胡乱的走著,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那个声音忽然响起,突兀的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雨情......我可能撑不住了......"
慕容雨情走到窗前,哗的拉开布帘,漫天的阳光洒下:"那又怎样?"
"我想回去见他......"
慕容雨情愣了片刻,然後在刺眼的阳光中回过头,对著林华的脸上面无表情:"回去见他?以这种样子?"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慕容雨情看著他,缓缓说道:"我可以让你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可是那药效太烈,只能撑一天,一天之後,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
"雨情......已经十八年了......我想见他......哪怕是最後一面也好......"
"雨情......"
"雨情......"
"够了!"女子生平第一次情绪失去控制,大声的喊叫出来,"不要说了!"
房间里忽然一片安静,林华静静的看著慕容雨情,脸上流露出的感情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垂死的病人。
慕容雨情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我知道了,正好下个月是王兄的四十岁寿辰,我随你回去。"
说完,掀起帘子走出房间。
林华松了口气,药效的後遗症开始显现,五脏六肺像是被人紧紧揪住一般,身体仿若被无数利针刺入。
就快要结束了,这种痛楚。
在昏过去的一瞬间,林华仿佛听见门外传来少年的惊呼声‘娘,你为什麽要哭?'
之後,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第三十九章
天有些暗了,太监宫女们小心翼翼的点亮御书房的灯,照出书桌旁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慕容臻已经在这坐了两个时辰,政务早已处理完,坐了一天的腰臀有些酸疼,却依然不想挪步回去休息。
平常总是恨不得每天都呆在寝宫不出来,这几天却是宁愿在御书房里发呆也不愿回去。
手上翻来覆去的捏著已经批过的折子,却已经是一眼也看不下去。心里空旷烦躁,像是由个极小的人握著锤子大力击打。
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又重新坐下。如此反复,直到灯油烧掉了一半,才低低的说了句:"回寝宫。"然後迈著步子走出御书房。
慕容臻刻意的放慢脚步,慢慢的踱著,不到一刻的路程却走了大半个时辰。
无论怎麽磨蹭,终是到了寝宫,望著朱红镂空的寝宫红木门,慕容臻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宫中人都知道,清朝皇帝的寝宫向来只留有一人──便是靠在床边等著慕容臻回来的男人。十几年了,无论他处理政务到何时,王喜总是坐在那里等著他回来。明明跟他说了不要等,那人却总是不听。
他不是不相信我会一直守著他,他只是想见到自己而已。在心中这样的安慰著自己。慕容臻止了脚步,站在床边望他,目光近似於贪婪。
那麽多年过去了,王喜已经脱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他长高了,脸上的线条已经棱角分明,原本麦色的肌肤因为长期在室内呆著而渐渐的白皙,身体也不如原来那麽瘦弱柔软。
可是为什麽,自己还是那麽爱他,每天每天,看都看不够。
许久没有做声,再一扬头,恰巧碰上王喜询问的目光。微一叹息,低头吻了上去。
手中触及的肌肤温暖而有弹性,让人深深的安心。
至少这一刻,他是属於自己的。
紧紧地拥著他,抵死缠绵,辗转沈沦。
云雨过後,仍是抱著他不松手,似乎自己冰凉的身子能从那温热的身体摄取到温度。
偌大的寝宫中,只有他们二人,透过屏风能看见浴池清水波光粼粼,在晕黄的灯光中闪出美丽的光亮,床沿边丝织的纱绸,轻轻的飘起,落下。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被紧拥的人轻声说道:"小榛子,你有心事。"
"没有。"呢喃般地说了一声,慕容臻松了手,侧过身子背对他。
王喜再不多问,仰面躺在床上,默默地看著床顶的金龙腾空图案。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王喜以为身边的人已经睡著了,他方才问的答案才以极轻的声音响起。
"林华和雨情快要回来了。"
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有些怀疑刚才那句话是否真的被人说出。头有些僵硬的转过去,却只看见慕容臻光洁的背。
睡著了吗?王喜转过头,重新望向床顶的金龙腾空图案。
心中忽然一片茫然。
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谁都没有没有提起那句话,仿佛那只是句无关紧要的梦话。
慕容臻每天照常上朝批奏折,只是回来得更早一些。王喜也如往常一般坐在床上等慕容臻回来,偶尔陪著慕容臻在御书房小憩。
那个人,那个话题是禁忌。
他们都清楚,这般平静的生活只是一个梦境,而林华二字,便是打破梦境的利器。
只是,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清国国主四十岁生日的那一天,王喜破天荒地陪著慕容臻上下朝,在慕容臻看奏折的时候,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看著他。
他这般表情,反倒让慕容臻静不下心看奏折,反手将他搂了过来,笑著问道:"你笑什麽?"
王喜耸耸肩,笑道:"我忽然想到,你已经四十岁了,怎麽依然这麽好看。"
慕容臻莞尔,在他唇边轻啄一下:"要是不好看怎麽能抓牢你。"
王喜笑得越加厉害,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歪著头看他:"你大寿想要什麽?"
"什麽都不要。"
"什麽都不要,真的?"
"假的!"慕容臻凑近王喜的耳朵,低声道,"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王喜愣了愣,收了笑,半举著手道:"苍天在上,我王喜在此立誓,一生......"
话尚未说完,就被高昂的声音打断:"启禀陛下,雨情公主和驸马求见。"
王喜举起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方才想说什麽已经不记得。身体僵硬著无法动弹。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望著半跪在地上的青衣男子,王喜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十八年後的重逢。
本以为再见时会恍若隔世,谁知道在看见那个蒙著脸的男子时候,竟然觉得,只是在昨天才分开。
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被清国百姓官员责骂了那麽多年,已经是平淡的宠辱不惊。却不知道为什麽,只是看著他,心中就是一片酸楚,眼眶发热。
十八年没有回来,为什麽现在却要回来。
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他,可是看到的时候,心里依然痛得无法自己,平静多年的内心惊涛骇浪。
师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