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等....」亚斌跟著站起来，隔著小彤轻吻世杰，那个吻浅浅的，却贴在唇
上很久，世杰半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熟悉的脸。
「搬出来後，我一直担心你和小彤的生活。」亚斌说。
「放心吧!我有好好照顾小彤。」
「是吗!那就好。」亚斌欣然地笑了。
「起初不习惯，很多事都像要从头学起，现在倒好。」
「喔.......」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不知道过了多久，亚试才悻悻然说『没有我，其实你也可以过得好好的
。』
这句微妙的话让世杰一下子不懂得反应，过得好吗?..........要说好也不是，许多事要兼顾
，家务、工作、女儿的功课和起居饮食，他从来都不会做的事也得亲力亲为，有时他甚至希
望像小孩子躲懒那样什麽都不管，但因为是自己要对方搬出来，所以他必须逞强下去，把不
习惯的事变得习惯，把不懂得的东西一一学回来。面对这句话，他实在很想说不是你想的那
麽好.....
「你呢?」
「我?我怎样了?」
世杰犹豫一会。「我指你的生活。」
「还好。」
这样也算好吗?.....世杰没有问下去，抱著小彤走到玄关处穿鞋，离开前亚斌从後拥住他，
彼此虽然无言，但身後传来的温暖依旧让世杰留恋，如果不是抱著小彤，他或许早已和这个
男人纠缠起来。
「路上小心。」亚斌只在门口送别他，世杰怀著一颗比铅还重的心情走进升降机，要说的话
应该不只这些，但他们宁愿用沉默代替，谁也没主动说出来。
那天夜里世杰坐在床上，对著冷清的房间抽烟，这里以前有亚斌执拾，无论自己多懒散，东
西都不致於凌乱，为了增添房间的色彩，对方还特地种了些小植物，他曾经珍惜亚斌给予的
家庭温暖，後来却受不了这份沈重的爱。世杰深深吸进一口烟，或许正如珊妮所说，没有感
情是不需要承担和付出，是他太顾及自己感受所以伤害了彼此的关系，不知何时起划出了一
道无形的距离。直至今天为止，他仍然不了解对方所受的伤害，明明知道没有一个人会这麽
爱他，他却依旧随自己心意行事。
他将抽完的烟大力捻熄在烟灰缸里，然後低吼一声胡乱搔乱自己的头发，对方在这里时他觉
得难受，对方走了他又觉得空虚，为什麽爱情要这样矛盾?他不过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48.
和亚斌见面後过了一星期，世杰接到亚斌母亲打来的电话，似乎急著找他，知道儿子搬了出
去，只好托世杰传话，说自己患了肝病，得尽快入院做手术，希望亚斌能够赶回去。
这是一个很突然的消息，世杰立刻告诉亚斌，亚斌二话不说便向书店请了长假，执拾行李准
备回广州。隔天早上世杰送他到车站，亚斌买了一些食物和饮料，以备旅途上可以吃喝，在
他步入车厢那一刹，原本占据世杰心中那份失落感更加厉害，并不是因为有一段时间见不到
他，而是一种将要失去他的错觉缠绕全身，就好像亚斌一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便永远见不到
他似的。
「替我问候你母亲。」
「好的。」
他们应该好好道别，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来个拥抱或深吻，但最後连吃顿早餐也没有，他们
简单分开了，世杰看著从慢到快渐渐驶远的列车，伫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那之後世杰过著完全没有对方的生活，就连拨通电话聊天的机会也随著对方回广州後没有了
，某天世杰拿冬天的衣服出来乾晒时，无意中在衣柜里发现亚斌遗留的长裤，那是一条洗得
发白且款式颇旧的牛仔裤，打从自己挑选了一些新衣物给对方後，对方便没有穿过这条裤子
，世杰将它与其他衣服一起拿到露台，挂到晾衣架上时，他忽然感触良多，一股悲凉感觉不
知道从哪里来，令他眼眶发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亚斌离开後已经一个月，世杰仍然收不到他任何消息，彷佛应验他
的预感般，对方无声无息失去联络。比起担忧，世杰还比较害怕，他不是後悔自己说过的话
，只是有些事他不想就这样结束，纵使这段感情充满矛盾与磨擦，他知道自己仍然喜欢这个
人，希望能够继续见到他。
又一个星期过去，世杰焦急了，他翻找堆存在抽屉一角的旧信件，好不容易找到父亲以前寄
给他的一封信，信後署有地址，既然父亲和亚斌的母亲再婚，那他们三个应该住在一起。在
这个资讯发达的年代，找一个人竟然这麽困难，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是个被动、且
安於被爱的人，他只会随遇而安接受别人给予的爱情。
几天後小彤刚好放复活节假，世杰遁著信上地址，带她一同回广州，虽然这样必须看见父亲
那张讨厌的脸，但对此世杰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因为比起这个，想见亚斌的欲望在心中的天
秤上还是占了优势。
假期的火车站堆满人潮，到处都是扰扰攘攘、提著大包小包行李的旅客，第一次随父亲远游
的小彤东张西望，对每个地方都感到好奇，为免走失，世杰紧拖著她的手不放。在公车司机
的说明下，世杰才知道亚斌居住的乡村离车站很远，不想麻烦的世杰最後选择乘便车，不过
车资比他预算中还要高上一倍。
他和小彤在车上打起瞌睡，中间断断续续醒过几次，起初路还算平坦，但後来也有崎岖不平
的，也不知坐了多久，世杰下车时骨头也喀喀作响。
这是一个很宁静的村子，每栋房屋只有三、四层高，房子与房子之间是茂盛的果园和林地，
翠绿的树木接连成荫，空气也很清新，好像每吸一口气都是经过过滤似的，这对习惯了城市
生活、天天看见高楼大厦的世杰来说，无疑是既陌生又新鲜的。
亚斌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平静、悠闲、简单.....
他依著路人的指点去找，终於来到一间外墙是灰色，带点西洋风味但颇旧的两层高房屋前，
远远便看见一个佝偻的老人在门前扫地，满脸皱纹，头发和须渣都是灰白的，行动缓慢，世
杰这才知道，一直存在於他记忆里的严肃脸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一张失去光采的脸
，那感觉复杂得像是一夜间看著熟悉的人变得苍老。
「那是爷爷吗?」小彤问。
「嗯。」
世杰开始犹豫，但所有事已经不由他慢慢细想，都来到这里了，根本不能退缩，他正要上前
，房屋的门刚好打开，亚斌从里面出来，手里拿著两袋东西，一个女人跟在她後面，帮他将
东西系在门边的摩托车上，对方是个皮肤呈麦芽色，身材娇小的典型农村女孩，世杰站了很
久，看见亚斌跨上摩托车了，才懂得带著小彤走过去。
除了女人，老人和亚斌均露出讶异的表情。
「斌哥哥.....」没理会异样的大人，小彤兴奋地握住亚斌的手。
「你怎麽来了?」
「爸爸说趁我放假带我来找斌哥哥玩。」
亚斌望向世杰，世杰垂下眼睛没看对方，旁边的老人轻声喊他，他也没听到般迳自说:「你走
了一个月也没有消息，小彤很挂念你，所以我带她来。」
「哦.....」亚斌摸了摸小彤的头发，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事实的全部，但见到对方，已经够让
他在沾沾自喜。
「他叫方世杰，是彪叔的儿子，这是他女儿，在香港幸好有他们照顾。」亚斌向身後的女人
介绍说。「她是丽华，我母亲朋友的女儿。」
「你好。」女人腼腆地向世杰微微一笑。
「你好.....」这女人应该是亚斌之前提及过的相亲对象，世杰从头到尾快速瞥了她一眼。
世杰的父亲在这个时候显得有点突兀，亚斌想打破两父子之间的沉默，却不知道说什麽好，
多年没见的儿子站在自己旁边，老人心里是激动的，却强装平静地走到孙女面前。「小彤已
经长这麽大了，还记得爷爷吗?」孙女很小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她两、三次，只是那之後便搬
到广州来，彼此没再见面。
小彤摇了摇头。「不记得。」
「也难怪，这麽多年了....」他和蔼地轻抚小彤的脸，小彤也露出天真的笑容。「因为爸爸
和斌哥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所以爷爷也和斌哥哥一起住吗?」
「呃...是的。」
一旁的亚斌不禁佩服起这个小女孩的记忆力，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解释自己和世
杰的关系。
「小彤，过来!」世杰忽然喊她，她随即乖乖回到父亲身边，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这是刻意的
，亚斌苦笑，他叫丽华先在车上等他，然後拿过世杰的行李。
「进来休息吧!我待会得去医院一趟，晚上回来我们再一起吃晚饭。」
世杰跟著亚斌来到屋内，直至走到屋里头的房间，远离了外面的二人，他才问:「为什麽回来
这麽久了也不联络我?」
亚斌淡淡说:「我在这边很忙，母亲的病一直不好，这栋房子原来的屋主又突然说要收回这里
，这对我们来说当然很麻烦，这几天忙著与他交涉。」他将行李安置在矮桌旁，然後从柜子
里取出枕头套和被单。「很多事也要烦心，忙得不可开交。」
忙得连打通电话或写信的时间也没有吗?世杰虽然这麽想，却没有问出来。
49.
世杰在亚斌家里住下来，乡村屋子不同香港，面积比较大，要容纳多一、两个人不是问题。
第二天世杰随亚斌到镇里的医院，亚斌母亲一看见他，顿时便来了精神，她仔细端详世杰，
笑著说:「原来你就是阿财的儿子，果然一表人材，和我家的亚斌就是不一样。」
世杰尴尬地笑笑，虽说患病，但对方精神比想像中好，起码懂得说笑。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儿子，他很笨，又未见过世面，多得你常常提点他。」
看来亚斌在他母亲面前说了不少自己的好话，世杰也客气道:「哪儿的话，怎麽说他也是我的
兄弟。」
『兄弟』这个字世杰说得流畅，可听在亚斌耳里却有点突兀，微风不时从敞开的窗户送入，
驱散了刺鼻的消毒药水以及春天独有的霉味，广州天气和香港一样，有几天总是特别潮湿的
。
亚斌替母亲清洁身体时，世杰在外头等著，医院不能抽烟，等得无聊的他只好往医院周遭的
小店铺兜兜，这里没香港繁荣，交通也不方便，但东西便宜，人们生活也很朴实，偶尔来这
种远离城市紧张生活的地方也不错。他回到医院後等了大概五分钟便看见亚斌出来，二人沿
著草地旁的小路走，偶尔经过的摩托车会扬起一层薄薄的沙尘。
「你母亲精神似乎不错。」世杰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几天还好，前些日子手术再加吃了一大堆不知名的药，整个人消瘦不少，两边脸颊都陷
下去了。」亚斌面带疲色地说:「我真害怕这个病会带走她，以前不晓得，现在她患病了才懂
得珍惜彼此相处的日子，毕竟人她了，可以见面的时间或许不多。」
亚斌说得黯然，世杰想起自己多年前同样患病去世的母亲。
「她对这个病不太乐观，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前几天她告诉我，之前我回来的时候，
她已经估计到自己身体可能有毛病，所以安排我和丽华见面，这下她老人家的意思再明显不
过了，起初我以为她只是担心我结交不到对象，原来是想早点看到我成家立室，她还说难得
对方对我有意思。」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尽管亚斌喜欢男人，这件事亦只能埋在心里不说出来，他们必须跟
随世界所谓的常理运转，符合身边人的期望。世杰将手插进裤袋里，想抽烟却发现没带烟包
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就存在，只是他母亲的病加速了问题的爆发。
「你要是不喜欢那个女人，婉转地告诉你母亲吧!毕竟相亲对象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合眼缘的
。」
亚斌缄默不语，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不明白世杰为何还可以一副事不关己，好像变什麽都无
所谓的态度。他自己倒为这件事烦恼不已，他不想令母亲失望，可亦不想因为责任而娶一个
女人。
『你无法体会的了........』他在心里纳闷地想。
晚上大夥儿围在桌前吃饭，室内只有电视机和咀嚼食物的声音，所有人明明坐在一起却没有
交谈半句，电视亦只有小彤一人在看。亚斌从未试过在自家吃饭也会如此难耗，饭菜吃下去
都不是味儿，一条无形的火线系在世杰和他父亲之间，连带威胁著他似的，这种感觉让人很
不舒服。
饭後世杰带小彤出外逛逛，亚斌来到财叔的房间，起初话题不外乎围绕母亲，及後却被亚斌
硬拉到世杰身上，他希望这两父子可以抛开过去的成见和好起来。
「很多问题不是一、两天便造成的。」财叔一副我最明白的语气。「他自小就很反叛，喜欢
做什麽就做什麽，从不把我们的话听进去，我早叫他节制自己的生活，怎料他还是弄大了别
人的肚，捧子成婚後不到一年又离婚。」彷佛忆起往事便头痛般，他揉搓紧皱的眉间继续说:
「书读不成也算了，至少得踏实做人，可他硬要搬出去当起牛郎，我实在管不了他。」
亚斌了解对方的感受，毕竟每个父母对子女都有期望，他内心也有点内疚，因为他没有告诉
对方自己其实和世杰恋上了。
「我知道他同样不喜欢我，尤其我老婆死後不久我便和你妈再婚。」
对方沏了壶茶，缓缓盛起两杯，一杯递到亚斌面前，气氛越来越沉重，二人低头喝茶，细细
吸啜茶水的声音异常清晰，过了好一段沉默後，亚斌叹了口气。
「我和世杰同住过一段长时间，我不敢说非常了解他，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喜欢无拘无束生活
的人，别人很难左右他的想法，或许正如你所说，他做事不会想後果........」亚斌双手紧
握茶杯。「但现在有点不同了，他曾经告诉我，打从当上父亲後开始体会到作为父母的辛劳
和责任，不但时刻要顾虑女儿的感受，还害怕她哪里不舒服，功课有没有问题等。」
世杰的确说过这番话，那时候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所以没有太大感觉，现在想起来倒觉得挺
窝心的。
「不过他也说过，自小得不到家庭温暖，我想问题一早就有，只是大家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然後一味指责对方不是，既然大家有各自的家庭了，忘记过去的事从头来过不好吗?」
财叔啍笑一下「从头?」
「嗯，毕竟比起我，你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
忘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困难，不过现在他们可以做的亦只有这个，不知道是
否上了年纪的关系，事隔多年提起往事，他已经失去大半怒气，如果到这个时候还要讨厌自
己的儿子，那的确太辛苦了。
＊ ＊ ＊
两天後亚斌的母亲有几天出院休养的机会，他们一家人，外加世杰、小彤还有丽华一起到医
院附近的酒家吃饭，世杰本来不打算去，但人家出院始终是件喜庆的事，不来似乎太不给面
子了，他照旧默不作声地吃著东西，整张桌子彷佛只有他是来自别桌的。
亚斌的母亲和丽华很谈得来，不说还以为是母女，他们点了许多食物，可能是各人心情大好
的关系，不消一会便吃得七七八八，世杰想说就这样回去，无奈大家依然有话题。
「亚斌你待会陪丽华到处走走吧!难得来镇里，她好像有些东西得买回去。」亚试的母亲说。
「不过.....」
「我有阿财和世杰陪我回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