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谨的神情一凛,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但同时他也知道那人在影射什么。
"听说淩教授最喜欢这种花了,我这么对它,淩教授不觉得可惜?"
"花是你送的,既然你想怎样,就怎样不是?我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呵呵,果然是绝情之人呢......"肖楠又走回原处,然后将花从瓶中取出,然后重新换上水:"你说,这样的话,它又能活多久?"轻柔的摆弄着节节高,然后用食指碰出每个将要含苞预放的花骨朵。
"肖先生对花的事,似乎比对圣淩更感兴趣?"淩谨拿了把剪刀,走到台几旁,同样蹲下来取出液体里的一支节节高,剪掉根部的一小截,然后用打火机烧了下,重新放回原处。
"我最感兴趣的是淩教授看到下午那幕时的感受。"肖楠站起来,他那修长的影子完全覆盖在蹲着的淩谨慎身上:"如果不赶快想办法,可是要晚了的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或者要我做什么......"停下摆弄的动作,他的眼睛只看着那锋利的剪刀口。
"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时间是不会等人的,明天淩莫夜就要被拘留。还有报纸的头条一定很精彩。"
"这些就是你想要讲的话?"心口突突地跳得厉害,渴望答案,亦不想知道。
"呵呵,想要知道更多,那你就自己找答案吧。"肖楠忽然弯腰凑近他,那低低得笑声,让人发寒:"我亲爱的大表哥......"
淩谨的瞳孔忽然猛烈收缩,那强烈的字眼一个个敲在他的心上。
不知道肖楠何时离开的,最后剩下的只有寒冷......
(14)
肖楠的那句话,就像沙子入眼一般,无论有多想抹去,还是一声声盘旋在脑海中,引发自己尘封的记忆犹如电影般一幕幕浮现脑海。
淩谨不得不承认,再怎么想逃避现实或是不去回忆所犯过的不可饶恕的错,最终那些片段还是会再现出来。它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化!
年轻时的自己意气风发总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去得到某些东西,但随着年龄的增加,或许当时非他不可的存在已经变得不再是唯一。而因为一时冲动所衍生的代价却是真真实实残留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的事故,现在的自己是否会更加让人觉得恐怖?
是的,是的......
那个回忆中的,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
就像孽障般,一直一直萦绕着,盘旋在自己心里,像是有意识的生物,不时的苏醒,然后啃噬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变得丑陋,等他恍然惊醒后,才发现那条路原来已经走得很远很远,那个曾经单纯的,善良的,可以为家中死了宠物狗而哭上一个星期的男孩已经变得富有心机,不露声色且可以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虽然他依然非常疼爱自己的弟弟,那也仅局限于自己的血亲。
记忆的碎片漫无边际,有了开始,就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混沌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因为贪玩,抱着小小的弟弟躲在壁橱里,让同样小小的二弟和三弟找,然后因为睡着了,醒来后,等到的不是壁橱外二弟大人模样的冰冷脸孔还有三弟调皮的可爱笑容,而是自己母亲和一个陌生人在床上偷情的画面。
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那么恩爱的父母亲原来并非看上去那般恩爱!还有,那让他觉得肮脏的,可耻的男女交媾......
画面一转,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声音,然后那个穿着小学生制服的自己回头奔向父亲所在的银色宝时捷。父亲虽然一向对任何人都严肃又苛刻,而且算不上好人,但却是一个好父亲,好兄长!
银色的宝时捷里已经排排座着分别小自己两届和四届的弟弟,还有一个读幼稚圆正打着瞌睡已经东倒西歪的最小的小弟。
从来,父亲只要不出差都会准时接他们放学,他非常盼望父亲那温暖的手握住自己小手的感觉。印象中,那天的夕阳特别红,仿佛烧透了整个大地,他的心情非常好,因为第二天就是儿童节。
但等来的不是父亲的那双伸向自己的手,而是父亲喷薄而出的血液染上身时的炽热温度,以及那个美艳的近乎邪气的男子抱起父亲后扬长而去的修罗身资和那风中漫舞的黑色长发......
从此,再不见父亲的归来,以及任何有关于他的半点消息!爷爷的脾气越发暴躁,父亲和母亲的话题已经成为禁忌。他知道从那时候开始,自己除了弟弟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给他温暖的亲人了。因为父亲被那个男人带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迷惘中,那头似为活物的黑之发还烙印在视网膜上,那液体的温热还硬生生残留在肌肤上,挥之不去!
然后,渐渐地,自己有了笑容,突然地又是整夜整夜睡不着的自己......
白天极端的快乐和着一点点的酸味,和深夜极端的痛苦,仿佛两个拴着自己的端点,不断拉扯撕裂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就要崩溃,精神异常了。但那淡淡的笑容遮去了丑恶的思想,缜密的盘算也只是在午夜出现。表象的他,仍旧是最完美的存在。
但所有的一切并没有在狂欢节的化装晚会上结束,延续的更为阴暗。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老天的惩罚似乎来的正是时候,但却温情的保留了他最后的希望!那小东西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千分之一的几率被他命中了。从此安于平淡的自己,心中的禁忌和肚中的那块肉渐渐融合成为另一个自己,那个叫淩谨的男人!
但即使改变名字,改变所有的一切,就可以抹去那个曾经存在过的自己吗?重新回到这里的淩谨还是原来的淩谨吗?淩莫晨,这个人是否真的有被替代过!
淩谨?淩莫晨?
原来弄不清楚的不是别人,却一直是自己......
因为得之不易的幸福使自己害怕,应害怕而胆小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勇气去放弃幸福!
现在的他,陷入无可自拔的恶性循环中,不知道哪里是开口。循环是没有开口的,起点也是终点。或许只能说,他从来都没有从那个循环中出来过,只是从这个循环退缩进入另外一个。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淩谨赶忙翻开手机盖,看到的果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整理了混乱不堪的心情,按下接听键......
"Holle,爹地......"然后是对面小男孩咯咯的笑声:"爹地今天想欣欣想了几次,有欣欣想爹地想得多吗?"
"那么能告诉爹地欣欣想了多少次?"男人柔声说着,但眼里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坠落下来。他发觉自从来到这里,眼泪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心也一样......
"呜......"小男孩努力搬着手指,然后数着:"早上起来,没见爹地,只看到Joe叔的冰山脸,好可怕,然后欣欣就想爹地了;吃饭没有爹地给我做的7分熟的煎蛋,想爹地了......"
"臭小子,又不是没给你做!"电话那端传来另一个人的大吼声,然后是尖锐的童音:"那个蛋我们家的小黄都不吃的!"
淩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耐心的听着,即使是些无意义的杂音,此时对他来说却是最大的安心剂。
"吵死了,你们两个白痴!"另一个声音勉强盖过雷声般的怒吼声和刺耳的尖叫声。
然后随着砰地一声,那"Joe叔叔是魔鬼"的幼稚声音也被阻隔在外,夹杂着还有某人不服气的碎碎念。
"我快要精神衰弱了,你平时怎么忍受的?"
"对比起,Joe......"淩谨可以想象在爆走边缘的男人是怎么一副样子。
"得了,不用那么客气的!本来想趁他们俩没注意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但是你的宝贝儿却趁着我给他们做饭时,拿了我的电话就打,他就不心疼我的钱,真是......"
"有消息吗?"Joe这么急着给他打电话,那就意味着可能有眉目了。
"恩,
Finen有查那批货,但结果不理想,那批货是跟着草药一起入仓的,一切都非常正常,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此次选择的并非是往常圣淩的国内船运公司和货代公司,而是加拿大的里奇。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里奇的背后是华人组织FLY的势力,听说FLY总部在S市,很多大集团都跟它有勾结。另外,最近我们周围经常有人跟踪,或许是有人在查我们,但不知道是组织里的事情还是其他,我考虑把欣欣带去中国,或许这样安全些。"
"我明白了,但是欣欣不能来这边!"这句话,淩谨说的非常强硬。
"为什么?"
"Joe,请你不要问为什么了?欣欣就拜托给你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或许,这根本是场阴谋!
(15)
晨曦将近,预示新的一天的到来。这是不同的一天,对淩谨而言!
他站在洗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其实这张脸孔跟几年前只是略微成熟了点,近而将脸部轮廓拉得更长,并刻画地更加深刻而已。
气质,声音的改变让即使是同一张脸的两人变得不一样,最终本体就是本体,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但身份不同环境不同,他不只是淩莫晨了!淩莫晨是过往,而淩谨是现在和将来。淩莫晨有淩莫晨的悲哀和要记挂的东西,同样淩谨也有淩谨所在乎和忌讳的东西。但往往命运总是将相背离的两者重叠,让主角根本无从作出选择。因为任何选择都是不明智的!
到底应该选择往昔还是现在?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改变?
淩谨千百次的询问着自己,整整一个晚上......
或许,这就是宿命的惩罚,但宿命的创造者和承担者却也是自己!
清晨总是积聚一夜思想精髓的爆发,也同样是个最清醒也最混沌的时候。淩谨做出了决定!一夜深思后的决定!他不知道他是否做对,但此刻他希望自己的选择是利益最优的决策......
就在这个清晨,他拨通了导向他今后命运的三个电话。
拨第一个号码,对他来说是最犹豫也最需要勇气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样的自信去面对那人,也同样不自信那人的反应!
割断了多年的亲情,此刻不知道是否会变得多余,亦或可笑。
对方接听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在第二声零都没有响起时就已经被中断。
淩谨显然没有料到那人会这么迅速,一瞬间有些慌张。他甚至侥幸着:会不会对方没有接到电话更会好!
人的心就是那么自私。淩谨不得不承认,就在刚才,放弃曾经所属的那个自己的一切的念头是真实的萌发过的......
"对不起莫夜,是哥......"淩谨几乎是在没有考虑的情况下,条件反射的踏出这一步,他怕自己后悔,也怕对方在长久的静默中挂断电话。
如果是第二次,他想他是断无没有再拨的勇气。而此刻,他的心也正被对方的沈寂而饱受煎熬。他可以清晰听到对方听到自己话后,变得突然浓重的呼吸,然后轻笑......
淩谨的呼吸一窒!或许这已经是在坏不过的预兆了。
他明白即使过了再多年,那个每天冰冷的二弟,都不会做出这样不合时宜且有失身份的举止。更晃论是笑这种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表情。
"莫夜......"他怕自己的二弟根本就不会给自己更多解释的机会。他太了解他的性格了,莫夜会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而没有比侮辱更让淩莫夜抓狂的事情了。
这个从小就勤奋好学,却怎么也比不过天资聪颖,但从来不念书的自己的二弟,在心底却是带着嫉妒且羡慕的心尊敬着他这个大哥的。嫉妒他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夸奖却从来不当作一回事,而他再怎么努力都还是略输一筹;羡慕他可以不费任何时间和经历却可以轻易俘获别人的注意,而他永远处在从属的位置。
所有这些淩谨统统都看在眼里,他不是冷漠,而是惧怕这种对淩莫夜的压抑的关爱,只会让他觉得压抑,甚至是在敷衍他,嘲笑他。淩莫夜的世界容不得一粒沙子,就跟他一样!
"哥哥?呵呵,不好意思那人早就死了!即使他没死,在我心里也一样......"
"莫夜......"他料到他会很生气,但想不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亲人的否认,让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无地自容!
"不用叫得那么亲密!虽然我一直没有问,在这之前我从来不会想到你还活在这个世上!直到所有人都说你长得跟大哥一样,我也不承认!我的大哥怎么会是那么冷漠,那么无情的人?如果是他,绝对不会经历这么对年别离,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弃我们于不顾的。"
淩谨的心抽紧:是的,确实是他的自私让所有人对他失望......
"对不起,莫夜,我有我的苦衷,请你一定要相信!"
"相信?这种东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指责你,你只是陌生人而已。我们只是雇佣关系,其他没有了,请你不要乱攀亲戚。而且现在的圣淩对别人而言,也没有价值了不是?"
"不会的!请你安排记者招待会的相关事宜,我一定会让圣淩清白的......"
对方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淩莫夜是否真的相信他,亦或相信几分。
紧张的气息环绕在电话两端。
"那么,请你告诉我,见到我们时为什么不给我们希望,而是要到这样的时候?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有时间证明圣淩的清白,昨天就是最好的时机不是?但是你没有......"
淩谨面对这样的质问根本就给不了任何答案。长久的无声,让对方终于失去等待的耐心。
在正欲开口之际,对方挂断了电话,连一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留。他很想告诉他一些不得不如此的原因,但看来这似乎是太迟了......
但无论淩莫夜相不相信他,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弟弟是不会放弃这个挽救圣淩的机会的,而他毅然!
第二个手机号码在手,淩谨不知道这个号码是否还在使用当中。他不坚信四年后,那人还有保留这个号码且一直在用......
(16)
淩谨为自己的多虑感到可笑,或许那人根本早忘了有这个号码的存在。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但他还是拨了几个数字,那动作连贯的一气呵成,根本无用任何考虑的余地。摘在纸片上的成串数字组成的号码,仿佛只是装饰,事实早已融入他的骨髓,侵入他的意识,连思考都显得多余。
十一位数的号码排列在早已灭了亮光的显示屏上,迟迟没有被拨通。淩谨不是不敢拨,而是怕所得到的结果。
那人的另一个号码早已在手,但他却排斥性的不想用。他习惯性的躲避以前的自己,但却怀念以前的事物。
淩谨不知道自己是否只对这个号码如此执着,亦或是对曾经拥有这个号码的人!
或许不能释怀是有,毕竟曾经那样不顾一切的想得到过。但现在,曾经那么浓烈畸形的爱着的心情却已经冷却,甚至说流逝。即使回忆起,也只是淡淡的忧愁和从心底犯起的一丝茫然和罪恶感。或许也因为太多的罪恶使爱情变的不纯,以至变调,最后稀释、蒸发......
原本就是场扭曲错位的爱恋,在极致的爆发后,也终究逃脱不了湮灭和消散的命运!
手中的手机变得不再如想象中的那般沈重,淩谨按下通话键,然后将手机移到耳边。听到的是接通后的声音,然后却是盲音......
心脏再一次被束缚。淩谨觉得他宁愿所听到的是号码不在使用中的提示,也好过于这种情况下自己可能给自己下的心理暗示。
不过,那又代表着什么呢?在多也只不过是证明一个事物继续存在的见证罢了......
按着另一个号码,在手机银色的键盘上。这次他每按一个数字都谨慎的动作着,然后核对纸片上的数字。确保无误后,按下了接听见。
他模拟了几种对方接听到电话的情形,却忽略了那最尴尬的可能性。
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呻吟声,肉体的撞击声,还有床铺吱噶吱噶的响动,隔着电话一端都能清晰可闻。淩谨非常明白对面是怎样一番情况,他无意打搅,但却既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