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下)————南枳
南枳  发于:2009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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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万来到自己来时坐着的轿子旁,轻声道:"他走了。"

  轿子微微前倾,一个瘦高的男子摸索着从轿中走了出来,东万忙一把牢牢的掺扶住了,君尽扬起头来,似乎努力的想要感受些物事,终于淡淡一笑:"今日,出了太阳。"政赫等人见他这般模样,皆是一惊,但见东万抬手叫诸人且安静下来,又不敢多问。

  君尽凝神侧耳去听远处渐渐淡去的车马之声,脸上的笑渐渐敛去了,缓缓的垂下头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叹道:"最难背负是离忧,清泪两行,孤影却双流。"

  玟雨按耐不住,冲到君尽面前,在他那双睁着的明目前轻轻晃了晃手,却见他眼睛眨也不眨,他吃惊的瞪大了眼,颤声问道:"君尽......你这......是怎的了?"

  君尽笑着咳了咳,轻轻道:"瞧不见啦。"

  众人皆是受到了大骇,善皓难以置信的上前握住了君尽的手,问道:"怎会如此?前些日子里见时,分明还是好生生的,怎的眨眼之间,便瞧不见了?"

  君尽轻声叹口气,无奈道:"原以为不过是老毛病,往年里也曾有过,但歇息了一两日便好转,不料此次却是好转不来的。大夫说是我在雪下看的久了,便会如此......"

  东万回想起那日,心内又是一阵酸痛,他换好了衣服用罢了饭,直到要回戏园子才从房内走出,却见君尽仍痴痴的蹲在地上用手在雪地里画着花样,不由出声斥责:"这大冷的天,你在这里多久了?仔细再冻坏了。"说着便要拉他起身,岂料那呆子缓缓站起身来,眼中空洞无神,打量了半天,方慢慢笑道:"哥,怎的今日天黑的这般早?我都瞧不见你。"

  听他这么一说,东万心下大骇,举手在他眼前晃晃,却不见他有丝毫反映,不由得手渐渐的下了力气紧紧了捏住了君尽的,君尽慢慢的明白了过来,声音也变得惊慌不安:"哥,我的眼,瞧不见了......"

  想及当日之事,坐在酒楼中的东万狠狠的砸了自己的脑袋,怨恨道:"都只怪我,我当时不去请大夫来给他瞧,偏偏听了这倔牛的荒唐话,信他说什么回房歇歇便可好,哪知道,直到次日他的眼睛也不见好转,请回大夫一瞧,却说晚了......"

  君尽紧紧握住了东万的手,道:"这也不怨哥,是我自个儿大意了。原先也曾在雪日里坐的痴了,一双眼什么都瞧不见,可是躺下去睡了一觉便好转来。我原以为此次同上次一样,却不想是我托大......"

  政赫满脸怒气,将那上菜的小二吓得放下了菜便退了出去,他深深吸了口气,放软了声问:"可曾换位大夫?京城内名医虽多,却未必是个个皆有妙手回春之术,要不要请宫中的御医来瞧瞧?"

  东万无奈的叹口气:"哪里敢那么大的动静?他怕惊扰了彗星此行,这病便一直遮着瞒着,若不是我先应承了他许下誓言,哪里能由得他这般胡来?"

  政赫再难忍心中怒气,一拳狠狠砸在了酒桌上,原是满腔的怒火便要倾泻而出,但却终被他咬牙忍着吐进了肚子里。

  善皓一双大眼睛里泛着蒙蒙的水汽,柔声道:"君尽哥,你且莫忧心,我们访医问药,定能医好你的眼的。"

  君尽哈哈大笑,摸到桌上的酒杯,举了起来:"我君尽何时怕过?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要是终日在忧心中度日,又岂来的洒脱得意可言?堂堂七尺男儿,莫要为这些个小病小疾期期艾艾。来来来,我这好多日子都没喝上美酒了,你们却怎的要败坏我的兴致么?"

  玟雨心里明白,君尽的性子乃是吃软不吃硬的,若要哄他听话,顺着他来方是最好,便举杯与他相碰,笑闹着活起气氛,那三人才慢慢露出几分笑意,屋子里不再是一片愁云惨雾。

  五人从酒楼中走出时,不过晌午时分,又送了君尽回到家中,玟雨早吩咐了下人从宫中请来御医,御医把了脉,又问了君尽眼疾的来龙去脉,沉吟着走出了房间来到外间。

  李氏兄弟跟着御医一起出来,玟雨小心却又急切的问:"如何?"

  御医慢慢的摇了摇头:"雪盲症并非绝难杂症,可惜他以前患得此症之时太过大意,此次又诊治的晚,已错过了救治佳期。"

  善皓不甘心的问道:"那便是没得治么?您行医多年,既然说了并非绝难杂症,即便是错过了救治之期,也总还有得治吧?"

  御医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我先开付方子,每日且煎着喝,至于是否奏效,我却也无十足把握。"

  善皓转头去看屋内正同政赫东万玩笑着的君尽,心内一片心酸,那样一双纯澈明亮的眸子,当真要一辈子再瞧不见了么?

  

  第 65 章

  时光荏苒,转眼间半年过去,秋日将至,天气渐渐转凉,玟雨的婚事隐隐有了定数,宫中的意思是要将宜妃所出的德馨公主许了他,但而今公主年岁尚幼,皇上还想留在宫中养个一年两载,故而成亲之事李家也不敢冒昧相提。

  善皓这些日子用功读书,大门也不多出,偶有闲暇,也只是到朴家陪着君尽说说话,与他那成日里在京城中四处交游的兄长小霸王李玟雨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这日,他放下书卷出了门院,到得朴家门口,大老远得便听闻院内有人带着戾气暴躁不堪的怒吼:"不喝不喝,统统不喝了!"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善皓进去一瞧,原来是君尽在发脾气,将有顺端去的药碗摔了个粉碎,连带着还将桌上摆着的茶碗磁壶一扫而空,屋内一室狼藉。

  "反正这双眼是再医不好了的,还喝那些劳什子做什么?什么御医名医统统都是狗屁,除了骗我喝这些不中用的汤汤水水,他们还做了何事?便就让我做一辈子瞎子,瞧不见便也瞧不见了,我也不怕些什么。"

  有顺被大哥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一旁愣愣的看着,善皓连忙走进去扶住了君尽:"哥又说的哪门子话?这眼睛迟早是能治好的,你要按时服药才是。"回头冲有顺使了眼色,善皓扶着君尽在桌旁坐下。

  君尽闷闷的垂了头,再不开口,善皓知道他眼疾旧治不愈,心下有气,也只得软语相慰哄他开心。

  善皓正跟他闲话着家常,就听到政赫从屋外笑着进来了。

  "巧得很,你们正在一处!"政赫打量着屋内的汤药残渍不由一愣,但见到善皓的眼色自然是心下明白,又笑着说道:"今个儿到我那里去吃顿好的,咱们兄弟已是许久未聚。"

  善皓微微笑着:"你这大忙人,平日里便是用顿饭的功夫都没有,今日却如何有了闲暇呼朋唤友的去你家玩乐?"

  政赫只是笑,却并不答话,倒是他身后的念棋笑着上前给君尽行着礼:"恭喜舅老爷,我家二奶奶有喜了,您而今已是舅舅了!"

  君尽听闻诗研有了身孕,当真是又惊又喜,睁大了那已望不见物事的眼问道:"原来是姐姐有喜了?"他站了起来,摸索着握住政赫的手:"何时之事?你竟不早些告诉我!"

  政赫紧紧的握着他有几分冰凉的手,眼中虽流露出遮掩不住的酸涩,口中却依旧是喜气洋洋的:"今日早上才瞧的大夫,我如何早些告与你知?大夫说是两个月了,你姐姐在家好生养着呢。"

  有顺端上了茶,眼中满是喜悦,笑问着:"那我便是姨母啦?"

  "是啊是啊,有顺也都当上姨母啦!"政赫笑着接过了茶,打量起有顺来:"不过再过不久,便也该找户好人家了,那时候,便不只是姨母啦!"

  有顺一张俏脸涨得满脸通红,转身便跑,政赫在她身后高声道:"你收拾了东西到我那里住上一阵子,你姐姐和你娘想你们的紧,要我接你们兄妹到家里小住。"

  君尽虽不愿到文府去给政赫添麻烦,但听妹妹欢天喜地的承应下来便也只得作罢,善皓回府去请玟雨,他们兄妹二人便跟着政赫一同到了文府。

  晚上五人聚在一起,自然又是一番觥筹交错,君尽性子最是要强,他的眼拖了这大半年,早已无了治愈的希望,但他却从不在人前表露出半分惶恐惧意,言笑间依旧与往日里无异。众人知道他的心性,也都不点破,只是尽情饮酒,谈笑间倒也潇洒快活。

  君尽酒量虽好,却也禁不起自己那般胡喝海饮,散席时已醉得不省人事,下人们将他掺扶回房去,他却执拗得狠,吵着闹着还要再喝。政赫摇着头灌他喝下一大碗茶,他这方肯安生些,半伏在桌上拉着政赫的手口中念念有词的絮叨着,却也听不清楚。

  摈去了下人,政赫为他铺好了床榻,掺扶着他刚要躺下,他却又不依不饶的坐了起来,皱着眉头瘪起小嘴,好似受着了委屈的幼童一般:"我没醉......我都说了我没醉......"

  "好好好。"政赫忍住笑扶他坐好。"没醉没醉。"伸手替他拢拢凌乱的发,不经意间触及他那滚烫着的脸,政赫心内麻酥酥的醉了一般,手便这样轻轻的,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皱着的眉头轻轻松开来了,像个顽皮的孩子一般拽住了政赫的衣袖,摸索着政赫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吃吃的笑:"哥的手好凉啊,真是凉快!"

  政赫被他这般大胆的举动骇了一大跳,一个心怦怦的跳个不停,君尽虽然瞧不见了,可是那双醉酒的眸子在政赫眼中看来却仍隐隐的带着几分柔媚之气。这么许多年来,君尽面相与幼时已大有不同,曾经柔美的清秀已被刚正的英气所取代,可是此刻醉酒发嗔的君尽在政赫的怀中,竟比少时的纯澈更添几分娇柔。

  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来,政赫轻轻的捧住了那张令他日思月想苦恋不已的脸,小心翼翼的送上自己的唇,温柔的贴在那俊俏的脸颊上。

  政赫的举动令君尽一呆,随即便傻傻的扭动起来,一双手软软的推着政赫的胸膛,笑着道:"痒死我了,哥,你别闹!"

  君尽在他怀中这般似有若无的轻轻扭动着,政赫如何承受的住?更何况是君尽那一双软手又在政赫胸前又是推又是拉又是拽的,真真要把政赫给逼疯了,一股无名的火腾的涌上了头,政赫微微施力将他紧紧箍在怀中,一张嘴便迎着君尽的唇猛的贴了上去。

  君尽醉得稀里糊涂,哪里意料得到此刻的危机?他只模模糊糊的觉得好似被人堵住了呼吸,口中涨涩的紧,不由便呜呜的发出含糊的音,一双手在政赫胸前到处乱推。听到他口中含糊的吞吐,政赫的理智登时崩溃,拥着他将他压倒在床上。

  

  第 66 章

  君尽人虽醉的稀里糊涂,但却也被政赫弄的不舒服,下意识的加大气力挣扎着,口中"嘤"的一声哼了出来,牙齿狠狠用力一咬,将政赫的舌咬得生疼。

  政赫吃痛,口中弥漫起一股腥甜的血气,这方使他猛然间惊醒过来,慌乱的坐起身子,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容易平服了理智,方知刚才自己一时糊涂差点便做了牲畜不如之事,如若自己借酒醉强占了君尽的便宜,又与李秀满那老畜牲有何区别?

  忍不住又扭过头去看看仍躺在床上的君尽,他已酣然入睡,鼻翼轻轻的抖动着,呼出的热气带着几分酒香,政赫知道自己绝难把持得住,便慌慌的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

  走到哪里,耳边都回响着那人带着慌乱与急切的呼吸之声,眼前都晃动着那人朱粉色的羞赧醉颜,鼻间都嗅到那人口鼻间散发出的阵阵醉人酒香和带病的身子上隐隐发出的药香,这令政赫几欲疯狂。

  急急的来到厨房,政赫舀起缸中的冷水便迎头浇了下来,足足淋了十多瓢冷水,直将浑身湿了个透,体内那难耐的欲火方慢慢平息下来。扶住水缸边缘,政赫又一头闷入水中,冰冷的水铺天盖地的迎面而来,刺痛了他的眼鼻,刺痛了他的心......

  好容易平静下来,政赫这才水中抬起头来,凉水沿着他面颊发丝缓缓滴了下来,浑身湿透了他颓然的拖着乏软的身子慢慢踱回院子,外间初秋的皎月正圆,清冷的银光穿过头顶的树梢,点点洒落在落寞人身上,拢着他一声的水汽,拢着他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次日君尽昏昏沉沉的醒来,才发觉自个儿竟和衣睡至天明,微微一动,顿时觉得头又酸又涨,沉沉的抬不起来,挣扎着起身摸索着走到了窗畔推窗侧耳倾听文家下人的走动言语,想必时近晌午。

  有顺笑着打来了水伺候着他梳洗了,轻声斥道:"大哥一来姐夫家便喝的伶仃大醉,昨日还是被人抬着回房的呢!又吐了姐夫一身,他昨夜去擦洗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弄了一身的水,招了寒气,今早也起不得身。"

  君尽脸微微一红,道:"吐了?我竟全然记不起了。"

  有顺为他梳着发辫,笑道:"姐夫都替你收拾过了,三更半夜的,他又一早遣了下人,你吐得他一身,他也没叫个丫头伺候,自个儿去厨房舀了水冲洗,哪料一失手泼了自己一身的水,昨夜回房去的时候,吓人一跳呢!"

  君尽听了想见着政赫彼时的模样,不由得也是好笑,却又板起脸来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听来的这些个,还学人四处嚼舌头,越大却越发没规矩了。那是你姐夫,岂容你这般取笑?我们而今寄人篱下,主人家的闲话,可不得乱说。"

  有顺偷偷的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君尽侧耳细细听了外间的响动,好奇道:"今日文家下人奔走不停,可是有何事么?"

  "还不是今日姐夫没有到票号去,诸多公文杂事要拿到家里来经他过目点头底下人方可行事。平日里察觉不到,想不到姐夫日日要做这么许多事务,而今病来如山倒,票号里也是忙得一团糟。"

  君尽缓缓叹了口气:"荣顺昌而今已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大票号,他身为文家在京中的掌舵人,如何能不忙?真亏他平日里要百忙中抽空来看我们,他表面上虽故作云淡风清,可是背后不知掩下了多少的烦杂无奈。"

  顿了一顿,君尽复又说到:"政赫哥娶了姐姐,给咱们家买了房缴了账,娘身子不好,他便将娘接来他府上住下,参汤名药的供着毫无怨言,又供了有天读书,安排他进当铺学着做生意......文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真是难以回报,有顺,你要记得我们朴家欠你姐夫的这番情意,下辈子,即便是做牛做马,我们也要报还与他。"

  有顺点了点头,端来了熬好的药,小心翼翼的:"这药也凉的差不多了,大哥,你该喝药了。"

  君尽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有顺便知道他又要说什么,抢先道:"这是昨日胡御医给开的新方子,你且试试,或许对了症呢?"

  君尽深深叹了口气,摇着头:"我自个儿的眼睛,我自个儿清楚,这辈子,怕是再难治好了......"

  "大哥何出此言?再有一年多,郑少爷便要打西边回来了,大哥不是还要亲见郑少爷加官进爵的么?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大哥且放宽了心好好养病,这眼睛,总是还能瞧见的。"

  君尽不再多说什么,还剩一年多,也不知到了那时,这双眼是否能真的瞧见那人意气风发的回到京城升官进禄......

  东万这厢忙完了回到家中时,已是万家灯火,君尽兄妹搬去政赫家小住后,这个院子里便只有他和母亲二人守着院宅了,虽然多次提起要请下人来伺候眼盲的金氏,可是金氏哪里肯答应?只说要他安生留着银两,以备日后娶妻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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