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下)————南枳
南枳  发于:2009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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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思苦想,却总想不出好法子,彗星全然不顾不日便要启程之事,只是苦苦思索要如何安置君尽方好。思来想去,他自己也觉得要带君尽同行乃是天方夜谭,可是君尽不肯去,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大不了辞官留京,什么协律郎,不过是头上一顶轻轻的乌纱,若是卸去了,无拘无束纵意洒脱,方回了他郑弼教的本性。

  侍书在窗外瞧着他家少爷一回子轻皱俊眉,一回子又颔首浅笑,不由沉沉叹口气,也不进去回禀添购车马之事,转身回去了。

  

  第 62 章

  君尽来到郑府时,彗星尚未回府,侍书招待了他在厅堂坐下,可他却坐不住逛到了彗星的书房,那淡淡的墨香和幽幽的书气就好似彗星身上的味道般,隽雅清朗又隐隐带着些超然。想起彗星脸上那总带着几分羞赧的浅笑和恼怒时不自禁的红晕,君尽忍不住掩嘴偷笑,他总是笑话自个儿好似孩子般,脸上藏不住心事,难道他便很世故了么?动不动便犯恼的性子,生气时手足无措的慌乱,还有那双时不时泛红的细长水眸,怎般瞧,却也瞧不出户部协律郎的威严肃穆来。

  偷笑够了,他又不老实的翻看起彗星案上的书本卷宗,虽然他本对此最是厌烦,但念及乃是彗星的政务,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翻阅察看,想要知道彗星每日里所作何事。

  翻完了书案上的,又起身到书架上随手翻翻,一不小心碰倒了架上的花瓶,他忙伸手去拉住,还好未摔落,否则彗星回来,瞧见他那美丽的大花瓶被自己摔了个粉碎,定又是要气上一番的,得意的吐吐舌头,君尽含笑弯腰去捡那从花瓶中落下的物事。

  彗星回到府中,因今日在侍郎面前请辞时侍郎大人严厉的批驳,难免郁郁寡欢,但听闻下人报君尽在书房里候着,先前的抑郁不快登时便一扫而空,心头按耐不住的开怀。

  来到书房,却见君尽全神贯注的看着书卷,竟丝毫不曾察觉自己的到来,彗星不由得笑了,君尽何时对读书这般情有独钟?

  走过去正准备骇他一骇,彗星却突然的怔住了身形,君尽听得他脚步临近,缓缓抬起头来,一张俊脸上竟无半分血色。

  "这些--"君尽的声音微微发颤,举起手中的书卷:"是你记下的?"

  彗星脸上的笑渐渐敛去,走上前夺下那册书卷,若无其事道:"怎的瞧起了这个?我肚子有几分饿了,不如我们先传膳用饭?"

  君尽不依不饶的站起挡住彗星的去路:"你查他多久了?"

  彗星极力掩住心内的不安,强笑着去牵他的手:"你来了多久?冷不冷?这手冰冰的,虽说入了春,可今年的天气却是格外的寒......"

  "你!"君尽抽出手来打断了他的话:"一直在偷偷查他?"他一双子夜般的眸子瞪的老大,直直盯住彗星的眼。"你可知,如此会引来何等祸端?"

  彗星垂下了眼,哑声道:"你无需为我担忧。"

  君尽隐忍不下,不由高声怒吼:"何谓担忧?又因何而忧?郑弼教,你凡事只思及自身,却不替旁人着想,好不自私!"

  彗星听他这般怒斥,心下也难以平服,忍耐不住道:"何为凡事只思及自身?何为不替旁人着想?我做这些别人瞧了不明白,难道你竟也不明白么?"想及这些年来,为了他,彗星自是食难寐浅,苦苦用心搜集那些个,不也是为了他,岂料他竟完全不领会自己良苦用心,出语伤人。

  君尽见他气红了眼,心下也有几分不受用了,但却也管不住自己腾上来的火气和那张嘴:"我明白?如若真是为我,怕还好说,不过是郑家少爷为了戏子争风吃醋闹些个风流笑话,但你可曾料想此事若被他察觉,彼时受连累的,又岂止是你我二人?这中间牵连的人,你竟统统不管不顾了么?"

  彗星见他怒极以至口不择言,竟连"戏子"二字也搬出来白白的折贬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听君尽这般诋毁他自个儿,彗星心里真真比迎面挨了掌掴还要难受,但他又腆不下脸来,嘴上也离了心的斥道:"牵连?你倒也知道心疼起别人来了,怎的你这体贴用心,我却半分不曾受过?却原来在你眼中,我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弟,比不及你那凡事诸多思量的政赫哥,不但做不出半分能耐,还要牵连许多人因我无辜受累了。"

  君尽听他话愈说愈重,竟连政赫也被扯进话头,不由又气又急,怒极攻心之下,哮症便抑制不住的又发了上来,他气喘不匀,满腔的怒火只是冲上却吐不出来,渐渐涨红了脸咳了起来。

  一直守在门外的侍书见君尽旧疾复发,彗星又正在火头上,便忙不迭的冲进门来,扶着君尽坐下,用手轻轻为他抚背顺气,小声劝道:"公子若是心内有气,发发火也就罢了,又何苦的作弄自己身子,若是伤着了,又怎教我家少爷安心?公子且细想想,我家少爷做事,何时不是把公子摆在前头,拌拌嘴也就罢了,千万莫说那些伤人的话教人心凉。"

  彗星听侍书一番话正说在自己心坎上,不由红了眼睛,心中暗道,连我家书童也体会我苦心一片,你竟全然不念及我,也不知心内究竟是否有着我。

  侍书抬头见彗星浸红了眼,知道他心内委屈,只得软语相慰:"少爷也是的,今日回了府得知君公子来,原本还是高高兴兴的,怎得又惹得公子发起火来?君公子最是纯善不过,少爷的好他自然心内都是明白的,少爷心内不痛快,说两句也便罢了,又何苦的气着自己?君公子大冷天里的特地来瞧你,一来见着了却又引你这般大的火气,他岂不伤心,以后又如何再来?"

  君尽听侍书的话句句在理,心内也是一番苦涩,心下默道:便连侍书都明白我的心思,你竟然还要疑我,可见你是真的不信我,难不成我便教你这般信任不过么?

  二人各怀心思,愈想愈伤怀,彗星也无心用饭,君尽起身要走,他也不挽留,只是垂头不语任由他去了。

  侍书知道二人皆是蛮牛般的脾气,劝也劝不住的,只得伺候着君尽好些了,便吩咐了轿子送他回去,君尽哪里肯坐郑府的轿,只一挥手便大步上路了,间或听得他远去传来隐隐的咳声,却也教人担忧。

  侍书瞧着君尽绝然而去的背影,只是无奈的摇头,走掉的这个,虽是直率爽朗,脾性却最是顽固倔强,和了他的喜好,那自是推心置腹,只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了你,但如若触着了他的火气,那便是天皇老子他也半分不肯忍让的;屋里留下的那个,虽谦恭温和,心性却也一样的桀骜不驯,与他无关之人,他虽谦逊相待礼数周全,心底却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一旦真的用心了,那便也是个不管不顾的倔脾气,哪怕是豁出身家性命博人一笑的荒唐事,他也是做的出的。

  君尽走在茫茫夜色中,愈想愈是悲愤,走至家门口,更是狠狠的捶门敲打,好似要将所有火气都发泄在那可怜门板之上一般。

  东万急急的跑来开门,瞧到他那般赤眼怒目也大吃一惊,问道:"这又是怎的了?这么晚方回来,又出门与人喝酒闹事了?你这身子尚未大好,又这般折腾起来,真是教人放心不下啊!一不盯住你,便又被你溜出去闯祸回来。"他一面絮絮叨叨的轻斥着,一面拖住手早已冻得冰凉的君尽回屋里暖着,埋怨道:"这大冷的天,又瞎跑个什么?瞧你这袍子,都被雪湿了,今年也不知是个怎般的天气,春日都入了,却还下得起这般的大雪......"

  君尽这方傻傻的回过头去瞧,原来不知何时,外面竟飘起了雪来......

  

  第 63 章

  君尽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一早起来,正见到站在院子里练早课的东万,东万听得身后响动,回头笑道:"你今儿倒一早起来了,昨夜折腾那么晚方睡下,我原料你不到日上三杆绝难起床呢!"

  他接过了君尽递来的帕子拭去额前的汗,又问:"彗星约摸不出十日便要离京了,那西北苦寒之地,也不知他这大少爷怎生承的住,便是他那一双腿不能骑马,一路上怕也要麻烦不少。"

  君尽一愣,想起昨日里见他府内下人来往不断,原是在为他远行做筹备,心内有几分悔意,早知如此,真不应与他那般大吵一番,他这一走不知又要到何时方能重逢了。

  东万瞧出他的心事,笑道:"你这又是怎的了?一大早的在这里凄凄怨怨,倒好似弃妇一般。"

  "他的腿,怎的便不能骑马了?"君尽也不再意东万的说笑,一颗心早飞了出去。

  "还不就是那年去找你......"东万嘴快,想也不想的便脱口而出,说了一半方觉得这话不大合适,便只好换了话头,慢慢的道:"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伤着了膝盖。"

  君尽不再言语,耳边又回响起彗星那怒气冲冲的话:"怎的你这体贴用心,我却半分不曾受过?"是啊,他为自己,当真吃苦受累,可自个儿却没能替他分忧解难,也难怪他要生气。

  东万自知失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回房去换衣服,君尽站在院内,怔怔的失神。

  太阳升起,积雪却并不见消融,这春日里,竟比得寒冬腊月般,君尽缓缓弯下腰去,也不顾得雪地上那刺目的映光,低头在地上画起彗星的脸来,笑着的,生气的,害羞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离出行之日只剩三天了,彗星知道当日的话伤着了君尽,他那日离去之后竟再未来过,虽心有不甘,但他却也再无法顾及脸面什么的,这日忙完政事回到家中,也顾不得歇息便坐了轿子又急急忙忙赶到了朴家。

  来到朴家时,他们家已用完了晚饭,朴氏见到他来,虽极为意外,但旋即还是热情的上茶添火,生怕把他给冻着。有天现下在文家的当铺学做账目,小有所成,回家便也晚些。有顺说君尽这些日子睡下的早,他已回房躺下了。

  彗星也顾不得惊扰了他的美梦,还是要去看他,有顺一脸的不自在,彗星心内便隐隐猜出八成君尽还在气他那日口不择言,故而让有顺拿睡下之言来搪塞推托,多半他还是不想见自个儿。

  彗星推门进去,屋里黑乎乎的一片,他借着窗外的月光来到君尽床畔,伸手轻轻推他笑声道:"莫要再气了,哥哥来给你赔个不是还不成么?"

  屋内静悄悄的,只听闻二人匀和的吐纳声。

  彗星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幽幽的道:"我也知道那日的话我说得重了,可是气头上的话总不能算数的。再过三日我便要离京了,我本不想走,也去户部递了辞呈,可是你也明白,人在官场,岂如街头买肉,想买便买,不要便退的?我虽小吏,但西行官员乃是年前便定下来的,而今即便要辞官也是由不得我的,你可明白?"

  君尽依旧背对着他,杳无声息。

  "说你孩子心性,你还不信,那些口头之误,你却气到今日也不肯消,我都当面来请罪了,你还不肯消气,莫不是偏要我负荆来不成?"彗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我这一走,一两年内怕也难回来的,原本是寄期官场扬眉,也好救你于水深火热,却想不到我原是如此无能之人,也为你做不出些何事。可是留你在此,我却也放心不下,而今有天有顺也大了,家里无需你照顾,不如你与我同行,我们到陕西去可好?你只当是游玩散心,待得两年之后,我们回来了,正好给有天娶亲,你说好不好?"

  君尽只是不肯开口,彗星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自言自语道:"我也深知依你的性子,必是不肯从的,那你便好好的养着身子,等我两年可好?"

  "两年?"君尽终于开口,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彗星愣愣哼了一声。"两年后便可加官进爵了么?两年后便可官至一品了么?"

  彗星一愣,他万万不曾料到君尽心中会想到这些个,但却也支支吾吾道:"官场仕途,绝非我们所料那般极尽全力便可有所得,两年内想要擢升一品,这只怕......"

  "那便是不成了?"君尽依旧冷冷的道:"那你又叫我等你什么?这京城里,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叫我等,我又何必等你这区区四品协律郎?"

  彗星哑然,一时间也不知该何如开口。

  "你要走便走,谁也拦不住你,至于两年之后......"君尽闷闷的冷哼了一声。"也不是我瞧你不起,只是你这少爷脾气既吃不得苦又受不了罪,待得你归来,也不知是升官发财还是降职受罚呢。"

  彗星知道君尽素来乃是心直口快之人,话虽如此,听得他这般的冷言冷语,心下却也不好受,只道是君尽仍在气头之上,不肯原谅他,便只得讪讪的起身道:"我今日先回去了,你且好生歇息,你若还有何话要说,三日后再说倒也不迟。"

  君尽也不送他,甚至连身子也懒得转来,只是哑声道:"这些日子天气寒,三日后我也不出门送你了,你一路顺风便是。"话音刚落,他便朗声唤有顺送彗星出门。

  彗星糊糊涂涂的出了朴家大门,却依旧不能明白君尽为何便这般狠心的连送别也不肯,若是生气,三两日便也罢了,怎的此次竟如此火大,不依不饶的闹起来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多半还是小孩子心性未去,待得自己要走之时,他岂会真的狠心不来?虽然上次两个人拌嘴口中的话说的重,但彗星心中却也是明白的,君尽心里,多多少少总是装着自己的,若不是因为心里有自己,他上次又怎会发起那般大的脾气?一想到他心中有着自己,彗星便忍不住开怀,将今晚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三日后的清晨,一大队人马停在西城门下,一些官员在此为户部侍郎送行,政赫等人也至此为彗星饯行。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东万送上了一杯酒,对彗星道:"今日君尽不来了,他要我代他敬你一杯,且恕他不敬之罪。"

  彗星怔怔的接过了酒,却仍是不甘心的向城中望去,他真的不来?这样的日子,他真的狠心不来么?

  远远见得一人一马向城外驰来,彗星一颗心悬在口中,只盼来人对自己说得几句,即便是冷言冷语也是好的。

  

  第 64 章

  来人渐渐驰近,利落潇洒的翻身下马,却可惜不是他想见的人。彗星无奈的垂下头来,痴痴的看看手中的那杯酒,终于送至口边一饮而尽,不过是杯薄酒,可却凛冽无比,一杯下肚,直让彗星一颗心如坠冰窟一般,凉的他喘不上气来。

  隐隐传来瑶琴之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姬妾为了送别夫君在马车内奏起丝竹,彗星苦苦一笑,开口吟道:"子眸深处前尘现,往昔恩难断。为君抚琴为君愁,此去经年,知音又何求。欲言珍重难珍重,相对默如许。最难背负是离忧,清泪两行,孤影却双流。"众人听他依曲而和的词,心内只觉怅然,一时间,皆静默不语,静静听琴。

  一曲了罢,彗星抑住眼下不断泛起的酸涩,拱手向东万等人道:"彗星不才,此次一别,不知日后何时才能再与诸君嬉笑怒骂,祝酒高歌,家中父母体态安康,我自是无忧,唯有兄弟诸位,我心头难放不舍,还望大家彼此,多多往来照顾。如若京中有何异故,相烦诸位书信告与我知。"他看看前方已然上马的户部侍郎,惨然一笑,躬身作揖后便毅然登上马车。

  大队人马随着前方的马匹慢慢前行,地上的积雪仍未消融,留下一道道车马的印记,众人站在冰泥交杂的地上,目送车马渐渐在远方逝去,却仍不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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