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下)————南枳
南枳  发于:2009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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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少爷......"有顺小声地唤着:"您且坐下来歇息。"有顺让出身来,示意彗星上前,话语间仍带着浓浓的鼻音:"东万哥说是饥寒交迫,高热不退,这大过年的,一时半刻也请不来大夫......"说着说着,眼中的泪又忍不住淌了下来。

  正说着,便瞧见侍书引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走了进来,东万一脸焦急的跟在后头,见了有顺,忙道:"快,这是宫中的何御医,有顺,快备座。"

  有顺连忙摆上凳子,请了御医坐下,彗星却仍浑然不觉的呆呆立在那里,倒好似失了心一般,只是怔怔的望着床榻上半死不活的那个人,动也不动。

  侍书伺候着他坐下,有顺也给他端了碗热茶来,他接在手中,奈何一双手止不住的抖,茶水溢出来,湿了手他却也浑然不觉。

  何御医把了脉,良久不语,又掀了掀眼皮,终只是长长叹息,慢悠悠站起身来走到桌旁,东万已将笔墨纸砚备好,他提起笔来,摇了摇头,开了一个方子。

  东万有天急急的在一旁待着,有天终忍不住开口问道:"何御医,愚兄他......"

  御医脸色深沉,无奈的摇着头:"太晚了......他本乃带病之身,旧疾未除,又添新痪,兼之瞧的又晚......只怕是今晚也难以熬过......"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是准备准备吧......"

  东万又怕又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老御医的衣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床上躺着的,可是一个大活人啊!您刚才也瞧了,尚有鼻息脉象,怎的就晚了?即便是晚了,他也是正值壮朗强健的年青后生,无非是饿了几日,受了点冻,如何便没救了呢?"

  无端受此唐突,那御医却也不恼,轻轻抚去东万一双烫手,缓缓道:"这位公子的病症,能拖到此刻已实属不易,虽常说事在人为,却也还脱不了成事在天。好不好的了,我自是不敢担保画押,唯有他心坚意强,或有感天动地之力,可是终究能不能醒,唯看今夜了。"

  东万无力的颓然退下,侍书收了方子,不迭道谢着出去抓药。

  老御医取出随身带来的药箱,便要施针,跟着的医仆送了众人出房,将门也掩上了。

  朴氏金氏端来了熬好的汤粥,但此刻哪有人能喝得进去?摆在桌上热了一次又一次,厅堂之内,但闻叹息之声。

  彗星沿墙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凛冽之气倾涌而至,鹅毛般的大雪还在空中洋洋洒洒的飘着,脸上不知何时淌下两行清泪,湿湿的,热热的......

  "如若他肯醒来,我愿折寿十年......"彗星心中暗暗祷告着:"只要他肯醒来看我一眼,我愿以十年阳寿相换......只要他醒来......只要他肯醒......"

  也不知这一天究竟过得有多久,彗星只觉得整个世间都好似停了下来,他依稀可以听到躺在里面的人微弱却又倔强的呼吸,可以听到他徐缓而有力的心跳。他还记得那人宽厚微凉的手掌,还记得那人憨傻天真的笑容,还记得那人醉酒后伤心悲凉的眼泪,还记得......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何去想,也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这四年里,他好似从未离开过自己一般,现下,却教彗星如何肯信,屋内病榻上躺着的人,竟连这一夜也熬不过了呢?

  泪水不断地落,彗星恍惚记起,自己竟是多年没有落过泪了的,然则怎会倾涌不尽呢?望着那连天的雪,彗星心中一片荒芜,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也不敢去想,若是他不醒,这个世上,还有何可恋?

  不会的,他还没有听到一些话,还没有说过一些话,老天必是不肯收他那般糊涂呆笨的人,他终是要醒来的......

  这个夜,过得好不漫长......

  

  第 58 章

  迷迷糊糊中,君尽依稀听闻人声,挣扎着起身,便透过窗子瞧见彗星与东万站在院里争吵不休,负气的下了床走至二人跟前,皱着一双俊眉:"大过年的,你们这是吵些个什么?"

  "还说?"东万带着怒气过来掺扶住他坐下,又瞪了彗星一眼:"这个家伙,说什么也要赖在这里不肯走,驸马府派人一再得催他回去,他却说什么也不肯走!"

  彗星似笑非笑的望着君尽,笑道:"你莫听东万这般嚼舌头,你瞧他不也没走么?"

  东万哼了一哼,道:"何人说过我不走?我不过送君尽一程,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自然是要走的。"

  "正是人人都走了,徒留君尽一个,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还是我留下陪他方好。"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彗星笑道:"你还不快些回去?"

  东万愤愤瞪了他,但见天色深沉的也快,不得不抬脚走了出去。

  君尽身子虽乏,却觉得双足轻软,周身苦痛也早已退去,想是这些日子里,都已养好了病。彗星笑着迎了过来,轻声问他:"上次我去见你,你为何要赶我走?"

  君尽脸上讪讪的,他倒是没有料到一向心思细密言语缜紧的彗星会大咧咧的问起这个,笑道:"彼时拖着一身的病,怕见了倒为你耻笑。"

  彗星脸色一禀,伸手握住他的手,拖到自己胸前来:"你这番话说的,真真好没良心!我这里面装的,除了你再无别的,你却狠心的连见我一面也不肯。"

  彗星眼眸明艳,面带红云,一番大胆之言说出口来,竟连眼睛也不眨,君尽望着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不由得痴了,倒忘了挣脱他的手,只是静静的任由他紧握着,箍在胸前。

  虽不曾料到彗星为何如此大方,可是君尽心下却渐渐慌张起来,自己手下的胸膛内,竟无半分悸动!

  连平日里那温润如玉的一双手,竟也是冰凉的!

  君尽心内方寸大乱,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膛,竟也是没有跳动的!

  正慌乱间,却见朴父推门走了进来,见到二人,不由一愣:"郑少爷?你阳寿未尽,怎的却在此处?"

  彗星慢慢站起,笑道:"我见君尽不肯醒来,也只得追来了这里。"

  君尽大愕,问道:"爹,此处究竟是哪里?"

  朴父走来拉住了儿子,长长叹息道:"忠载吾儿,可怜未享用人间乐幸,便要舍命来陪我......"

  君尽只觉得如坠冰窖般,原来自己竟是死了的游魂!良久,他抬眼望住彗星:"哥即是阳寿未尽,却又为何出现在此?"

  彗星却是笑嘻嘻的望着他:"你不肯活,独留我一个在世上又有何趣?正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人间,你决跑不出我郑弼教的五指山。"他低下头,渐渐敛去笑脸,哀苦忧愁缓现,一双眸子慢慢覆上氤氲水气,声音低沉暗哑:"即是你活得苦痛不愿再活,生我陪不得你,也只有这亡魂能陪你去那阴曹地府,管他是无间地狱还是火海刀山,我总不能再放你一个独自去扛。"

  朴父在旁长长叹息道:"郑少爷,你这又是何苦?"

  彗星抬头望着朴父:"世伯,苦不苦只有我自个明白,你若强丢我一个在人世独活,那才是真的苦。"又低下头盯住君尽那双清亮的眼:"君尽,到了奈何桥,我们莫喝那孟婆汤,今生无缘,但求来生转世投胎,再做兄弟如何?"

  君尽抖抖唇瓣,一声"好"竟紧紧卡在喉内吐不出来。

  彗星不由取笑他:"难不成,你想要来世做夫妻不成?那也好,讨得尽这般心纯良善的如花美眷,夫复何求?再若不然,我去做了女子,待骑着高头大马上门迎亲?可如若我们变换了模样,认不出了彼此又该如何是好?"

  君尽再忍不住,一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哥,不论你来生是男是女,是俊是丑,是善是恶,我都只等你一个,我这颗心,只待你一人......"

  彗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哥,我这番话,你自可放在心中记得。而今你阳寿未到,家中老父慈母,唯你一子,你当真忍心如此凉薄抛下二老不管不顾?我在黄泉路上,自是会慢慢等你,你且回去,我们兄弟有缘,自是黄泉路上再重逢。"

  彗星如何肯依?只是牢牢抓住他一双手不肯放开:"你若不肯回去,我也是决不回去的!"那双手抓得好紧,竟教他隐隐有几分痛了......

  慢慢的睁开了眼,正迎上彗星一双红肿的眸子,君尽想要开口唤他,却只觉得浑身上下似是浸在火海中一般,又烫又痛,喉咙中仿佛塞满了沙盐,又干又涩。

  彗星见他醒转,愣了一愣,复又急忙回头叫侍书去请太医来,自己又想起身去端摆在床头的碗,却发觉自己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君尽的手,这方舍不得地放开了,舀了一匙温水轻轻润在君尽唇瓣,小声道:"大夫说切不可喝的太急,你且慢慢喝。"

  一个老态龙钟的大夫走进屋来,为君尽把了脉,脸上淡淡浮出笑意:"既然能醒,便是天大的福分,接下来只需静养调理便可,再无性命之虞。"他又到桌旁新开了一个方子,回首冲君尽笑道:"公子好大的福分,便这样硬挺过来,却连老夫也料想不到啊!"

  君尽仍无力开口,一双眼只是紧紧地盯住了彗星,还好,只是一场惊梦,还好,他还活着......

  彗星见他只是失了魂一般的望住自己,再想到自己哭了一夜,必是丑陋不堪,不由得有几分脸红,却又放心不下他走开,便仍是喂着他喝水。想要移开眸子,怎料却好似中了蛊一般,一双眼,只是痴痴的盯住了他的,半分也移不开了。

  两个人也不知是这般两两相望发了多久的痴,还是有顺进来时一声"哎呀!"惊醒了浑然不觉的二人,彗星低头一看,这才发觉手中要喂给君尽的水,都已淅淅沥沥的滴落在君尽的被褥上。

  有顺一面忙着擦拭君尽额上发出来的汗,一面又拾掇着彗星那打湿了的袍子,一面还有替君尽更换被褥,还好侍书来的及时,解了她的窘端。

  彗星冲床上的人笑笑:"你肯醒来便好,若是再不醒来,我便......"

  他没有说下去,君尽那不知何时抬起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中那烫烫的宽厚手掌,用力而深情的紧握住自己的手,只教他心中猛然一紧,愣在那里,开不了口......

  

  第 59 章

  眼看着君尽一日日的好起来,众人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有天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却是最为牵挂的,每日里忙着求医问药,偶得闲暇也要亲自下厨熬药煮粥,却独不肯进屋去跟君尽搭话。

  众人知道兄弟二人俱是倔脾气,有天脸上无光,自己也下不来台面,故而不肯去见他大哥,更何况朴父临终的话,教他不生君尽的气也是不难的。

  而这厢的君尽,身子尚未复原,每日里除去了吃喝便是倒头大睡,也难怪东万笑骂他是家彘。

  大过年的,彗星不好总待在朴家,只得奔走在亲戚往来间抽得闲暇来朴家探望君尽。可是他来的时候倒多半是君尽睡下的时辰,他却也不恼,只守在床边静静瞧他睡颜也是满心的欢喜。

  这日是大年十四,因为次日要过元宵节,彗星再难出门,便特意一早的便到了朴家,这些日子他来得勤,更何况当初又是他请来了宫中的御医救活了君尽,朴家上下敬他如恩人般,有顺引他进了君尽的屋子,笑道:"大哥这两日精神好些了,昨日还喝了两碗粥,此刻只怕尚未醒来。"

  彗星只说无碍,叫有顺去忙便是。

  他在床头坐下了,侍书明理的退了出去帮有顺煎药,间或听得外面有嬉戏的孩童笑闹放鞭的声音,到越发显得屋内的寂静来。彗星凝神望着君尽渐渐添了几分血色的脸,不由得笑了,好久不曾这样放心大胆的打量他了,他倒和以往一样,熟睡时鼻翼轻轻抖颤,脸上透露着无比的安详与乖巧,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那略微肿起的眼睑,浓浓的俊眉不再轻轻锁起,嘴角竟还隐隐浮起安然的笑来。彗星忍不住轻轻去捏他的脸:"这个懒猪,可是在做美梦么?"

  君尽有几分不适,呢喃着扭动脖子,侧过了脸来又是昏昏沉沉的睡,瞧着他柔和的睡颜和那红润无防的唇瓣,彗星心内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耳内只听得"怦怦"的心悸,再难克制心内的邪念,他低下头去,轻轻含上那厚厚的唇瓣。

  只这一刻,什么道德礼法、经纲伦常顿时抛诸脑后,他只想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直教这人世停留在此一刻,只教这眼前的人,便这般安静乖巧的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许久,彗星恋恋不舍的移开薄唇时,赫然对上的,是君尽那双纯澈清亮的眸子,顿时,只觉得一把躁火自胸而起直烧到了耳根,彗星呆呆的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君尽只是痴痴的打量着他,好容易方开了口:"哥,你的话,可是当真的么?"

  彗星一愣,莫名的望着他。

  君尽这方意识到并非是梦,一张俊脸登时涨的通红,好半天了,方讪讪的道:"我口有几分渴......"

  彗星这才恍然清醒过来,忙端了水,半扶着他坐起喂水与他。

  "尽......"彗星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何话,端着水傻傻的望着他,千言万语,只是难以启齿。

  "哥。"君尽露出了微微的笑,有了几丝红润的脸上藏不住淡淡的惊喜和羞赧,低下头去,他轻声道:"你要说的,我都明白......"

  彗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也涨红了脸垂下脸来。

  二人便这样相对无言默默地坐在那里,偷偷的抬眼打量对方,两颗心俱是"怦怦"的跳个不停,大冷的天里,两双手却不禁都微微沁出汗来。

  东万进来时,正瞧见二人面对面的坐着,不由打笑道:"这二人一大早的,演的又是哪一出?莫不是‘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

  彗星讪讪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自言自语道:"这眼看年都要过完了,雪却还不见停......"

  东万瞧见他心虚,更加放肆的笑了起来,有顺进屋送了汤药,君尽皱着眉,却不肯喝。

  "你这都多大的人了,竟还要像孩子一般硬灌你喝么?"东万不悦的瞪着他,从有顺手中接过药碗怒斥道:"若是个七尺汉子,便眉也不皱的给我喝下去!"

  君尽如何肯依?一味的如孩童般的撒娇抵赖,只是不肯喝药,难为的有顺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气,东万只恨不得撬开他的嘴巴就把药给他灌进去。倒是彗星忍住了笑自东万手中抢下了药碗,递到了君尽嘴边:"你是要自己一口气喝下去了,还是要我们这些哥哥妹妹们挨个的亲自来喂你?"

  君尽的脸涨得通红,默默地接过了碗,摒住气喝了下去,直教一旁的有顺东万大吃一惊。

  彗星见他如此听话,也不由得露出满足欣慰的笑,到底,还是像个孩子......

  有天躲在门口,见君尽把药喝了下去方露出浅浅的笑意,正被站在身后的朴氏瞧在眼里,她笑着将有天推了进去:"这傻小子,跟他那倔脾气老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到了屋里,她看看君尽脸上尚挂着笑,不由道:"忠载,你也莫嫌我这为娘的唠叨,到底是一家子兄弟,有天往日里若是有个什么对不住的,你这个当人大哥的,还要多多担待才是。这屋子里的都不是外人,郑少爷更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既是自家人,我也不说外话了,有天这孩子,是一心担忧你,不过是脸面薄,不敢来你这里领罪。你是家中长兄,是罚是骂,他也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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