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如果每天都吃那种棒棒粥咸菜,我宁愿饿死算了。"小福子一翻白眼,很不客气的说道。
他的话也道出了凤准的心声,正要在此基础上发挥毒舌本色再好好的挖苦英沅几句,却见英沅低了头,半晌方抬起来,眸中一片清明之色道:"是吗?就因为吃棒棒粥咸菜,所以宁愿饿死。难道人命真有高低贵贱之分吗?因为你们出身富贵,所以只能吃鱼肉佳肴,宁肯饿死也不肯吃粗粮。而那些受灾的,流离失所的百姓,因为出身贫贱,即使吃不上粗粮,他们宁可去吃草根树皮甚至泥土,也要挣扎着活下去,是这样吗?"他是头一次这样认真的和凤准说话,不轻不重的句子仿佛一柄大锤,字字都敲击在凤准的心头。
凤准张大着嘴巴,他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理直气壮的道理来反唇相讥,但是话到嘴边,好像又没有一句能够反驳英沅的。尤其是面对他那秋水般澄清的眼神,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一点也没有为主人争光的自觉,导致他现在只能象离开水的鱼一样丢脸的张大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唯一出来的,是一道让他皇帝面子严重扫地的口水。
英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小福子则是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皮儿。真是见鬼了,没听说主子有好男色的毛病啊,虽然他偶尔也玩玩后庭花,而且主子的祖宗里确实有那么几个立了男妃男后,但主子可是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这英沅无非就是长得漂亮了点儿,比起后宫佳丽也是平常,到底哪点能让主子馋成这样,八成是这些天就对着个胖大婶,所以主子才有点饥不择食,对,一定是这样。
"你......不会是又想为我去争花魁贡献出十万两金子来吧?如果那样的话,我很欢迎啊。"英沅的声音锋利的如同一把小刀,嗖嗖嗖刮过凤准色迷迷的心脏,当场让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
"我......我才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咱们府里啥时候能吃上肉,哪怕一点肉沫儿也行啊。"老天,为什么这种惨无人道的日子自己竟然还有兴趣继续呢,一定是因为好奇心,没错,就是好奇心,自己是因为好奇眼前这个奇怪的知府,好奇到底什么时候能吃上一顿肉才这样做的。凤准刻意的忽略了英沅在一瞬间引起了他某些男人反应的事实。
出乎意料的,英沅的眼睛一下瞪的溜圆,炯炯有神的看向他,兴奋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你......你说你想吃肉,那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啊,我知道你一定有的,哪有人肯为别人一下子就把身上的钱花光光的道理,风准,你身上一定还有钱对不对?街西头有一家刘记熟食铺子,那里的烧腊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香味。街东头有一家郑记肉铺,据说是我们兴州城卖肉最新鲜的地方了。街南头有一家杀羊卖肉的店,老板是个回子,手艺那是没得说。街北头......"不顾形象的站起身,英沅夸张挥舞着自己的手臂,肉啊,他也想吃肉啊。
"没......没有了,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凤准气的牙根儿都发痒,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都刮走十万两金子了,却还是一文钱都舍不得出,竟然还想搜刮自己的腰包,简直不是普通的过分啊。
"啊?没有了,真的一文钱都没有了吗?"英沅失望的坐了下去,脸色恢复了前一刻的平淡:"没有钱还吃什么肉啊,等过年的时候吧,让捕快们把那头大肥猪宰了,咱们全府上下好好的吃一顿肉。"
凤准总算了解英沅到底有多么小气了,连宰一头猪都舍不得请专门的屠户,还要剥削自己府里捕快劳动力的知府。看来想在他这里吃一顿肉,确实是难上加难。
小福子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告破灭,哀怨的看向主子,他心里转着无数的主意,反正一定要让主子同意和自己逃出这里。
"你们不要住后面了,那里离猪圈比较近,你们两个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住不下去的,我的房间左右还有两间客房,就住到那里去吧。"英沅微笑着道。立刻让凤准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感激,佛祖保佑啊,这个知府总还算是体恤自己。
"你不会是想要租金吧?"小福子可没有主子那份自作多情的闲心,依照对英沅的理解,他非常认真的提出疑问。
英沅一拍手,看向凤准笑道:"哎呀,福妞真是冰雪聪明啊,你能倘上这么个丫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的话当场让凤准跳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吼道:"你,你也太黑了,我都说身上没有钱了嘛。"
"你没有钱,可是你家里有钱啊,先欠着欠着,等到你们家人送了钱来后,你再给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不会计较赊帐问题,不过当然了,这利息嘛,还是要算一算的。"英沅笑眯眯的补充条件。
"你为什么不去死?"凤准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等着,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你被金山压死,被元宝砸死,被......"凤准蹬手蹬脚的被小福子拖了出去,一边把自己想到所有人为财死的方式都骂了一遍,不过英沅根本不在意,微笑目送着小福子吃力的拖着凤准,一边大喊道:"对了,忘记告诉你,如果年底想吃猪肉的话,明天就要和我一起到山上去割猪草交份子哦。"
初秋的雨又细又密,尤其下在夜里,最是惹人思乡的东西。
"主子,你为什么不逃走啊?"躺在床上,小福子有气无力的问。看着屋子中简陋的摆设,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英沅口中要收租金的客房:"你说这里有什么?就算是柴房,也会有几堆柴禾吧,也比这只垫了一张草垫子,铺着一块破床单的‘床'好的多,亏那个知府还敢跟我们收租金。"小福子此时的表情完美解释了人类为什么要长耳朵,若不是俩耳朵挡着,他的嘴巴百分百会撇到脑袋后面去。
"因为我已经颁旨给陈将军了,要他在明年秋天之前攻下韩朝。而兴州城,是韩朝最坚固,也是比较繁华的城市。根据探子的密报,这里将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为了能提前实现我们的目标,所以我告诉陈将军,我将会守在这里和他里应外合,争取用最短的时间把这里拿下,再创我们凤朝铁骑的神话。兴州城里最大的衙门便是这知府衙门,在这里既方便我们刺探情报,又可以擒贼先擒王,只要知府衙门一破,兴州城唾手可得,懂吗?"凤准状似沉着的分析着。
不过小福子对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十分的怀疑,一个小小的兴州城,还用得着里应外合这么麻烦?开玩笑吧,比这大十倍,坚固十倍的城市,那个愣头愣脑,只知道勇猛冲锋的陈将军不也是轻而易举的攻下了吗?
"主子,你这话言过其实了吧,奴才虽然见识短浅,可也知道一城的兵政是分开的。他英沅一个知府,是文官,怎么可能领兵呢?该另有武官管理城防事务才对呀,要卧底我们也要去那里不是吗?"他就不相信,还会有别的官员能像英沅这么小气的。
凤准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兴州城就是个例外,你别看英沅似乎只有小气一个长处,据闻他可是文武全才,只因为人刚强,不会巴结上司,又廉洁奉公才被外放到这里,朝中的那些大臣虽然恨他,却也知他之能,况且他们还要这相对来说比较繁华的兴州城每年给国库上缴供他们享乐的银子,因此才对他委以重任,形成了这个独特的双重任命。"
小福子点头不语,他丝毫不奇怪凤准怎能这么快得到如此多的讯息,凤朝的密探满天下,个个都有非人之能,只要他想,一天的功夫就可以把这位知府的十六代祖宗给查出来。
"可是明天我们还要去割猪草,主子,你确定你认识猪草这东西是长得啥样儿吗?"小福子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太监了,呜呜呜。
"恩......虽然主子我确实是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天资聪颖,智慧非凡......"滔滔不绝的自夸词语没等说完就被小福子打断:"主子啊,这些奴才都知道,你就直接告诉奴才你认不认识猪草就行了。"
"那个......学海无涯,主子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会,那是神仙。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操心干什么,睡你的觉吧。"被小福子揭了短处,凤准有些恼羞成怒,笑话,他连猪喜欢吃猪草这种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知道猪草长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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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林风,福妞,我们该走了。"凤准和小福子觉得自己只是打了一个盹儿的功夫,窗外便响起了英沅清脆动听的声音叫着他们的化名,小福子不甘不愿的爬起身来,一边心里嘀咕着:老天,这知府比胖大婶还狠啊,再这么住下去,我小福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凤朝了。
带着又浓厚了几分的黑眼圈跟着英沅走了几里泥泞的山路,便来到一片茂密的林子里。英沅停下脚步,笑着说道:"就是这里了,林风,这儿可是一块宝地呢,不但有鲜美的猪草,还有种类繁多的野菜,尤其昨晚下了雨,今天该会冒出些肥美的蘑菇来了,呵呵,你们成天嚷嚷伙食不好,今天就改善一下,胖大婶做的野菌汤可不是普通的鲜美哦。"
"猪草?野菜?蘑菇?"别说凤准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小福子都是一头雾水。凤朝皇宫里稍微有些地位的人是见不到蘑菇这种东西的,盖因其生在野外,分有毒无毒之类,就算那无毒的蘑菇,谁敢保证就没有什么毒物经过,滴落两滴毒涎什么的,万一要是给哪位主子娘娘,太监总管吃出了事,谁负的起这个责任啊,因此蘑菇虽是民间的美味,宫里却不常见,凤准和小福子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好了,我们分头开始,动作要快,否则不但会有人和我们来抢着采集,还会耽误我升堂的时间。"英沅一本正经的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快准狠割了一大把鲜嫩的翠草。
"等......等等,英沅,这个......我们必须先说明一下。"凤准吞吞吐吐的道:"那个......猪草......野菜......蘑菇什么的东西,我们两个是......不认识它们的,恩,估计......估计它们也未必......认识我们......那个......你是否先教导一下。"唉,承认自己的无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啊,凤准在心里无奈的叹息着。
"哦,富家公子不认识猪草野菜也正常,不过这蘑菇,你们怎么会也不认识,真是有够娇贵的。"英沅一边嘟囔着,一边大声吩咐道:"来,你们跟在我的后面,一边学一边割,挖,采。明白吗?如果割不到预定的目标,今年的猪肉就别想吃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凤准和小福子连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开始了他们的第一节生活课。
太阳渐渐的露出脸,柔和的光芒透过树隙照射下来,英沅手中的两个大篮子已经是装得满满当当,眼见实在装不下去,他才直起身来,看向身后不远处还在努力不懈的两人,他心里泛上微微的一丝惊讶。
虽然教的很认真,但不可否认,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指望这两位大富之家出身的公子丫鬟会乖乖做这种活计,尤其是凤准,那么潇洒不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蹲在地上,象民妇一般的挖野菜,割猪草呢。可是现在,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因为自己任性的一个要求,便在朝阳的笼罩下挥汗如雨般忙着,英沅惊诧的同时,心中不免也涌起一种感动。
他轻轻走近凤准的身边,刚要开口说几句感谢慰问的话,却在一瞬间翻起了白眼。
先不说那几棵躺在篮子里的可怜野菜,单是凤准挖菜的方式,他就不敢苟同。
"喂,你当自己是在挖人参啊,干什么把野菜根都抠出来,根都没了,明年这些野菜就长不起来了知道吗?"英沅没好气的吼,吓了凤准一跳。懊恼的站起身:"怎么,这和挖人参不一样吗?我还以为它们都差不多,根部比较有价值呢。要知道不用挖根,我费这个事儿干吗,你知道它们的根有多深,多难挖吗?"
英沅真是服了,耐着性子解释道:"野菜野菜,就是叶子容易吃嘛。它们的根?它们都在这里生长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了,盘根错节的能不深吗?算了算了,这一回就这样吧,下次再来。"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声惨呼
"什么?还有下次,英大人,你饶了我们吧。"小福子拐着一筐猪草,面色不善的瞪着英沅。开玩笑啊,若是被宫里的那几个家伙知道他这次跟主子出来割猪草,他小福子日后还要不要在宫里做人了。
"你们不是一直要住到过年吗?那当然会有下次啊,不过放心,没有几次的,几场秋雨一过,就没有这么新鲜的野菜蘑菇了。"英沅怅然叹着,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惋惜。
凤准愣愣的看着他,那俊美的面庞上忽然就笼罩了一层阴郁,他心里也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因为英沅放过自己庆幸不已,此时却不想轻易放弃了。猛然转回身,他断然道:"你们等我一下,既然知道怎么挖,我很快就会挖的比你们还多,哼,天下间还有能难倒我凤......林风的事情吗?"一边说,手上也飞快的动作起来。不管丢脸也好,不堪也罢,反正他就是不想见到英沅这副表情。
太阳一点点升的老高,满载而归的三人顺着山路而下,心情都是出奇的好。包括在山上还是抱怨天抱怨地的小福子,他从小进宫,几岁的年纪就被派去伺候这位太子,因为能够与他狼狈为奸而颇被赏识,小小年纪就能在宫中呼风唤雨,这是他第一次认真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收获,心里这个满足啊,他尚且如此,凤准就更别提了。英沅则是因为收获颇丰而笑开了脸。
"等等,英沅,我们好像走错路了。"凤准不愧是聪明,在走过七条岔道后,他果断的判断出方向。
英沅沉默了一下,脚步却丝毫未停,就在凤准和小福子一头雾水的时候,他才低沈的道:"没走错,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去一个你们可能......想都没有想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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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准和小福子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想都没想过的地方?天下间会有这样的所在吗?虽然他们身处皇宫,可是这几年,也没少往外跑,更何况宫里的藏书颇丰,就算没有通览,也看了个七七八八,有什么地方会这么神秘呢?
正想着,就见前面几个打着呵欠的捕快等在那里,每人手里都推着一辆推车,上面堆满了袋子,凤准越发疑惑了,和小福子悄悄对望一眼,用传音入密的绝技说道:"这英沅该不会其实是个大贪官,如今事情败露,所以想要逃跑吧?"
小福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主子不愧是主子,立刻就为这奇怪的事件找到了理由,姑且不论真假,这个解释还是蛮通的。刚想到这里,就听英沅沈声道:"好了,东西都在这里,我们走吧。"说完他脸色阴沈下来,也不理凤准两个,带头朝前走去。
一路上,凤准明显看出英沅的心情十分不好,他实在不明白,在山上的时候不还是有说有笑的吗?怎么转眼间就变了呢?问捕快们,他们却只是一句:"到了就知道。"来敷衍自己,看得出,大家的情绪都很压抑。
又走了两里的山路,凤准和小福子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惊讶看着那连绵不绝,仿佛牛棚一般,占了将近二十里地的一片屋子。是的,是屋子,虽然在凤准的概念里,这些实在不能称之为屋子,可是除了这个,他不觉得有什么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一处所在。
有几个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看到英沅,兴奋的大喊一声:"啊,是英知府过来了,大伙儿快上啊。"话音未落,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已经飞快的向这边跑过来。
小福子目瞪口呆,喃喃道:"这些人......怎么象......难民似的?还说什么‘大伙儿快上啊',他们当自己要抢粮仓啊。"
英沅看了他一眼,沈声道:"他们不是象难民,他们就是难民,从陷入绝境的家乡里逃出来,萍踪浪迹,无依无靠,最后在这里落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