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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人  发于:2009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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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月愣了一下便垂头不语,过了许久抬起头来还是一张笑脸:“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就当今生是一场恶梦,也就不觉得苦了。”
  ——所以,云月真是吃苦了?
  风令扬几乎要为他掉下泪来,云月却只是笑,让他心疼的想一把将云月拥入怀里。“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你娘说是养不起你,将你送给有钱的亲戚去栽培,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唱戏呢?”

  云月淡淡的说:“哪是什么亲戚?是我爹不知哪里交的朋友,原本是到家里探望爹的,后来听说爹走了,不知怎么说动我娘,让我跟了他们回去当契子,结果进了京,转手就将我卖了。春去春来,花谢花开,一日日熬着也就过到今天了。”

  风令扬伸手摸摸云月的脸,是干的,眼泪或许已经流光了吧?
  云月有点不好意思的撇过头,说:“好不容易见了故人,怎么净谈些伤心事?现在日子好过多了,这‘寒园’里二十几个戏子都是用我名字买的,还有小厮、丫鬟可使,倒像个公子哥儿。”

  风令扬见云月故意避重就轻,也明白他不愿再提起往事,于是柔声说:“既然你满意你现在的生活,那就好了。我现在生意做大了,跟绿林兄弟也有结识,要是你有什么不如意,可以找我帮忙,我一定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云月笑着扬起脸:“不会的,我是三贝勒的人,谁会让我委屈?”
  “喔?”风令扬想起昨晚云月要迟到时慌张的模样,“那三贝勒呢?他没让你受委屈吧?”
  云月回避着风令扬的灼热目光:“他……他还算好伺候,脾气差了点,可是跟了他两年,摸也摸熟了,小心点别犯了他的规矩就好。”
  “云月……”风令扬抓住他的肩膀,“看着我……他还算好伺候?你怎么伺候他的?你才十四岁就跟了他?”
  云月用力甩脱风令扬的手:“别问了,你该知道,唱戏的总是得有个靠山,才不会让人欺负。我运气不错,才出了师就跟着三贝勒,有人太过分的话,他会帮我出头。”
  “我不敢想象你过了什么日子。”
  云月一甩头,笑着说:“那就别胡思乱想,现在一切都很好了,还谈过去干什么?你想吃什么,我传人做去,这里常备着山珍海味招待大官儿,要什么都有。”
  风令扬大笑着说:“你可真会借花献佛,我一个人能吃多少?”
  云月久未开怀的笑了,见风令扬开心,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三爷放我一整个月的假呢!那些东西要是不拿出来应酬,平时我也不吃,白浪费了好物件,你就算是来帮我清垃圾如何?”

  云月真正的一笑,好像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开了,风令扬这才发现,之前云月的笑是这么忧郁、压抑,现在才听到那银铃似的笑声,那声音,有如天籁。
  “云月,你想不想离开这园子?”
  “嗯?”云月立刻一脸惊慌,“不行!三贝勒要知道我逃跑的话,肯定不轻易放过我的,这事我刚跟着他时犯过一次,差点丢了命。”
  风令扬心疼的说:“你怎么吓成这样?我的意思是问你要不要出城走走,关城门前再回来,不是要你偷跑。”
  云月愣了一下,松口气才又回复笑容:“那倒是可以,我也没有自己出过城,今天还是第一次呢!”
  “你这么说我真要叫你逃跑了,你又不是小狗、小猫,怎能成天被关着呢?”
  云月边走边回答他:“我想都不敢再想逃跑的事,你还是别提的好。等我回房换件衣服。”
  “云月!”风令扬突然拉住他,“当时三贝勒怎么罚你的?”
  云月用茫然又恐惧的眼神看着风令扬:“这事别提了,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他怎么折腾你的?”风令扬声音提高了。
  云月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还是摇头:“别说这个了好不好?怎么了?你生气?他是我主子,我犯了错,受罚也是应该的,你何必生气呢?”
  风令扬气得咬牙切齿:“你就是从小乖过头了!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云月更迷惑也更害怕了:“我怎么反抗?他是贝勒爷,我只是个戏子,何况三爷那脾气,别说反抗了,要讨好他都不简单,我干嘛自找死路啊?”
  风令扬抓紧他的手:“你不敢?好,今天出了城我就不让你再回来了,我们往南走,逃得远远的。”
  云月吓得抽回手:“我不要!你疯啦?三爷的心狠手辣你没见识过,他发火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就这么怕他?”
  “我怕他……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怕他,你想不到他会怎么对付我,那张斯文的脸是骗人的,他不会轻饶背叛他的人。你要是再讲逃跑的事,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你!”风令扬握紧了拳,又颓然放下,“算了,这是你的选择,我有什么资格干涉你的生活?对你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吧?”
  “令扬哥哥……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其实我过得真的还不错,你就别替我担心了,我们开开心心的出城玩一天好吗?”
  听云月这么说,风令扬又能再说什么?他这样好像是在逼云月放弃好日子一样,更像是个吃飞醋的情人,尴尬的是,他跟云月什么也不是,硬要扯关系的话,也只能算是朋友罢了。

  风令扬只好撑起笑容:“说的也是,你去换衣服吧,城郊风大,别忘了带件袄披。”
  云月难得轻装出门,披了件斗篷跟风令扬漫步街头,两个男孩都是俊逸过人,一路走出城外,惹得四周目光围绕。云月是习惯被盯着瞧的,风令扬却有点尴尬。
  “平时出门也没有这么多人围着我,可见是你的缘故了。”
  云月正听风令扬讲这些年的经历,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来看看四周,“真的耶!”
  说着不知怎么玩心一动,云月提起气就唱:“海岛冰轮初转腾,那冰轮离海岛,干坤分外明。皓月当空……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入了花阴……这景色撩惹人欲醉,叫奴不觉来到百花亭……”

  路人听到这天籁美声,纷纷停下脚步,围着云月叫好。风令扬却看傻了眼,云月一转眼,变得转盼流情,舞得飘忽若仙,伴随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就是不上台妆,也把个杨贵妃演得十分神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云月渐渐被人群紧密的包围,风令扬看着情况不对,拉了他的手就跑:“快走,要闹出事来就不好了。”
  云月却是一路跑,一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孩子一样,对潜伏的危机完全没有感觉。风令扬拉他跑到无人处,云月更是整个人坐倒在地,笑个不停。
  风令扬忍不住蹲跪在他面前,轻声斥责:“你呀,也不知道要收敛一点,群众是禁不住撩拨的。还笑!像个小孩子似的!”
  云月一脸顽皮的说:“我就是小孩子啊!哪像你,已经老了,玩不动了。”
  风令扬看着那张脸,依旧透露着稚气,这样的举动更让云月脱下成熟的面具,露出天真的一面,无邪的一双眼真视着他,让他怦然心动。
  风令扬猛然站起来:“走,去逛逛别的地方吧?”
  “去哪儿?……令扬哥哥,你的脸好红耶!”
  “咳!”风令扬慌乱的咳了几声,“还不都是你,害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月担心的站起来:“没事吧?你真老了,连跑都跑不得啊?”说着抓住袖口替他拭汗。
  “云月!”风令扬突然抓住他的手,“不要这样子!”
  “怎、怎样?”云月吓了一跳,“你不喜欢人家给你擦汗?”
  风令扬默默的凝视着他,把他拦腰压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这样?令扬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抱他?不会是像三爷一样,只想一逞兽欲吧?玄焱……没有指示,他不应该让别人动他的,毕竟,玄焱是主子呀!
  “令扬……你抱我,三爷会不高兴的。”
  风令扬颓然放手,云月连三贝勒不在场都还这么顾忌,到底是怕三贝勒,还是在乎他?
  “三爷?……是吗……走吧。”
  看着风令扬落寞的背影,云月却想起在玄焱转身离开后的每个孤寂的夜晚,他无能留下玄焱,他甚至无力在玄焱离开后,把自己的影子映上他的心。玄焱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还让自己替他去陪酒……

  可是为什么玄焱说他爱上了“寒园的夜晚?为什么他不让自己去爱别人?他要自己的爱,难道他也会爱自己?爱自己?会对自己这么霸道?
  一阵心痛,云月忙叫自己别再去奢求能够厘清自己的感情,一如以往,念着心经,让激动的心情沉淀下来。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老死,亦无老死尽……天爷呀!为什么心这么乱?
  不动爱憎心,不受痴情苦……
  云月现在才觉得自己的生活很痛苦……
  第四章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是难得自由自在的玩乐,云月还是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你最近很忙吗?”云月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风令扬。
  风令扬温柔的看着他说:“要忙不忙都是由人,我宁可放弃赚钱钻营的机会,常过来看看你。”
  “明天有空吗?”
  “既然你放一个月的假,我干脆也放一个月的假,每天都来找你好吗?对了,你记得骆俊宇吗?他现在也跟我在京里打天下,明天我带他过来好吗?”
  云月高兴的说:“那太好了,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在‘寒园’聚聚,我也想跟故乡人多聊聊天。”
  故乡人……风令扬黯然想着,原来云月把他跟骆俊宇放在同一个位置,他们都只是云月的故乡人。
  “令扬?”
  “呃?喔,我明天带他一起过来,你先进去早点休息吧。”
  云月笑着跟风令扬告别,一路哼着曲子往内走,小厮看到他却急急忙忙跑过来:“云少爷,你上哪去啦?三爷等很久了。”
  玄焱?他明明说连晚上都要让自己休息的……这个人就是反反覆覆,一点都不讲理,更别说会把对自己的承诺当真了。
  “三爷生气吗?”
  “气得发飙呢!谁也不敢走近你房门,他现在见了随便一棵小树也要踢三脚。”
  云月忙往内走:“沏壶碧螺春送进我房里,再打几壶酒过来,叫厨子弄点三爷爱的小菜,快去。”
  十六岁的云月已经被留在“寒园”外,现在登场的是久在风尘里打滚的云月裳,云月想象自己画上了台妆,开始演戏。
  云月走近了自己房间,深呼吸几口气,笑盈盈的走进去,玄焱正坐在桌旁恶狠狠的瞪着门外。
  “我当三爷今天不来了,原来三爷还记得我呀?”
  玄焱冷冷的笑着:“我倒是记得你,只怕是你忘了我。”
  “哪里能忘得了您?”云月走近了他身边,“我以为今天您不来了,所以才出去逛逛的,别生气了,吃过饭了吗?叫厨房弄点小菜好不好?”
  玄焱冷冷的说:“我来你这里是要讨饭吃吗?”
  “三爷?”
  “解了斗篷、大褂和长袍。”
  “……是。”
  云月脱了衣服,剩一件月色白底衣,正好小厮也端茶盘进来。他看了云月一眼就不敢再看,忙把热茶递上。
  云月接过茶:“……三爷请喝茶,这是您最喜欢的碧螺春。”
  玄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谁让你站着奉茶?懂不懂规矩?”
  听到玄焱这样说,云月只好学旗人规矩,奴才给主子奉茶时要长跪在地,茶盘高举过眉,“请主子用茶。”
  玄焱平时也挺疼他,但阿哥脾气一发,简直不吧他当人看,云月深知玄焱个性,该软的时候绝不会去硬碰硬的。
  然而今天玄焱似乎真气坏了,看他跪着奉茶,既不叫起也不拿茶,冰冷着声音说:“给我唱《百花亭》如何?”
  “是……”云月心一惊,想到下午在大街上时,唱的也是《百花亭》,难道玄焱知道?又是哪个嘴碎的奴才多事了?或是玄焱派着人一直监视着他?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啊~玉兔又早东升。……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啊~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那广寒宫,啊~广寒宫……”
  “砰!”玄焱一脚踢翻了热滚滚的茶:“似嫦娥离月宫?怎么?你嫌‘寒园’太冷清,你耐不住寂寞?让你休息,你给我到大街上去抛头露脸?”
  热茶泼在胸口,薄薄的底衣沾了热水贴在云月胸前,虽然又痛又烫,他却不敢去拉开衣服,只能忍痛跪着:“月儿放肆了,请三爷责罚。”
  玄焱却越听越气:“你也知道自己放肆?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吩咐也敢私自出游?今天你跟谁出门?说!”
  云月痛得连支撑在地的手都打颤:“是故乡来的邻居,没什么的。”
  “啪!”玄焱一掌甩过去:“邻居?那是青梅竹马罗?”
  玄焱不轻易打云月的脸,今天居然动手甩了他一巴掌,可见玄焱多生气了。云月被打得头晕目眩的趴倒在地,觉得左耳一阵剧痛,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敲了响锣。但他不敢躺在地上,赶紧再跪正了。

  “真的只是邻居,久没见故乡人了,月儿一时忘了规矩,请三爷责罚,可别气坏了爷的千金之躯。”
  玄焱看着云月的脸颊红肿,摇摇欲坠的跪着,心里也有了几分不舍:“只是邻居?”
  “只是邻居。”云月觉得头晕得让他想吐。
  “再让我知道你碰别的男人,我要你的命!”
  “月儿不会的……呜……”一阵强烈的晕眩让云月往前倒下,玄焱赶紧抓住他。
  “怎么了?真打重了?”玄焱把云月拥在怀里,赫然发现他胸口那片茶渍到现在还是滚烫,已然泛红一片。
  “没什么,我头晕……头好晕……”
  “月儿!”
  云月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却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把玄焱吓了一跳。
  “月儿?”玄焱心疼的拥着他,“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老伤着你……我不想伤害你的……我的小月儿……”
  两年前月儿私逃一次,让玄焱抓回后用府里大刑打得几乎丧命,让玄焱很后悔。
  怎么搞的,今天又伤了他?月儿那次之后变得更乖巧柔顺,可却像个空壳子,总笑着,却是那么悲哀的样子。他的灵魂呢?他的心呢?两年来月儿不知把自己藏到哪里去了,这一巴掌会不会将他打得更远了?

  该死!
  再睁开眼,天色已黑了,玄焱坐在床沿,一看云月醒过来,忙俯身问:“好点没有?头还晕吗?”
  云月向来不管是挨打挨骂,那张笑脸总是不变的,今天却反常的睁开眼就掉泪,把玄焱惊得不知所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云月只是无声的掉眼泪,玄焱对他打骂也不是第一次了,再狠的手段玄焱都能使出来。可是今天下午,云月很可笑的猜想,自己有没有可能,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真心喜欢这个霸道的阿哥;而三爷,会不会在心中给他留点位置……现在想起来,自己真的好可笑呀!

  “胸口很痛是不是?忍耐几天就好了,是你不对在先,爷教训你是为你好。”玄焱刚才拉开云月的衣襟,发现他胸口一片红肿,有几处已经起了水泡了。但自责归自责,他却不肯在云月面前低头。

  云月含冤带怨的看了他一眼后,忙转开脸,不让恨意流露:“谢……三爷恩泽开导。”
  说是道谢,却更像是认命——认清自己的未来,那是一片黑暗。玄焱给他盖楼房,赏他奴仆成群,却只是给他盖了座精美的监牢。自己原是这么的孤单,玄焱却从来都不肯体谅,居然连跟故乡邻居出门都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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