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素描————爱染
爱染  发于:2009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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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吃菜呀,就看你在那儿干嚼饭了!”吴妈妈笑着夹了一筷子菜递到蒋雷碗里。倒把蒋雷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直瞪着两眼在那儿瞅着吴桐发呆,蒋雷不由面上一红,讪讪地笑了笑,忙填了一大口菜在嘴里,几乎要呛了出来。


好在吴爸爸及时给蒋雷解了围,“你们两个,”吴爸爸沉着声道:“吃完饭进来一趟!”两人闻言对望一眼,各自都有点忐忑,也没敢张口问,忙着把扒拉了几口,就尾随着吴爸爸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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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那儿!”吴爸爸随手指了指,蒋雷吴桐忙扎手扎脚地坐了。二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便不免都有些惴惴不安。蒋雷偷着抬眼瞥了瞥吴爸爸,老爷子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连点端倪都不露出来。


“我跟你妈说了,你们明天就回去吧。”见两人坐定,吴爸爸向着吴桐开了口。

蒋雷斜眼见吴桐点头,忙抢在前头说时间富余,又说多住几天也不碍事,老板对吴桐很看重,早说了让他在家多呆些日子。

吴爸爸淡淡看了看蒋雷,摇头道:“什么还富余?都工作的人了,也该踏实点!就算老板看重,自己也得着点紧!”

蒋雷被说得脸上一红,喏喏点头称是。吴爸爸这才缓了脸色,望了儿子一眼,又添了句:“这次回来,两边都见着了,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好好工作,能养活得了自己,也就对得起我们了。”说着,从手上的书中抽出件东西递在吴桐手上。


“爸,…”吴桐望着那鲜红的存折愣了愣,下意识就缩回了手去。

“拿着吧,你妈给你的!”吴桐懵懵懂懂接过父亲塞过来的存折,翻了开来,从02年起直到去年年底,总共存下了3万7千多。

“爸…爸,这个我不能要!”吴桐呆了半晌,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带得身下的椅子“吱扭”着晃了两晃。“我…我真不能要…”蒋雷从边上看得清楚,短短的半截刘海下,吴桐的眼眶已经红了。


吴爸爸像是早猜到儿子的反应,兀自好整以暇地扶了扶眼镜。翁声道:“给你就拿着,你要觉得有愧,就好好混出个人样儿来!”

“爸,这太多了,你和我妈一个月工资才…”

“你管我和你妈工资干什么?给你钱你就好好拿着,哪来那么多闲心!”

蒋雷这时早陪着吴桐站了起来,眼见他握着存折的手都抖了起来,便按了按他的肩膀,对吴爸爸说:“伯父,我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自己还不能闯出个样子来吗?等真穷得没辙了,再拿您这钱不是更合适么…”


吴爸爸听这话倒沉了脸,闷着气道:“你们怎么闯,是你们的事,我这当人家爸爸的给儿子钱,还得跟他推三推四的吗?!”

“爸…不是我不要,斌斌考学,正需要钱的时候,我都拿走了…”吴桐哑着嗓子道。

“少不了他的,行了,你们拿着出去吧!”吴爸爸皱着眉头挥挥手,蒋雷无奈,只得拉了吴桐的胳膊,把他硬拽了出来。

“妈,您把这还钱给我爸吧,我不能要!”一出门,吴桐便直奔厨房。吴妈妈笑望着儿子,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背,柔声道:“这几年我和你爸每次念叨你,都后悔怎么连份钱也没给你带着,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你爸一直后悔当初心太狠了,可他那个人嘴上又说不出来。这个存折是他给你存的,拿着,啊!”


吴桐哆嗦着嘴唇,攥着存折的手却再也递不出去,好半晌才咽声道:“行,我收着…妈,谢谢您,谢谢爸…”说着眼中一热,眼角的湿意就要顺下来。他忙使劲揉了揉眼睛,嘴里胡乱叫着:“妈,家里太热,我到门口凉快凉快去,就回来啊!”说着快步开门出去了。


蒋雷一直站在厨房门口,见吴桐甩上门,他便走了进去,拿起擦碗布,笑着对吴妈妈说道:“伯母,我帮帮您吧,您看看我干点什么好?”

“行,小雷帮我把那两碗擦了吧!”半晌见蒋雷将碗规规矩矩地放到橱里,吴妈妈笑道:“折腾一天了…”顿了顿,吴妈妈又道:“当妈的都偏心,可没有不疼儿子的,小雷,这么些日子累了你吧,早点睡,是时候也得回家看看,做家长的瞧不见孩子,心里着急。”


蒋雷听这话便低了头,好半天方才回道:“嗯,我知道了,伯母,我出去买包烟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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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的晚间,丝丝凉风袭来。蒋雷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觉着这海上来的风还真带着点咸味。吴妈妈刚的一席话,让他心里妥贴处还泛着点苦意,一时不知怎么回事,就像酒意上头似的,直觉得从脖颈处往上烧起来,这才忙找了个托辞跑了出来,实则上,蒋雷哪知道烟摊在哪啊。


这时不过九点刚过,这小镇上竟然已是一片寂然,蒋雷慢悠悠顺着家属楼的小路往外走,才走了不过几步,眼见前面一盏路灯闪了闪,竟然不声不响地灭了。蒋雷不由扯了扯嘴角,正要抬脚,赫然见那路灯下面蹲着的人分外眼熟,怎么瞧也是刚才那位“凉快”去的“哥们。”


吴桐这几个月的心情真如小时候乘的那游览飞机一般,忽上忽下,他咬着牙挺着,他心里明白蒋雷为了自己都失掉了什么,但他嘴上从不安慰。早在几年前,吴桐就学会一个道理:与其空泛地说点好话,你还不如实实在在陪着他。韩少迪,是一个吴桐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与之生活的人,耐着性子劝,好话说了一车一车的,他没事人一样;真气顶上来了,吴桐也曾恨不得一刀劈了他,在他身上,吴桐活生生经历了一遍爱情被磨光的历程,那是钝刀子割肉,你疼啊疼的就疼得麻木起来。但当他的尸体真横在面前时,吴桐又觉得自己在做个恶梦,整整的梦游了五年。


但蒋雷,这个人轻轻松松就让吴桐适应了他的节奏,吴桐甚至几乎能看到五年后的自己陪着五年后的蒋雷,一间小屋一张床,那混蛋照样把湿淋淋的脚丫子伸到阳台外面,美其名为:自然风干。这就够了,挺好。为了这个连一分实现把握都没有的理想,吴桐告诉自己,撑着点,有什么的啊,要趴下你也得等蒋雷闪人了再说。这次回来,吴桐琢磨着自肯定又得被赶出来,说不定也爸妈的面儿也见不上。但他无论如何也想回来一趟,他想爸妈,真想,想得要命,哪怕见了就是挨揍呢,也不算白来。但吴桐真没想到,爸妈竟然真的接纳了自己,握着存折,吴桐蹲在路灯底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脸上才被风抽得发干,随即又被眼泪浸湿。


“你一个人蹲这儿凉快呢?”脑顶上忽然传来一个极熟的声音,吴桐头也不抬,只把脸埋在胳膊里,挣出一只手来挥了挥,让蒋雷走,他不想让蒋雷看见自己这孬样。


蒋雷见吴桐不动,便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两只手硬是扳住吴桐的肩膀,把他的脸直扳了起来。

“靠!你TMD闲得难受啊你!”吴桐涨红了脸,下狠劲一甩胳膊,左手忙着在自己脸上抹了抹,跟着就一拳捣了过去。

“我说,十一的时候,再来吧,你别说,我还真好伯母那口饭!”蒋雷搭上吴桐的肩膀,笑道。

“嗯。”吴桐低低应了一声,又抹了把脸,“你出来干吗?”

“刚你妈跟我说,什么这段时候累了我之类的,”蒋雷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我听了脸上火,这不就出来吹吹风么!”

吴桐轻哼了一声,随着蒋雷站了起来,忽听他问:“哎,你说这么晚了你们这儿还有烟摊没?要不超市也成?”

吴桐不解地扭转头:“你包里不是还两盒呢么?”

“咳,”蒋雷干咳了一声,挠挠头,“我这不跟咱妈说出来买烟么!”

“我操!”吴桐笑了出来…

47

六月底的天气,A市已经热得犹如下火一般。蒋雷脑袋上裹着吴桐的擦脸毛巾,撅着屁股从床底下慢慢地倒退着出来。

“我靠,还TMD不如不罩呢!”蒋雷骂骂咧咧地把毛巾拽了下来,那汗水一样,一道道从额头漫下来。“这倒霉天,说热就热,就TM一点缓和没有!”懒得折腾,蒋雷抓过张报纸垫在屁股底下,四仰八叉地坐下。


吴桐转手把那架咯吱作响的电风扇又向着蒋雷挪了挪,“要不买个空调吧,听院儿说,今年特别热!”

“再说吧,”蒋雷摆摆手,“那钱别乱花,留着…”说到这里,挠了挠头,憨憨一笑,不再多话。两人带了4000多回吴桐老家,不但没花上几个子,反而又多了小四万块钱。猛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合计才好。蒋雷心里不愿花这存折上的钱,这是人家父母留给儿子的上学钱,这还没怎么的呢,先让我把这便宜占了!况且蒋雷不信,不就是没大学毕业么,难道自己还真不能成事了?他不信这个邪!


两人回A市也有小半个月,招聘会蒋雷也去了几次。但都是刚递上资料就给打了回来。要说也是,他一没作品,二没学历,一张口就说有四年相关从业经历,参与的还都是些大项目,别说那管招聘的了,就是其他的应聘人也都拿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四年,啧啧,看看,02年!他高中毕业就赶上XX下线仪式,人才啊!”

“怪不得不上大学,哪能俯就呢!”

这样的话,总是刺得蒋雷心上一掐一掐地刺痛。出了招聘会的大门,蒋雷深深吸了口气,头顶上的太阳明晃晃闪着他的眼睛,蒋雷捻了根烟,默默在门口的台阶上坐到了下午,直到清洁的大爷拖着小簸萁走过来,“小伙子,该走了,得关门了啊!”


蒋雷这才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来。大爷看蒋雷清清爽爽的面孔,不由得拍了拍他,“不至于啊,工作吗,这也是缘分,你得瞅对了时候!不是不到,时候未到!”说着,从胳膊上挎的编织袋子里,取了份报纸出来,“你瞧瞧现在这帮小青年,好好的报纸,说扔就这么扔了!”说着,他把报纸递到蒋雷面前,“不嫌弃拿去看看,我瞅他们都卖光了。说是这礼拜的招聘报,你看看!”


蒋雷笑着接过,翻了翻,站起身来,弯腰把自己身前的烟头拢了一把,扔进了大爷的簸萁里…

蒋雷虽然从不主动讲点什么,问起他来,反反复复就是一句:“咱总得捡好枝栖吧!”但蒋雷的苦闷,吴桐心知肚明。蒋雷的委屈,吴桐也都看在眼里。吴桐知道,蒋雷没有学历,就得靠作品,但他一来回不了家。刚回来的时候,蒋雷曾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刚喊了声“爸”,对面“啪”地一声就撩了个干脆!二来,以前的公司握着他的那批作品,硬是当作公司资产,蒋雷又是要面子的人,笑说,这么瞧得起我,送他们完了!也不去要。况且手边也没有电脑,就是现做几张粗的,也没有条件。吴桐早就懂得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道理,只想不到又碰上了一回!


“不买空调也行!”吴桐笑笑,把手上的纸夹子扔到一边,“那买个电脑吧!”见蒋雷抬眼看他,吴桐忙接道:“我爸说叫我学点什么,我挺想学学上网的,你教教我吧!”


蒋雷半天不言语,半晌把手里的毛巾使劲一撇,闷声道:“学上网?你以前不是挺熟的吗,不还挺会聊天的,那些聊天室你都找得到…”说到这儿,蒋雷猛地截住了话,那边吴桐的脸已经煞白。


话一出口,蒋雷已经自悔失言,见吴桐脸色变了,更是心里懊悔,抓了抓头发,靠了一声,低声道:“我是说,本来也不富裕,买什么电脑啊,我去网吧教你一样的!”


吴桐本来强压着火,放软了面皮,正待再劝几句,忽听蒋雷又冒出这么句应付的话来,登时那火从嗓子眼往外蹿!一脚就踹了过去。“我操!你TM是不是混球?”蒋雷被吴桐骂得愣了,不妨正被他一脚踢中小腿,脚跟一软,就栽了下去。“操,干吗!”蒋雷咬着牙,脸也涨的通红,一手攥紧了拳头,一手紧按住脚踝,半蹲着骂道,“你TM有病吧!”


“买台电脑怎么了?我TM还就明说了,就TM给你蒋雷买的!谁的钱不是钱?少J8整那套委屈样儿!瞧你那副操性,我靠!”

蒋雷站直了身体,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鼻子一偾一张,脖子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好半天,把脚下的毛巾一踢,却愣是没踢远。那毛巾在抽搐着缠在了蒋雷的拖鞋上。两人大眼瞪小眼,都鼓着腮帮子把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吴桐抬眼见蒋雷那副又怒又笑的模样分外滑稽,还没等他笑出来,蒋雷已经按着脸颊,一个箭步摔门出去了。留下吴桐在屋里放声狂笑。


蒋雷这一出去,直到晚上8点多还不见人影,吴桐心里却不急。他个大老爷们,跑外面,还能丢了么。有的人,你一生也不能了解他;有的人,你几天就能把他摸个底透。吴桐瞅瞅那条惹了祸,栽了蒋雷面子的毛巾,笑着接起了手机。


“哎,蒋雷呢,我给他打手机那混球怎么关机啊?”

“他说太热,出去凉快去了!”吴桐笑着问院儿,“怎么,找他有事。”

“哎,可不,叫他明儿中午给我个电话啊。凉快哪门子啊!”院儿愤愤道,“没事倒处闲晃,真有事就不见人!”

吴桐笑了几声,便把忙活了一天,所翻出的家里的旧CD数目报给了院儿,两人正说着,吴桐听得门响,便挂了电话。抬头看时,正是蒋雷。

“哟,还没睡呢!”蒋雷拎着个小塑料袋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来,来,趁凉吃啊!”说着把袋子递了过来。吴桐捡了个花心筒拿在手里。蒋雷讪讪地望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了下来。


六月底的天气,白天虽然火炉一样,晚上开了窗却还有几丝凉风。吴桐被蒋雷两胳膊搂在胸前,不由得伸脚蹬了他一下,“这会不嫌热了?”

蒋雷嘿嘿一笑,“对了,我给一哥们打了个电话,攒电脑给咱们按出厂价!”

“哦。”

“前面胜利街那新开的电器商城大酬宾呢!那个XX牌空调,一千就卖!就是得排队…”

“嗯。”

“…”

“…”

“我说,你那会操啊操的,你看今儿咱们谁操谁啊!”

“…蒋雷,你挺有精神的啊!…”

“…哎,哎,那不行,哎,咱明儿还得找工作呢,啊,院儿还让我找她呢,我有事啊…真不行,累,累死了…真累…靠,你T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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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也没问,蒋雷工作怎么样了?”院儿翻开盒饭盖子,掰了一双方便筷递给了吴桐。

吴桐笑着摇摇头,夹了筷肉片,晃悠悠提在半空,半晌终于又放下了筷子,“这不刚攒了个电脑么,让他先鼓捣点作品什么的,慢慢再说…”

“作品么…”院儿沉吟了片刻,正待开口,抬头却见蒋雷正好推门进来,便转了口招呼了一声。

“哎,给我留点哎,”说着,蒋雷就待伸手拈起一块肉片,还没等他塞进嘴里,就被院儿一筷子打在手上。

“怎么这么没干没净的啊!”院儿翻着白眼扔过来一双筷子,“哎,你就给他打个电话不就完了。”

蒋雷嘿嘿一笑,“算了,解释不清,何必呢…”

“那你就这么跟他僵下去啊?他可找我来问几次了,你们两犯拧,怎么扯我跟个传话的似的!”院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出来。

吴桐在旁听两人言来语去,只是笑着吃饭,也不插嘴。他知道这事,那天接了院儿电话后,蒋雷转天就告诉他了。吴桐知道那个人,冒任强,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和蒋雷闹翻的。但吴桐不讨厌他,怎么说呢,谁能眼瞅着自己的好友往岔路上走?很多事,大家耳听着,眼看着,都不当什么,但真轮到身边人的头上,那又是另一番态度了。因此,当院儿说冒任强打过电话询问蒋雷的近况后,吴桐便劝蒋雷不如找他出来谈谈,“这人值得交!”说了几次,蒋雷却没事人一样,不是笑着拿话闪了过去,就是摇头不语。直到前几天,两人在电脑城,蒋雷坐在个偌大的纸箱上,笑着对吴桐道:“其实,我也不怪他拿话甩我,要换了我是他,说不定一拳头早上来了。”把玩着手里的U盘,蒋雷续道:“我问过院儿了,他现在挺好,杨忠言,就替了我那位置的,根本不顶腔(不管用的意思),后来我们那系主任老张,又把他叫去了,现在混的风声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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