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臣 风雷引————流水无情
流水无情  发于:2009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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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以为永王定是要大怒,那知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淡淡的道:“照你的说法,千岁是王八,不知万岁又是什么?”

    我一呆,只顾得要激怒永王,这一节却忘了,被他反将一军。

    永王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不要总是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小聪明,你若肯收敛一些,也不致落得今日下场。”

    我讪笑道:“王爷原来知道了,下官其实只是想博王爷一笑。不过王爷似乎并不喜欢,但不知王爷到底喜欢什么?”  

    永王笔走游龙,根本不加理会。 

    “王爷喜欢的东西,下官确实不知,但是王爷喜欢的人,下官多少也能猜出一些。”

    永王的笔势微微一顿。

    我笑笑:“下官出身梨园,这是王爷知道的。说起这梨园里面,倒是有一位前辈,在当年也是大大的有名。下官之所以成名,有一大半还是沾了他的光。只因下官的面貌,和他有七八分相似。” 

    说到这里,我故意顿了顿,以偷看永王的表情,见他仍没什么表示,也没有阻止我说下去的意思。“只可惜,我出道的时候,这位前辈已经离开梨园,据说是有一位大有权势的人将他包养起来了,可惜这人权势太大,知道的都不敢说。这里梨园前辈的名字下官也还记得,姓莫,名……非烟。”

   “咔嚓”一声,永王手中的笔杆断成两截,双目炯炯瞪视着我:“你还知道什么?”

   “我后来又辗转听说这位莫公子已然故世,据说是那位大贵人辜负了他。”

    永王慢慢的站起身来,我情不自禁的向后瑟缩一下,不知下一刻是否又是拳脚相加。

   “你真的很聪明,你这么聪明难道就不懂多说多错的道理?”

    “知道是知道,可惜——”我叹了口气,“我这人心里藏不下事。王爷让下官打扮成这副模样,就是怀念故人之意吧?” 

   “是又如何?”

    如何?我慢慢退了一步,突然一回身,抓住了永王挂在墙上的宝剑。宝剑出鞘,寒光胜水。

    “你想怎样?”永王一脸笃定,知道我不可能自寻短见。

   我微微一笑,一手抓住长发,长剑一挥,映着剑光,千万缕青丝纷纷坠落。

    永王身子一震,想要出手阻止,已然来不及了,怔怔的看那一地落发,面无表情。

    “王爷,下官不是莫非烟。”

    他慢慢抬头看我,眼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情绪。终于道:“不错,你不是他。他若有你一半坚强……”忽然顿住不说,良久,才挥了挥手,“你去吧。”

   我一躬身,迈步走出,临出门的时候,仿佛听到一声叹息,若有似无。想不到永王这种人也会叹气,我不由回头看去,见他的身子背对着我,后面映衬着淡青色的墙壁,竟透出几分孤单,几分落寞。 

   那一刻,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进入我脑中:永王,似乎也有些可怜。 

   如我所料,失去半截头发的我再也不象莫非烟,永王也几乎不出现在我面前,着实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王府的人见王爷不再传见我,对我的态度也就简慢了许多。

   我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二十五

   我暂住的地方叫做“留云阁”,平时的访客除了永王,便是负责伺候我的一名丫环。永王既然不来,这丫环服侍了晚膳也就不再进来。

   现在我最庆幸的便是从没在永王面前露过身手,即使他知道我并不似想象那般无能,可也万万想不到我身怀武功。谁也不会将个文官放在眼里,永王府虽然戒备森严,可是他们错误的评估对手还是给了我可乘之机。

   只要瞒过了外面守卫的眼睛,我便可自由在这府中找我的要的东西。

   换上了一套偷偷摸来的家丁衣裳,又将被子高高堆起,看起来象是有人睡样子——这一手虽然难免被揭穿,但蒙得一时是一时。

   瞅准了外面没人,一溜烟闪出房门,绕过花丛后的巡哨,直奔西南角而去。

   狡兔三窟,永王的巢穴极多,就我知道的便有四个,我一直不知道嫂嫂他们被关在哪里,但想来想去在王府的可能性最大,尤其那晚,他们轻易就将女孩带了上来,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可是永王府有如龙潭虎穴,就是雷霆远的那样的身手,只怕也难以来去自如,我也只能暗自着急,想不到上天竟给了我如赐良机。如不善加利用,岂不对不起老天爷的厚爱?

   这几日跟着永王,暗地里没少下功夫观察王府的地形。西南角上是一片竹林,平日里人迹罕至,但林间一条幽僻的小道,显然竹林后还有洞天,可不是个藏人的大好处所?

   一路奔进竹林,果然那曲曲折折的青石小道尽头有一处的院落。一时间大喜过望,我只愿自己没多生了一双翅膀,可以立刻去到嫂嫂的面前。

   然而这种喜悦不过一瞬,很快就冷静下来。每次见嫂嫂我都是被蒙了眼睛,带到院子里面,不曾从外部打量过这个院子,可是也能大略估计出大小来。眼前这院子,似乎太大了。

   虽是如此,如此艰难才到了这里,总要进去看一看才能死心。也许,永王给他们换了地方也未可知。

   轻轻跃上院墙,里面的情形尽收眼底,一看之下,更是大大的失望。不唯这院落比嫂嫂住的大得多,屋宇也是极其气派考究,绝不是一般人的住所。正中的屋子里透出灯光,明亮异常,显然主人尚未休息,然而却静悄悄的不闻半点人声,着实透着古怪。

   这里面住的到底是什么人?我一时好奇心起,凑到窗边,将窗纸捅破个窟窿偷眼观瞧。一瞧之下,我才知道这屋子为何亮的出奇:里面点满大大小小的红烛不下三十支。红烛后面是尊佛像,烛火一映,金光闪闪,这里竟是一间佛堂。佛像前一个素服女子坐在蒲团上,手上数一串念珠,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身旁还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垂手侍立。

   能住在这种地方,显然不是常人,何况这女子的打扮非僧非俗,让人捉摸不透,但我一见不是要找的人,心中早已失望透顶,也无心再去探究。正想闪身走人,只听院子外面有脚步声响,一人朗声道:“属下石惊风,求见娘娘。”

   他怎么来了?我心里一惊。

   那素服女子仍是闭着眼睛,神色不动。一旁丫鬟道:“娘娘,我去请他进来。”说着便往外走。

   我暗暗叫苦,石惊风武功高强,我若此时跃上墙去,风声一起,必然被他发觉。但若在这里不动,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遮蔽之处,可以一览无余。偏生今晚的月色还格外的明亮,这不是成心和我作对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半开的房门和墙之间形成一个夹角,正好隔住了他人的视线,我迈上一步躲在门后。

    那丫鬟不疑有人,头也不回,径直走去开院门。 

    也罢,就冒一次险吧!我咬咬牙,一溜烟闪进屋中。

    那素服女子兀自闭目参禅,没发觉我进来。我早已瞧好了屋里青石柱上围着布幔,正可藏人,便隐身其后。刚刚藏好,那丫鬟已经引着石惊风进来了。

   “娘娘安好。”

   那女子不答,反问他:“王爷可好?”

    石惊风毕恭毕敬地答道:“王爷一切安好,只是小王爷他近来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十分渴望见娘娘一面。”

   我偷偷从石柱后探出头来,只见那女子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淡然:“见我做什么?又不能为他消解病痛,应当多请几个御医共同诊治才是。我还是留在这里,向佛祖祈福,保他平安吧。”

   “娘娘,小王爷病痛之中最需要的是慈母之呵护!”石惊风的口气有些急了;这人对永王还真是忠心。

    我这时已经知道这女子就是永王妃,忍不住又细瞧了几眼,见她不到三十的年纪,相貌极美。心里暗暗奇怪:她堂堂一个王妃,不跟永王同宿也就罢了,居然一个人住在这里颂经念佛,连儿子生病也不去看一看,当真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

    哎,永王府的人,一个个都透着怪异。        

    “我以前不曾呵护过他,现在他也不会需要我。他既然生在这样的家里,就该学会忍受这样的命运。春寒,送石护卫出去吧。”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你送了石护卫之后,不用回来伺候,自去安歇吧。”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老佛入定的模样。

   那丫鬟应了,带着不情不愿又不敢多说什么的石惊风离开。房门一关,佛堂里就只剩我和永王妃两人。

   我心里还在盘算,怎样才能不声不响的离开,永王妃忽道:“出来吧。”

   她在和谁说话?我心头一震,偷眼瞧去,见她竟然睁开了眼,一双美目直向我的方向扫来!

   

 “你放心,我若想揭穿你,就不会把人都支走了。”

   她这话竟是对我说的!她连眼睛都没张开,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难道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我尽管惊疑不定,还是慢慢的现出身来。“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

   “心若是静,莫说是人声,就是落叶飞花之声也清晰可闻。”她微笑道,然而这笑容却在看清我的脸那一瞬间冻结,“烟儿!”

   烟儿,她也知道莫非烟!眼前这个女人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跟适才那副宁静淡薄的模样模样有天壤之别。“娘娘认识莫非烟?”

   她定了定神:“你是烟儿的什么人?”

   什么人?“我从没见过他,也不曾沾亲带故,只是王爷似乎觉得我象他,硬要将我留下来当他的替身。”

   “原来如此。”永王妃长长舒了口气,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又仔细端详了我一阵,“我听下人说起过,有位黎大人近日在王府内修养,就是阁下吧。”

    她用词相当含蓄,我却可以猜想出那些下人是怎么绘声绘色的形容我的出现。

    “不知黎大人何以会来此处?”

    这个问题倒很难回答。我笑笑:“实不相瞒,下官此来,一是好奇,二也是想知道关于烟儿的那一段过往,糊里糊涂被人当作替身的滋味可不好受。”

    永王妃看着我,也笑了:“这些或许令大人感兴趣,但绝非大人的真正来意。王爷为人严峻,很少有人胆敢违逆他的意思轻举妄动,我看大人目光澄澈,绝对是个明白轻重之人,若只是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理由,是断断不会一捋虎须。大人一定另有所图。”

    这女人不简单,绝非一般的深宅贵妇!我暗暗心惊,悄悄运气到手上,只要她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就出手将她制住。

    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永王妃又是一笑:“大人放心。大人神情之中自有一股磊落之气,决非肖小之辈,我信得过大人不会加害王爷。”随即一声长叹,“也罢,大人之所以来王府,也是因为此事,说给你知道倒也无妨。大人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不肯住在住宅,而要在这庵堂之中,甚至连儿子生病也不关心,大人心里恐怕早就责怪我是个没心肝的人了。”

   这女人当真邪门,竟然猜得出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老实答道:“的确令人不解。”

   永王妃低宣了一声佛号,轻声道:“我之所以如此,全都是为了一个人。”

   “莫非烟?”

   “你很聪明,猜出来了。”永王妃目光怔怔的看向闪烁的烛火,烛火忽明忽暗,也映得她的脸色变幻不定。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忍;“王妃若有难言之隐,就不必说了。”

   “不要紧。这件事情装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也想找人说说。哎,一转眼,烟儿已经死了八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着实不好受。”

   我虽然着急知道下文,却也不敢打断她,只听她道:“烟儿来到王府的那一年,是我和王爷成亲的第二年,伉俪甚笃,也有了一个孩子。王爷那时年轻,在外面风流也是难免的,可是他对我很是尊重,从不把风流债带到家里来,就连侧室也没纳过一个。烟儿,是他唯一一个带回来的人。

   “起初我没放在心上,包养名伶在京城里是很平常的事,王爷的性子未定,只怕没过几天就厌倦了。可是,我没想到,王爷这次却出奇的认真。”

   “于是你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立意要除掉情敌?”一句话说完,我就后悔自己的一时口快,永王妃绝非如此狭窄女子。

   果然,她笑了:“烟儿再怎么受宠,也终是一个男子,我惧他作甚?那时候,太祖皇帝,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祖父还在位,太子的位子也还没确立。现在的太皇太后,当年还是皇后,一心希望王爷能够继承大统,我作为他的妻子,也把这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我明白了,王妃是怕烟儿的事影响到王爷在朝中的声誉。”

  她低声道:“不错,太祖皇帝是十分看重品行的。我那时还太年轻,一心以为这是为了王爷好,就将烟儿的事告诉给了皇后。”

   说到这里,她的全身忽然抖了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我其实是知道的,皇后会用什么办法对付烟儿。我那时候还不明白,死,原来就是这样一回事,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变成了冰冷冷的尸体!”身体似乎再也难以支持,她软软的滑倒在地上。

   若非亲眼所见,很多人难以想象一个生命的消失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我暗暗叹息:“永王呢?”

   “王爷那时正在外面办事,听到消息以后快马赶了回来,终于还是晚了一步。他虽然伤心,却不敢对母后怎样,只是从那时起,他就对王位热衷了起来。可是,最后太祖皇帝还是把位子传给了先皇。”

   因为江山失去了心爱的人,最后却都成泡影,我可以想象永王的心情。这个能够主宰他人命运的人,命运何尝也不是被握在别人手中!

   “王爷受了很大的打击,性子也变得残暴起来,杀戮日多,作孽无数,归其根节,都是因我的一念之差。因为爱他,却反害了他。这些年以来,我潜心修佛,只是希望佛祖有知,可以减却王爷的罪孽。”

   我抬头看向那佛像,见它神色木然,双目低垂有如睡着,哪里看得见的人间疾苦?“求神拜佛有什么用?佛祖哪里管得了这些?”

   我的话似乎戳中了她的心病,她神色一黯:“不过,无论我怎样,烟儿也不会活过来了。他不肯原谅我,天天的缠着我,缠着我……”

   说到后来,声音越抬越高,眼神也变得迷乱。看着我,突然全身一震,简直见了鬼一样,仓皇后退,双手挥舞着,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这也是个可怜人呀。我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前。她越发慌乱的挣扎起来,我只好握住她的手臂。

   “看着我。”

   她怔怔地照做。

   “烟儿他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

   “原谅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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