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怕了，我的猪头让你看到了。"路路含混不清的声音从纱布下传出来，嘴的位置裂开一条缝隙，可是她的眼睛在笑。
"猪头也挺可爱的。你是美女猪。"
"你不要招我笑，这个时候真有可能笑掉下巴。"路路严肃的说。
孟夏一直没说什么，他放下保温桶以后就坐在病房的一张椅子上，拿过一张报纸无聊的翻。病房不算宽敞，环境还算很舒服，让人觉得不那么紧张。
宁昊坐在路路的床边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饿了吗？秋姐给你熬粥了，我喂你。"
"你太肉麻了！"路路还是大惊小怪的语气。
"强哥呢？"
"烟瘾吧。"
说话间强强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束硕大的红色玫瑰花，脸涨得通红，好象刚结束铁人三项的训练似的。
看见孟夏和宁昊他愣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的笑着说："你们在正好！"
他一个饿虎扑食式，猛然单膝跪在了路路的病床前，宁昊吓得猛窜了起来。
"亲爱的路路，嫁给我吧！"强强没拿花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钻戒。
路路似乎有些意外，有些惊诧，然后就黯然的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媳妇儿？老婆？亲爱的？宝贝儿？心肝儿？Darling？甜心儿？我那傻尖傻尖的小尖果儿？"强强跪在地上，一连串肉麻的词儿翻滚而出。
路路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摇了摇头。
"你看那钻石那么大个，他刚才肯定是去抢银行了，趁警察没找过来赶紧答应他吧。"宁昊站在旁边起哄。
路路还是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抬起头，目光落在孟夏身上。
"你出去。"路路的声音微弱而冰冷。
孟夏站起来，却没挪动脚步。
"我们走。"宁昊赶紧拖住他的手臂想拉着他一起出门，可是孟夏还是没动。
他和路路面无表情的对视，似乎都想看出对方的心事。
"她让我出去，没让你出去。"孟夏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第三十九章
"我已经这样了，我对你没用了，你还不能放手吗？"路路逼视着孟夏的眼睛，一点没有示弱的意思。
"你觉得我利用你？"
宁昊抱起手臂，他忽然觉得很冷，路路的声音是阴冷的，孟夏的反问让他觉得掉进了冰窖，他飞快的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强强，懊恼而且沮丧，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刻存在于这个地方，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
"你也会用这样的词？你当然没有利用我，我不配，我们都不配，我们都是你迟早要丢在脑后的东西，从前是老钱，现在是强强，然后是我。把没用的扔下，把有用的带走，早晚有一天有用的也没用了，然后再扔下，你会离你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你不会想起来你身后扔下了什么。"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孟夏的声音里有刻意的平静和掩饰不了的虚弱，可是路路还在继续，她的声音在变得尖利，情绪也愈发激烈起来。
"对，你是没那么想过，你无奈了，痛苦了，挣扎了，身不由己了，然后你就那么干脆的做。你折磨过自己了，所以你折磨别人的时候就可以良心安宁了。"
"路路你在说什么？"强强站起来，拉住路路微微颤抖的手，他脸色苍白，一脸迷惑。他无奈的抱着路路的肩膀，想让她平静下来。
"对不起，"路路稍稍平静了一点，她的声音像在哭，可是没有哭出来，"我想让你知道今天我有多高兴，可是我不能答应你。不是你不好，是我不能再原谅自己了。他让我离开乐队，离开你，跟他走，我已经答应他了。"
宁昊吸了一口凉气，他忽然不忍心再看路路和强强的表情，转过头地时候看到孟夏竟然在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恨孟夏，恨到那种程度，孟夏已经做不出让他意外的事，可是他还是恨他强词夺理的坦然，恨他仿佛置身事外的表情，他可以做出天底下最混帐的事情，转过脸却让人觉得那些都是别人的错误，而他是无辜的。
"我错了，路路，我说过那些事都别再提了。"孟夏的语调里没有一点歉意，只有让人怒不可遏的坦然，"你告诉他你背叛了他，你也背叛了我，我们没法在一起了，乐队要散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孟夏低下头，似乎有一些愧疚和无奈。
"我觉得我闭上嘴就可以挽回了吗？你决定扔下的东西，还会回头捡起来吗？"
"那样对我们都好，我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也给不了我，你不一样，可是那样对你也好。"
"好！"强强一跃而起，揪着孟夏的衣领把他按在了墙角，"你把你不想要的女人从我手里抢走就是为她好？你丫可以觉得我高攀不上你，可你怎么能这么对路路？她跟你这么长时间，她哪点对不住你？"
"你丫少跟我讲什么仁义道德，她要是没出车祸你敢傻逼似的跪下说要娶她吗？现在她出事儿了，你就可以同情心泛滥的来负责任了，你觉得你这样就对得起她了？"
强强不再多说，一拳打在孟夏的胃部，孟夏顿时弯下腰疼得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强强的拳头雨点一样的落了下来。
"你们俩出去干别他妈在这儿现眼！"宁昊怒吼了一声。
强强揪住孟夏的衣领，把他拖出了病房，孟夏一直低着头，没有力量反击，或者压根就没打算反抗。
宁昊看着病房的门愣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关上门，回到路路身边坐下，握住路路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他忽然哭了，像个小孩一样剧烈的抽泣，眼泪一会儿就沾湿了一大片床单。
"为什么哭的会是你呢？"路路轻轻的抚摸着宁昊的头发，声音温柔平静。
"好了好了，别跟小孩儿似的。"路路捧起宁昊的脸，从床头柜上撕了一片纸巾给他擦眼泪。
宁昊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脸，忍住了眼泪："我没出息，你别难受了行吗？"
"我不觉得难受，"路路轻轻的笑了，她的声音很温暖，从来都是这样温暖，"有一阵子我觉得我要死了，可是忽然之间我好像把这些事都想明白了，我不会再难过了。我知道我不应该答应他，可是他在我的钢琴上弹没有写完的曲子，弹着弹着我就知道，我没法拒绝他，他对我来说是陷阱，而且是让我心甘情愿的自己往下跳。老天是公平的，做了错事总会付出代价，可是受害的人，是不会补偿的。我本来应该被我的良心拖着，一天一天的受折磨，可是老天一天之内就罚了我，我宁愿这样，也不想被折磨一辈子，我感谢这次意外。"
"该受罚的是他，不是你，也不是强强。"
"我们都有错，我们都在受罚，而且都活该。我是个混蛋，我知道。"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儿。"
"那果果呢？"
"你们......并列第一......"
路路艰难的笑了，宁昊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出来。
"我真后悔没把你勾引到！不过即使那样，你也会被果果勾走吧，谁会爱我这样的老女人呢？"路路感慨地说。
"强强。"宁昊回答。
路路一脸黯然的垂下了头。
"其实，你相信吗，他心里也有扔不下的人。"
"我不信。"宁昊摇了摇头。
"是啊，他要保证心里只有他自己，心里扔不下的，就要千方百计往远处踢，我们这些随时能扔到脑后的，可以留在身边慢慢折腾，然后扔掉。"
"我又给他找借口了，果然承认爱上一个混蛋比承认自己混蛋要难多了。对了，"路路错开了话题，"我要走了，我爸爸给我联系了整容手术的大夫和医院，如果签证没问题，我可能下个月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会想你的。"
"你一个人？"
"我姑姑在那边。我一直觉得我爸爸很讨厌我，好几年了，他都没见过我，没打过一个电话，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可是我出车祸以后，他什么都帮我安排好了，他不肯来，就让秘书来，反正什么都不用我想，好多小时候的习惯我都忘了他还记着。我该好好跟他道歉吧，年轻浪荡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才想起来永远上心惦记我的还是爹妈。"
"我想你怎么办？"
"拿着我的小熊吧！我回来会让你知道。"路路把一个漂亮的泰迪熊塞到了宁昊怀里。
宁昊咧了咧嘴，傻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四十章
宁昊拎着泰迪熊，样子奇傻无比，他默默唧唧的溜达出了病房，到楼下正看见强强靠在墙角抽烟，孟夏已经不知去向。宁昊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溜掉，可是强强看见了他还招呼他过去，宁昊黄花鱼一样贴着墙溜了过去。
"路路怎么样了？"强强关切地问。
宁昊不知道那个样子该算好还是不好，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
"她还真大方，连心肝宝贝都送人了，我跟她要了多少次了，我说她不在的时候我还能抱着睡觉，她死也不给我。"强强的目光落在宁昊手里的小熊上。
"送你吧。"宁昊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小熊递给强强。
"算了吧，从年龄看，你觉得谁更需要？"
"从心理看，我觉得还是你需要。"
强强哈哈一笑，却没去拿那个小熊。
"你是不是想问他怎么样了？"
宁昊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没下狠手，一块儿这么多年了，小时候闹事他不知道帮我顶过多少次缸，冲这个我也不能对不起他。"
"你照死里打就对了，反正他活着也是给别人添堵。"
"你害我，想让我后半辈子进去是不是？其实他也没什么活该的，我们都一样，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挺混蛋的，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其实他也没错。"
"路路要走了。"
"我知道，回头我就给她收拾东西去。我也要走了，去上海。"
"去干什么？"
"老钱在上海支了一摊，让我去给他看堆儿，我一直没答应，现在可以去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你也要放弃乐队了？"
"没什么放不放弃的，你知道我，就那样，其实我一直想，别混了，该干点正事了，一直狠不下这个心，现在，正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孟夏，你为什么还要这个乐队？你花了那么多心血，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吗？"
"其实我从来没爱上过摇滚，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就是觉得，挺酷的，就是酷而已，做一个永远站在舞台最中心的傻逼主唱，可以抱着吉他很屌的在台上嚎，看着一群一群傻逼一样的孩子跟着你抽风一样的乱蹦，有一堆一堆的小尖果儿在屁股后面追着，那种感觉真他妈无以伦比。我从来没什么追求，我不会像孟夏一样，为了一个和弦抱着吉他一夜一夜的合不上眼，我也不会像他那么想不开。我不是这块料，我只要拿着谱子把他想让我唱的一个字不差的吼出来就行了，我从来没想过别的，我干的都是最无聊，最傻逼的事情，可是年轻的时候还觉得挺high的，现在我真的有点腻了，装逼装够了，再装下去就真是傻逼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他踹开我是早晚的事。"
"你为什么还帮他找借口呢？他可以自己走，他为什么还要把路路也抢走？"
"其实我现在也不那么在乎了，如果路路没出车祸，也许我一辈子都不敢说我要娶她，那样我还是对她不公平。她是我的天仙，她让我觉得她以外的一切东西都那么没意思。你愿意听我的教训吗？那就是，别跟天仙过日子，有时候路路让我觉得，心肝脾肺都疼得搅成了一团，她太好了而我一无是处，跟她在一起以后，我就想撤了，做一个普通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可是我下不了这个决心，我不知道她会怎么看我。"
"可是路路也喜欢你。"
"是啊，她比我先明白的，要跟普通人过日子，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过了一阵子跟普通人不太一样的日子，可是我还是个凡人，永远也变不成天仙，所以她会选我。可是她还是我的天仙，我应该跟普通人过日子，而不是天仙过日子，所以我们还是不合适。上海是个好地方，漂亮姑娘遍地，我挺高兴的。什么时候去上海玩，别忘了找我，我请客。"
宁昊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他拍了拍强强的肩膀："好好混，给咱爷们儿争气。"
"你也好好混。"强强也重重的拍了拍宁昊的肩膀，他们像朋友一样拥抱了一下。
"我去看看路路，孟夏先回家了，他胃病又犯了，你不去看看他？"
宁昊摇了摇头，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小熊和强强道别，样子真有点傻。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宁昊才想起来全部行李都扔在孟秋的家里了。
还好路不远，兜里也还有零钱，宁昊坐了两站公共汽车又走了几步，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胡同。他有点累，他想着为什么如此不想再见到孟夏，他想把他从自己心里推出去，推得远远的。
他按响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孟夏，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神色倒是很平静。
"秋姐呢？我来拿我行李。"宁昊低下头，躲开了孟夏的视线。
"她出去了。"孟夏没理宁昊，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宁昊听见房间里传出钢琴的乐音，他走进客厅，他的旅行包果然还在房间一角。他背上包，敲了敲孟夏的房门，门半掩着，宁昊轻轻的推开，看见孟夏在专注的弹钢琴。
"你没事吧？"宁昊站在门口，黯然的问。
孟夏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滑过，然后停了下来，看着宁昊冷笑。
"你觉得呢？"
"我要走了。"
"把大门关严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你想听什么？自我批评还是悔过书？"
"是我错了。"宁昊退后一步，关上了房门。
钢琴声又响起，是一段陌生的曲子，忧郁，潮湿，飘忽，好像在空空荡荡的麦田里独自前行，向哪一个方向都走不到尽头，似乎有一个温暖明亮的动机在盘旋，可是怎么也冲不出那个坚硬的灰色外壳。
宁昊背着包走到大门口，拉开沉重的大门，向前一步，关上门，或者向后一步，关上门，总要做个选择。宁昊拉着门把手呆呆站着，他早已做好了决定，只是在迈出那一步前，他还想听孟夏弹完那段旋律。
第四十一章
钢琴的声音忽然变得杂乱，宁昊的手停在空中，他听到一声轰鸣，然后又寂静无声了，宁昊愣了一下，有些惊慌的跑了回去，推开门，发现什么都没发生，孟夏只是坐在钢琴前，抽烟，发呆。
"你怎么了。"宁昊把行李扔在地上，像是在问自己，他多傻啊，他只是在找一个借口回头而已，他的理智要把他赶出大门可是他的心却拉着他后退。
"你不是走了吗？一个人走，把我扔在这儿，你们都他妈走了，把我扔在这儿，一个人。么次我觉得这里应该有一个人的时候，你都一个人走。"孟夏忽然站起来走过来，目光散落，冷漠的微笑。
"你干什么了？"宁昊盯着他的眼睛，从他放大的瞳孔里似乎看到了什么，宁昊一把抢走他手上的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你找死吗？你一个人躲在家里抽大麻？"
"我飞了，妈的，大麻害不死人，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它能让你high，还不会害死你。"孟夏忽然轻轻的抱住了宁昊，头靠在他的肩上，"欢迎回来，孩子，我真他妈傻逼，为什么每次你走出门的时候就开始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