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此—Wish You Were Here————阿晕
阿晕  发于:2009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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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了门,站在最后一排,他看到了孟夏,站在舞台上,低着头沉静的弹着吉他,分手几个月来宁昊第一次看到孟夏,距离和灯光让他看不清楚台上的人,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很奇怪,看到孟夏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情,激动或者伤感或者愤怒,什么都没有。宁昊自嘲的笑了笑,的确,他撑过去了,没什么还能打击他,他不该躲着,他早该这样证明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有人拍了拍宁昊的肩膀,宁昊紧张的回头,他担心是认识的人,如果是果果,他怎么交待呢?幸好拍他肩膀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老钱。宁昊有些尴尬的看了老钱一眼。他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打个招呼,还是打一架,他理智的对比一下实力,觉得胜算不太大。
"嘿,有阵子没看见你了。"老钱笑着说。
宁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老钱也不多说,两个人靠着墙站着,一起看演出。平心而论,这几个月乐队又有进步,特别是晕晕乎乎的贝司手稳健了很多,路路还是很漂亮,特别是她无所事事的坐在键盘后面的时候。可惜现场不算热闹,大家都坐着,礼貌的鼓掌,有人吹口哨,有女孩子喊"我爱你",仅此而已,宁昊忽然猜想也许孟夏喜欢这种气氛,他不会太紧张,不过对孟夏来说也没什么了,他已经开始彻底的盯鞋,台下就算被扔一颗核弹他也未必打算抬一下头。
"唉,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的演出都没劲了呢?我也有老的一天啊。"老钱笑着说。
"我也觉得没劲,我还不老。"宁昊说
老钱笑了。
"我出去抽根烟。"他说着,脚却没动,宁昊知道这句话是一种邀请,他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他们俩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他还是先挪动了脚步。
他们逛到外面大厅,躲过工作人员的视线,老钱掏出了烟盒,递给宁昊一支。
"不会。"宁昊据实回答。
"三好学生。"老钱点了点头,把烟叼在嘴里点着了,"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我也没指望你看我顺眼。"
"现在没什么顺眼不顺眼了。"e
"我没想到你们真散了,散这么快,还弄得我跟第三者似的,路路还整天不给我好脸,我真他妈无辜。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希望你们天长地久,你把他弄走吧,让我别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他缠着你?"宁昊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下。
"也不算,可是我也没缠着他,我躲着他,他也看不起我,可是最后又......怎么说呢,孽缘!算了说这词你得笑死。"老钱自己先尴尬的笑了。
宁昊也笑了,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明明以为自己没有感觉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像被划了一刀似的,他忽然想知道,到底孟夏和面前的情敌是怎样的关系,他本来不打算再理睬任何和孟夏有关的事情,可是他没办法克制住。他笑得很嚣张,脸都有些涨红了,他笑着,只是掩饰而已,拙劣的掩饰。
第三十五章

他们俩无聊的站着,讲堂内的呼啸声一阵一阵,潮水一样,老钱默默地往垃圾桶里摊着烟灰:"以前我们家住工体旁边,每个周末在家里待着就能听见六万人齐声喊傻逼,那才叫潮水一般呢。"

"现在还跑去喊傻逼的才是傻逼。"宁昊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年纪跟你差不多。"老钱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神情也严肃起来,似乎有些伤感。
宁昊愣了一下,安静的听老钱说下去。
"是啊,有十年了,那时候你戴还红领巾呢,我们也比现在年轻,年轻多了啊。我那时候职业是骗子,骗财骗色骗小姑娘,我还有个见不得人的爱好,就是骗小男孩,那时候浮财很多人很傻,当骗子很滋润。我在一小酒吧看见他了,他在那儿赶场子,一晚上十块钱,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人生啊,就那么怪,换个时间,换个地方,我看见他那样的人,可能一错眼就过去了。可是那时候他弹着吉他唱歌,唱罗大佑的歌,他那时候头发很长,挡着脸,低着头弹吉它,很专注,看都不看台下一眼,我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可是我觉得他很干净,漂亮极了,当然也是我想出来的,可是我就是直勾勾的看了半天。

"他下去以后我去找他,我说我是唱片公司的,他说你丫是骗子吧?换个人我就抽他了,可是那时候我喝得晕晕乎乎,觉得他那样儿太逗了,说话时候低着头腼腆的不好意思看我的眼睛,又要骂人,我稀里糊涂的跟他说了一堆瞎话,他冷笑一声就走了。我没追他,骗子不是白当的,我一扭脸就把老板骗了,让他觉得我很牛逼,那个老板是个拉皮条的王八蛋,说他跟圆明园一男的混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又被甩了,现在挺可怜的,那些搞音乐搞艺术的都是随随便便的人,你要是想如何如何什么问题都没有,我让他别瞎操心。

"我天天去那个酒吧,反正离家近,也不费什么,他也天天去,唱来唱去,老是那些,我就弄点欧美摇滚的磁带送给他,都是些老梆子,什么枪花什么Bon
Jovi、Geogre
Michal之类的,那时候不像现在满海淀都是打口店,弄那东西还挺麻烦的,也挺费钱。他都收了,因为他很需要可是买不起,后来他跟我也有话说了,我们每天说的都是那些歌,他不肯说他自己,可还是被我断断续续的套出些事情,他原来是有个男朋友,跟他们那个艺术家的圈子混在一起,可是混得很不好,他看不起那个圈子的人。后来那些人被盯上了,有人死了,非自然死亡,他那个男朋友扔下他逃命去了。这也不怨他没种,又不是什么仁人志士,无非玩点政治波普骗外国人点钱,他们还得名利双收呢,丢了命哪行?孟夏就离开了圆明园,在小酒吧里挣点钱过日子。

"有一天我喝高了,我说你跟我回家吧,他说你想要这个一开始说就行了不用那么多废话。然后他就跟我回家了,我们真一句废话都没说。可是我半夜醒来的时候看他睡在我旁边就很难过,好像我的良心又长出来了,他也醒了睁大了眼睛看我,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叫什么。我们认识那么长时间,他连这个都没问过。你觉得可笑吧,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疼,我告诉他我叫什么,然后说你以后就住这儿吧,他说不行。

早上起来他就走了,我把一百块钱塞在他口袋里,他没拒绝,然后就没影了,他好几天都没去唱歌,我天天去等他,我觉得他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结果晚上回家,发现他在我家楼底下,脸通红,我就给他配了一把家门钥匙。他有时候来住着,有时候很久都不来,他当着我的面从我钱包里掏钱,我没问过他在干什么。后来我去了他租房的地方,一间小破屋,对着厕所,石棉瓦搭屋顶的,大冬天的连炉子都没有,他有很多书,一把吉他,一些磁带,一个破录音机,堆在一起。我要帮他租房,他说不用了,他干妈给他一套小房子住,可是这里练琴没人管。

"他拿从我钱包里掏的钱买了便宜的电琴,音箱,便宜的效果器,他找了很多资料,英文吉他技法的书,还有一些曲谱,不知道怎么弄到的,他每天都练琴。他上学的时候学过几天古典吉他,也没正经学过,但是他很快就对电吉他着了迷,完完全全的沉迷,每天他都要练很长时间的琴,基本的技术很快就难不倒他了,他开始对效果器着迷,他想要更多的音色,更多的可能,他要更多的音乐,他要知道吉他能制造的一切可能。

"我为了他开始真的混进了这个圈子,很快就混出了点名头,那时候全北京找一个会正经弹吉它的都不容易,那些出来混摇滚圈的绝大多数没受过任何音乐训练,孟夏很快就开始引人注目了,他能兼吉他和键盘,很多地方都需要他这样的乐手。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圈子,强强是他发小,还有几个,你知道他们的名字,都是几个大腕乐队的乐手了,他们有了自己的乐队,开始排练,我年纪最大,而且最有钱,开始我养着孟夏一个,后来就养一群,不过他们都很好养活,方便面就能打发了,而且后来他们演出多了,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我给孟夏买更贵的效果器,更贵的琴,为他砸进去多少都不在乎。

"那时候我被他们感动了,头脑发热,我觉得我们能征服世界了,傻逼一样。我们准备发专辑,然后成名立万,名利双收,可是那都是做梦,一觉醒来他连人都不见了。我在他家里翻出一堆出国申请材料,我知道他有一个姐姐在美国,我才猜出来他去哪儿了,他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没跟任何人打一声招呼,他完全没有良心。

"他走了以后开始我很生气,后来就觉得空虚,怎么都觉得空,没什么能排遣的。后来有一天,我打麻将输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回家没钱坐车,大中午的,走在马路上,阳光灿烂,我觉得走着走着就会倒在马路上死了,我忽然就清醒了,出了一身冷汗,我忽然明白了,这种人是靠不住的,这种日子也是靠不住的,他只为他的目的活着,他要做他妈的音乐,我只是他路上一块垫脚的石头,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我也得为我的目的活着,我该拿他们挣钱,操他们也行,但不是动感情。所以我就签一切我觉得能挣钱乐队,而不是我觉得最好的乐队,我挣钱,签更大牌的乐队,什么卖的出去就做什么,然后买房,买车,娶个漂亮又好脾气的老婆,生个讨债鬼。我还和乐手混,吃吃喝喝,称兄道弟,但是我对他们一点感情都没有,随时可以把他们踢开。我做骗子的时候就没良心,现在更没有,我越没良心,越有钱,这圈子里的人越看重我,我就越没良心。

"可能吧,我真动过一次感情,十年前那个孟夏,但是现在没有了,他变成什么样都跟我无关了,我跟他上床了,如果他喜欢我操他的感觉,那我就给他,只要他能安静下来给我挣钱,如果有一天他不愿意干了,我会一脚把他踹了,不过我不会报复他什么的,我没那个闲心干挣不来钱的事。"

老钱还是有些伤感的表情,烟灰很长了,他弹掉烟灰,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半截烟在垃圾桶上碾灭,扔了进去。
宁昊看着地,他有种感觉,他想去毁坏点什么,找点什么东西砸得稀烂,把他能砸的东西都砸个稀烂,把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也砸烂。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他抬起头,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让语调平和下来。
"没什么,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他多一点。我现在跟他除了工作来往,别的来往都没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我们晚上一起吃饭,你能来就好了。"
宁昊凝视着老钱的眼睛,没有回答,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溜达回现场,演出已经接近高潮。人群很激动,宁昊忽然注意到孟夏脖子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丝巾,他曾经用那条丝巾蒙上孟夏的眼睛,然后......他没法回忆后来发生的事。

孟夏换了一把琴,从脖子上解下丝巾,蒙在了眼睛上,在脑后系了个结,然后拨动了琴弦,人群的狂热被他的行为撩拨了起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尖叫爆发了出来。

宁昊没有动,麻木的看孟夏蒙着眼睛起范儿,他忽然觉得一阵空虚,嘴里有一种苦涩的滋味。这就是孟夏要的,蒙上眼睛被这个世界操,他也曾经像个傻逼一样要操翻这个世界吧,可是最后一切都完蛋了。他存在还有点好处,至少可以让每个接近他的人更早对这个世界绝望。

"我晚上有事,得先走了。"宁昊看了跟进来的老钱一眼,径直出了门。
他走到门外,看见自己的自行车,推了一把,一大排自行车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六章
一切如常,忙忙碌碌,学期结束的时候是水彩实习,几十个无聊的学生和几个更无聊的老师被扔在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没网络,没手机信号,没有灯红酒绿,没有任何奢侈品能买到,好处是,真的什么也不用想了,不用想作业,不用想设计,不用想考试,不用想排名和奖学金,不用想该死的三千米,画画就行,闲逛也没人管,没有外物干扰的时候孩子们纷纷反求诸己,反省内心的结果是一片春潮萌动,他们其实从不需要形而上的侃侃而谈,只想跟喜欢的那个人在角落里接吻,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愿。
有人在火车上相爱,有人在下车的时候分手,有同班恋人的开始了幸福的小生活,没有恋爱的开始追心仪的对象,恋人不在身边的开始考虑把对方踹了换一个,那些刚刚萌芽爱情总是三角四角五角六角,从暧昧不明到具象化的过程中方向常常乱得一塌糊涂。每天他们日出而作,日落狂欢,把一个一共也没多少户人家的小村子搅和的乌烟瘴气,连田埂上绿色的雾气里都有年轻人荷尔蒙的气味。
宁昊每天和果果在一起,一起招呼着出门,在一家小饭馆吃包子,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画画,中午在另一家小饭馆,菜单是醋熘土豆丝,鸡蛋炒西红柿,西红柿鸡蛋,烧二冬,木须肉的各种排列组合,没有别的原材料,老板娘也不会做别的。老板总能弄点稀奇的山货来,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装在笼子里,龇牙咧嘴的跟学生示威,或者半死不活的自怨自艾,那些是给老师们藏的私货,绝不款待学生,且威力十足,没过几天一个老师就吃坏了肚子到县城去打点滴了。有一两个老师倒霉到进医院是惯例,就算没有野生动物,他们照样会因为跟当地人喝酒划拳满盘皆输而被灌倒进医院,大家早见怪不怪了。下午继续画画,或者闲逛,他们运气很糟,总是阳光灿烂,既不是适合画画的日子,又没有逃避的理由,光线和色彩总是跟他们作对,会强烈而眩目的变化,让人头晕目眩,只有闲逛或者下河洗个澡能排解。
晚上才是狂欢时间,酒精是最少不了的东西,当地的米酒,味道像糖水一样,可是后劲十足,喝酒的人总是各怀心事,失恋了借酒浇愁,暗恋的借酒撒疯,还有借酒壮胆和女生表白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何况个个有胆无量,每天都有人被放翻,吐得昏天黑地的被架回房间,第二天却风采依旧甚至更加精神焕发,大约那米酒兼了大力丸的功效。
破旅馆下面有卡拉ok,一台破电视,一部破卡拉ok机,俩绝顶破的音箱,没事干的学生总是去嚎歌,一腔愁绪加上一升酒精,混合起来的歌声能绕着村口的老树最高的树梢转三天,大家都怀疑村里人在磨刀子,同时也庆幸山里没有狼。当然这是独身者的专利,情侣们总是在黑暗中消失,很晚才神神秘秘的回来,宁昊也会和果果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恋人一般的喁喁私语,可是他们说的,似乎又和情侣们不大一样,其实他也不知道恋人该说什么。
宁昊也有些惊诧这世界上有一件事他能赶在所有同学的前面完成,当兄弟们绞尽脑汁想拉拉喜欢的姑娘的小手的时候,他已经以迅雷般的速度和一个男人完成了操与被操的全过程并且以闪电般的速度走向分崩离析,精神前戏持续了两年之久的爱情以早泄结局,这似乎也没什么意外。意淫的时候他在天堂,那个人在层层光芒之上云山雾罩,走近了扒光了衣服才发现他叩开的是十八层地狱的门。孟夏的心长在裤裆里,只想high起来去操他的吉他,他需要的只是一根鸡巴,所以全世界的男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走来走去的鸡巴或者屁眼,他才不在意那上面长了谁的脑袋。爱上傻逼的人一定更傻逼,所以宁昊也不怎么同情自己。
一旦曾经欲海再回头看感情的游戏就觉得无比无聊,他冷眼看着那些为了三角四角五角六角压抑愤怒哀怨哭泣的朋友们,特别想走上去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别傻了哥们人生得意须尽欢,如果用手就能high起来为什么那么在意那是谁的手呢?可是他也也知道他连自己都说不服,他会有那么一点愤怒,他本该也是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年纪,可是一抬眼却像阅尽沧桑,青春年华顷刻老死。从理论上说他的损失只有精液,赚的却是房租和high,可是他依旧会在半夜醒来,想起孟夏眼睛上蒙着的红丝巾,好像勒在他的脖子上越勒越紧,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骤停。他的心上被挖了个大洞,黑洞一般深不可测,平日里稀薄的快乐总是被倏然吸尽,不管他如何张狂的大笑如何让人艳羡的没心没肺,他知道他自己无法填满那个洞。他想找点什么填满那个洞,他猜那终极的武器就是时间,可是他的耐心已经随着漫长的精神前戏消磨殆尽,他想找点别的,他可以找到的,微薄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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