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你……”一阵剧痛袭来,颜如玉来不及说话,捂着胸口徒然退后一步。
禄龄怔怔道:“言语——颜如玉,原来你就是这样在我面前将样子变来变去,累是不累?”
“禄龄……”颜如玉声音虚弱。
“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呢?就因为后来我没有去找你,还是因为后来的后来我不再记得你了
?”禄龄眼中积攒了泪水不知看着何方,自言自语似地说着,“然后你想报复,让我发现自
己居然有悖伦理地喜欢上你,最后狠狠地捅我一刀?”
“禄龄……不要再说……”几乎快要听不见。
“对啊,你本就是一个冷血的人么,杀人不眨眼睛。那么,就算我妹妹现在已经不在,我是
不是也无需吃惊,”禄龄将视线拉回,看着他的眼睛,在齿间狠狠地挤出锥心的话语,“你
很厉害啊,颜如玉。”
颜如玉浑身颤抖,脸色越发苍白,连嘴唇都已看不出血色。
“公子?!”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颜如玉随之双眼一闭,生生栽倒在雨里。
惊起水花四溅,宛若池面盛开了忧伤的莲花。
第十六章
冬季仍未过去,吹来的风里还有一丝凉意,脸颊上却背道而驰似地冒出了温热的暖意。
“好恶心啊,黏糊糊的都是口水。”小公子皱一皱眉,伸手在脸上使劲抹了抹。
“明天此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禄龄笑嘻嘻地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圆月,学着勾栏
院里的风流公子念了首诗。
“这……这说的是情人约会的啊!”真是汗颜。
“管他的,不行我要走了!”禄龄退后两步,胡乱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出老远,声音回荡
在凉风吹拂的街头,“小颜,记得方才没猜出的字谜,我明天一定能给你答案。”
“那我明天在这等你啊!”
**
天色已暮,雨势渐弱。
寂静无声的夜里,一声脆响传来。
“啪!”
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看着颇为凶猛,实际也未下多少气力。但禄龄神思飘忽未做防备
,仍旧是被打得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哗啦啦”翻倒一堆茶壶杯碗。
“你个扫把星,我才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要是我家公子有什么闪失,你就等着找人给你处理
后事吧!”
正在一边忙活的婢女全部被这声响吓了一跳,纷纷收起手上的活退了出去。
“……”禄龄趴在桌子上眼神空茫不知看着何方,指甲狠狠掐进手心。
他持续这个停滞的状态已经良久,就连承受了刚才那一巴掌都不曾有任何的反应。
“一整天都没醒,眼看这雨都快要停了,我带给他的药居然都没有服,现在喂进去又吐一半
出来。”许止念已经出离了愤怒,双手叉在腰上暴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还说什么想死—
—全部都是太贱,分明就是欠打!”
“喂,臭小子!”许止念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指着禄龄道,“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怨些什么
,若是他对我能像对你那样的一半好,我就……要不是公子会心疼,真想再打你一次。”
“……”
“你不要这副表情,看得我心烦!”许止念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撑开折扇“呼呼”地摇着
,“这样不行,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杀过来,还是趁早离开这里为上。”
“……”
“啧,哎呀,都是死气沉沉的。”许止念站了起来,伸手将禄龄扶起,“烦死了,好了好了
我道歉,刚才下手狠了点。你快去收拾东西,我们先逃命吧,我一个人要拖两个油瓶子,”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不承认打你有错。”
“那我妹妹呢?把先她还给我,”禄龄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他一开口声音已经沙哑,“我
只要带她走,绝不再给你添麻烦,我……想回家。”
“对了,你好像一直在念叨着你妹妹啊?”许止念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公子把你妹妹抢
走了?啊,不可能吧——”
许止念看了看禄龄,又看了看安然睡在床上的颜如玉,突然眼角抽搐:“公子难道还会饥不
择食,强抢民女?”
“你莫要胡说!”禄龄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许止念的衣领,咬牙道,“快把我妹妹还给
我!”
“你冷静一点!”许止念甩开他的手,愤恨道,“像你这种无理取闹的人还真是少见,我公
子才不会是那种人,他要是藏了你妹妹,肯定早就拿出来还给你了,再说这里你也看到了,
虽是被外人捧得神神秘秘,其实不过就是个点大栖身的地方,真要藏着个人为什么我到现在
都没发现。你若是真想走我也不会留你,我巴不得你马上离开,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最
好了,省得公子每天都为你难过。”
“那我妹妹在哪里?”禄龄瞪眼退后两步。
“我怎知你妹妹在哪里?”
“那他骗我作甚?”
“骗你?我了解了,这误会太多就是麻烦,”许止念叹一口气,缓缓道,“便是告诉你也无
妨。”
“公子小时便一直体弱多病,他爹爹本是当朝丞相,奈何性格暴躁,为人尖刻且说话嚣张不
知收敛,连累公子从小就被人嫌恶欺负。
颜家树大招风,最后被人陷害,公子被人暗中下毒不说,最后全家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
此前夫人预感到有事将要发生,求我连夜将公子带离颜府。
这事我也是我离开颜府后才得知,那时我已经和公子走散,他不知丢下我去了哪里。
那时公子也不过十岁,但他懂事得早,从小就聪明,性格又是温和隐忍的,被人欺负时从不
多说一句话。
我年纪小时一直都很崇拜和依赖他,他走的时候我不知有多少伤心,以为他就这么嫌弃我这
书童呢。
再后来我便被好心人家收留了,但此后一直都未放弃寻他……
直到三年后的元月,已经是很晚将近丑时了,我也是凑巧溜出去逛逛,没想就碰见他独自站
在树下,像在等人的样子。乍然见到他我自然很是开心,一迭声地问他许多问题,他却不答
我,脸上满是伤心的表情。”
许止念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他那时就是在等你,你倒是去了哪里?”
“我……”禄龄不知又在想些什么,怔怔地出了神去,“我接连高烧不退,我娘将我关在家
里呢!”
许止念又笑:“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还说你第二天必会回去找他,你去了吗?”
禄龄依旧是出神的模样:“我去了,去了好几次,他一直没再出现,我也便把他忘记了。”
“小孩子就是不记事,你把他忘记,他却是一直将你摆在心里最高的地方。”许止念指着心
口顿了顿,依旧是笑,“他去报仇了,原先他一直在为要不要报仇犹豫良久……说来都是你
的错,你让他想家了呢。”
“想家?”
“他嫉妒你啊,”许止念斜着眼将禄龄上下打量一番,“你这娃娃,身上肯定有奶香,他老
和我说看到你就想起自己的娘。”
“……”
“他那会必是不想再见你了,公子那么要强,要强的人最自卑了。双手沾染的是血腥,连最
美好的样貌都被别人狠心剥夺……他从来都是这样地在跟自己过不去,甚至连我都不想再见
。”
禄龄不语,转目望向床上的那个身影,他静静地躺在那儿,黑发铺陈在枕边,脸上的红疮不
知何时已逐渐褪去,此刻的肤色白得透明,睫毛的阴影覆在眼睑上,瞧来确实温润而和缓。
这张脸如此熟悉,他曾经对着他一直笑,如春风和煦;也曾抱着他哭,在内心压抑无助的时
候。
他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不知该如何欺骗。
最后唯有选择逃避。
禄龄挪步过去,站在床边,愣愣地看着那个熟睡的人:“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之间本就不
该有怨恨?”
“噗——”许止念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是天真啊,现在这个年月,哪里说得清谁仇谁
恨,真正苦大仇深的两个人说不定每天都称兄道弟……诶我不能教你这些,带坏小孩子。”
“咳咳……”这边话音未落,那边一声轻咳传来。
禄龄突然睁大了眼睛转过头去,语中带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颤抖:“小颜,你醒了?
”
颜如玉微微睁开眼睛,脸上一阵迷茫:“龄……”
“小颜,你醒了?”禄龄又问了一遍。
这孩子,方才一直挂着那样无措的表情,必然也是因为正吊着一颗心呢,特别是听见许止念
说他想死的时候。
想到“死”字,禄龄一俯身“扑”地趴到了床边,脑中装了太多的东西,此刻正如一团乱麻
纠结着他,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平日伶牙俐齿的模样全然不见,再开口居然又是那几个字
:“你醒了呀?”
颜如玉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是恍然展颜笑了起来,他轻轻伸手抚上禄龄的发:“难道现在
连做梦都会梦见你这个傻瓜?”
许止念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这空旷的话语回荡在房内,听来格外细软。
“你、你在说什么?”禄龄愣道,“小颜,你倒是醒了没有?”
“我没醒。”颜如玉笑意更深一些,眼睛一如既往地弯了起来,“我娘方才对我说,要让你
往我脸上亲一下我才会醒。”
“……”禄龄冒出冷汗一滴,“这做的是什么梦?”
“想你的梦呀!”颜如玉眼睛看向床幔顶端,“你亲是不亲,不亲我还是不醒了吧。”
禄龄犹豫了一会,终于一低头将嘴凑了过去。
位置却不在脸上。
两唇相触时,颜如玉忽然怔住。
“我原谅你了。”禄龄退开几分,看着对方的眼睛用地头霸王的语气问道,“你呢,要不要
好好想想有什么需要原谅我的?”
颜如玉愣愣伸出手来,冰凉的手心触到禄龄温热的脸,他猛地一缩。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没醒吧?”禄龄突然反应过来。
颜如玉忽而又笑了起来,将手搭上禄龄的后脑勺,轻轻一使力,“我真的没醒。”
禄龄一不提防跌了下去,手下一滑压到颜如玉的头发,疼得他蹙起了眉,但他确是不管,眉
眼更加弯了一些。
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禄龄还未回神,只觉得眼前一花,天地一番旋转,两人竟然换了个位置。
颜如玉看着他笑道:“我犹是记得,龄儿曾说自己喜欢我呢。”
“有吗,我……不记得了。”禄龄涨红了脸,眼神飘向一边。
“你不记得无妨,我已经刻在脑子里了。”颜如玉话语似水,低头吻上禄龄的唇,这一吻绵
长而缱绻,不知包含了多少浓浓的情意,辗转又是扑鼻的香。
两心重叠,今夕何夕?
那吻逐渐深入,唇齿纠缠间,湿润了周遭的空气,连呼吸的空气都成困境。
窗外已然放晴,屋檐树梢悬挂良久的水珠不情不愿地一滴滴跌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晶莹。
禄龄直觉心跳加快,脸上身上如同点燃了火苗,焦灼而炽热。
脊背都要开始发麻。
桌上的蜡烛“啪”地跳出火星,满屋的透亮。
心跳快要破膛而出,却有什么黑色的虚幻阴影逐渐蒙住了双眼,禄龄倏然伸出手去,抓紧了
对方的衣角,连同身子一起颤抖起来。
“怎么了?”颜如玉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攥紧的指节已经泛白。
察觉到他似有异样,颜如玉慌忙想要退开,却被禄龄拉得更紧:“不要走……”说着已有泪
光盈入眼眶,声线极是不稳,“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看见他了……”禄龄眼睛不知瞧着何处,说话开始语无伦次,“那个人是死在我身上的
,我每隔几日便会做这样的梦,好似他已化作厉鬼要死死地跟着我不放,小颜——他要作甚
,他要、他要缠着我一辈子么?”
颜如玉一愣,猛然想起那日烈日下的空山,罪恶的脸,猥亵的笑声,每每忆起都忍不住要切
齿。
“你快帮我把他赶走吧。”禄龄带着哭腔,像是怕他要走,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颜如玉压下恨意,抿了抿嘴,将他紧握在衣角上的手掰开,温言劝道:“龄儿乖……”
说着一手不经意地摸上了禄龄下身的灼热所在。
“嗯咳……”禄龄浑身一颤,惊得连连往后退缩,脸上满是恐惧,“你、不要过来。”
“龄儿不怕,你还记得那次,我们最后未猜出的字谜吗?”颜如玉一边轻缓地问他,一边伸
手解开了禄龄腰上的衣带。
“……好似……记得。”禄龄强压着不安分的意念答道。
“那你念给我听。”颜如玉对着他微微一笑,声音如蛊。
修长的手指伸进裤腰,已然触上让他一直觉得羞耻的地方。
“我……不要,不要动,求求你!”
“龄儿,那个谜面我已经忘记了,若你不说,我们谁赢谁负?”颜如玉手下仍旧未停,执意
要引他跌入记忆。
“一弯、一弯新弓沉江底……”禄龄使力拉扯着思绪,说到一半却猛然止住了话语,脸上泛
出迷蒙的潮红。
“然后呢?”
微凉的手指似绵长的纨丝,缠缠绕绕地编织出细密的网。
“四面……嗯……”吐出的字终究是变成柔软的呻吟,禄龄闭紧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滑入发
间。
“四面山色入画中。”颜如玉笑道,“我猜是相思的‘思’字,你要不要认输?”
隐忍许久的温热喷薄而出,禄龄终于哭出了声:“小颜……”
“好了好了。”颜如玉俯身将其抱起,轻拍着他的背道,“你看看,他还在不在?”
“你做什么要先我一步将谜底说出来。”禄龄的声音闷在他的肩上,“呼呼”地带着抽泣,
“我第二天就已经知道了。”还是跑去问了好几个上仙院里附庸风雅的嫖客。
“那也不能怪我呀,谁叫你反应这么慢。”颜如玉话间依旧带着笑意。
“今年元月已经过去,我明年还要和你接着比。”禄龄红着眼眶,一伸手圈紧了他的脖子。
(报答平生未展眉)
第十七章
连日来的降雨似是消了老天爷的火,忽而放晴后的天气已开始转凉。
彼时正是夜晚,清风拂过街角,摇起小旗翩飞,隐约可见上面写有“喜福”二字。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店面较为偏僻。因着晚间的街上格外清静,叶落飘零,越发衬出
小客栈的萧条。
事实上,这里已经接连几日没有什么生意。独自坐在厅堂台前的掌柜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
睛逐渐眯了起来,最后脑袋一点一点,已然入眠。
正至半酣,突然觉得鼻孔微微发痒,他不以为意,蠕了蠕鼻端,咂咂嘴继续打瞌睡。
然而这感觉却一直不紧不慢地缠着他,逐渐变得强烈。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之
精神抖擞地睁开了眼睛。
一睁目就看见咫尺内一双清亮的大眼,正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年已及艾的掌柜被生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退后了几分。
“嘿嘿……掌柜的你这样不对哦!”方看清那眼睛的主人是一个束发少年,脸上犹是稚气未
脱,一脸顽皮地笑着,手上还握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他回头指了指外头道,“这个时候
若是偷懒,谁来招呼客人?”
“是是,近日清冷,倒真是一时恍了神去,客人几位,可是要住宿?”掌柜擦了擦额角的细
汗,慌忙地应了一声,低头拿出抽屉里的算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