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还套着袜子,这副模样已经甚是搞笑,加之又是那样一副叉腰的造型,直把禄龄笑得快
要从窗台上滚落下来。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大爷我今天本就不该再去赌,这下输得忒惨,就差把老命给丢了
。”柳时青脸色更加难看,也懒得与他计较,弯腰在满地的破烂间挑挑拣拣,终于找出一条
可穿的裤子,抖了抖将它套上。随即直起身子定睛往床边一瞧,蓦地一拍大腿:“哎呦我的
宝贝夜壶!”
柳时青一边叫嚷着一边冲过去将那个被禄龄踢歪在地的夜壶扶起,探头往里瞧了瞧,空空如
也。
柳时青气结,一转身就往禄龄这边杀来:“小贼,哪里跑!”
禄龄见状急忙回身往窗子上窜,一边扒着窗棂一边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
”
“你少给我啰嗦。”柳时青动作飞快,一眨眼功夫就靠近过来,伸手扯住禄龄的耳朵便往后
面拉,“快把东西交出来。”
禄龄本就一只手受了伤,被他这么一扯,整个身子直往后仰,嘴里“哎呀呀”地喊疼,却是
不肯说其它话。
柳时青眼珠子一瞪,手上又加重了力道:“再不拿来我要抢了!”
“我就不给你!”禄龄咬牙切齿道,“除非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柳时青“哈哈”一笑:“还能有什么,自是那武功秘笈的口诀,你且还我,我便跟你说件事
情。”
没想到那花啊云啊的东西居然真的是武功口诀。禄龄不听他的,二话不说转身自窗子上跃下
,随即伸手就往柳时青腋下穴道上点去:“既然是武功秘笈,那谁还会还给你。”
“跟我玩偷袭?”柳时青连忙闪避,“啪”地将他的手打掉,继而弯腰来了个干净利落的扫
堂腿。
“啊!”这动作快如闪电,禄龄连招数都未曾看清,一晃眼便被他绊倒在地。
柳时青趁机飞扑过去,迅速抢走了他背上的包袱,一边从里面抽出卷轴一边得意洋洋道:“
小子跟我斗还嫩了点,怎么着大爷我吃的米饭也比你拉的屎多。”
禄龄起身摸了摸疼痛的膝盖,气冲冲道:“你这分明是欺负残疾人,要是我的手好了,保准
溜得飞快。”
柳时青“哼哼”两声,将那卷轴重新收起,继而转了话题:“你难道不想知道大爷我今日输
给了谁?”
“干我何事?”禄龄仔细留心了他藏匿卷轴的地方,嘴上心不在焉地答着,“小爷一向对赌
博之事不感兴趣。”
“可这人你必然是有兴趣的。”柳时青笑着转身走到凳子上坐下,伸腿踢了踢脚边堆积成山
的杂物,脸上有了些许不明其意的暧昧,“那便是——颜如玉。”
禄龄闻言面色一紧,刚想问他现在何处,复又觉得不对,警觉问道:“你怎知他就是颜如玉
?”
“笑话,本大爷何许人也?他一来二话不说便想要大爷的宝贝密笈。我才不给,宁可输给他
裤子。他妈的挑得几时不好,偏生爱在大爷走背运的时候。”
柳时青说着一吐唾沫,又道:“这小子有趣,知道大爷好赌,竟也不明着来抢……不过,当
下整个江湖都在流传他变脸的事情,你知道的吧?啧啧,那模样,白白嫩嫩,扎人堆里显眼
得很,武当和剑华两派下了决心要除他,画像都绘出来了。这世道其它不快,就是流言传得
最快。他若是再不找处地方藏身,保守估计,不出两天——天下打乱哪!”
禄龄焦急,刚想开口,柳时青一伸手臂,阻止道:“不忙说话。”
他言毕抬起屁股,拖着臀下的凳子“咯吱咯吱”往前挪了几许,继而一拍大腿挺身坐好,肃
了表情道:“你先告诉我,你和颜如玉是什么关系?”
若是除却两颗斗鸡眼和那一张歪嘴,这架势便是端正而严肃的。
没有窥探与好奇,没有警惕和防备,那更像是一种质询。
“什么什么关系?”禄龄一时呐呐,只觉得这般表情直让人惶惑不已——就像是一个严慈的
父亲正在教育不慎失足的孩子。
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彼此分明不曾相熟,至多也不过是与他在清醒的
状态下相处了不到一天的辰光。
“我猜,”柳时青不知他的想法,只按自己的意念推测禄龄当下的神情,“一定是你过于顽
皮,无意踩了他的尾巴,颜如玉性格这般怪异,他必然要难为于你……”
少见他这般正经也便罢了,不想他竟还会给出这样偏于幼稚的解释,禄龄觉得好笑:“何以
见得他性格怪异?”
柳时青闻言一愣,随即回复往日的粗蛮,拍手怒道:“这还不怪,大爷我赌龄十年余,他妈
的区区两三岁的黄口小儿,眨眼功夫就把大爷的衣裤输个精光,这不算怪要怎样才算是怪?
”柳时青越说越是气愤,直恨得咬牙切齿:“大爷我早先还遇见过他,满脸红疮却极爱打扮
,就怕是别人不知他有多丑……”
“你胡说!”
这话说得过分,禄龄听不过去,不一会儿垂在身侧的双手便紧紧攥成了拳头,连同那只受伤
的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却是因着嘴茁而找不出最为有力的辨驳话语,以致言辞断续不能成
句:“他只是……他只是……那本就非他所愿,他原本应当拥有幸福无忧的生活和人人羡艳
的家庭。本来都是好好的,一下子全都没有了,你又不能明白这种失去的痛苦,凭什么这样
说别人……”
越说越是凌乱,最后竟是满心的忧伤与难过。他就是急切地想要传达那种想法——他的小颜
,是天底下最为优秀和美好的,尽管那其间也许会因着个人的想法而掺杂了夸大的成分,但
这并不能阻止他想要让那些世人了解,江湖上充斥着的流言蜚语都是失实的。
他听不得别人说一句他的不他的不是,只因那份出于心底的崇敬与喜欢,就像……他的天一
样。
柳时青有些诧异,狐疑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我不过是说他几句,你为何要这样激动?”
此言一出,禄龄才觉察自己方才是有些偏急了,却也不知要如何向他解释这样的行为,一时
眼神闪烁不感正视对方。
“嗯?”柳时青迫切逼问,一双斗鸡眼出其不意地正视过来,“还是说,你们……”
“你?”禄龄吃惊地伸出手指,“眼睛怎么好了?”
柳时青闻言一愣,连忙重新整起眼珠子,却已来不及。
“啊!”禄龄拔高声音,“我知道了,你是装的!”
“谁说我是装的?”柳时青对眼怒视。
“得了吧,快说,你是谁?”
“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会是谁?”柳时青抵赖。
“你若不说……”禄龄一扭身往那藏密笈的地方冲去,眼疾手快就要去抢。
那是个破旧小木箱子,柳时青大约也是未存了防备的心思,只是粗粗找了个地方放置,此刻
见禄龄这样的动作,他脸色一变,飞身扑了过来。
两只手同时搭上箱子。
柳时青嘴也不歪了,眼也不对了,冲着禄龄大声斥责道:“快给我放手!”
“哦——原来你真的是装的,”禄龄不听,继续与他对峙,“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留我在
这里,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情?”
柳时青“哼”地一声:“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见他这般执拗,禄龄于是玩心大起,仰头“哈哈”一笑,嬉皮道:“那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柳大叔真是独俱慧眼,不错,颜如玉却是性格多变难以捉摸……不过,你可知其中的原因
?”
“为什么?”柳时青被他突然冒出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
“因为……”禄龄晃了晃脑袋神秘一笑,“他是个女的。”
柳时青“呸”地一声,嘴里骂骂咧咧道:“活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听说,大爷怎的也是个读
书人,要下次再让我听见你撒慌……”话未说完一屈手指往禄龄脑门上弹来。
不想他竟然说出招就出招。
禄龄急忙闪避,却还是正中额头。他“啊哟”一声捂头蹲下身去:“我作甚骗你,你可知颜
如玉从小天姿聪颖,他娘觉得他这般做个女孩可惜,才将她当男娃儿养。女儿家性格本就多
变,他在江湖上摸爬那么多年,又要忍受这样异类的苦,脾气不坏那才叫不正常!”禄龄好
一通天花乱坠,说最后竟是连自己都开始佩服起自己扯皮的本事。
柳时青眯眼:“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禄龄顿了顿,重新站了起来,“他是我媳妇。”
“你说什么?”柳时青下巴落地。
第三一章
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比肩继踵的财发赌坊,今时却与往日有着略微的不同。
原本厅堂中心人气最高的骰宝台旁只零星散落几人,相较整体的喧闹,这方显得很是萧条。
反倒是厅堂角落的一张小桌上围满了人。
“老三,你昨天是光着身子回去的,今天预备光屁股吗?”人群中有人一声高呼,接着爆出
齐整的笑声。
“别闹!”老三双手撑着桌沿,神情严肃立于桌前,眼睛死死盯着对面,毫不在意众人的调
笑,“昨日夜入三更,观音大士托梦给我,说我今日必定会赢个够本。”
这老三正是那不歪嘴不对眼的柳时青。
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扮做那副丑样。
禄龄站在人群末端扶了扶头顶的帽子,踮起脚尖往前方探了探,暗啐一声柳时青那个变态,
复又贼头贼脑地缩了回去,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手上的伤仍未复原,早上因此花了很多时间才从那扇小窗上子里爬出来,可是再也不想回去
了。
“那便愿观音大士保佑你能够顺利将这些东西领回家去。”一个温文含笑的声音自人群中传
出。
禄龄一阵恍然,连忙伸手扳开身前的人群,弯腰便往里钻,一路引出连串的咂嘴埋怨声,他
皆是不顾,直至与柳时青相隔两人之距才停住了脚。
颜如玉一身素衣,镇定自若地立于方桌彼端,在柳时青利韧般的眼神注视下淡淡一笑,抬手
甩来一个包袱。
“扑通”一声,那包袱上原本系着的结扣因着抛掷的震动而散开,清晰露出里面沾了污渍的
脏衣服。
“哈哈。”众人似是捡到了天大的热闹,笑得欢悦无比,“老三,你今日可要加油啊,切不
可再败给这后生小辈,不然可是连脸皮都要输掉了。”
“说吧。”老三在众人的调笑中面色不改,两手往胸前一圈,泰然冲着对面问道,“今天玩
什么花样?”
“最简单的。”颜如玉微微一笑,伸出三根手指,“掷骰子,以点数定胜负,三局两胜。”
“好!”柳时青嘴上干脆应着,一双眼睛通亮有光,带着审度的表情将之上上下下好一通打
量,随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挑嘴偷笑起来。
颜如玉被他怪异的眼神瞧得心底发毛,微蹙了眉心继续说道:“这次赌大的,速战速决,我
要的东西你当清楚。”
老三“哈哈”一笑,爽落道:“赌就赌。不过,这骰子若是自己投,难免会有作弊的嫌疑,
所以……”说着转头自身后迅速扯出一个人来,“骰筒可由他人操手。”
“哎哟!”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禄龄出其不意地被拉进众人的目光之下,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得干笑一声,伸手扶了扶头顶
的小帽子,将隐在帽檐下的半张脸露出来,朝四周动了动手指算是打招呼。
视线转换间对上了一双略显诧异的眼睛。
禄龄心下欢喜,若连日的阴雨终得以见到晴天,情不自禁地给了对方一个灿烂的笑脸。
在看见颜如玉同样宽心的笑容时,禄龄又似想起什么,敛了表情心虚地别过脸去。
——怎么看都不像个女孩子,昨天的玩笑是不是开的有点过?
柳时青却是不管禄龄当下的脑子里藏了多少弯弯,拣起那旁置于桌上的骰筒,飞速往禄龄怀
里一塞,挑嘴对颜如玉笑道:“可以开始了吧。”
颜如玉点头:“随意。”
“之前先说好,我也不是白和你赌。今日若是你输了,我只有一个条件,”柳时青话到这里
停了一下,抬眼扫了扫禄龄,脸上的表情一分得意两分高深莫测,“你最想见的人,以后不
得再见。”
禄龄猛然抬起头来,惊异地看了看柳时青,又看了看颜如玉,刚想说话,那方却是传来一声
轻笑,声音如三月春风和煦:“好。”
这话虽是说给柳时青听的,眼睛却是瞧着禄龄,那眉梢眼角皆是含了温热的暖意,好象笃定
了他就是不会输的。
众人闻言摸不着头脑,柳时青笑得越发得意。
禄龄蓦然变得心情低落,避开对方的视线将脸埋了下来,手指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袖子里摸去
,翻滚的思绪瞬间将整个空间填满。
他那么肯定,是因为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觉得即使以后再也不见也是不重要的;亦或者,
他根本就不是他最想见的人。
“禄龄”两个字,比不过一本抵命的武功密笈。
“小子,还在磨蹭什么?”柳时青见他怔然没有反应,伸手推搡着他催促道,“快动手!”
“我来?”
“废话!”
禄龄眼神闪了闪,重又将头顶的帽檐拉下几分,奄奄地举手摇起了骰筒。
众人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瞪大眼睛将视线牢牢锁住那个晃荡的骰盅。
“你猜大猜小?”柳时青抱手斜靠着桌沿问道。
颜如玉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淡然一笑:“今日艳阳高照,我猜是大。”
柳时青“噗”地笑出来,仰天翻了翻眼睛,嗤道:“有意思有意思,大爷头一回听说这赌博
会与天气有关。”
颜如玉但笑不语。
“哐当”一声骰筒落桌。
众人小声议论,眼睛直盯住那缓缓开启的盅盖。
“四六六为十六,是大。”禄龄清亮的声音响起。
柳时青黑了黑脸,一挥手道:“下一局。”
骰子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才得意的模样已然不见,柳时青板起脸,额前因着眉心的褶皱而拢了起一座小山,言简意
赅地吐出一个音节:“小。”
颜如玉点点头:“今日集市,人群稠密,我依旧猜大。”
议论声较方才响了几分,摇筒声又起。
落于桌面时,禄龄的声音多了丝颤抖:“一二四为七,是小。”
柳时青探身瞧了一眼那筒中排成一排的三颗小子,“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是个平
局,大爷今日运气果真不赖。”
“不到最后怎知结果?”颜如玉依旧是镇静的表情。
“啧啧,你还真是狂妄。”柳时青瞥了瞥那边埋头不语的禄龄,弯起嘴角道,“看谁能够笑
到最后。”
“下一局。”
禄龄抿了抿嘴,有气无力地举起盅筒。这回摇筒的声音不似前般爽落,拖拖拉拉好久就是不
放它下来。
时间过去,众人逐渐不耐,有人轻声埋怨:“这位小弟快些好不好啊,真是!”
禄龄抬首看了看周围,轻轻将骰筒置于桌前。
“开吧开吧。”柳时青催促着,笑得格外欢娱,俯身凑到禄龄耳边,“小小年纪就学着骗人
可是不好,你若是真想要媳妇,我改明给你找个最好的便是。”
耳边尤是连绵不绝的催促声,柳时青略显风凉的话语让禄龄心下烦躁,“啪”地推开盅盖,
转身瞪了他一眼:“多事!”
说完看也不看其它,埋头挤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