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海翔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地呆住,瞪着鹰鹰好半天才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吼道:「少胡说了,我心里真正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吼完把马腹重重的一夹,催动坐骑飞奔离去,速度之快,好像生怕鹰鹰再追上来多说上来多说那么两句似的。
「哎!翔少爷,牧场在这个方向……」鹰鹰在后面喊了一声,无奈地耸耸肩,低声自语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人类的心理千百年来又边了多少呢?还不多都是一样的……」
第三章
这次在草原上不欢而散,萧海翔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孩子气,太幼稚,第二天看到鹰鹰时,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鹰鹰却不是很介意,因为对他而言,十八岁的翔少爷就跟个孩子似的,一切的表现都跟其它同龄的青春期少年没什么两样,既不复杂,也不特别,非常的容易理解,就算是对自己哥哥那根迷恋的感情,看在鹰鹰眼里,也不过是青春萌动的的少年将幼时的依恋升级为带有爱欲之念的初恋而已,单纯、可爱、真诚,只不过往往会失败。
很少主动开口说话的鹰鹰在牧场上非常受大家喜爱,不仅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还因为他一向能够提出最中肯正确的建议,久而久之,很多人有了无法解决的事情,都喜欢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连王真人也不例外。
最开初时,萧海翔觉得鹰鹰所说的话让人很难接受,但细细地想,有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想去多跟他讨论讨论,所以不知不觉的,他找鹰鹰聊天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不过一开始,聊的最多的,当然还是那个被深深恋慕的哥哥。
「他以前是世上最喜欢笑的一个人。」萧海翔拿着个树枝在一块砂土上画着,「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月牙儿一样的,还会露一点儿白白的牙齿,喏,就是这个样子,漂亮吧?」
鹰鹰朝地上一看,一个圆圈儿,上面两根向下弯的豆芽,下面一根向上弯的豆芽,圆圈的顶部飘着些凌乱的线条,大概是代表头发。
很显然,翔少爷的绘画技术还有着十分广阔的空间可以提高。
「可是遇到那个人后,他就很少这样子笑了。我觉得现在他的笑容里总有一些别的东西,让人看了就很难受。」
「那个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鹰鹰轻声问。
萧海翔气愤地将树枝朝地上一丢,「他竟然要求我哥哥答应他娶一个王妃,说是他皇兄答应他,只要生了王子,他就可以永远和哥哥在一起……什么嘛,简直太不尊重我哥哥了,难道他是那种可以和别人分享同一份感情的人吗?」
「娶王妃?那个人是皇族吗?」
「是啊!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名叫朱琛棣,长的还可以,就是人太软弱了,被他那个皇兄一逼,就这样伤害我哥哥。」
「身为皇族,背负着子嗣的压力也是有的。只不过他既然选择了娶妻生子,就不能再奢望继续保持与你哥哥的关系。后来怎样了?他娶亲了吗?」
萧海翔摇摇头,「没有,他娶了才好呢!哥哥就可以彻底跟他了断了。他后来大概也后悔这样子对我哥哥,所以拒绝了他皇兄的要求,就被发配到了北疆两年,去年秋天的时候才回京城,然后就重新开始纠缠我哥哥了。」
「难道过了两年,子嗣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他那个皇兄现在又懒得管他了,居然由得他整天在外面游荡,想着法儿跟我哥献殷勤。」
「大概是经过这些风波聚散后,他已经感受到了真情的可贵吧!有时候人总要失去过一次才能懂得珍惜,经受一点挫折也未必全然是坏事。我看这位二皇子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无可救药啊!」
「你说什么啊!」萧海翔气呼呼地跳了起来,「他曾经让我哥哥那么伤心,当然是罪无可赦,要是换了我,死也不会让哥哥受一点儿委屈的,就算有再多的人逼我,有再多的人说我对哥哥的喜欢不正常,我也不会在乎的。」
鹰鹰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和他身份不一样性格不一样,生长的环境不一样,承受的压力也不一样,没什么可比的。……至于你对哥哥的喜欢,我倒觉得很正常啊!」
「你真的这么想?我妈常骂我胡思乱想,我爹根本就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一会打断我的腿。」萧海翔趴在草地上,咬着一段草根,烦恼地说。
鹰鹰坐在他身边,浅浅地笑了笑,「很多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这样的,他们刚刚知道爱情的存在,对自己将来的终生伴侣有诸多的想象,如果这时他们的身边有符合这些想象的人存在,他们就会把人生中第一次的爱情献给那个人。这些都是最自然不过的情感历程,没什么好惊世骇俗的。」
「但我喜欢的是我自己的哥哥啊!我身边根本没有跟我一样的人。」萧海翔的情绪依然低沈。
鹰鹰忍不住笑了起来,「并不是对所有人而言,符合他们理想伴侣形象的人都是哥哥啊!也有可能是朋友、姐妹、表哥表弟什么的,甚至可能是父母师长,大部分的人喜欢的都是异性,也有一些人像你一样喜欢同性的。这两者都很正常,而且都不罕见。」
萧海翔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坐起来,仰着脸儿想了一阵,道:「鹰鹰,我也有很多同龄的朋友,可是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发现特别喜欢的人,更少人喜欢自己家里人的。」
「每个人,感情的强烈程度都不一样,而且因为性格的原因,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直率坦白的。如果喜欢的那个人刚好又是自己家里的人,那么因为伦理的关系,大部分人都会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渐渐的,理智就控制了感情,等更合适的人出现之后,感情就会慢慢地转移。所以初恋,往往都是无疾而终的。」
萧海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疾而终……想想真是不甘心……我哪点儿比那个人差啊?」
鹰鹰伸手揉了柔他的头,劝道:「感情的事,最忌勉强,你可以进行努力,但要理解你哥哥的选择。纵然你不能成为他最爱的情人,但还是他最爱的弟弟,而这个位置,是谁也夺不走的。」
萧海翔细细想着他的话,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鹰鹰,你的这些话……以前从没有人跟我说过,他们总当我是个孩子……」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瞪了鹰鹰一眼,「你干嘛揉我的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哥哥也就算了,你凭什么也……」
鹰鹰努力忍住笑,低了头道:「是我不对,翔少爷请见谅。」
「喂……什么意思嘛!我又不是在摆少爷架子……」萧海翔气得通红,「你这样说法,倒好像我们不是朋友似的。我本来是想说……」他一着急,觉得说不清楚,干脆就跳起来捉住鹰鹰的肩膀往起一拉,比着他的个头道:「看看你,自己才那么一丁点儿大,还没到我下巴呢!说真的,你几岁?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让人不得不服你。」
「我二十七。」
「胡说,你有二十七?」萧海翔的眼睛顿时大了两圈儿,把鹰鹰的身体上上下下捏了个遍,又用手指摸摸他的脸,「瞧你这身架,分明没长足,还有这脸皮儿,水嫩水嫩的,二十七?你想骗谁啊?」
鹰鹰被他摸得有点儿不自在,忙按在他手,岔开了话题:「场主不是派你去接南方来的大客商吗?看这个时辰,也该回去做准备了。」
萧海翔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觉得时间的确不早了,这才放开鹰鹰,两人双双纵身上马,不紧不慢地向牧场进发。
「鹰鹰,你真是一个好奇的人,难怪大家都喜欢跟你聊天儿。」海翔将自己的坐骑靠过来,挨着鹰鹰的马并排走着,「他们都说你懂的东西特别多,不管什么烦心的事儿,你总有办法排解,有人猜你以前,说不顶是个大人物呢!」
鹰鹰的眼眸隐在浓密的睫毛后微微地闪动了一下,脸上似乎没有表情,又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什么,但海翔刚凑过来听,他就把马肚一勒,煎一般地向前窜了出去。
「想跟我赛马?那你输定了!」萧海翔放声大笑着,也催了催胯下的坐骑,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到牧场大门口时,鹰鹰已伏在马背上重重地喘息。先期到达的萧海翔得意无比地过来扶他下马,炫耀似地说:「你虽然聪明能干,但要比赛马,一定不是我的对手。看你累的,都出汗了,快去换换衣裳休息一下吧!我也该出发去接那些南方客商了。」
鹰鹰弯下腰扶着膝盖,好半天才恢复了平常的呼吸频率,直起身子接过害翔递过来的手巾,擦着额上的汗道:「好久没这么跑过了,这个身子真不管用。翔少爷快走吧!我没事了。」
萧海翔见他脸色已趋正常,这才道了声别,跳上马离去。鹰鹰又歇了一小会儿,正想回房去,管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鹰鹰,听说你昨儿到岬园峡那儿牧马去了?」
「是啊,我看那里的草特别好。」
「场主叫我来叮嘱你,这段时间可别去了。现在正好是野马迁徒的季节,岬围峡那儿是最危险的,要是运气不好遇上狂奔的野马群,多少条命都没了!」
鹰鹰「啊」了一声,道:「我居然忘了已经到这个季节了,谢谢你和场主,我会小心的。」
管家没再多说,两人又扯了些题外的话,这才各自分手。
到了日近黄昏的时候,鹰鹰做完别的工作,想去看视线一下一匹才生产完的母马,刚走到后门的地方,便听到隐隐的轰鸣声在左后方响起,觉得大地仿佛在震动一样,回头一看,岬围峡的方向有沙尘腾起,向天际漫卷而上。
牧场里的人纷纷奔了出来观看,啧啧感叹这次野马奔迁的规模。鹰鹰也可看了一阵,觉得没什么趣味,便继续赶自己的马群回栏上栅,可后续的工作还没完全结束,牧场大门口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不仅仆人们惊慌地跑来跑去,好多牧马人也跟着钻出了自己的房间,片刻之后,便看见周大夫抱着药箱,由几个下人催扶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上房奔去。
「怎么了?」鹰鹰拦住一个男仆问道。
「翔少爷……被……野马给踩了……」
「怎么会?」鹰鹰一怔,「翔少爷在草原上长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野马奔迁?」
男仆跺了跺脚,恨恨地道:「还不是那个南方来的什么大客商,都快走到牧场口了才说他是带着女儿来的,那个臭丫头屁都不懂,居然跑到岬围峡看什么风景去了,翔少爷一听就急了,赶着去追她,最后那丫头倒是被少爷给救下来了,可少爷他自己……」说着举起袖子擦眼泪。
鹰鹰慢慢松开抓着男仆的手,想了想,快步赶到上房萧海翔的独院,外面早已密密麻麻站着人,有个中原打扮的少女正抱着胡杨树嚎啕大哭,挤进房内一看,王真人胖胖的脸上满是汗珠,眼直直地看着忙碌不停的周大夫,脸色儿煞白。
「鹰鹰,你来的正好,你医术也不错,快来帮帮我!」周大夫按着伤口一抬头,看见房门口的鹰鹰,大声地叫道。
「鹰鹰可以帮忙?」王真人惊喜地抬头,圆圆的腰身一晃,也不知用的什么身法,鹰鹰只觉得脚底一飘,就已经被拉到床前。
下午分手时还神采飞扬的少年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口角不停有血丝渗出,身上染满鲜血的衣物已被剪开,黑紫的瘀印从宽健的胸膛一直延到腹部。
只看了一眼,鹰鹰的心就沈了下去,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睛。
「怎么样?」王真人急切地问着。
鹰鹰徐徐睁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用手按了按伤痕累累的胸部,再按按小腹,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慢慢道:「他已经没救了。」
「你说什么?」王真人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只不过摸了两下,怎么就讲出这么绝的话?周大夫,你先别理他,快、快治啊!」
周大夫的手微微抖着,看了坐在地上的鹰鹰一眼。
「你知道的,周大夫。」鹰鹰用无奈的口气道,「他的肋骨断了……」
王真人一口打断他的话,「海翔的身子这么强健,断两三根肋骨怕什么,周大夫你……」
鹰鹰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站直了身子。他心里很明白,肋骨断了的确是小事,但其中断裂的一根肋骨,已经扎进了肺叶,而且还有腹部的伤……
真是一个可爱善良的好孩子,可惜命这么短。
「鹰鹰,我一直觉得你的医术深不可测,不能想办法救救他吗?」周大夫红着眼睛,恳切地问道。
鹰鹰神情有些木然地摇摇头:「他受的是致命之伤,目前的医术救不了他,说明死在此时此刻就是他的命数,我也没有办法。」
王真人腿一软,砰得一声坐在地上,管家已经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少爷明明还活着,你们怎么就不治了?鹰鹰啊!你跟海翔少爷关系一向那么好,你可不能这样咒他啊!今儿上午看见他时,还是活蹦活跳的……」
鹰鹰慢慢退到门边,转身离开了院子,一步步地离开身后的一片哭喊声。
抬头,天色仍是湛蓝的,飘着丝丝的白云,白得就像垂死少年的脸。
临走时最后看那一眼,他的确还活着,胸膛尚有微微起伏,生命的火焰仍在燃烧,虽然摇曳而又微弱,但毕竟仍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