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筠霜 上————掠水惊鸿
掠水惊鸿  发于:2009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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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天伦是小节?!”

王世杰噎在那里,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不好再劝,但又不能不劝,求助地望向徐咏,徐咏沉

吟一下刚要说话,怡铮已笑着开口道:“王大人,三哥在父皇那里发不得脾气,闷在肚里不

舒坦,并不是跟您生分,您别往心里去。您和徐阁老说的都在理,但这是道理,不是人情,

三哥对母妃最孝顺,母妃的死又——让他连这点儿孝心都进不到,他受不了的。”

怡锒听他提到母妃的死因,当年的事情再度重现眼前,长春宫里黑黝黝的棺椁,摇曳幽暗的

烛光,怡铮捧着一条白绫嚎啕大哭,那欲哭无泪的三天三夜。他的心很痛,痛得要裂开,优

雅柔弱的母妃,连针刺破指尖都会流泪的母妃,为了他,毅然踢倒了凳子……

怡锒的眼眶一酸,他没有接怡铮的话,只是默默伸指按住自己的人中穴,太医告诉他,按这

个地方可以止住眼泪。吴王是坚决不会在别人面前落泪的。

徐咏苦笑一下道:“可是三殿下不去,难道凭白让给八皇子或九皇子不成?”

怡铮耸耸肩,向怡锒道:“三哥,我说一句话,若说错了,你可以骂我,打我一顿都成。但

是,你绝对不能疑心我要抢你的风头。”

怡锒已明白他的意思,瞟了他一眼:“你想去?”

怡铮道:“我不想去!我就再没心没肺,也不能母妃三年忌辰的时候跑去吃什么大头鬼的满

月酒。但既然三哥不愿去,又不能便宜别人,不如就让我去吧。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三哥

的跟班儿,谁跟你争,也不能是我跟你争,不怕别人瞎猜。我知道这么说是不孝,但我更知

道母妃若在天有灵,一定是希望三哥能登上那个位子!三哥,到那天你替我在母妃灵前多磕

三个头吧……”他一贯粗俗,但说到这里,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情肠,不但红了眼圈,连

声音都哽咽了。

王世杰一直拿蜀王当任事不懂的纨绔,不过因着他是吴王的同胞弟弟,表面儿上敬他三分而

已,却不想他能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称赞道:“四爷这个主意不错,由四爷出面,殿下既

全了孝道,又能平息物议,更让那些言官没话说。只是四爷难免要挨骂了。”

怡铮笑道:“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由得他们骂去,四爷我挨的骂还少了?”

徐咏总觉得这样处理不妥,但又说不出个道理来,犹豫道:“殿下已经跟皇上应承了主持大

典,现在我们私下换人,皇上那里如何交代?”

怡锒细白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大概是思虑太重,平日朗星样的眼睛都隐隐发出暗光,

他咬着牙道:“怡铮说的对,我不能去,但也不能便宜别人!岳父大人,咱们今天议的先不

要跟父皇讲,让礼部照常筹备庆典,等到日子临近的时候,我会想法子告病,然后你们把怡

铮推出去!”

徐咏无奈,还是又劝了一句:“殿下,临场换人,不是您随便一个告病奏疏能敷衍下来的。

还有十来天,您再三思一下吧,最好,还是您亲自……”

怡锒已断然一挥手:“告病的事我会安排周全!进贡大典,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这件事

不要再议了!”

徐咏看看面冷如霜的怡锒,懒懒笑着的怡铮,也只得幽幽叹了口气。

封十二皇子为郡王的消息如一个惊雷炸开,整个官场都盯着吴王和李贵妃那里。但吴王怡锒

依旧每日进宫给皇帝请安,陪着皇帝一起进膳,商量满月庆典的事,一幅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的场面。吴王那从容的笑和高贵不容侵犯的气质,又让一些心生疑虑的官员们安下心来,不

说圣眷如何,单论才情和权势,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和吴王比肩。

直到庆典逐渐临近,有一些人才意识到那个日子是有妨碍的。首先便是吴王的家人,吴王一

回家就沉下脸色,家里人见了他都蹑着步子走路,大气都不敢出。徐妃有次问他,给李贵妃

的贺礼准备两万两够不够,怡锒冷笑着道,这些事情都要我亲自过问,我娶你做什么!吓得

徐妃通红了脸赶紧闭嘴,这还是怡锒成婚后第一次当着许多下人的面发作她。

徐妃叮嘱了几个姬妾,说王爷心绪不宁,要她们拿出本事来伺候,好好宽慰王爷。偏偏这些

女子哪里知道怡锒在想什么,那天宿在丫头玲珑屋里,玲珑受宠若惊之余给他唱贵妃醉酒,

刚摆出贵妃的姿势,娇滴滴来了个衔杯卧鱼,怡锒一言不发抬脚就走,后来就一直宿在书房

,连王妃的门都没进。

怡锒这些日子,总觉得有一团火在心里烧着,母妃的死,父皇的薄情猜忌,许多官员的犹疑

,都让他恨,恨不得把那个皇位,甚至这个世界都烧毁。他和皇帝详细地商量着弟弟的满月

庆典时,望着父皇虚情假意的笑容,他胃里阵阵泛酸水,但是他必须忍耐,他需要装出一副

雍容得体的笑容,对皇帝,对王世杰他们,甚至是对着自己的妻子。他是吴王怡锒,任何时

候都不会显露软弱的男人,皇族优雅的教育让他不能用粗暴放纵的方式发泄感情。

真是不见血的厮杀,怡锒有时候觉得,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崩溃。

十一、如露如电

唯一能够承载他仇恨的人是杜筠,这个人是他所有爱与恨的出口。

杜筠记得苏贵妃的忌辰,在此之前他已经数度受罚,但这些日子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惩

罚。那天他给怡锒捧上茶,怡锒抿了一口嫌太热,顺手就砸了杯子,让人拖杜筠出去打了四

十藤条。杜筠被打得走不动路,两个侍卫架了他回房。倒是很快有大夫来,他三天两头受罚

挨打,不能总劳动太医院的太医,怡锒便让人找了个郎中住在府上,有赵炳焕留下的方子在

,这些轻伤都能料理。大夫满尽心尽责,药也是好药,但却不能消褪那火烧火燎的痛,杜筠

趴在床上,天快亮时才模模糊糊睡过去。

怡锒大早上起来,让人整理了昨夜批好的部文和书信,一转眼间没看到杜筠,立刻沉了脸,

问书房的管事:“你就这么管事的?我这里是庙会,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以前杜筠挨过打,要是真爬不起来,就让他休息一两日,怡锒倒也不追究,但明着吴王这几

日脾气大,那管事如何敢分辨,忙命人飞奔去找了杜筠来。杜筠是被两个侍卫架出来的,到

了书房的院子才知道是怡锒嫌他来迟了,眸子中全是恐惧,跪在地上磕头认错不止。

怡锒皱了皱眉,低头望着伏在自己脚下的人儿,大约是直接从床上被拉了下来,杜筠连外衣

都没有穿,单薄的身子跪在清秋的晨风里瑟瑟发抖。如果是从前,他该多么心疼,会脱下自

己的衣服裹住他,将他揽入怀中。可是,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他心里那些柔软的东西,都已

被一次背叛统统埋葬。现在他的心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经过锻炼的金属,没有东西再能融化

刺穿。

就是这个人……母妃的死……他本来可以活得很自如快乐……这些零零碎碎的念头在他脑海

里来回闪烁,他知道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有着欲望的支配,但他宁可相信,这一次都是杜

筠的错。

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叫谢宝来,打他四十板!”

杜筠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抬起头乞怜的望了怡锒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又

伏下身子,跪着不动。

谢宝很快带着侍卫,抬着刑凳来了,杜筠被拖到凳子上,怡锒看到昨日的伤痕,真的犹豫了

一瞬。藤条抽出的伤痕隔了一夜,狰狞得肿起来,交织成青紫的网格,交叉处有隐隐的血点

。怡锒不知再打四十板不知会伤成什么样子,心中竟然是猝不及防的一痛。

然而杜筠只是静静地趴着,低垂着头,不知是痛是怕还是冷,两条腿轻轻颤抖。

怡锒只觉一阵烦乱懊恼,他刚才发作的时候,当然记得杜筠昨天是挨了打的。他本以为杜筠

会辩解,会求饶,若他显得更恐惧些,哪怕是反抗,都会让怡锒舒服一点,起码有种征服的

快感。可是杜筠依然是那样逆来顺受,真如他所说的任打认罚,怡锒对他所有的羞辱和责难

,无理取闹的毒打,他都当作是偿还罪孽一样全盘接受下来。那样的忠心耿耿,简直让人感

到可怜,也更让怡锒反感。

这反感是对杜筠的,不管杜筠做什么,都不可能赎回当年的罪过;这反感也是对怡锒自己的

,他痛恨自己为何会可怜他。

一板子打下去,杜筠喉咙深处挣扎出一声痛呼,两腿剧烈得抽搐了一下,第二板,杜筠的惨

叫里便带了哽咽。

怡锒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去看这四十板打完后会有什么后果。他告诉自己部里还有一大堆

的事情要料理,向那个抱着文书的下人一招手,便大步向月洞门外走去。身后杜筠在又一声

惨叫后忽然叫道:“殿下……”

怡锒猛得停住了脚,他稍稍驻足了一刻,但等来的依然是一声带着缠绵痛楚的:“殿下……

”怡锒一拂额头,不再理会,他觉得自己可笑,杜筠叫他,也不过是痛极求饶罢了,有什么

好听的。

然而在一晃一晃的轿子上,怡锒闭着眼睛养神,却禁不住脑子里一直在想,杜筠叫他,到底

想说什么呢。

随着庆典的日子逐渐临近,徐咏和王世杰都隐隐有些担忧,怡锒还没提出一个有力的推辞理

由,若是正日子当天突然上个奏疏告病,和皇上赌气的意味就太明显了。

只有杜筠知道在怡锒的心中,一场暴风雨正逐渐临近,怡锒对天下人来说是高贵的王爷,因

着理性而冷漠。只有对着他的时候,那些笞打、折磨,毫无理由的责罚,他能清楚地看到怡

锒目光中仇恨,烦躁,恐惧——他有时真得觉得怡锒在恐惧,虽然他猜不出理由——才会露

骨地显现出来。他对怡锒来说,真的只代表一个阴暗的过去,他本身就是他最大的阴影。

可是尽管心里告诉自己这些惩罚是他该受的,杜筠也渐渐承受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因为什

么而触怒怡锒,怡锒连养伤的机会都不给他,连日来的责打,让他连站立都成了一种酷刑。

那个曾经温柔的怡锒,许诺过会永远保护他的怡锒,现在却随时随地都可能给他痛不欲生的

责罚,这种时时提心吊胆的恐惧使他身心都快要崩溃。

那天午后怡锒要一本书,杜筠慌忙去给他找,书是很快找到了,他记得很清楚怡锒的每本书

放在什么地方,可是转身的时候,腿上伤疼却让他几乎双膝一软跪倒,他赶紧抓着书架支撑

身体,却不防将书架上一个豇豆红笔洗碰了下来。当那美丽的红色瓷片散落在杜筠脚下时,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怡锒,眸子里是混合着无能为力的歉疚和不知何去何从的哀伤。

怡锒转头望着他,冷冷地没有任何言语,太过安静,杜筠的绝望就在这寂静中,一点点堵塞

了心脏。他终于还是咬牙挪动了一下脚步,让开那一堆瓷片,哆嗦着跪下:“奴婢该死……

”他知道自己还该说一句“请殿下责罚”,可是他实在不敢去想那责罚是什么——他早就知

道。

怡锒不知是轻蔑还是厌恶地扫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的身体,稍稍提高声音,冷漠地唤了一声

:“谢宝!”

侍立在门外的谢宝老早就听见了屋里的声音,不管砸东西的是王爷还是杜筠,料来杜筠都逃

不过一顿打了。先向两个侍卫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去搬东西,才推门进去,向怡锒单膝跪下

:“殿下。”

“带他出去,五十板子”怡锒一边翻着书,一边淡漠地吩咐。

虽然知道要挨打,这个数目还是让杜筠脑子空白了一下,想到再受笞打,真的浑身颤抖。他

抬头哽咽地叫了一声:“殿下……”

这真的是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两个字。他想说什么呢?想求饶,还是想解释?为什么他从来都

不说?

怡锒嫌恶地闭上眼睛:“拖他出去!”

两个侍卫进来拖起杜筠,仅仅是这样拉扯的动作,都让身下的伤疼到不能忍受,杜筠在疼痛

和恐惧中痛叫出来:“殿下,殿下!求求您,别打我……”他希望怡锒能稍稍怜惜他一点,

他实在受不了那样的痛楚了,当初被押解到锦衣卫牢房时,曾看见锦衣卫审案,将犯人按在

烧红的铁链上,一股青烟冒起,犯人惨叫一声就人事不知了。他现在觉得,只怕那样的酷刑

也比这反反复复的板子好挨些。

看怡锒没有表示,两个侍卫不敢拖延,架起杜筠来到了院子,不一会儿就是板子声、杜筠痛

到极处的哭喊声。怡锒心烦意乱地合上书,这是第几次打他了,他已经记不得,只是他越来

越不喜欢听杜筠哭喊呻吟的声音。可是他还是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若连折磨他的兴

趣都失去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自己不杀他。

向一个书童一挥手:“收拾了这些东西,吩咐备轿!”他还是决定离开,他想后天就是大典

的正日子,明天差不多就要告病了,还有些事情要交代怡铮一下,毕竟怡铮从未主持过这样

正式的朝会典礼,他不放心。

走出书房的时候杜筠还在受刑,只瞟了一眼,怡锒就忍不住心里一揪,板子打下去那些旧伤

再度破裂,渗出血迹来。杜筠趴在刑凳上无力地抽搐着,一边呼痛一边流泪啜泣。

原来他是带着这样的伤在书房里站立侍候的。怡锒刚刚触及这个念头,就皱了下眉,加快脚

步从刑凳旁边走过去。

杜筠疼痛折磨得阵阵发昏,怡锒的衣襟下摆从他眼前拂过,他知道怡锒只要一走出去,就没

人能够救他,那个无法承受的数字就要一下一下落在身上。他以前决定不跟怡锒解释什么,

是他的错,不管初衷是什么,苏贵妃的死毕竟是因他而起,只是现在这样的疼痛让他几乎发

疯。杜筠再也顾不得什么,哭喊起来:“怡锒,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怡锒冷冷一笑,他知道杜筠不是故意的,但那个瓶子碎了,碎了就无法挽回,心也一样。回

头跟谢宝吩咐:“打完了,让他在墙根儿下跪一天!”他扔下这一句话就走了过去,只是听

见身后那绝望的呼唤:“怡锒,你听我说好不好……”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压抑。

杜筠被打得皮开肉绽,但怡锒临走前扔下话,还要让他罚跪,谢宝也有些担心他撑不住,就

用随身带着的药膏给他擦了些。那药本是锦衣卫牢房中专门用来治刑伤的,虽不如赵太医的

药好,止血镇痛却是快,杜筠居然没有晕过去,被两个侍卫架着拎到墙根儿处放下,喘了一

会儿,勉强跪住了。

怡锒一直没有回来,也就没有人敢放他,杜筠独自跪在角落里,一阵阵地出虚汗。他挨打时

流了血,这时便觉得口中干渴,想要一口水,却是连一个走过他身边的人都没有……

日头渐渐沉下,园中沉入一片暮色里。杜筠跪了几个时辰,两条腿早已不流血,伤处倒没有

原先那么疼,连饥饿干渴的感觉都已麻木,只是觉得眩晕,似乎连骨头都因极度的疲惫要散

开来。他不得不用额头撞着墙,好使自己不晕过去,模糊的意识里想着,怡锒,怡锒怎么还

不回来,等他回来,就把一切都对他说清楚吧……杜筠不知是真的夜幕降临还是自己的视线

模糊,只觉得自己向黑暗中坠落,他有了死亡的预感。

再次醒来的时候杜筠的首先感觉到的是冷,原来他是蜷着身子倚在墙角睡着了,梧桐的枯叶

在夜风中坠落在他身上。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两腿已经没了只觉,根本撑不起来,他自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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