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筠霜 上————掠水惊鸿
掠水惊鸿  发于:2009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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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的。”

怡锒忽然又道:“请大夫好好给杜筠医治,嗯,再拨几个得力的人过去照顾他。本王,嗯,

本王有些累,要休息一下,晚上你过来,扶本王去看看他。”

他大约真的是累了,说完就缓缓闭上眼睛,俊朗的面容上从容平静,像是卸下心头一块重担

般释然。谢宝看着这位少年王爷,又看看正在往外拖的尸身,蓦然感到一阵寒意。

十九、嗟我兄弟

当天傍晚,怡锒让人用一张藤椅将他抬到了幽篁轩。

杜筠还睡着,经过那番可怕的审讯,他的精神和体力委实都到了极限。大夫给药里加了安神

催眠的成分,他身上的伤太重,最好的逃避疼痛的办法,就是这样沉睡不醒。只是他在梦中

似乎能感到这刻骨的疼痛,清秀的眉毛微微蹙着,一缕黑发散在枕头上,衬得脸更加苍白。

他盖着被子,只露出肩膀以上,让怡锒觉得,杜筠的身体突然变得弱小,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掉。

怡锒在他床前默默地站着,谢宝赶紧给他找来椅子,又在上边铺了两层狐狸皮的软垫,扶着

他慢慢坐下,自己知趣地退了出去。

杜筠还是趴在床上,手臂露在被褥外,手腕上都缠着白布,怡锒记得他受刑时双手被绳子磨

的鲜血淋漓。怡锒轻轻揭开被子,一看之下却连他都不由轻颤,杜筠下半身已没有完肤,两

腿上层层叠叠都是鞭子和棍子的伤,虽然已经上过药止了血,却还是肿起条条赤色的伤痕,

小腿受过夹棍,又肿得快和大腿一般粗细。

怡锒感到一阵心慌,为什么用刑的时候,竟没有发现他伤的这样重?也许再多打两鞭,杜筠

只怕就要长眠不醒了。

他没有叫醒杜筠,就那么默默的坐着,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农夫,在一场暴风雨后,查看受到

摧残的土地,估摸着他所造成的伤害。如果不是杜筠在昏晕中说出那句话,会是什么后果,

也许自己活活打死了他,还在痛恨他的背叛。

怡锒很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杜筠的脸,那张被他痛恨的脸。他问自己,他在痛恨那疲倦的

眼睛?他在痛恨那消瘦的脸颊?他在痛恨那为了忍痛被生生咬破的嘴唇,那沾着鲜血,还在

对他说“对不起”的嘴唇?

他伸出的手又停在半空,有些事还不清楚,当年的事情是怎样,现在还不知道,那张手谕,

确确实实是杜筠写的,母妃也确确实实是因为那件事而死。可是这一次,确实是自己冤屈了

他,他终于开始怀疑,杜筠是否有能力伤害他。屋里只点了一盏灯,还是因为他的到来才点

亮的,怡锒望着那微弱的灯光,他的思绪似乎也同这摇曳不定的光亮一样,在黑暗中飘忽着

他从未想过他会失去杜筠,他一直侮辱折磨他,无数次的想杀他,好几次毒打他的时候都恨

不得打死了他,他却坚信杜筠不会逃走,不会反抗,不会怨恨,不会自尽。所以当他知道杜

筠可能出卖他的时候,才会愤怒的失去了理智。

这时躺在床上的杜筠忽然蹙起眉毛,身子轻微地颤动着,口中发出模糊的呻吟。怡锒只道他

伤处剧痛,正待要叫人传大夫来,杜筠却忽然惊慌地叫起来:“我没有,我没有骗你……怡

锒,别、别打我……”

杜筠虚弱飘忽的声音宛如断掉的一根琴弦,在怡锒心中震颤,他忽然一阵心烦意乱,杜筠没

有骗他……杜筠在梦中说没有骗他,那张手谕究竟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等了,

真相就在手边,他没有时间等杜筠醒来。他一低头看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水,想来是大

夫给杜筠准备的,拿起来顺手就往杜筠脸上泼去。

那水放了多时,已经冷了,杜筠被冰得哆嗦一下,慢慢睁开眼睛,起初神情还有些恍惚,但

等看清楚怡锒深黑的眸子时,一股深深的恐惧从他眼中浮现出来。

“殿下……”

杜筠撑了一下,想起身行礼,但刚一动就
“啊“得痛呼一声,依旧跌回床上。他绝望着对怡锒解释:“殿下……奴婢的腿动不了,请

殿下恕罪……不不……请殿下责罚……”

怡锒尽量让自己的眼睛屏蔽了那因为恐惧和疼痛而颤抖的嘴唇,淡淡道:“起不来就趴着吧

,本王有话问你。”

杜筠胆怯地慢慢在床上趴下去,目光和怡锒一碰就赶紧避开。

怡锒想了想,很多话竟不知从何说起,他怎样告诉杜筠,他已经查清楚,赵炳焕的案子,是

自己冤枉了他?他调整了一下语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丝激动和焦躁:“你晕过

去前说的话,还记得么?”

杜筠努力去想,他只记得除了痛还是痛,再就是一片黑暗笼罩了自己,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

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殿下,奴婢,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怡锒皱皱眉:“不是这个。”他看杜筠吓得一颤,眼中神色却是迷茫,料想他当时确实神智

不清了,无奈之下只得说出那句他根本不想由他来说的话:“你说,王恒逼你写那张手谕,

你不写,太子就要杀我。”

他死死盯着杜筠的脸,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出蛛丝马迹,让他疑惑的是,杜筠脸上先是震惊,

继而慢慢变成了羞惭,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过于安静的空气里怡锒觉得,那眼泪坠

落的声音那么清晰,和自己的心跳交替着,一滴落下,他的心跳一下,再一滴,又跳一下。

“是不是真的?”

“对不起……”杜筠能说的仅仅还是晕去前那三个字。

怡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懑,喝道:“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只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写那张字!”

“我……我没有想到……太傅说太子已调了昌平的兵马,准备兵变,他说唯一能挽回的法子

,就是挫一下你的锐气,让太子解除疑虑……他说了太子会救你,我,我不知道会变成那样

……怡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杜筠开始还是哽咽着诉说,后来泪如泉涌,伏在

枕上失声痛哭。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他们不让我出去……太傅说,我已经知道了太子调兵的消息,除非我答应他的计策,否则

只好等事情结束后再放我……”

怡锒默默握住拳头,他的血在一点点冷下来,他奇怪自己的声音居然还是平和的:“所以你

就写了?”

“我很害怕……怡锒,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怕等我出去的时候,你已经被太子……太傅说

你不想要皇位的,都是那些大臣利用你构陷太子,他说皇上很宠爱你,不会降什么罪的,我

真的没想到……”

怡锒闭着眼睛,他看到那天晚上,秋风席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杜筠站在府外寂静而凄凉的身

影。他的眼眶灼热,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他好恨,恨王恒的狡诈,恨父皇的薄情,恨杜筠的傻,也恨自己,当年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要

争皇位?早已记不清了,或许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或许没有像现在这样煊赫的势力,可是,

当他被父皇褒奖的时候,会窃喜的吧?当岳父徐咏一次次地暗示他有储君之份,暗示他强过

太子的时候,会心动的吧?所以他那么努力地去表现自己,皇帝喜欢书法,他就勤练书法,

皇帝喜欢青词,他就学着写青词,皇帝把郊祭大典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推辞……可是,这

有什么错?他才华强过太子,德望高过太子,他为什么不能争?杜筠凭什么替他做主!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哑的,难听得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他说,他说……他说

什么你都信!怡铉有多大本事,两千兵马就杀得了我!……你一张字条,断送我母妃一条性

命,你知不知道?!”

杜筠咬着牙,奋力从床上撑起来跪着,他的心里反而释然。终于有一天,他可以把这件事告

诉怡锒,他是有罪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替自己辩解,他愿意承受怡锒的一切惩罚。

杜筠凄然一笑:“我知道,怡锒,贵妃娘娘……都是我的错……你怎么处置我都行,我是心

甘情愿的。但是,请别不相信我好么?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那件事我没告诉别人,真的

没有,我永远不会骗你。”

怡锒听他记挂的还是那件事,倒是怔了一下,刚才狂躁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话说到这个

份儿上,他当然无法启齿,对杜筠说那件事已经查清,他确实受了冤枉,不管当年是出于什

么原因,那张字条是杜筠写的,杜筠是有罪的。

他觉得很累,没有力气再维持这样的对话,太多的事情需要想,需要去查证,从三年前开始

,他就只相信他自己。怡锒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了,高声叫道:“谢宝!”

谢宝带着侍卫进来,把怡锒扶上藤椅,杜筠惊道:“你……你的腿怎么了?”

怡锒望着杜筠融合着惊诧、担心、关切的目光,突然想起杜筠说的另一句话:……你说你爱

我……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无法问出口,缓缓吸了口气,换了一句听上去比较合适的话:

“你刚才说的,我都会查清,若果让我知道,你有一个字的不实,”他咬咬牙,“我会让你

连死都不敢奢望。”

怡锒转过头去,不再看杜筠跪在床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当藤椅出了房门进入浓重夜色的时,

他觉得很冷,身上每一片骨头都在哆嗦,忍不住轻轻颤抖。于是吴王怡锒低下头,用手捂住

了脸,几个抬着藤椅的侍卫根本不敢看他。

没等怡锒开始查什么,怡铮就从通州回来了,他进宫交差的时候听说了赵炳焕谋害吴王的案

子,散朝后连自己家都没回,直奔吴王府。怡锒昨夜从杜筠房中回来,一直难以入眠,所以

怡铮见到他的时候,他半坐半卧在床上,眼睛下有一片青影,神色疲惫而憔悴,把怡铮吓了

一大跳。

怡锒缓缓告诉他一切,父皇的廷杖,赵炳焕的死,杜筠的坦白,说到最后,他有些气短,拉

着怡铮的手低声问:“四弟,你说,杜筠说的是真的么?”

怡铮觉得三哥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从没见过怡锒这样六神无主,想了想道:“差不多吧,我

当初就觉得那小家伙对你挺痴心,不明白他为啥跟老大走,听他说的也在理。三哥要是不信

,等过些日子你的伤好了,去问问王恒,他好像致仕之后就在北京赐第居住吧?”

怡锒点头道:“王恒我是一定会见,但是,我昨晚一直在想,就算杜筠说得的都是真的,又

能怎样?母妃薨逝,他脱不了干系的……”

怡铮呵呵笑道:“其实,三哥,我倒觉得杜筠的罪过没什么大不了——呃,你别骂我——谁

害死了母妃,我跟他拼命。但你想,主谋是老大和王恒那老王八蛋,杜筠不过是被借去的一

支笔,他那会儿还不到十七岁,懂什么?”

怡锒有些疑惑地看着怡铮:“你居然替他说话?”

怡铮笑道:“我才不替他说话,他这罪过,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三哥你的心意了。你

要是觉得打他能出气,那就打死拉倒,要是打了他你还难受,倒不如算了,我看你俩当初也

挺合得来的……”

他没说完怡锒就喝道:“你胡扯什么!”

怡铮忙“啪”得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笑骂道:“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三哥,这几年来我

一直跟在你旁边,看你那么累,我又帮不上忙,就想着能不能让你从朝堂上下来,有点舒活

筋骨的事儿。结果,娈童,你不要,美人,我淌着口水送给你,你让人家守空房,我干着急

没办法!三哥,这些年你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太苦了,要是杜筠能让你快活一点儿,

我宁可原谅他。过去的事早过去了,我不是绞不断撕不烂的人,只要他好好服侍你,总比杀

了有用处。”

怡锒虽然听他说的粗俗不成道理,其中一片真情却也让他感动,眼眶有些酸热,轻拍拍他的

手,微笑道:“你心里除了娈童美人,就没别的……杜筠的事,我要再想一想,不是你说句

原谅他,我就能赦了他。倒是你,真想帮我,就……”

怡铮一把按住他的嘴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读书是吧?我读,我读还不行吗?我论语

都读完了,等你养好了身子,让你查功课。”

怡锒道:“我这里没事了,你早点回去吧,看这身上都是土,你怎么连衣服都不换?”

怡铮笑道:“我听说有人要害你,连水都没喝就跑来了,还嫌我脏!我还回不去,等下要进

宫给李贵妃请安,送走了人家哥哥,总得给人家稍两句话。”

这时恰好丫头端进药来,怡锒正要欠身,怡铮已按住他道:“我喂你得了,书上说的,有事

弟子服其劳,你没儿子,就让我这个弟弟来。”

怡锒噗嗤一笑:“你还说让我查功课,‘弟子’是这个意思?”却也由着他,在他手上慢慢

喝完了一碗药,因他一夜没睡,大夫给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刚才跟怡铮说了一会儿话,怡

锒也觉得心里稍稍宽松一些,不由眼皮便发沉,一句话说了一半,便睡着了。

怡铮替他盖好丝绸被子,这个时候房中无人,一片寂静,怡铮轻轻拍着怡锒的手,在他耳边

低声道:“三哥,你比我生得俊,比我有才学,连骑射打猎都比我强,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么?”怡铮轻轻地笑起来,他的声音太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但怡

锒睡得太沉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二十、靡哲不愚

有些事是怡锒的确不知道,比如怡铮去给李贵妃请安的礼数,是两个人脱光了拥在床上进行

的。

永和宫偏殿的一张床上,帘幕后传来男女欢谑的声音,朝鲜国的公主、大明皇帝的宠妃贵妃

李氏,正躺在蜀王的怀里,娇笑着低声呻吟:“哎呦……你轻着点……我生孩子疼怕了,皇

上现在还没沾边呢……倒是你,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怡铮一边轻轻咬着李妃的耳垂,一边轻声道:“我怎么不心疼你,这不是刚回来就来看你了

……那里疼不怕的,我今儿保证伺候地你舒服……”

李妃似爱似怨地睨了他一眼:“还说!要不是你出什么坏主意,让我吃那个催胎的药,我能

差点送掉性命?现在想起来我还胆战心惊的,你不在乎我,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不在乎吗

?”

怡铮抚着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笑道:“我知道你吃苦了,但换一个皇太后的位子,冒点儿

险还是值得的。”

李妃本来眉眼间都是柔情,听到这话,脸色却稍稍变了一下,有些孩子气的脸上露出不忿苦

涩之意,轻轻推开了怡铮,翻过身去,眼眶慢慢就红了。

怡铮愣了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蹭过去拥住她,拉起她柔嫩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拍着腻声

道:“宝贝儿,宝贝儿?是我的不是,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打我,打我好吧?”

李妃并不扭头,轻轻攥住枕头,受了委屈似地低声道:“我跟你好,不是想当太后。”

怡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可是我们总这样偷偷摸摸不是办法,我们国家和皇宫和你们国

家不同,这宫太大,里头人太多,几万人就是几万双眼睛,几万个心思。万一被谁看了去,

告诉皇上,别说你生的儿子不是皇上的骨血,就咱俩私通一条就是死罪!你知道我们国家是

怎么处置犯罪的妃子么?嘉靖年间有一个皇后,皇帝想杀她但是不能明正典刑,就派人给她

居住的宫殿放了把火,还不许太监们救火,那位皇后被烧成了重伤,却没有立刻就死,皇帝

又不让太医给她医治,就那样慢慢痛了两天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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