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横筠
横筠  发于:2009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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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静之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靖平道人又道:“师父,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才好呢?你毕竟曾是我师父,若是杀了你,多少有点对不起你。若是不杀,你又不会放过我,这可真是令人感到苦恼。”

  薛静之仍旧沉默不语。

  靖平道人来回踱了一会儿,良久,似是终于茅塞顿开,一拍手,眉开眼笑:“虽然对你我暂时还下不了手,但他我总是下得了手的。师父,我今日且替你除了这扰乱你心的蛇妖。”

  “你......”薛静之霍然抬起头来,“你若杀了他,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这种时候,还说这样的话,有用吗?”靖平道人不以为然地冷笑出声,缓步行至薛晓碧身边。

  一瞬之间,整个世界仿佛都旋转了起来,耳中唯一听到的,只有靖平的脚步声。靖平一步一步地向薛晓碧走过去,终于,终于站到了薛晓碧身旁。薛静之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手来,却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也一霎时哽在了喉中。他眼前一黑,竟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六百年,原来六百年也不足以用来忘记。一年一年,那些记忆,只是更深地深入骨髓里,甚至没有丝毫淡化。

  隔了六百年,再次相遇,才发现,原本以为早已放下的东西,其实一直埋藏于内心深处。

  虽然你一再不承认自己就是林冬易,但我仍然一厢情愿地,愿意相信你就是他。我相信,那些都不是巧合,虽然你已不再记得,虽然你已沦为妖身。

  如果可能,薛静之只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瞬,再也不要继续前行。然而,他仍然还是看见了自己最不愿看见的景象。

  他看见了薛晓碧的内丹被强行取出。

  他看了薛晓碧的身体消散在虚空里。

  不,他宁可自己再也看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有了实体,强压下来,令他感到无法呼吸。

  下意识地,他竟从地上爬起来,猛地站了起来。

  十一、寒潭水清(一)

  他终于还是杀了靖平与吴源。

  然而薛静之却只感到迷茫,杀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薛晓碧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夏以真曾说过,将来之事并非不可改变。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已偏离了轨道。而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令将来改变的事情,为何如今却竟发展成如此局面?

  薛静之百思不得其解,唯有继续往常枯燥无味的生活。一切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初,他的生活里,依然没有师弟的存在。

  就当之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罢。

  从这场幻梦里,除了明白自己依然未跳脱出红尘的羁绊以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他依然只是一介散仙,成不了真正的神仙。

  然而,一天又一天,他仍然忘不了。

  脑海里薛晓碧的影像,只是一日日地加深而已。整个人几乎濒临被逼疯的境地,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得知林冬易死讯的时候。终于,他再也无法承受,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生活了近百年的小屋,去寻找新的生活。

  旧有的一切,已再也无法让他心如止水。

  时光飞逝。

  即便他早已洞悉了过去、现在与未来,也仍有无法把握的事情。尽管他自认为,每个人都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无须理会也无须多看。然而,本当是枯燥得令人厌倦的生活,却仍然潜藏了无数暗流,每一道暗流里,都有令人掌控不住的变数。

  时间永远也不会为了谁,而停留下来。而他,已没有了多少时间,只剩下了不到两个月的生命。

  天气晴好,有风从远处吹来,轻柔地拂过脸庞。夏以真凝视着面前的水潭,那里的水清澈透亮,然而探手伸下去,却是冰寒彻骨。

  如果不出差错,林冬易的躯体,应当正是在这处水潭里。

  他跳下水去,往下潜去。越往深处去,水下的世界便越是幽暗,只有上方投下隐约的光亮。

  潜下去,又上来换气,如此反复了数次以后,终于找到了他所要找的东西。

  他负着林冬易的身体,潜回水面。

  事实上,做这样的事,并非出自于他的本意,他对此感到十分恼火。然而,若想要继续活下去,薛晓碧,或者称作林冬易,是关键。

  回到地面上后,夏以真不耐烦地将林冬易的身体抛到地上,便转到树林后面去换早已准备好的干衣服。

  换好衣服回来以后,躺在地上的那具身体,已经睁开了眼睛。

  似是在沉思着什么,身体的主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以后,方抬起头来。清澈漆黑的眼睛里,静如止水:“多谢你救了我。”

  夏以真冷冷道:“不必谢,即便我不救你,薛静之也会来救你,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才续道,“我是应当称呼你为林冬易,还是薛晓碧呢?”

  坐在地上的人没有立刻回话,沉思了一会我儿,神色里露出几分迷惘与怅然来:“事实上,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这六百余年作为薛晓碧的记忆,历历在目,曾经作为林冬易的记忆,也是犹如昨日。这一切,当真犹如大梦一场,但,我就是林冬易,薛晓碧这个名字,不过是她随便给我乱取的罢了。”

  “接下来,你要去找薛静之是吗?”

  林冬易道:“你......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我的过往,现在,还有将来,你都一清二楚,是吗?”

  夏以真只冷淡地点了点头。

  “你之所以讨厌我,也是因为你所知道的将来?”

  夏以真眉一挑,移过视线打量着林冬易,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意外来:“你倒是聪颖过人,竟一猜即中。”

  “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以为你应当已经猜到了。”

  “我......是有些猜到了,只是想要确定而已。”林冬易叹了口气,“我应当庆幸,你让一切偏离了轨道,否则,我只会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感到痛悔。”

  “偏离轨道?”夏以真神色一动,“我......除了不想为你所羁绊以外,我并没有改变其他的事情的打算。”

  “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道理你总应当明白吧?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改变得了将来,我的灵魂寄存于那条蛇身上时,竟然被靖平所杀,而且其中牵涉到的人,竟然多了吴源与菱冰,难道说,这件事情的改变,不是因你所致?”

  “这......不错,确实如此。菱冰族人的所在,是我告诉靖平的。而你,哼,我那样对你,你还会对我有好感吗?我想也不会,除非你犯贱。”夏以真冷冷道。

  “......夏以真,其实,你心肠太软了,你原本可以做得更绝,但你没有。之前你一再向我发脾气,恐吓我,侮辱我,似乎都更像是小孩子在无理取闹。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一个人对你痛恨入骨?”

  “你!”夏以真怒火上涌,怒目瞪着林冬易。

  林冬易站起来,向前踏出一步:“或者说是你不忍心做出更过份的事情来。那时的我,对整个世界一片茫然,被你一吓便吓住了,但也仅仅是被吓住而已。当时你被皇上擒入皇宫以后,我还想着要救你,这就说明你所做的一切,实在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从菱冰那里听说你竟连妖类都会帮助时,我甚至还觉得你是好人......”

  “你别以为我有多仁慈,救他们不过举手之劳,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没有道理置之不理。换了任何人,能清楚地看见别人的痛苦挣扎与悲惨遭遇,都不会做到漠然以对吧?我也做了很多违心之事,为了活下去,我跟靖平那种人合作,还帮他去谋害那些无辜的妖魔。为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冷冷瞪了林冬易一眼,“我何必向你解释这些事情,真是可笑。”

  林冬易一怔,旋即一笑:“你放心,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当然不会‘犯贱’。我不会,也没有任何可能,像你之前所预测的那样,爱上你,并且因此害死了师兄。夏以真,我应当感谢你,以及你让我提前知道的那一切。对了,你该不会是只预测了我的未来,还并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吧?”

  夏以真一怔,没有想到他竟然又猜了出来:“不错。我只看了你的将来,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怕此后发生变数,自己害死了自己?”

  “我......”似是为什么所扰,夏以真微微蹙起眉来,但片刻之后,他脸色一冷,“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原因。等时机对了之时,我自会再行施法,占卜未来之事。”

  “只怕到了那时,一切已经迟了。我不会让师兄真对你施展以命换命之法,我想你若是知道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禁术,也不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以真神色一动,转眸望向林冬易。

  林冬易叹了一口气:“事实上,我也对此感到震惊。知道吗?自从我被靖平所杀,只余下魂魄继续存在之时,我曾反复地思量过,终于理清了思路,大致推断出了一切。我想你应该也反复思考过,若事情按原先的轨道发展,我应当是死在后来那个北蛮将领逼你为他们效命之时,不久我托梦给师兄,让他将我原先的身体从这深潭里取出。我这才得以复活,之后,我们去救被擒的你,救出来以后,师兄自知不可能让我回心转意,竟然对你施展以命换命之术,妄图控制你的灵魂......”

  “你说什么?!”

  “以命换命之术,是我玄清派中不外传的秘术,也是被禁止施展的法术之一。以命换命,即将自己的命嫁接到另一人身上,如此一来,施术之人将会魂飞魄散,所有的记忆灵魂融入被施术之人身上。你本是已死之身,他若是将自己的命给了你,你将会继承他散仙的体质,不死也不老。但与此同时的,你也会继承他的意识与灵魂。若是你心志不坚,自己本身的意识,将会被压制,反为他所控制。”

  一时之间,夏以真惊得呆住,良久,才回过神来:“不错,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必会被他所控制。我明白了,原来根本不是我心志动摇,而是我竟然被他所控制,才会低声下气地恳求你,还说什么......哼,真是荒唐可笑,如果当真那样,我夏以真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不错,你没有他那样深的执念,自然会输给他。那么,你现在打算如何呢?你根本早就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之上。而如今靖平也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为你施展镜术续命。要知道,每三个月施展一次镜术,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的。镜术也是一种不可轻易施展的法术,每施展一次,就会失去一年的修为,若非靖平在你的帮助下,能够十分迅速地提升修为,足以抵挡那样的消耗,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

  十一、寒潭水清(二)

  夏以真久久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立在那里。

  林冬易叹了口气:“我想我应当去找师兄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仿佛真化作了一尊雕像,夏以真站在那里,既不动,也不说话。

  林冬易最后望了他一眼,正要转身往前走,忽然只听一个男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师弟!你......”

  那是薛静之的声音。说话之间,薛静之已然掠近前来,惊喜地上下打量着林冬易,竟半晌不知当说什么好。

  林冬易却是显得平静:“师兄,我们走吧。”

  薛静之怔了怔,半晌方问出一句话来:“是他将你救上来的?”

  林冬易点了点头,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走吧。”这一回,他没有再等薛静之说什么,径自便往前走去。

  薛静之瞥了夏以真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紧跟上去。虽然心底有万千疑问与话语,然而,他跟在林冬易身后,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二人默默往前走了一程,林冬易忽然抬起眼眸来,瞟了林冬易一眼:“我知道,你此刻定然疑问重重,有些事情,我想......其实事情都已过去了,再提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若不告诉你,你必定耿耿于怀......”

  “不是,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是她将你害成这样。”

  “师兄不必自责,算是我命中有此一劫罢。而如今,我成功度过劫难,也得到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就像凤凰浴火,而后重生一样。”

  薛静之有些发怔:“你......似乎确实与以往不同了......”

  林冬易垂下了眼睫,唇角带起了几分笑意:“师兄,你倒还是一如既往地迂,我不记得往事的时候,你就--,不知道好好把握机会吗?”

  薛静之一愣,旋即脸上仿佛有火扑腾而起,耳红心跳,且不知所措:“这......我......”

  林冬易摇头叹了口气:“你笨死算了,难道你不知道想要一样东西,就必须设法去争吗?还是说,你真以为我喜欢的是夏以真,打算就此退让?”

  “我......”薛静之眼里掠过一星火光,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林冬易瞟了他一眼:“师兄,你真是......不可救药,真不明白那只痴情的藤妖到底喜欢你什么,竟为了你做出那等疯狂之事,还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相较而言,夏以真确实比你强很多,他比你理智,比你决断,比你更懂得权衡。所以他能达到他的目标,而你却一事无成。不过--,师兄你也有一点比他强......”

  “是什么?”薛静之本来几乎被打至十八层地狱的心,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又稍稍复苏过来。

  林冬易挑了挑眉,眼眸里波光流转:“你不是说,他是别人眼里的神吗?你又没有真的修成神仙,跟他有什么好比的。”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又瞟了薛静之几眼,“师兄,你又上钩了。算了,我只是对之前的事情有些不满罢了,我一想到我林冬易竟然像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还在你面前被夏以真欺压,就觉得很丢脸。”

  “师弟,我并没有......”

  “我知道。”林冬易打断他的话,神色却是平静下来,“我也没有很介意。只是师兄你应当改改这性子了,别自己害了自己。我不希望师兄自己伤害自己,是你的终会是你的,不是你的最好及早放手。”

  “师弟的意思是......”

  林冬易微蹙起眉来,望了林冬易一眼:“你修道这么多年,怎么就还是看不开呢?但是,我是否应当恭喜你,你的执着,终究没有让你白白付出?”

  林冬易愣在那里,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明白。

  林冬易叹了口气:“也罢,此事暂且不提。绿萝在我失踪以后,后来又去找过你吗?”

  “有,她告诉了我你的死讯。我......我就将她杀了......”

  “难怪她后来没有再出现过,不过你即便不杀她,她也迟早会魂飞魄散。她去找你,只是想死在你的手中罢了。”

  “你的记忆,难道也是她封住的?”

  “不错,她在蛇妖的身体之上下了封印,只有当那具身体死去,封印才会解除。”

  “她将你的身体沉在深潭里,也是为了不让你回归到原来的身体之中?”

  “是。不但如此,她还将我封在山洞里,那结界是第一层障碍,第二层便是我被封印的记忆。当结界失去效用,只有等我死了,我才会再度忆起一切。而这时,你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林冬易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只是没有想到师兄你竟修成了散仙,倒是令人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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