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横筠
横筠  发于:2009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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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竟再无人发话,连郑里那样的长袖善舞之人,也被夏以真所言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以真静默了一会儿,又道:“所谓的气节,于我而言,不过虚妄,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你们不必多言,也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见他们。”

  “可是,大人您......”湘瑶终于忍不住开口,眼里充满了不信与怀疑,“您怎么会死的啊?您多年来相貌始终不变,我们都以为您早已修成了仙身......”

  “不过是表象而已。”夏以真不欲将内情向他们多言,淡淡一句带过,便转而道,“我先走了。”

  不待任何人有机会说话,夏以真急掠而去。

  十三、聚散离合(一)

  “师弟,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这里灵气充沛,正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一路行来,薛静之几乎没有停止讲话过。林冬易也不打断他,见他停下来便“嗯”一声,算作回应。

  待总算进到屋内,薛静之终于停止说话,环视着简陋的屋子,神色里流露出几分犹豫。

  林冬易在屋内木床上坐下来,倦倦地靠在了床沿,闭上眼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了个呵欠:“赶了几天的路了,累死我了,你就这么急着回到这里吗?”

  “啊,这......”林冬易讷讷起来。

  林冬易索性在床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师兄,我突然有些想吃上次吃的水晶汤包。以前潜心修道,恪守各种各样的清规戒律,好多东西都没有好好享受过,真是遗憾。”林冬易睁开眼睛来,眨了眨眼,“师兄还记得我们那次偷跑出来的事情吗?”

  薛静之本有些瞠目结舌,听到最后一句,又回过神来:“记得,当然记得。可是当时师弟也没有显得很高兴,我以为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林冬易重新闭上眼睛,随口答道:“谁说我不高兴,不过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我还记得,我们当时在酒楼里喝了酒......”林冬易微微睁开眼,瞟了薛静之一眼,只见他脸上竟有可疑的红云,林冬易不禁微微一怔,眼珠一转,心下忽然了然,“难道说,我酒后有什么不当之举,让师兄一回想起来就脸红心跳?”

  薛静之脸色越发地红,干笑着转开话题:“师弟方才不是说,想吃水晶汤包吗?我这就进城去帮你买,师弟还想吃什么,一并说出来,我一一买回来便是。”

  林冬易沉吟了一会儿,眉开眼笑:“好啊,你先买回来,我们先吃边聊也不错。反正,来日方长,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嗯,让我想想,吃什么好呢?不管了,你觉得什么好吃,就带什么回来好了。”

  薛静之逃也似地跑出小屋。林冬易不以为意,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墙壁一阵出神。

  其实,应当感谢绿萝封印了他的记忆,否则,任谁被封在无人的山洞里,在那样漫长的岁月里,都会寂寞得发疯的吧?后来,他逃出山洞,茫然地四处游荡,看了不少人情世态,却仍旧懵懵懂懂。此刻回想起来,这一切真如幻梦一场,就像经历了另一场人生。其实,人的一生,本就如同一场幻梦,不是吗?

  林冬易对着墙壁,微微地笑了起来。无论短命,还是长生,都不过是一场梦,梦醒梦散,留下的只是回忆,而梦长与梦短,又有什么重要?薛静之到此时,还向他提修行的事情。可修仙又有什么好,他已经寂寞了六百多年,即便能长生不死,若是过得不快乐,还不如在拥有短短一瞬的快乐以后死去。

  在他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薛静之已经提了大包小包的美食回来。

  林冬易眼睛一亮,长途奔波的疲倦一扫而空,顿时有了精神。他跳下床来,欣然接过薛静之抱着的东西,一一摆放好。

  屋中阵设简陋,那矮矮的木桌根本不足以放下所有的东西。林冬易便挑捡了些色泽样式漂亮的美食置于木桌上,其他的暂且放在地上。

  “师兄一口气买了这么多,是想撑死师弟我吗?”摆放完毕,林冬易笑眯眯地席地坐下,凑近夹起一枚水晶汤包,微微蹙起眉来,专注地打量着。

  薛静之脸上微微一红,在林冬易对面坐下来:“我只是不知道师弟想要吃什么,所以能买的都买了。”

  “万一放坏了怎么办?”林冬易瞪了薛静之一眼,“虽然我是很想每种都尝一尝,但一时半会也吃不下这许多。师兄你活了六百多年,怎么还傻傻的不知长进,你想讨好我,但也得记得过犹不及的道理。”林冬易拖长了音调,眼睛里波光流转,好笑地打量着薛静之。

  薛静之被他盯得连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事实上,薛静之天性聪颖,为人颇有主见,只独独在林冬易面前显得愚钝,不知当如何表现。

  林冬易微微一笑,将水晶汤包放入口中。事实证明,他仍然不会吃这种东西,虽然这汤包美味无比,鲜美异常,但却烫得他连连皱眉,差点将到口的美味吐出来。

  好不容易对付完口里的汤包,林冬易长舒了一口气:“师兄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呢?”

  薛静之本正盯着他出神,闻言回过神来:“这,有......”却又忽然停下来,不再继续往下说。

  “是吗?”静候了半晌,不见薛静之说话,林冬易便移开视线,夹起一只汤包,塞进薛静之口中:“也罢,反正来日方长,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平静地望着薛静之。

  薛静之不提防之下,被烫得差点一下子将那只汤包吐出来,但眼见着林冬易正望着自己,只得强忍苦水,慢慢将汤包咽了下去。

  “好吃吗?”林冬易浅笑道。

  “......嗯。”滚烫之感一直落到腹肠之处,但薛静之仍然强压下不适之感,点了点头。

  “那这些都是你的,师兄别急,慢慢来。”林冬易仍然浅浅地微笑着,神色平静祥和,将那些汤包全推到薛静之面前。

  薛静之略略一怔,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师弟不想吃了吗?”

  林冬易不答,转而道:“师兄为冬易如此尽心,冬易委实感动,自然要加倍地对师兄好。师兄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薛静之怔住:“师弟?”

  林冬易又夹起一只汤包,塞进薛静之还没有来得及闭上的口中,眉毛微微一挑:“我这番心意,师兄也不忍心吐出来的,是吧?”

  薛静之张着口呆了半晌,犹自呆愣间,已将那枚含着滚烫汤汁的汤包生吞了下去。林冬易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这么说,师兄是接受了?”他欣然坐过来,放下筷子,低低地说出一句话来,“那么师兄从此以后,就是冬易的人了......”

  薛静之傻了般,彻底呆住。林冬易虽然口中是如此说着,但脸上却已不自禁地泛起红晕,连鼻尖都渗出一层薄汗来。他瞟了薛静之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神色一正:“师兄,这些汤包再放下去,可就要凉了。”

  林冬易一边说,一边夹起汤包往薛静之口里塞。薛静之还没有反应过来,口里已被塞满了汤包,他连忙按住林冬易的手。

  林冬易瞪了他一眼,面露不悦之色,将筷子摔在桌子上。

  薛静之连忙勉强将口里的汤包全部吞咽下去:“师弟,你别生气,你......你的心意,我怎么可能不接受。都是我的错,我总是畏缩不前,怕唐突了你,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高兴......”

  “是吗?师兄,这些东西,我怕放久了会坏掉,你自己买的,自己负责吃完。”

  “师弟,这......”

  “做人应当负责任,不是吗?师兄既没有胆量,这责任心,总该有的吧?”

  薛静之怔住,虽然在林冬易面前,他常常不知如何是好。但此刻他却忽然明白过来,林冬易言外之意是......他喉头艰涩地动了动,一时之间竟然嗓子干躁如火烧。

  如果在这样的时候,他仍然不说话,也无动作,那么,机会便会就此擦肩而过。既然林冬易已经默许,而他也不是真的又呆又傻,迟疑了片刻以后,竟很自然地将林冬易抱了起来,并几步走到了床前。

  林冬易似是也被惊住,怔了半晌,直至身体陷入床铺之上,方回过神来:“师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都还没有想到这一节,你就直截了当地做了。”

  薛静之伸出来去解他衣带的手一滞:“难道师弟言外之意......”

  “你!我什么时候告诉你可以这样了?”

  “你说我没有胆量......”

  “难道不是吗?”林冬易有些恼怒,张口反驳,“像你这样温温吞吞,畏首畏尾,你若算有胆量,老鼠也敢跟猫斗了。我还一直期待你会做出点什么来,没想到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师弟期待我做什么?”薛静之微微出神,手指下意识地一动,竟已将林冬易的衣带拉开。

  林冬易深吸了一口气:“自然是做你想做的事,你一路上跟我说了不少话,却一句也没有提到你真正想要的。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害怕什么。”林冬易一边说,一边坐起来,不满地嘀咕着,“到头来,还要我主动,真是,我为什么要自己倒贴......”

  林冬易话还没有完,却又被推倒在床上,甚至连薛静之的身体也跟着压了下来。

  林冬易身体一僵,旋即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镇定而坚决地说道:“我要在上面,师兄你快放开......”接下来的话,却被堵在了嘴里,只余下几声含糊不清的闷哼声。

  伴随着的,是木板床不堪床上之人剧烈的动作,而发出的嘎吱声。

  十三、聚散离合(二)

  要自投罗网,实在再容易不过。夏以真跟随着那些大内侍卫,回到京城。

  而一回到京城,夏以真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稍作喘息,便被新皇召入皇宫。

  新的天子其实十分年轻,有着英俊的相貌,以及高大的身材。不同于李昭裕与生俱来的清贵高雅,新皇身上更多的却是北方蛮族人特有的野性与力量,那是一种并非皇族深宫所能培养出来的一种气质。

  新皇没有要求夏以真行跪拜之礼,只是打量了夏以真片刻,末了竟起身一拜:“朕是真心实意请国师归来,如果朕派去的人马对国师有所唐突,还望国师海涵。”

  夏以真淡淡答道:“如果你没有将我府上那些人抓起来,我或许会相信你是真心实意。”

  新皇有一瞬的错愕,旋即脸上恢复了和煦的笑容,竟不作掩饰,坦然答道:“朕也只是怕国师会效仿某些愚忠之臣,宁死也不肯效忠朕。如今国师竟肯归顺,朕自然会将他们放出,安好地送回国师府。”

  “那么,皇上请下令。”夏以真神色不变,平静地说道。

  新皇微微一笑,唤来随侍的宦官,依言下了命令。

  “既然如此,皇上日后若有事相询,请移驾国师府。”

  新皇有些愕然,按理来说,历来只有皇上召见臣子,却从没有皇上要见臣子,反要亲自往臣子府上去的。

  一时之间,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良久,夏以真又道:“昔年是我令你们征战不利,国力受挫,甚至不得不称臣。想必你的臣子,尤其是那些元老重臣,多半不会对我有好感。你一意让我继续做这国师,是看中了我在民间的声望,还是我这预言之力,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新皇略一沉默,答道:“不错,朕原本应当恨你的。当年我国国力正盛,本能一举攻克中原,可却因为国师插手,不但没能成功,连朕的父王也为此英年早逝。但也正因如此,父王和朕却更希望能让国师归顺,以这神奇的预言之力,为我朝效力。”

  夏以真敛下眉来,冷冷道:“我不会归顺于任何人,但我可以助你平定天下。”

  “这么说,国师是当真愿意为我朝效力,不再愚忠于前朝?”

  “我夏以真既从不臣服于旁人,更勿论‘愚忠’二字。”夏以真冷淡地答了一句。

  新皇呆了呆,旋即竟哈哈大笑起来:“早知国师会如此回答,真该让那姓李的皇帝前来听听。”

  夏以真神色一凝,微微蹙起眉来:“他?他此刻在哪里?”

  新皇一怔,却仍是作出了回答:“他暂时被囚禁于宫中,但究竟如何处置,朕还没有作决定。他一再声称,国师绝不会背弃他,更无可能转投朕这个异族人。若是他听到了国师方才所言,不知会是怎样的脸色呢。”新皇说着,笑了起来。

  “是吗?”真是个傻子,竟从不曾怀疑自己会欺骗他,什么对不起先皇,无颜为人臣子的话,那些都是假的。夏以真忽然感到不忍,甚至连心里竟也隐隐作痛:“我......能否请皇上善待他,不要与他为难?”

  新皇有些错愕,目光在夏以真脸上扫了数扫,良久,发话问道:“国师可想见他一面?”

  夏以真说不出话来,恍惚地摇了摇头,末了却又轻轻点头。

  “那么是想见,还是不想见?”新皇再度发问,审视着夏以真极其复杂的神情,眼睛里神光闪烁。

  夏以真出神片刻,忽然之间悚然而惊,抬起眼眸来,却半晌方找准焦距。他张了张口,却是哑然,话语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其实,他不该回来的。那样的话,至少他能够寻一处无人的地方等死,李昭裕也将不会知道他的死讯。当然,此刻若他能有办法逃离这处樊笼,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但是,他却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有把握逃出这里。

  过了很久,也仍旧没有等到夏以真的答案,新皇也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挥了挥手:“也罢,国师什么时候想见,告诉朕一声即可。天色将晚,朕也不便久留国师。来人,送国师回府。”

  国师府除了多了些守卫以外,其他一切如故。甚至,当夏以真回去的时候,竟看到被从天牢放出来的那些人前来迎接。

  夏以真强打精神,安排他们离开京城。不知是新皇有意放过这些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那些人顺利地离开了京城,甚至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夏以真稍稍放下心来,回到空荡荡的国师府中,凑和着过了一夜。

  隔天,夏以真便发现国师府中了些陌生的面孔,竟是新皇派来专门伺候的下人。

  夏以真渐渐开始感到身体日益衰弱下去,而与此同时地,他也开始盘算如何逃出去。首先,自然是要让新皇对他放松警惕,以为他当真心甘情愿地归顺新的皇朝,从而撤去那些安插于国师府中的守卫。

  但过了没有几天,他的计划还没有成功,新皇竟然亲自领了李昭裕来见他。

  他们,终于还是就这样再次见面了。

  十四、重逢(一)

  观星台。

  夏以真盘膝坐于大理石地面之上,他感到疲累,不只是身体之上,还有内心的倦怠。

  他清醒地看着死亡逼近,然而却无力抗拒。有时,他甚至会想,或许就这样放弃挣扎,是否会过得更加快乐,再也不必陷身于忧愁和痛苦之中。

  可他放不下李昭裕。这个疯子始终不知道醒悟,如果知道了他的死讯,不知道还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毕竟已经毁了他的大半生了,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后半辈子能够脱离曾经的阴影。

  但当他听到新皇那句话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命运竟如此残酷,竟不给人留半分后路:“国师,李昭裕听说你的消息,要求见你一面。看在国师的面子之上,朕便答应了他的要求,直接带他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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