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横筠
横筠  发于:2009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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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静之一阵出神,喟然道:“其实,我......本以为我早已经放下了,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是自我麻木罢了。”

  林冬易微微地笑了笑:“往事不提也罢。师兄,我的剑,你该还我了吧?”

  “啊,是,是。”薛静之此时方想起自己特地带了沉云剑来,却忘了还给林冬易,忙将手里的剑递还给他。

  林冬易接过剑,轻抚剑身,良久,道:“走吧。”

  十二、难逃囹圄(一)

  眼见着林冬易与薛静之已然走远,夏以真方起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忽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便觉得想笑。

  先是让身体死去,然后是让魂飞魄散,所谓的天道,当真是寸寸进逼,毫不留情。本以为终于有了曙光,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彻底的绝望。

  此刻,他甚至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上,而且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当年,是怎么死的呢?他慢慢回忆着,如果当年不是靖平道人,他的死法应当是病死。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真正地经历那场病,他只是预言到了自己的死亡,便提前去找寻活下去的方法。而最后,他也终于得以继续活下去。

  没有人比他更真切地感觉到命运的存在,然而,他却对此感到厌恶,甚至是憎恨那所谓的命中注定。

  可这一次,又能怎样呢?他开始感到厌倦,无力,乃至绝望。

  这二十年来,事实上,他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乐。终此一生,除了最初年少气盛,以自身预言之力扭转乾坤之时,他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涯,唯一的变数,只是那个痴情得连他都感到不可思议的皇帝。

  如果说,他还能有什么心愿,那么便是希望李昭裕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但是,此刻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替他铺一条后路。

  打定主意以后,他又返转回去,追上了林冬易与薛静之。

  见夏以真又追上来,林冬易与薛静之均有些意外。夏以真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你们也知道我命不久矣,只是有一件事情始终挂怀,不知能否托付于你们?”

  林冬易诧异地挑了挑眉,静默了片刻以后,问道:“是什么事?”

  “其实也并非难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在皇上沦为阶下囚以后,将他救出来。”说到这里,夏以真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如果他问及我,就说不知道。”

  “要我救他?”林冬易托腮沉吟了一会儿,眉目舒展开来,“也罢,既往不咎,我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的小人,这件事情我答应了。”

  “多谢。”夏以真郑而重之地道了谢。

  “我有些奇怪,事实上愿意帮你的人,不计其数,你为何独独会找上我们?”林冬易道。

  “其他的人去也是送死,我不想连累了他们。”夏以真顿了片刻,便开口告辞,转身便走。

  “等等,你不是不喜欢那个皇帝吗?为什么又要救他?”林冬易又问道。

  夏以真身形顿了顿,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林冬易微蹙起眉来,却也就此作罢,不再追问。小立了一会儿以后,林冬易拂拂衣襟:“算了,走吧。”

  朝景镇西临运河,来往商旅多聚于此。然而,时值战乱,街上除了商旅如潮,还多了逃难的百姓。

  街上人流如潮,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若非时而会有身背包袱行囊的难民夹杂于人群之中,这里似乎与往昔并无二致。

  人来人往,每个人关注的,无非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当一个小女孩突然间哭叫起来:“谁,谁偷了我的钱......”过往路人只停下来瞟了她几眼,便依然继续做自己的事--逃难的依然逃难去,赶路的依然赶路,忙于叫卖的依然继续叫卖......

  因为事不关己,没有人理会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长相却是十分可爱,只是衣着褴褛,十分瘦弱,显是出自贫苦人家。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女孩,竟也有人下得了手去。

  她哭了一会儿,正感绝望,忽然只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偷你钱的,就是那个人。”

  小女孩微怔,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一望。只见一个白发男子站在不远处,没有任何情感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手指则指着一个正站在一处小摊前挑捡的中年男子。

  那个男子见小女孩看清楚了自己所指之人,便袖手站在人群里旁观,也不去管她是否要得回自己的钱。

  那小女孩怔了一会儿,见那小偷转身就要走,连忙拦住去要自己被偷的钱。那小偷自然是矢口否认,说那小女孩血口喷人,没有证据便乱说。

  二人纠缠了一会儿,那小偷不耐烦起来,一把将那小女孩推倒在地。

  到了此时,那白发男子方皱起眉来,上前几步将那小女孩扶起来,站起来冷冷望定了那个小偷:“你是要命,还是要钱?”

  那小偷被盯得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出一步,但旋即胆气又壮:“我没偷就是没偷......”

  “我亲眼所见。”白发男子冷冷打断他的话,抬袖一拂,摊开手掌,将一锭银子放回小女孩手中,“一共是十两,是你在当铺里用一块玉佩和一支银钗当来的,快去请大夫为你娘治病吧。”

  “啊?你怎么知道?”小女孩惊讶地望着那白发男子。

  白发男子没有回话,转而道:“你这些年盗取了他人不少财物,要我将你的罪行一一说出来吗?五年前,你因为屡屡作恶,被吴江村家中父老赶出村子,流落到朝景镇。你表面上在崔木匠家帮工,实际上却屡屡盗人钱财。五年前,一月二十七日,你偷了李二的二十五两银子,三月六日,你在客栈里偷了途经此处的凤环的三十二两银子......”

  “我......我......”那小偷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白发男子冷嗤了一声:“你今日若真偷走了这小女孩的银子,相当于害死了一条人命。盗人钱财也得看看对象,你好自为之吧。”白发男子望了一旁的小女孩一眼,拂了拂衣袖,转身便走。

  “等等,大哥哥。”那小女孩跑上前,试图喊住那白发男子。但白发男子连头也没有回,径自前行,直到身后突然传来高喊声:“国师大人,请等等。”

  白发男子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一队骑客冲开人群疾驰而来。他脸色微变,当下便疾掠上一旁的屋顶,向远处飞掠而去。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跳上另一处屋顶,所站之处已被二十余人团团围住。

  那队骑客一共约四十余人,除了围住他的这二十余人以外,其余竟皆身着金色兵甲,为首的那个更是连头盔之上都镶有蓝色宝石。为首之人将马勒住,在那处房屋下停下来,抬头望着屋顶上的人:“国师大人,小将是来传圣旨的,还请大人下来说话。”

  被围在中央的男子,白衣白发,面目俊美,自然正是国师夏以真。

  夏以真神色平静,静静站在屋顶之上,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个将领在说什么。

  那带兵的将军只得又道:“国师大人,虽然前朝已经覆灭,但圣上仍然封你为国师,原国师府仍为国师府,望大人随我们回京。”

  夏以真冷冷睨了他一眼,忽然开口:“你们让开,我要下去。”

  围住他的那二十余人,看装扮,竟皆是术士。那些人犹豫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往一旁移出一步,留出一道缝隙。

  夏以真从屋顶上跳下来,几乎与此同时的,那些术士竟也跟着跳下,仍旧将他围在中央。夏以真甚至寻不到任何机会,从包围圈里逃出去。

  那为首的将领又道:“国师大人请接旨。”

  夏以真一言不发,神色冰冷,竟连眼睛都闭上了。

  十二、难逃囹圄(二)

  双方僵持了一阵,那将领又说了几句,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都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人敢近前来。在这样的乱世,谁都害怕惹祸上身,即便那被围住的人是在民间有着极高声望的国师。

  正僵持不下,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小女孩来,她紧紧抱住其中一个术士的双腿:“大哥哥快走,他们都是坏人......”

  夏以真有些惊异地睁开眼来,打量着那个小女孩。但他还来不及有所举动,便听方才那个将领喝叱起来:“大胆,竟敢辱骂我大内侍卫......”

  夏以真冷哼了一声,睁开眼来,打断了他的话:“大内侍卫又如何,难道骂不得?”

  那将领被夏以真所言堵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夏以真瞟了那小女孩一眼:“小姑娘,你走吧,别惹祸上身。”

  “可是......”那小女孩还紧紧拽着那术士的双腿,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夏以真微微蹙眉。如果这小女孩继续纠缠下去,只怕他们会随便编排一个罪名,将她斩杀于此。而很显然的,那个带头的大内侍卫已然开始不耐烦起来,夏以真犹豫了一下,一咬牙:“好,我随你们回京。”

  “当真?”那带头的侍卫面露惊喜之色。

  “当然。”夏以真走过去,将小女孩拉开,将她往包围圈外推,“你快走吧,你娘不是还等你请大夫回家吗,快去吧。”

  小女孩还在犹豫,却忽然之间,只觉整个人飞了起来。她一惊,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被夏以真抱了起来,正沿着一处巷子疾驰。

  朝景镇虽然繁华,却并不大。夏以真沿着巷子奔了一阵,竟然来到另一处街道之上。他将小女孩放下来:“你快走,小心些,别碰上刚才那些人。”夏以真交待完毕,四望一番,掠入对面的一处小巷里。

  往左拐,再往左拐,前面竟然是条死路。夏以真停下来,按住胸口靠在了墙角。这些时日以来,他从未在任何一处地方停留超过一天,没有想到,竟然仍被追及。

  其实,他并非宁死也不愿为新皇效力,只是不想回到京中见到李昭裕。他的时间不多了,与其让李昭裕得知他命不久矣,不如让他以为是自己不想见他。至少那样,李昭裕或许还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还会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他只剩下一月不到的时间了,也许只是一瞬之间,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死亡就已然来临了。他也想过去找寻其他的办法,继续延续这早已不属于他的生命,然而,他只能为活人占算,却没有本事为早已经死去的人占算。如今已非当年,他已经死了,早已失去了生命,再也算不出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等死罢了。又或者,他也可以自己选择死法,不必再继续承受病痛与死亡阴影的折磨。

  但不知为何,即便知道不远的前面就是死亡,他仍然不想放弃。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要什么,明明早已看透了这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难道不是吗?

  夏以真坐下来,稍稍定下心神来。此刻他只能赌那些人不会搜到这里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然而,也许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他忽然听到巷子转角处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大人!”夏以真一惊,抬起眼眸来,向那边望去,只见两男一女正惊喜地站在不远处--那是湘瑶,国师府总管郑里以及掌厨的李小连。

  他们迎上前来,郑里一脸喜悦:“大人,我们总算找到您了,这些时日以来,我们循着您留下的踪迹,几乎找遍了大江南北。”

  “是啊,还好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了您,不然......”李小连跟着道,然而说到后面,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而岔开了话题,“大人,您这一路奔波,想必疲累不堪,我们这便接您去安全的地方。”

  湘瑶走近前来后,反而站在那里,讷讷不语,手指攥着裙角。

  夏以真站起身来,望了她一眼:“湘瑶,之前的事情,我并未怪你。你虽然是皇上派来的眼线,但后来反而站在了我这一边,我虽然没有问过你,心里却一清二楚,你不必耿耿于怀。”

  “大人?我......原来您都知道......”湘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您明明知道皇上派我来监视您,却待湘瑶如旁人一般,甚至还如此信任湘瑶......”

  夏以真笑着摇了摇头:“皇上派眼线来,不过是监视我的日常举动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那个疯子......”夏以真叹了口气,面露无可奈何之色,“也罢,此地不宜久留,李小连,你带路吧。”湘瑶见夏以真移开视线,连忙偷偷拭了拭眼角。

  “是,大人,我在这里有一个朋友,我这便带您去他家里暂且避上一避。”

  夏以真本举步要往前走,闻言却又停下来,面露犹豫之色:“这,只怕不妥,万一连累了你的朋友,我如何对得起你们。”

  “大人不必担忧,我那位朋友很是厉害,定能护得大人周全的。”李小连想了想,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件披风来,“大人,您先披上,我再施障眼法替您掩去发色。”

  李小连一边说,已一边施展了法术,掩去了夏以真银白的发色。夏以真接过披风披上,犹豫了片刻,说道:“也罢,就依你所言,我们暂时去你朋友那里避一避。”

  李小连的朋友就住在镇东头,一行人出了巷子,到了镇东面一户大宅前。

  一路上并没有碰上新皇派来寻找夏以真的大内侍卫以及那些术士,一行人顺利地来到李小连朋友家里。

  李小连那位朋友名叫葛云,是个江湖人,不但如此,竟还是鸿雁门门主。

  葛云听说李小连带了夏以真前来避难,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将他们迎进来,并立刻吩咐设宴款待。即便夏以真神色冷淡,葛云仍然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周到地安排了最好的接待。

  夏以真曾经为前朝所做的一切,包括抵卸外敌,收复河山,赈济灾民等等,在民间几乎是口耳相传。而他的存在,也被人提升至与神明同等的地位,即便是江湖人,也同样对他充满了尊敬与仰慕。

  对于夏以真的预言之力,葛云充满了好奇与神往,一方面小心翼翼地接待他,一方面又试探着求他为自己占算将来。

  夏以真被纠缠得不胜其烦,只得替他算了算。毕竟占算对他来说,并非难事,葛云既有所求,打发了也就是了。

  然而,这一占算,夏以真顿时发现了问题。

  “李小连,你能托葛云帮你们救他们,为何独独瞒着我?”

  “啊,这......”果然还是瞒不了国师,李小连说不出话来。新皇为了逼国师回京,不但派人追捕,还编织罪名将国师府许多人下狱,预备用来要胁国师就犯。虽然,他们是逃出来了,但是其他人却仍旧身陷囹圄,也许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夏以真而失去性命。

  郑里道:“大人,我们是不希望您为此为难,我们会设法将他们救出来的。”

  夏以真脸色猛沉:“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如此无用,还需要你们千方百计地庇佑?”

  “当然不是!”郑里答道,“这种小事,我们自己处理了也就是了,何须劳大人费神。”

  “你!”夏以真脸色越发地沉,“够了,此事因我而起,我怎能置身事外?我命不久矣,你们无需再为我费神,平白让我死了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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