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红月 第一部————宫焱
宫焱  发于:2009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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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想着,袁青诀定下主意,就算硬闯,也要将困在内院的红月带出来。脚下刚要施行,就有人敲门,一问,竟是张钰晖。

  “青诀,论上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叔。”张钰晖一脸和善,跟袁青诀亲昵起来,“我还记得小时候追在你爹身后要他教我剑诀的场面,那时我还住在隔壁浅苍峰呢!”

  第29章

  袁青诀以前问过韩赫,知道他们说的“秦国昭”就是父亲何青,是为了母亲自废武功退出江湖的。可今天张钰晖一说才明白,这秦国昭,还是金岭派门人,排资论辈,应该是张钰晖的师兄。

  按韩赫先前说法,秦国昭是名震武林的侠客,现在袁青诀想来,若不是父亲为了母亲隐居荡雁谷,如今的武林盟主,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张钰晖而是秦国昭了。

  张钰晖知道无绝无续之事,知道荡雁谷里藏着“无绝”的事,知道赤目血魔与“无续”有关的事,可袁青诀明白,在自己出现以前,他不知道荡雁谷袁家还有个小儿子的事情。

  如今他肯定清楚了。袁珞璎藏起来了一个小儿子,藏在太山上一个叫做虚梁殿的无名门派中,而且,这个小儿子,或许就是一幅活的“无绝”图谱。“无绝”对武林人士来说,必定意义重大,对于有些人来说,那是可以放弃一切都要去追求的东西——袁青诀不知道张钰晖在这个问题上究竟有何想法,但他知道,张钰晖肯定还不明白“无绝”到底算是什么,否则就不会以为霏微庭外面的烟雾可以限制得住他。

  看着张钰晖,袁青诀无端想起,宾途曾在提起无绝无续时说到,赤血青血所盖的图谱,据说是武林正道以血封存了“无续”;如今张钰晖扣他下来,不会也是要用同样的办法将他封存起来吧?

  可看张钰晖眼色不像。张钰晖细长的眼睛里竟有种迷顿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霏微庭的药雾也会扰到他的功力,袁青诀细看却觉得,像是过去师兄偷偷喝了酒水,胡言乱语时的模样。

  真是奇怪。袁青诀不语,只等张钰晖说话。那边也不管他,忽地自顾自说起来:“青诀你可见过古书上说的夜火伥?”

  “夜火伥”?听名字是鬼怪里的一种,但又不是袁青诀平日里可以常常听见的那些中的一种。所谓“伥”,不论叫什么名字,都是死后怨气凝结成的鬼怪,只不过“伥”的目的,都是引着生人走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死也要死成一样的法子。这夜火伥想来也是此种鬼怪,只不知道前面这“夜火”二字是指哪种死法。

  “夜火伥只在夜空中出现,常为空中红色疑影,一般人见也不以为然。”张钰晖仍旧不理会袁青诀沉默,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这种伥生前都是走夜路时弄错了岔道,遇上了不测,或掉落悬崖,或落入野兽之口,死后悔恨,便专拣岔道边,以惑人赤焰诱他人重蹈覆辙。”

  这么说来,红色,夜空,袁青诀凭空觉得张钰晖说的,怎么看都像是红月。只不过他信红月绝不是这种夜火伥,不会将他领入绝境。

  “我是见过一个,这伥鬼没将我害死,但还是吞了我的右臂。”张钰晖抖抖右肩,那袖子空荡得有些瘆人,“那夜火伥诱我,但我没走过去……往后,我也不想走过去。”

  不知张钰晖来这里究竟要跟他说什么,袁青诀只听他说那些碎散的经历,觉得张钰晖言中之人,可能就是那个“血魔的女儿”。

  那也可能就是红月。袁青诀看张钰晖神色,倒不像是在说什么痛苦的事情,反而满是怀念。

  “过去我有个师弟,我们跟的师傅一样,整日都在一起。后来,他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能还更小点儿,被夜火伥勾走,落下山崖了……我一直在想,他会不会也化成夜火伥,等着哪一天来把我带下去……”

  袁青诀不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东西,但就是觉得熟悉。好像张钰晖经历过的一切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一样,又或者张钰晖所说的那个人,其实都是自己所熟悉的。

  “……青诀你说说看,其实我遇上的那个夜火伥,就是我师弟,对不对?”张钰晖扔给他这个问题,又直直地看着他,好像前面说的那些都是铺垫,这个问题才是重点,是不可回避的。

  袁青诀懵了,真是无从下口。什么夜火伥什么师弟,他现在关心的只有张钰晖扣下他和红月到底有何目的,以及究竟要何等时机他们才能从这地界颇大的金岭派逃出去。

  “你可能还不懂,不过,再过个几年……”张钰晖说着,眼神飘到窗外,又转了回来,“青诀,告诉我,你那姓洪的师兄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张钰晖从三日前就纠缠着的问题,好像根本不想处置他们一样,软禁他们俩只是为了弄清红月身份。袁青诀不大耐烦,只说:“自我出生来到虚梁殿起,就是我师兄。”

  “师兄……能有个师兄倒真好,”张钰晖说话口气绝不似前几日在定然居,倒像是袁青诀平辈,“我现在不仅没有师弟,连师兄都没有了。”

  听廖德巍叫张钰晖“师叔”,那金岭派的掌门人也该算是张钰晖师兄,怎么到他嘴里就什么都没有了?袁青诀不管,抓住机会问他:“贵派弟子说我不能见我师兄,请问盟主,可有此事?”

  “什么师兄师弟,只管去见吧。”张钰晖挥挥手道,“不论是妖孽还是伥鬼,曲群峰怎容你们作乱?”

  袁青诀一听,即刻就去。刚推开房门,就听见张钰晖又在身后说:“我来要告诉你,你们救下的王师毅总算醒了。只不过,驱尸乐六在他身上不知下的什么药,至今肢体毫无知觉。若你那姓洪的师兄知道办法,烦他弄点解药过来,王清凌那小妮子闹得很,河沙门也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这话说得奇怪,张钰晖倒像是跟他们同一边的口气,提醒着帮扶着,着实诡异。但袁青诀得了许可,自然先去内院见红月一面要紧,也不多论。这下守着内院的弟子倒肯放人了,不知是不是张钰晖事先招呼过。袁青诀先前只是在外面看着就觉得内院药雾深重,走进来更是可怕,袁青诀觉得若是自己没有无绝,仅凭虚梁殿内功,说不定寸步难行。

  敲门进屋,见红月在里间的椅子上端坐,闭目,似在运功。可这里是霏微庭,不是那么简单便有力气的,袁青诀看红月眉头紧皱的样子有些不忍,悄悄过去,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等红月稍有停歇。

  红月其实早知道袁青诀进来,不一会儿便睁开眼来,默默地看他。

  若红月是张钰晖所说的夜火伥,站在岔道中央,任谁都会跟着他,往绝路上走吧……袁青诀看着红月眼睛想,竟觉得那眼睛虽然冰冷,但有些像佛寺里看见过的佛像——毕竟是普度众生的神灵,不该有所偏袒,那种种和善到了别人眼中,自然成了冷绝的公平。

  就这样看着红月仍旧冷着的面孔,袁青诀看着看着就看得心中一股暖意,很是舒服。可眼下情形,绝不是享受这种舒适感觉的时刻,袁青诀要想的,是如何同红月一起离开金岭派。

  “在这屋里,你身上内功如何?”袁青诀悄声探问,怕隔墙有耳。

  红月不语,反而伸出手来,隔着一张小桌,将袁青诀左手牵了过去,握在掌中。

  袁青诀不曾与红月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心上一紧,不知所措差点就抽回手来。可红月不放,攥紧了点——袁青诀这才知道,红月是让他感受自己体内功力。

  原以为红月的手会和他的面孔举止一样冰冷,可现在看来,那里也是温暖的。浅浅的暖意是糅合在内功里面的,一点一点从红月掌心递到袁青诀那边,像是让他放心。袁青诀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红月身上内力,不知种类,但令人熟悉而且感到甜腻的亲切,好像他们两人那双交握的手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能和“无绝”这般融合,袁青诀不禁想起“无续”。也许红月身上的就是“无续”,也许红月就是赤目血魔,那又有什么关系?袁青诀也不多想,直问道:“那红月你说我们何时找个机会,逃……”

  还没说完,红月的左手便抵在唇上,是让他不要出声。很快,握着袁青诀左手的右手翻了过来,在他掌中轻轻地写上:“再等等。”

  袁青诀便明白了,红月自有打算。既然如此,他一定信他,只听他的差使,他身上的无绝,也听他的差使。袁青诀心中满满的,想着想着,也不看红月,将自己手掌翻了过去,反抓住红月的右手,好像在向他显示自己的内功。

  红月察觉得到,任他抓着,那些“无绝”的力量就在他们掌间流淌——分明是抓不住的东西,却好像可以收在他们手中央。

  袁青诀明了,自己心中是什么意想。不如就将自己放逐了去,无父无母无师无门,不论这掌中握着的是夜火伥还是赤目血魔,就这样紧紧握着,跟随去吧。

  第30章

  再过两日,袁青诀忽然觉得张钰晖派来的弟子对霏微庭的管束渐渐松懈了,不知是张钰晖的吩咐还是另有别的事情,他总想这或许是出逃的好时机,去找红月时暗暗说了,可红月还只让他等,其他只字不提。

  前日裘立来过,简单说说那日在定然居他们被“押”往霏微庭以后的事情——也没其他,无非是与张钰晖谈那安德经历,其后一行人便在曲群峰下金岭派待客的院落里住下;王师毅等几人全都醒了,只是不同程度地失了知觉,想是以前在乐六手里浸过什么秘药,或许想要彻底解了,还得找乐六讨教。

  王兄的情况不大好啊……裘立叹了一句便沉默下去。袁青诀听张钰晖说过,自然知道,但搭不上话。裘立像是又想起什么,又说:“袁少侠我说句话你别介怀……你那师兄,也许真是与血魔有些关系。”

  袁青诀早已考虑过,不会介意。不论红月身份,袁青诀绝不背弃,他没什么武林正道需要顾忌的东西,甩开一切跟着红月漂泊便好。

  “虽然你称你们师出同门,但你师兄手中招式绝对与你不同。”裘立看得仔细,分析道,“不了解你们门派武功,但见你师兄我倒想起一事——

  “江湖上传有屡遭封禁的神功‘无续’,你可听过?”

  没想到裘立见了红月也能想到这上面来。袁青诀倒分不清红月身上究竟是无续还是无绝,只觉得是同宗;或许是裘立不知“无绝”,或许是红月的武艺师承与此相类,迷惑视听。面对裘立问题袁青诀只答略有所闻,裘立便接下去说:“听传赤目血魔是修了这神功的——可这倒说不过去了,”裘立顿了顿,“这‘无续’的图谱前些年被武林盟主与邪道头领一同以血封存,往后跟随正道代代武林盟主,绝不远离——如此说来,这学到‘无续’的血魔难道是金岭派里的弟子?”

  宾途只提过无续图谱在正道手中封着,但袁青诀从不知道,它一直是跟着武林盟主的。按照裘立说法,不论张钰晖能否看懂,无续图谱都应该在他手上,没有第二种可能。

  突然警觉起来,若张钰晖有无续图谱,若他还修了无续,那此次将袁青诀与红月困在此地,会不会别有用意?

  袁青诀暗自思忖,裘立又说了些武林传闻,不论袁青诀怎么听都好像是有所动摇,裘立定是私下里怀疑起张钰晖,嘴上不说,来暗示他了。无绝无续,何等孽缘,袁青诀觉得自己一旦落了下去便终生脱不去它们的纠缠,连人生都不知会被引向哪里。

  不安着熬到裘立离开,熬到王清凌上门拜访,袁青诀看形容憔悴的王清凌,有些不忍,便让她进来。

  “据说这边是金岭派关人的地方,我一进来就浑身不舒服——你倒还习惯?”王清凌问他,一脸疑惑。袁青诀说不要紧,后面的缘故自不能跟她细说。王清凌又明朗着面孔说了几天在金岭派里的见闻,说着说着头垂下去:“……我在想,袁兄,此次前往安德是不是件坏事?”

  何以见得?袁青诀觉得不是坏事,但毕竟与他们正道人士的看法不同,也不多言。王清凌难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有时我倒觉得,说不定大哥去讨伐血魔有个死讯也是好的,总比现在这般强些。”

  不管别的侠士如何重返江湖,王师毅的事情若传开,那他就彻底寻不到立足之地了。王师毅身上残余药物最重,清醒后从未动弹,更别说自己下床走上一走了;那天在安德他与乐六之间的情形大家也都见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被人传遍的。

  袁青诀原以为王清凌也是请他向红月讨药的,可王清凌不提,临到要走,才对袁青诀说:“我见张钰晖在吩咐徒弟向霏微庭加些什么东西,有点担心,就过来转转;没想到这里如此邪门,连功都提不起来,怎么教人住进这种地方!”

  没想到是来助他们的。袁青诀一听张钰晖背地里要在霏微庭药雾里加上新料,心中就觉不好,难不成是察觉了原本的药雾制不住他们俩,现在又有了新东西。谢过王清凌一片好心,送她出门,袁青诀站在庭院中许久,渐渐地,他确实嗅出药雾中新的东西——不知内院里红月如何,他直奔过去。

  进去发现,红月不像前几天那样端坐在桌边,而是放下床上帘幕,躲藏其中。袁青诀不知如何,手足无措地等在那里,红月察觉,便掀帘问他事情。

  原来红月为避药雾,端坐床中,为的是在狭窄处聚气,抗过药雾。

  看来张钰晖是找到控制红月的办法——但对于袁青诀来说,这新的药品,没能影响到他的生活。袁青诀看看聚着气的红月,因为他的眼神面色都不似寻常时刻,袁青诀多留意了下,不知是不是张钰晖那药雾作祟,红月的五官竟显得与往日有些不同,而且连肩膀都宽了一些——莫非是在这密闭空间里的缘故,眼神间生了错误?

  红月见袁青诀盯着自己看,停下运功的步骤,无意识地从脸上抚过,顿时脸色又阴暗了许多。

  “怎么了……红……”袁青诀正要探问,可红月先探身过来,逼近袁青诀身体,那眼神,仿佛是要仔仔细细将他们看透一般,深邃得令人无地自容,竟让袁青诀觉得羞耻,羞耻得恐惧。

  想躲到角落里避一避,无奈这里的地方有限,袁青诀倒腾不出新地方,只能任红月近了一些再近了一些,慌乱地不知将眼神搁在哪里。

  近看眼下的红月,难道是因为靠得太近,所以那脸看着很陌生,但又免不了一种复杂的熟悉。

  那面庞,那气息,怎么都像那几天在韩府养病时梦里的场景……袁青诀猛然想起,又猛然压下这些怪异的念头,警告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甜腻轻浮的梦境。在梦里那是韩赫,而现在是红月——这是两个无论怎么看都不会重叠的人,却在此时有着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眉眼,嘴里喃喃的东西似乎都是相同的。

  原先梦见韩赫袁青诀便觉得是种亵渎,现在又将红月拉扯进来,他更不能自已,在心里痛骂自己。可就在这时,红月说话了。

  “青诀,我请你为我做件事。”红月从不开口求人,袁青诀一听他这句,立即振奋起来,像是可以借此甩掉那些暧昧的氛围,连忙问:“你只管说,我还怕我帮不上你……”

  客气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红月忽地凑近,一手扶上袁青诀胸前的衣襟,轻轻摩挲;还没等袁青诀吞下语言左思右想一番,红月的唇便贴在他颊上,缓缓地辗转角度,一路向下,缠绵莫测——可最终遇上袁青诀的唇角却一带而过,悄然离去。

  “这样……你明白么?”

  红月轻浅的声音在他们俩极近的距离中酿出粘腻的醇厚,袁青诀听着看着感受着,愣了许久,腾地一下红透了面孔。

  这回他真是不知所措了。

  第31章

  红月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明白了,并不多话,按在袁青诀衣襟上的手动作起来,怎么看都熟悉而灵巧。袁青诀也不是不愿,只是被这样突如其来地冲击闹得回不过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持在那里任红月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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