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红月 第一部————宫焱
宫焱  发于:2009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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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六见他走过来,闪身给他让出条直直的道,自己来到谷角那半边,成心让谷角替他挡着似的;谷角皱眉推推他,看乐六没动静,也就认命一般继续蹲在那里,随着韩赫的目光看下去。

  袁青诀不明就里,他甚至连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也随他们立在山巅边缘,眼角扫过下面场面,不觉就仔细看了过去——那里是穿着米色衣服镶金边的金岭派弟子与先前看见的那一群乌合之众缠斗在一起,战势胶着……

  那些不都是赤目血魔的手下,为何他们三人要站在这山巅看着手下众人深陷金岭派战阵之中,无动于衷?袁青诀心中闪现一个可能,不敢确认,只转脸过来紧紧盯住韩赫侧脸——不,也许该说是赤目血魔。

  韩赫也不看他,只问旁边两人:“你们觉得需要多少时间?”

  “至少要到明日中午。”谷角抢在乐六前面说道,“既然请别人帮忙清理门户,那也不能太嫌弃人家速度。”

  “若怕时间拖久了夜长梦多,我下去帮你加快速度?”乐六看韩赫脸色不快,补上一句。这下袁青诀听明白了,那些好似上曲群峰来挑事的“血魔手下”,都是来送死的;只不过,真正要他们去死的不是金岭派这些武林正道,而是他们的“赤目血魔”。

  借正道之力来清理门户,还顺便扰动第一门派金岭派的秩序,最好是折腾个两败俱伤——这大概就是韩赫想法,袁青诀在一旁只能冷眼看着,当初那些慈悲眉眼的错觉如今一时间从曲群峰顶部倾泻而下,再也找不到来处。

  只是,红月,红月究竟在哪儿?

  那边韩赫知道袁青诀一直盯着他不放,他看了会儿下面情况,便抬起手来,扯开自己裹得严实的领口,缓缓转过去,展示一般,让袁青诀看仔细。

  袁青诀一看韩赫由颈部一直蔓延到锁骨肩头胸口的斑驳痕迹,脸上血色霎时间消退了下去——那是他和红月在霏微庭内院里留下的东西,如今,如今怎么会在韩赫身上……

  “还认识么?”听他口气也不像是怪罪,轻描淡写好像今日那所有的一切都没存在过一般,“若认识那就明白了——别浪费时间猜测,我们该来谈正事了,袁青诀。”

  第36章

  韩赫,红月,赤目血魔,这让袁青诀追寻的三人,原来就是同一个。

  袁青诀看着韩赫把衣领打开又拉上,表情上没有丝毫变化,与他看下面混乱的正邪斗法一样神色;愣了一会儿,嘴边有种快要笑出来的感觉,可真要扯开嘴角,却又找不到力气。其实早就相通这其中的种种缘故,可事到如今袁青诀还是不死心地抓住最后一点——面貌上,红月与韩赫,那还差上许多。

  “宫寒飞。”那披着红衣却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人这么说道。袁青诀想起来了,他听过,宫寒飞,那日在荡雁谷,张钰晖临走时就对何青说了这个名字。

  张钰晖说:“可还记得‘宫寒飞’的名字?”记得,记得,那是韩赫是红月是赤目血魔,可其中没有一个是袁青诀认识的那一个。

  又或是说,那韩赫那红月那赤目血魔,没有一个是曾经存在过的,他们都只是宫寒飞而已。

  袁青诀的神情也随着宫寒飞的木然起来,不知自己究竟应该思考些什么——或许那个宫寒飞说什么他就应该听些什么吧,只要如此,便也不需要多少心力去为那三人中任何一个神伤了。

  宫寒飞也看出他心中波折,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等那阵沉默被山下的喊杀声衬得如同死亡一般,他抬手在袁青诀面前伸出三根指头。

  “一谷,一人,”宫寒飞一字一顿地念着,收回了两只手指,只剩那一根留在袁青诀眼前,“一画幅。”

  袁青诀先是茫然一阵,后来明白了,宫寒飞说的,是“无绝”。

  一谷,荡雁谷;一人,袁青诀;现在差的,就是那无绝图谱一画幅了。

  这便是宫寒飞所作所为的根源。袁青诀回想起听来的血魔事迹,总有一谷,或有一人,就是没有那一画幅。宫寒飞要的,却就是那一张无绝图谱。

  可袁青诀只有“无绝”,没有那一卷画幅。读过那两本解注,他自然知道,就算有人传来无绝无续的功力,可若没见过图谱,那些功力都只是虚浮在身体中的,不见其效,反易误事。宫寒飞或已有无绝功力,或尚未得到,总之,他成了赤目血魔他扰动整个武林所要求的,不过那一幅无绝图谱。

  什么仙族秘术,无绝无续,不过是种害人的东西。

  见袁青诀并不提起图谱的事情,宫寒飞便自己说了起来:“少年时我偶然习得‘无续’,惹上杀身之祸;后来被半幅‘无绝’救了,可惜未通‘无绝’整部,两功相斗,苦不堪言。

  “而你,袁青诀,出生时便有‘无绝’附体,藏匿起来,不知善加运用;后来由我递入‘无续’功基,虽然时间不长,但等些时日,这两功斗起来,必教人痛不欲生。

  “如今我已得无续图谱,想与你交换无绝,不说同日登仙,至少求得一同解脱。不知青诀意下如何?”

  宫寒飞与袁青诀如实说起前因后果,末了还加上个“青诀”,那声音颇有韩赫的味道,让袁青诀不禁颤抖,回忆起往日时光。

  只不过,那些盛情,都是些为了得到无绝图谱的逢场作戏。袁青诀又仔细地看宫寒飞面孔,分明就是那个让他敬重的韩兄,但神情口气,已经完全变成了别人。

  宫寒飞知道他看他的脸,竟然轻笑出声:“若你想问这脸,它确是真的,红月那张脸也不是易容。”他说着,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棱角,“你有三分无续,与无绝相斗竟使你暂时散功——我没想到;可我是五分的无绝,与我的无续相斗,最后能改变我的身体外貌……韩赫也好,红月也好,那些面孔都是我的。”

  袁青诀读遍两本解注也没见有人提过这样的事情,不论是无续化了无绝令他短时间散功,还是无绝化出新力变了宫寒飞面貌——宾途在虚玄斋门口看他的那般眼神袁青诀至今记得清晰,本还是凡人,可一练就无绝无续,若不成仙,必为妖物。

  “如今你散功不过两次,历经的苦痛也还短,若你现在不明事理不愿与我来换无续图谱,也无妨。”宫寒飞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看似有些年月。袁青诀虽看不见里面内容,但那上面有赤色青色两种斑驳印迹,心中忆起宾途所提之事,武林盟主同邪道正宗牺牲性命封住的东西,无续图谱。

  他要来金岭派,为的就是掌握在历任武林盟主手中的这图谱……然后,拿来与我交换,是么?袁青诀看那邪物,想起张钰晖在霏微庭说的,“祸患”,没错的。

  宫寒飞翻手收起卷轴:“若你想清楚,来找我——你总能找到我的。”

  可我……我没有……袁青诀想说他并没有无绝图谱,也没听袁珞璎说起过;先前袁珞璎说尚不到时候,或许她是有的,只不过,东西要到袁青诀的手上还不知要多少时日。

  “我并无无绝图谱。”袁青诀也不管了,直接说去,心中觉着若是宫寒飞知他没有,他的下场大概跟那些被赤目血魔毁去的门派一样,一谷一人一画幅,缺了一个,就不是宫寒飞所求了。

  听他这么说,宫寒飞转来看他,深深地看了很久,才问:“那宾途老者假作逐你出门让你带下山去的是什么东西?”

  “假作”?宫寒飞说宾途那日是假意驱他,实则让他将重要的东西带出虚梁殿?袁青诀觉得可笑,但想起那日他确实在太山上遇见了宫寒飞,而后,他从虚梁殿带走的是……《无绝注》与《无续注》。

  这回是宫寒飞弄错了。袁青诀不知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遭人耍骗,悲愤至极,才在这里笑出了声音;如期收到了宫寒飞疑惑的眼神,袁青诀说道:“你弄错了,那绝不是无绝图谱,否则我干嘛不拿出来交给你?”

  轮到宫寒飞皱起眉头望着袁青诀迷茫了。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袁青诀的意思是,若那是图谱,我一定给你。

  “先前我都想过,那个‘红月’不论是赤目血魔的‘女儿’还是血魔本人,纵使前路一片渺茫,我都必定跟着他,不离不弃。”袁青诀停下笑,向宫寒飞解释,“既然如此,‘红月’向我要无绝图谱,只要我有,我定即刻给他,助他成仙——更别说是为他消解痛苦。”

  “袁青诀,‘红月’不过是惑你眼目的虚像而已,在这里的,是宫寒飞。”宫寒飞又决绝起来,打破他的念想。

  “说的也是。”袁青诀又勾了勾嘴角,转而问道,“那你要不要赌一赌,若你现在变回‘红月’,我就拿出无绝图谱,双手奉你?”

  第37章(第一部完)

  袁青诀说完,就这么凝视着宫寒飞,用他十七年来从未用过的目光,深入骨髓般地将宫寒飞剥了开来,愈见炽灼。有些是他曾用身体表达过的情绪,有些是他一直藏在深处的东西,有些仿佛是他以这十七年的生命根本无法织就的东西,饱含在目光中,撒在宫寒飞身上,好像顿时就会渗透进去一般。袁青诀说着那毫无根据毫无道理的话,却能说得信誓旦旦确凿无疑——不为让宫寒飞信服,为的是……为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宫寒飞听他那句荒诞之语,脸上神色并不一般。不是惊异也不是轻蔑,宫寒飞也顺着他那目光,回看过去。看着看着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再不管顾曲群峰下面那些战绩。

  看那眼神,虽然仍旧无动于衷,但袁青诀知道有些东西被他一点一点地涂抹进了宫寒飞的骨血之间;那不似无绝无续的来回传递,他给的,他并不着急,可总有一天得收将回来,不能仍它在宫寒飞那边放纵肆意。

  “谷角,乐六,”先抽回目光的是宫寒飞,一拂长袖,他唤起一直冷在旁边的二人,抽身离去,“不看了,全交给金岭派了,我们下去。”

  谷角和乐六也不论宫寒飞为何直接要走,跟上便好,将袁青诀一人留在这曲群峰之巅。等他们绕到大石后面,宫寒飞却停下脚步,淡然地扔了一句过去:“有些道理需你自己想清,但有些东西,不想也罢。”

  说完就再也寻不到他们三人的响动了。袁青诀还立在那里,只看着先前宫寒飞站的那处,久久不停,直到第二日几近晚间,曲群峰平静下来,裘立、王清凌寻他寻到山顶,才将他唤了回来。

  在山顶上默然站了一天,袁青诀想了些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这一天之内,宫寒飞带着几个心腹人物,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重重阻碍,离了曲群峰,早远去金岭不知多远了。当听说先前赤目血魔就在金岭派,而且在那曲群峰顶俯视众生,金岭三峰上或住着的或参与进与那群邪道缠斗的武林中人个个心惊胆颤,心想若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血魔攻了下来,那金岭派还能不能保全实力,真是无从猜测了。

  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日血魔站在曲群峰顶之时,身旁还有个袁青诀。金岭派里的人忙着清理战场忙着救治伤员忙着向武林各派传报一切太平,廖德巍早不知去了哪里忙乱,也不会再来管顾袁青诀是否与血魔有关;王清凌在找到袁青诀以后又回去照顾她大哥了——据说那日一过,王师毅好转过来,手脚渐渐有了知觉,不多会儿就能下地行走了。

  袁青诀听裘立说了此事,想起乐六在山顶上说过,他来做好人送解药的,转而关心起同样情况的几位武林人士。裘立一听,沉默下去,袁青诀看他脸色,便不再问下去。后来还是王师毅恢复以后说的,与乐六切断联系之后若到一定时日没有解药,那些活人就再不是活人了……

  到头来,乐六送的解药,也只有一份。等王师毅好了,袁青诀同裘立去拜访时,就听王清凌心直口快地怨了一句。袁青诀不说别的,只看王师毅神情,那人垂着眼睛,除了告诉他们乐六用的药的作用以外,一个字都没说过。

  袁青诀也没应和王清凌的话语,他心里明白,若他遇见这般状况,那一份解药,他也只给红月。

  可惜,“红月”这人,已经不在了;余下的,只有那个人称赤目血魔的宫寒飞了。

  既然王师毅恢复,王家兄妹连同几位京城那边的侠士就要一起回去,袁青诀便托辞虚梁殿还有些事情,也要一同离开金岭派。袁青诀有些在意宫寒飞所说之事,说宾途老者是“假作”逐他出门,如今这韩赫、红月、赤目血魔都串成一线了,他得回太山去弄个清楚。

  临行,张钰晖却遣人来请袁青诀。裘立他们让他去,并不觉得耽误。

  张钰晖此次参与了与那群邪派乌合之众的较量,虽然未伤元气,但毕竟以一臂挡敌也受了些伤,见袁青诀来了定然居,也不多礼,只让他坐下,沏茶,一副闲聊的样子。

  “那宫寒飞……”没想到张钰晖一开口就说起这个名字,袁青诀呛着,咳了咳,张钰晖才继续下去,“宫寒飞原本是我师弟——上次也和你说了——只不过,那次说是被夜火伥勾走了……没这回事儿。”

  上次在霏微庭,张钰晖微醺,道出自己与“夜火伥”的渊源,如今却要纠正过来。

  “他入了禁地,读了图谱,然后习得‘无续’。”至此说的与宫寒飞所述并没有多少出入,“后来不知为何落下山崖,大约是被人救了,藏在哪里练好了武功……现在,可算是出息了。”

  张钰晖这话里居然完全听不出批驳宫寒飞的意思。袁青诀听着与上次“夜火伥”完全不同的故事,却隐约觉得,他们是相同的。

  那无绝无续便是“夜火伥”的真面目。它拖着宫寒飞遁入妖魔之道,等宫寒飞也化成夜火伥了,下一个被宫寒飞拖进去的,就是他袁青诀了。

  “……是我的错误。”张钰晖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袁青诀看他神色,心中了然,看着茶上热烟,飘飘然如同他第一次在荡雁谷见到宫寒飞化作的“红月”时情景,明明一身烫热颜色,却冰冷得极快。

  可下一个瞬间他又想起更早的时候,那是在南云山的时候,那才是他第一次见到宫寒飞,被埋在冰雪中冻得僵直的中年男子,明明冷得冰得好像再也救不回来了一般,可一贴上他的背,没走多远,就会温热起来,带着如佛像一般的慈善眉目,稳稳的,静静的,令人舒适地闲坐在那里,早将一个十七岁少年不定的心神轻轻合在掌中。

  “错的人,是我。”袁青诀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一般,把面前的茶杯推向张钰晖那边,起身要走。张钰晖没有挽留,随他来去——这个中年男人受够了无绝无续,若他见了无绝图谱,大约也会和过去的那个武林盟主一样,以自己的性命狠狠地封起这等祸害。

  离开定然居,离开曲群峰,离开金岭派,袁青诀一路望着曲群峰之巅那个让他将韩赫、红月、血魔三个身份放在宫寒飞身上的地方,就真如身边不远处的王师毅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似苦痛也不似悲伤,因为不论是江湖还是人生,袁青诀只经历了一个开端,从今往后会有些什么,他尚不知道。

  等渡过天河要与京城众人分道而行时,王清凌郭菊山都不大舍得,纵使心中知道他与血魔有些纠葛,照样不大舍得。裘立有些年纪,自有他的立场,不多话,倒是王师毅过来,露出了自从袁青诀见到他以来最明朗的神情,爽气地拍了拍他肩膀,算是作别。

  等着王师毅的又是怎么样从今往后,袁青诀也难以估量——若放在过去,他必定唏嘘感叹一番,而现在的袁青诀只会以目光相送,暂别天涯。

  一路向西,便能到太山。袁青诀记得年前下山时与燕平升笑闹着回家过年时的场面,中间明明回去过一趟,可怎么觉得眼下才是真正回太山回虚梁殿,回家。

  前前后后不过三个月,却像度了半个沧海桑田。

  而余下的一半,要等他回去以后才能了解。

  袁青诀遇上了一个专引人走上歧路的夜火伥,名叫‘红月’。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会成为下一个夜火伥;他究竟要引着什么人,引上什么路,那是只有那个人才知道的事情,别人都看不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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