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第四卷 下————共君一醉一陶然
共君一醉一陶然  发于:2009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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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的时候,缕衣脑海中恍惚掠过一抹金色的身影。

  

  犹记得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有个人在城头上临风而立,手挽长弓,箭似星陨,直直贯穿了杨靖的胸膛。漆黑的夜幕,惟有他金甲灿灿,神威凛然,那一瞬的风华,有若神祗。

  

  周旻默默凝视着缕衣,他的太傅并不知道,提到父皇的时候,自己冷淡的眼眸总是会柔和起来,就仿佛这晴朗冬日的那一抹暖照,淡似轻烟,缱绻如水。

  

  周旻神色黯然的垂下头,良久方极轻极轻的叹息了一声:“我终究还是不如父皇。”

  

  心事重重,两人各自沉浸其中,一时只闻得满庭略带寒意的风浅浅低吟,夹杂着一缕胡笳哀声,呜呜咽咽地缠人。

  

  缕衣的思绪被胡笳哀切的泣诉打断了,转头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着周旻。

  

  周旻摇摇头,蓦然跳下马来,拉着缕衣转过了演武场,寻着笳声一路走去,直到一处园子深处才停下。

  

  冬日天寒,御花园中央的那棵合抱梧桐叶子早已枯萎了,寒风刮过,黄色的叶子如断翼的蝴蝶,片片凋残,零落了一地,萧索如是。

  

  寂寞空庭,有美一人,纤指弄笳,朱颜如花,却是神情冷漠,隔在云端不胜寒。见了缕衣二人来,若无睹,依旧信手吹来娓娓惆怅。

  

  那调子起的甚悲,一声一错,如冰泉阻于青苔,子规啼于深涧,凄凉萧索的音色,更见得美人清减,玉容憔悴,却不减高傲。

  

  周旻悄声告诉缕衣,这个华贵冷艳的女子,正是新入宫的西秦公主、身份尊贵的贵妃宁氏。

  

  缕衣眉尖一挑,心里仿佛扎了根刺,薄薄的唇顿时抿的紧了。

  

  一曲终了,笳声戛然而止。

  

  “你是何人?”

  

  宁玠娉婷地走到缕衣面前,美丽的容颜凝固着没有一丝表情,唇上胭脂红艳似血,语调平缓,却无端透出了三分高傲。

  

  果然是出身天家的金凤凰,可惜,凤凰落魄……还招惹上了毒蛇。

  

  缕衣双目微眯,暗中打量了宁玠一番,心底歹念暗起。

  

  施礼、抬眸,缕衣微微一笑,不经意地一凝眸,便要透到人的心里去:“下官……金缕衣。”

  

  周旻对宁妃的印象一向不好,总觉得这个女人冷淡之中隐着一丝阴郁,怕她难为太傅,也连忙上前拜见,有意无意用身子将缕衣和宁妃的视线隔开。

  

  宁玠略一点头,若止水无波,兴不起喜怒,望了缕衣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本宫乏了,先行回去,太子自便。”

  

  说着转身离开,却不料缕衣忽然出声:“新婚燕尔,贵妃做此凄凄之调,岂非不祥?”

  

  宁玠脚步一缓,却未回头,只淡然道:“天涯陌路,空闺深怨,怎做得欢声?”

  

  言罢,扬长而去。

  

  风起,舞乱了宁玠的长发,望着那个单薄的身影,缕衣眉目间俱是难以察觉的恨意。

  

  不觉间半日恍然而过,晚膳的时候缕衣去了御极宫,周鼎华已经命人传了晚膳,在桌旁等着他了。

  

  烛火摇曳,照的周鼎华眉眼温柔。

  

  桌上的菜色并不多,却极精致,锦香酥翅、翡翠梨花羹、还有桂花鲤鱼,都是缕衣喜欢吃的。

  

  周鼎华夹了一筷子鲤鱼递到缕衣碗里,笑着看他咽下去,顺手把沾到他嘴边的软刺拂去,动作极尽轻柔。

  

  缕衣从北夏回来,周鼎华抱愧于心,待缕衣更是奉如珍宝,这般款款柔情,连董笠都觉得,凡是周鼎华能给出的爱,已经尽数被缕衣夺了去。

  

  “味道怎么样?”周鼎华笑问。

  

  “软糯细腻,口感上佳。”

  

  “那……”周鼎华忽然温柔的抬起缕衣下腭,凝视缕衣的双眸里迸出几点火星,“你尽兴了,我还饿着呢。”

  

  缕衣眨了眨眼睛,没应声。

  

  “缕儿……”周鼎华轻轻呼唤着眼前人的名字,慢慢把他锁进怀里,贴着脸颊软软的蹭:“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好吗?”

  

  自从在缕衣府上那荒唐一夜,周鼎华伤的不轻,后来那几天上朝都有点不自在,两人自然也不曾再亲近过,大约熬得久了,周鼎华伤一好,便忍不住提这等要求。

  

  “好啊。”缕衣笑的灿烂如花,猛地仰首吻住了周鼎华,辗转吮吸。

  

  缕衣主动挑逗,顿时勾的周鼎华浑身冒火,一手托住缕衣的头,狂烈回应。

  

  华服散落,锦帐低垂,喘息声里,两人抱成一团,滚倒在宽大的龙床上。

  

  “缕儿……”周鼎华抚摩着缕衣柔顺的长发,声音被情欲蒸腾的沙哑:“你上次可真是粗鲁,今天我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大将风度。”

  

  “大将风度?”缕衣哼了一声,“那还不知是染了多少后宫佳丽的血才练出来的呢。”

  

  “还为宁妃的事生气?”周鼎华伸手点了点缕衣的鼻尖,“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我真的连看都没多看过她一眼呢。”

  

  不提宁妃还好,一提缕衣就想起今天遇见的那个女人,心里一股无明火忽地蹿了上来。趁着周鼎华不备,他一骨碌翻过身来把周鼎华压倒,拽开腿又要来一次霸王硬上弓。(我~我汗~)

  

  “我留下来不是不行,不过,我要在上面!”缕衣寒着脸低嚷了一句。

  

  怪不得他刚才答应的那么痛快,周鼎华一张脸顿时就绿了。

  

  腿使劲一蹬甩开了缕衣,周鼎华三下五除二又夺回了主导权,把缕衣牢牢按着,扯开他的面具,看那一张俏脸遍布红晕,薄薄的唇不停喘息,情欲上涌之际,周鼎华却觉得心头也隐约的那么一酸。

  

  “缕儿……你从北夏回来,好象变了不少呢。那个轩辕宸……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吧?”

  

  其实这话周鼎华憋了好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如今问出来,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情热之时周鼎华竟提到轩辕宸,缕衣的身体不由自主僵硬了一下,许多不堪的记忆纷纷模糊涌上,像无数难以摆脱的触手,抓住他的心,直到把他拖入深渊。

  

  察觉到缕衣身体的变化,周鼎华心尖微凉,突地停下动作,直起身来望着缕衣。

  

  “干将没跟你汇报?”

  

  缕衣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了那勾魂的笑意。

  

  “是我不好,缕儿……”周鼎华无奈的抚着额头叹息。

  

  “可我让干将盯着你也是迫不得已,不是我不肯信任你,只是……”暗影掠过深邃的双瞳,旖旎的烛光里,周鼎华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那个轩辕宸,实在不能让我放心。”

  

  缕衣一脸的不屑:“我整天在驿馆里,还有干将盯着我,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不待周鼎华再表示什么,缕衣一把搂过周鼎华的脖子,再次粗鲁的吻了过去。

  

  “我讨厌那个姓轩辕的,不要再提他了,好么?”

  

  缠在一起的唇间隐约逸出一丝模糊的哀求,周鼎华从缕衣发间抬起头,入眼的却是一抹淡淡的凄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刺痛蔓延。

  

  放轻了动作,周鼎华小心的进入,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抚慰着身下的人。

  

  但愿这着意的温柔,怜惜的爱意,可以为他驱走所有的悲伤,让他爽朗的笑容只为自己绽放,让他撩人的呻吟只为自己吟唱。

  

  西窗下,红烛有泪,潸然而落,无言的哀戚,缠绵入骨。

  

  “华。”

  

  云散雨收,缕衣慵懒的靠在周鼎华怀里,与他十指相扣。

  

  “恩?”

  

  周鼎华宠溺的搂着他,满足的微笑着。

  

  “你喜欢我么?”

  

  “傻瓜,你说呢?”周鼎华轻轻拂开散落在缕衣颈边的乌发,在无瑕的肌肤上烙下一个炽热而温柔的吻。

  

  “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呢?你的皇后、你的贵妃,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周鼎华扳过缕衣的身子,最温存的目光凝视着他,眉目间仿佛还是十一年前那个初陷情网的少年,痴心成疾。

  

  “她们再美,仍然是人,而你,是仙子,也是妖精。”

  

  “什么话!”缕衣轻啐他一口,伸手要去捶他的肩膀,却被周鼎华握住了手,贴在他脸上,“知道么,第一眼看见你,我真的以为是蟾宫的谪仙降临在眼前了呢。”

  

  缕衣禁不住莞尔“我哪是什么仙子?一个俗而又俗的人罢了……”

  

  “不!”周鼎华强悍的手臂环绕过他的身体,用力地抱得紧紧的,想要把他整个人都揉碎了。

  

  让人窒息的怀抱,缕衣呼吸的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胸口被勒得很疼,疼得发抖。

  

  凌乱的喘息、急促的心跳,分不清谁是谁的。

  

  周鼎华深深望着他,固执而认真的说“你就是我的仙子,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吗?无论我做了什么?”缕衣抬眸笑望着他,语气却更似叹息。

  

  “永远都是!”

  

  周鼎华的双臂收的越发紧了,仿佛怕失去一般,将缕衣牢牢的抱在怀中,简短的回答,似承诺一般坚定。

  

  “缕儿,我什么都不会再追究了,我相信你。”

  

  反手搂住他,浓浓的忧伤像月光的影子,漫过缕衣的眼睛。

  

  半晌,缕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抱紧我,什么也不要说,这样抱紧我就好了。”

  

  周鼎华依言伸出手,搂住了缕衣单薄的肩膀,一心一意,拥他入怀。

  

  红烛的影子摇曳着,夜已过,暗色未央。

  

  瑞脑销金兽,青烟袅袅暗香细,一夜空闺,难觅花烛。

  

  清晨雾绡,氲氤缭绕霞色,又是一支胡笳一首怨曲,道不尽的倦怠道不尽的寂寞。

  

  云气飘渺,风邀入林,叶落花衰,便是佳景也早已惨淡。

  

  宁玠依树举笳,纤细的背影盈盈独立,披肩墨绺沾上零星枯叶,却显得更为幽冷。

  

  “良人不识明珠美玉,徒惹佳人伤怀,可惜可惜。”

  

  远处蓦然一声叹息,树后有人影踱出,却是刚从御极宫出来的缕衣。

  

  “愿为佳人长歌一曲,解忧销愁。”缕衣静静的笑,眉目温柔。

  

  宁玠秀眉微蹙,却望着那人,不置可否。

  

  低沉惑人的声音,有丝少年得志的意气风扬,亦有丝孤雁无侣的浅浅忧伤。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兮求其凰。”

  

  宁玠垂目,两行清泪,一点心声,不知不觉,竟已泛滥成灾。

  

  垂拱十九年腊月十五,是冬,大雪。

  

  位于前线的镇南军因匮乏粮饷险些哗变,赖东线总督卫彰及时镇压方未酿成大祸,然,朝廷大惊。

  

  镇南军统帅张择贤向朝廷急报,催要粮饷,引起朝堂剧烈反应。

  

  同月,大理寺卿上书,言自内阁首辅江琰府邸得银万两,来历不明,其数恰与之前运往南方的军饷一致。御史季叔渊再次上书,弹劾江氏宗族横行乡里,多有违反国法之行,要求朝廷严惩。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江琰。

  

  善于观风的臣子都已经敏锐的觅出了其中权力更迭的气息:内阁首辅,怕是要换人了。

  

  人心惶惶。

  

  清晨的朝会,承天殿里又一次被寂静淹没,若有若无的压抑气氛,正是山雨欲来。

  

  “皇上!”金殿里惟有高子安声音在回荡,不免显得空旷。

  

  “臣决不相信江相会做这等欺上瞒下为祸大周的事,臣担心这是有人别有居心,请皇上明查!”

  

  昨日大理寺为江琰定了罪,判的斩监侯。照理江琰身为一朝首辅,通常有罪也不致死,可是这一次的事态实在太过严重,影响到了南方战线的部署,大理寺不敢擅专,特意上书请周鼎华定夺。所以今日朝会,主要就是议给琰定罪的事情。

  

  今天的风似乎特别的大,挟着尖厉的呼啸声顺着殿门户牖的缝隙刮进了承天殿,窗户虽关严了,却仍被风撞击得“嘎吱”乱响。

  

  高子安跪在地上,腰板挺的笔直,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江琰获罪,罪名极大,百官之中,包括平日依附江琰的官员,无一人敢为其求情。倒是与江琰素来没什么往来的高子安挺身而出,为江琰辩护。

  

  “江琰所为罪证确凿,高子安,你说江琰无罪,要朕如何相信你?”

  

  周鼎华高高的端坐在御座上,脸罩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臣既为御史,职责所在,责查百官,却也不可平白让官员受人构陷。微臣目前没有证据,但是,臣请皇上宽限数日,臣愿与大理寺卿再审此案,是非曲直,臣愿查个明白。”

  

  “高御史此语是说我大理寺黑白不辨了?”

  

  还没等高子安再说什么,大理寺卿罗炎已然出列驳斥。罗炎是缕衣一系的人,给江琰定罪,正是出于缕衣的指使。

  

  “此言差矣,高某只是在做分内之事,罗大人何故阻挠?”

  

  高子安竟然毫不相让,字字句句,都与罗炎针锋相对。

  

  “两位大人,安静片刻。御前失仪,罪过也不小。”

  

  傅悠现在是内阁之中地位最高的人,眼见得两个官员几乎要当庭吵起来,眉头不由一皱,出言制止。

  

  傅悠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瞟向周鼎华,暗中揣度起皇上的意思。

  

  周鼎华却沉默了很久,偌大的承天殿,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气氛一时呼吸可闻,压抑之极。

  

  殿中铜鹤里燃的檀香袅袅飘散,缭绕着空寂的廊柱。半柱香的时间缓缓过去了,周鼎华的沉吟像是一把锉刀,锉的在场的每一位臣子都心里发毛。

  

  “江琰为相多年,念其也曾为朝廷出力,饶了死罪,免去一切职务,抄没来历不明的家产,让他闭门反省去吧。”

  

  一直沉默着立在一旁的缕衣,听了周鼎华的决断,蓦然浑身一震,倏地抬起了头。

  

  龙椅上,周鼎华的目光也向缕衣投射过来,瞳深如海。

  

  满朝文武谁也不会料到,以江琰之重罪,周鼎华竟然放过了他。所谓免职不过是个障眼法,日后依然可以酌情起用,根本算不得什么惩罚。

  

  看来,周鼎华并没有真动江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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