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龄见她如此,当真是无措起来,只是那份对于真相的求知欲望却是越发变得强烈:“娘,求求你快告诉我罢,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禄七娘潸然泪下:“那时你爹爹和我说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我也隐隐猜到,却始终不能相信。我想你只是一时兴起,总会好起来的。”
禄龄听得浑身一震。
什么叫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多重的记忆纷纷杂杂地交叠,禄龄只觉得脑中鸣钟大响,隐隐有一个答案就要浮出水面,他一转头朝着身后看去。
那边险象环生,岐真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长刀,光影一晃飞速在颜如玉的肩侧劈下一刀。
颜如玉堪堪避过。
禄龄还来不及顾及,耳边又听见禄七娘的无力的声音:“你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禄龄晃了晃身子转过头来:“什么意思?”
禄七娘继续道:“当时我见他对你那样宽容,我也就没有横加劝阻,只想着你大约只是一时新奇走偏了路,过段时间总会回到原途。只是我那时万分惦记你,便让你爹每隔一段时间去找你,哪怕只是陪你说说话……谁知有一天,他回来却说是出了事。”
禄龄此时脑中已是一团混乱,却还是勉力拉回心神准备听她说下去。
毕竟那些……都是他这两年一直心念着想要找回的丢失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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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鲜少有人知道,禄龄的爹就是那个江湖间臭名远扬的痞子柳时青。
有传闻说他曾为了抢一本绝世武功秘笈而死在颜如玉的手里。
也有传闻说其实是颜如玉死在了他的手上。
然而消息总归只是消息,知道的人越多,往往就越会偏离真实的轨道。
因而真相常常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而慕容家就是知晓那件事情真相的少数人。
那时的慕容家才刚刚在江湖崛起,走的又是正派之路,他们想要在短时间内稳固江湖地位,必要有所作为。
这颜如玉没死的消息对慕容家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为了在江湖中立威,慕容家当家慕容山立即派遣其二子慕容简带领一众手下去民间展开地毯式搜寻,并传了命令下来:小心行事,不许惊扰他人;一但发现颜如玉的踪迹,必不留情;见到颜如玉,杀之,取其首级,以便公诸于世。
天地就这么点大,若是真的想找一个人,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亦是不难。
慕容简找到颜如玉也没有费去多少的时间,只是武功不敌,接连三次都让颜如玉逃脱。
慕容山得知这一消息气愤不已。
而那个时候恰逢西风教五年一次的祭典,他们每在此时便需要在民间大肆寻找附和条件的少年,用来做他们祭祀佛祖的礼物,并且为此可以不折手段。
而他们这次选中的人,正是禄龄。
柳时青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件事情。
而此时颜如玉正为慕容家的事焦头烂额,柳时青思来想去,决定担下这件事情。
前路几多艰辛,柳时青也曾想了很多办法,他甚至想过要让颜如玉带着禄龄离开。
谁知禄七娘得知此事却死活不同意。
她不知其中内情,柳时青也不能让她知情。
柳时青唯有另寻它法。
禄七娘说得没错,柳时青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他在那这危急关头,突然想起自己手中还有一瓶苏轻扬留下的毒药。而颜如玉便曾受过此毒的折磨,苦不堪言。
万般主意都已想尽,柳时青无奈之下决定兵行险招。
谁曾料想,这世间便是计中有计,巧合之中还有巧合。
柳时青深夜潜入慕容家,在慕容简的茶碗中下毒,谁知那茶碗中的毒却被慕容简的弟弟慕容月误服,柳时青更是险险被人发现。
他于是只得转而先去对付西风教。
这次算是成功让岐真服下了毒药。
然而柳时青自己却也被岐真逮了个正着。
岐真当真是对其恨之入骨,却也理智,他要将禄龄骗来,正巧可以用柳时青作为筹码。
岐真找到禄龄,对他说:“你只要跟着我们回去,只需抽个血样,事成之后就可以放你和你爹平安离开。”
禄龄不信,岐真便带着他去看柳时青。
那时柳时青正在他们手中,已经数日未曾进食,瘦得不成人样。
只那一眼便足够让禄龄乱了方寸,他当即应允了岐真。他没有其它的办法。
临走之前,禄龄将此事告诉了颜如玉。
颜如玉犹不知出了什么事,却是深知其中凶险,于是出言劝阻。
禄龄素来听他的话,只是岐真却毫不容许他有任何动摇之意。
一计不成,岐真再施一计。
他将柳时青杀害,并将此事嫁祸给颜如玉。
禄龄得知后大受刺激,负气跟着岐真而去。
*^__^*
后来的事,即使不用禄七娘说,禄龄也能猜测得到。
一切的真相就是这样,事实也足够明了。
岐真果真是平安地将禄龄放了回来,只是后来的他,已经什么都不再记得。
如此也就无从知晓,后来的那么多日月里,颜如玉到底在做什么,是否一直都在遍处地找寻着他。
只是禄龄还是没有全然地想起禄七娘口中说的那些所谓的往事,加之脑中一下填充了太多的东西,一时令他混乱得几乎快要理不清思绪。
脑中正一片混沌着,禄龄忽然听见一声惊惧的呼声:“啊——”
禄龄忙忙调过视线,乍然瞧见那岐真竟在不知何时举着手中的长刀飞快向着自己刺来。
怎么回事?
他居然要杀自己?
禄龄心中大跳,想也不想便侧身往边上一闪开。
才刚迈出几步,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亲还立在原地。
禄龄急忙一回身往来处折返。
岐真见状挑嘴一笑,手间的刀速变得更快。
这神态……着实不似寻常。
禄龄脑中忽然电光一闪,蓦地想起慕容简的死前的那番挣扎。
禄龄大惊失色,那是……那是一个诡计!
此刻的刀尖距离自己的胸口已经不到一人半的距离,禄龄飞快地转头往边上看去。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已经急速地旋身自刀尖与禄龄身前的那片空隙里插了进来。
这万般危急的关头,禄龄来不及诉说其它,只能下意识地脱口大喊一声:“小颜!”
话音还未落却被一股大力往旁侧推了出去。
禄龄脚下一崴重重跌倒在地,他没有时间感知疼痛,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爬站起来。
“小颜!”禄龄又喊一声。
电光火石间,那长长的刀尖丝毫不见停滞,只一瞬间直直地没入了颜如玉的体内。
禄龄见此情形,眼眶骤然红了起来,当下只觉得整颗心都快要被撕裂开来。
岐真握着刀柄邪邪一笑,脸上的脓疮在白日的光线里闪出决绝的光。
颜如玉转眸看向禄龄,深色的眼瞳里有微光细闪。
这其中的情感,禄龄只读懂了一半,他此刻的脑中满是一阵阵地轰鸣,只能颤抖着失声唤他:“小颜?”
颜如玉完全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痉挛,一张嘴便有血水自口中涌出,染得身上衣襟通红,衬着耳后如墨的发色,凄绝而惨烈。
岐真继续冷笑一声,看了颜如玉身后呆站着的禄七娘一眼,再一使力,长刀毫不留情地穿破颜如玉的身体,带着他整个人直直往后冲去。
“不要啊!”禄龄厉声大喊,由于太过大力,甚至引出了满喉的血腥味。
只听“噗嗤”一声响,紧接着便是禄七娘的一声惨痛惊呼。
灭顶的黑暗重重向着禄龄压迫而来,如同沉闷的午后突然遍天乌云。
再也支撑不住这样的打击,禄龄终是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完结章
花香绵绵,柳絮纷飞。
又是一个十五月圆夜。
繁华的扬州街市。
小食摊铺热烟滚滚,吆喝叫卖声不断。
馄饨清茶麦芽糖,四处飘香。
运河边长长的走道上悬挂着一路花花绿绿的花灯,盏盏通晰明亮,在头顶泄出迷人的光亮。
禄龄低着头在河岸的石子路上悠然数着步子,时不时地抬首看看美景。
微光粼粼的湖面传来摇橹声声,旁侧便是喧哗吵嚷人潮拥挤的闹市街头。
这景里有物有人。
或是锦衣华服的翩翩少年,或是素衣罗裙的美貌女子,各人有各人的欢喜与忙碌,鲜明曼妙的身影在明灯橙光下来来回回地穿梭,面上皆是喟足的笑容。
仿佛这月色下每一颗心,都被周遭的时光与喧嚣填得满满。
禄龄在这样万千的流光中转眸微微挑了挑嘴角,探着身往更远处张望了一番。
偏巧前方一段道路较为宽敞的地方,正不知缘何闹哄哄地聚了一帮子的人,围作一堆纷纷探着头往里面张望。
禄龄遥遥地瞧着好奇,于是稍稍加快了步子,预备前去跟着凑个热闹。
走得近了,禄龄隐约地听见那方人群密集处正有一把清亮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来买灯莲花小灯哟!”
禄龄在人群末端寻了个空闲的位置偏头往里边瞧了瞧。
那里头站了一个粗衣少女,双手各提着四五盏做工精致的小小花灯,皆是粉色的莲花形状,中央有小烛光明明灭灭,清晰地照映出各盏花灯外围的或两或三排墨色小字。
正看着,禄龄又听闻那少女道:“快来买莲花小灯,若是谁能猜出这任意莲灯上的字谜,便可免费相送哟!”
听得“字谜”二字,禄龄心中一喜。
猜测那些灯上写着小字必定就是谜面了,禄龄一番思索,只觉得这里的猜谜比之上元节时街上那些官家们挂出来灯谜的有意思得多。
耐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玩心,他终是侧了身子小心地往里头挤了进去。
那个立于人群中央的姑娘,忽然抬眼瞧见一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正兴冲冲地穿越了人群三两下来到顶前方,一停下步子便直直地盯着她手间的莲灯瞧,一双晶光闪闪的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见其如此热切,小姑娘立时心生好感,欢欢喜喜地转身露出笑容,对着那少年一递手间的莲花小灯,展齿脆声道:“这位小哥,要买个灯么?”
禄龄对她还以一笑,嘴上未说买也未说不买,只是偏过头来细细地往她手中的莲灯上瞧。
小姑娘立明其意,连忙又将手中的灯盏递得近了些,笑着对禄龄道:“这位小哥原来是想直接问我讨要礼物呢,如此一来,且看小哥你聪不聪颖了,猜对了便可以拿一个走。”
禄龄的视线在那几盏灯间逡巡了一番,最后落在了角落的一只上。
“今时今生……”
另一半被其它重叠的灯盏挡了去。
禄龄伸出手,将那莲灯偏过去的一面拨过来。
“今时今生思倾田。”小姑娘见状忙忙帮着他念了出来。
围观人等闻声亦是纷纷猜测起来。
“‘今时今生思倾田’……什么意思?说不通啊?”
“是有点奇怪。”
“那么认真做什么,这不过是个字谜的谜面,而且谜底一猜就猜出来了。”
“那你倒是说说,谜底是什么?”
“嘘——人家在猜呢,别打扰他。”
“……”
禄龄在纷杂的讨论声中回首一看,竟见围观众人都拿眼睛盯着他瞧。
禄龄一时有些羞赧起来,面色微红。
这是什么字谜?
他其实一点也猜不来。
奈何方才初见这卖字谜的地方着实觉得新奇,禄龄一下未留心便挤到了这人群最前头。
这下禄龄猜也不是不猜也不是。猜错了怕给人笑话,猜不出来更是要扫了面子。
眼见背后群众目光灼灼,一道一道皆往自己身上扫,禄龄窘迫不已。
却于此时,脑海中忽有含笑清润的声音响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断续的画面与记忆,纷纷扰扰地涌进视野里。
*^__^*
“字谜其实很好猜,一般都有规律。”
有人提笔,在桌前砚台上取饱了墨汁,移肘纸前,三两下写出了一行字。
“就比如说这句‘长亭春色映山重,三人别离泪蹒跚。’”
“这个我知晓,谜底不正是‘日出’么?”禄龄在桌旁笑着抢话。
有纤白的手指即刻伸来,轻轻刮了刮禄龄的鼻子:“光知道不成,还要会猜。”
说着转首提笔在纸上一点。
“就拿这句话来说,去掉复赘词语‘长亭’与‘泪蹒跚’,剩下的就是‘春色山重’,‘三人别离’。”
对方说着顿了顿,转脸朝禄龄看来:“看出什么来了没?”
禄龄双眼盯着纸面看了一番,摇头。
对方并不气恼,继续耐心指点道:“你看,‘春’字上头有三人,别离后……是不是就只剩一个‘日’字了?”
“咦?”禄龄蓦地瞪眼,凑进去仔细一瞧,“果真是这样。”
对方笑了笑,又在那“山重”二字上画了个圈,引导着问:“接下来你应该能猜到,两座山重叠在一起,会是什么字?”
禄龄伸指在桌子上一来一去地划了划,眼前一亮,心领神会地抬首看了看身前之人。
迷蒙的光线随着这默契被打散开来,那方坐于桌前的人,面目逐渐清晰。
面容,笑意,发色,还有那一双柔情蜜意的眼睛。
*^__^*
“是思念的‘念’字吧?”禄龄突然出声道。
小姑娘笑道:“正是,猜对了!”
“真的?”禄龄大喜,急忙对着小姑娘一伸手,乐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是是,”姑娘笑着应了一声,将那只莲灯取出递到禄龄手里,又道,“小哥下次若是还有兴趣,大可以再来。”
禄龄笑着点点头:“一定。”
出了人群,禄龄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于是提着莲灯转了步子在路口拐弯。
随着路途的变幻,禄龄渐渐远离了闹市,独自一人回到家中。
站在外头掏出钥匙开了门锁,就着手中莲灯的微光摸索到桌前点起了灯。
顺手将那朵莲花置于一旁,禄龄在满屋的光亮中回身往四周看了看。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唯有清冷的空气。
方才刚刚积蓄起来的欢乐瞬间消失了踪影,禄龄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悬在嘴边的笑容掉下来。
去后屋空地的水井打了一盆水,禄龄就着双手捧起来直接往脸上泼去。
凉意瞬间遍及了全身。
同样微凉的双手一捂上脸颊便不愿意再取下来,仿似唯有如此,才能让空寂的心充实几分。
那些曾被丢失的记忆,近来一直在禄龄的脑海中陆陆续续地回返,一天一点,仿佛每日不间断的一个故事。
迄今为止,能够想起的事大约都已被他想起。
只是那故事中的另一个人,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埋首在掌间在夜色中静静蹲了一会,禄龄转身立起,行至卧室,站在床边掀开被子便钻了进去。
外头的天色早已黑透,隐约有犬吠远远传来,还有夜行鸟的空悠鸣叫。
晚间街市的热闹仿佛犹在耳侧,嗡嗡的如同催眠。
禄龄渐渐闭了眼。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呼喊,那撕心裂肺的声响,一阵一阵自记忆中荡来。
原本朦胧的画面开始逐步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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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颜!”禄龄大喊一声。
颜如玉循声转头,原本雪白的衣襟上满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