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梦成城————落花满架
落花满架  发于:2009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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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摸出了伤药,将那药洒到斛律芮伤口上时,秦暮苔的手竟有些微抖。斛律芮看在眼中,不合时宜地居然有几分得意和高兴的心思。
可惜,这番心思到底还是被秦暮苔察觉到了,他冷冷瞪着斛律芮,斛律芮立刻乖觉地严肃起脸上表情,表现出了英雄的大无畏。
用药后,才发现原来是伤药已不足。大约这就是斛律芮逞强的原因。秦暮苔见血还是流不止,忍不住咬牙恨恨看着斛律芮,斛律芮见势头不妙,连忙提醒道:“喂喂,这可不是我自己挖的口子,是狼不好……”说到最后,颇有几分中气不足。

秦暮苔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是把他扯上马背,想了想后自己也上了同一匹马,这才动身。
身前的斛律芮支撑着身体,只是臂膀相触的地方竟有些微凉。秦暮苔暗暗心惊,既想快些赶路,又怕让身前这家伙伤上加伤。心中矛盾至极,想了片刻后,秦暮苔终于加快了速度,并对斛律芮低声说道:“忍着点。”

斛律芮点了点头,拍了拍秦暮苔的手臂,示意放心。
望着身前那人厚实的肩膀,秦暮苔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让他的心直到现在还觉得冰寒。可恨的是面前这人似乎全然无觉,轻贱着自己的身体。
秦暮苔的眉头皱得极紧,双腿一夹,两匹马儿飞快离去。
算了,不管这家伙了,反正一时三刻还是死不了的。

在秦暮苔的忧心忡忡之下,这一行程终于又告一段落。在秦暮苔以非人的方式奴役着那两匹马儿后,原定还需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在半个时辰后终结。当然,马上的另一个人被颠得够呛。

在见到远远的炊烟后,斛律芮勉强支撑的精神首度放松,老实说,他的伤虽然已经停止流血,但是此刻手脚虚软,浑身无力,也算是少有的狗熊之态。看到原定的落脚点,第一个想法是:终于不用再受身后这不精控马之术的人的罪了。

那远远的小部落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秦暮苔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容,第一个念头是,身前这个呆子总算是能止止血了。

35

再回到漠城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两人在那个部落得知最近突然出现了狼患,故而之前他们原定要拜访的小部落在折损了三个壮年男子后,已经全体迁移。最可怕的是,听闻共有三批狼群在这一带出没。斛律芮他们打过照面的那一群并不是势力最大的。


斛律芮在得到这一消息后忧心不已,生怕不远的漠城也因而受损。所以只在当地停留了一天,就打道回府。这一次选择的路与前次不同,两人也更加小心翼翼,好在总算是没有一路霉到底,两人安然回到了漠城。


在听闻狼害一事后,漠城上下立刻行动了起来。牧羊者更加小心谨慎,而有经验的猎手和壮丁则轮番巡逻。几个猎手远远看见狼群后察觉,新发现的狼群背毛偏白,凶悍无比,似乎是传说中第一强大的那一群狼。而它们已离漠城不远。

“真见鬼了!”斛律芮恼火地把皮鞭扔到桌上,皱着眉头看茫然的秦暮苔。

这两天的秦暮苔比斛律芮还惨,所谓旧伤新患,虽然杀狼时堪称英雄,不过等到暴发力过后就显得脸色更白了三分。结果就被斛律芮要求好好疗伤,于是乎他又在焚朱的监督下做起了闲事不管大少爷。


斛律芮闯进来的时候,他正抱着本书坐在窗前看那个远远的湖,那面湖水不似江南烟波浩渺,却是明丽爽朗如同草原女子。刚在出神的时候,就听到了斛律芮砰砰作响的开门声,还有那一声怨气十足的叫声。


这样子的斛律芮一点也不像他所担负着的城主样子,却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少年,紧皱眉头回到家来发脾气的样子。

秦暮苔笑了。

这时候的斛律芮,居然让他想到了自己那个二弟秦朝露。

把书卷放到边上,他问道:“又怎么了?发现狼踪了?”

“嗯。”斛律芮的眉头锁得极紧。

“不是早听说了还有两批恶狼么?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可是今次发现的远比想像中多,估计有两三百匹。原来之前看到的白狼只是小群,尚有大批未发现。久未试过经历狼害,怎么一夜之间多出那么多对手来。”

“野兽之道,我们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呢?”秦暮苔没大理会他,又拿起了书。

“野兽?”斛律芮冷冷哼着,似乎另有所指。秦暮苔回头看他,见他冷然眉目,知道大约还夹着什么不顺意的事情。

他也只安安静静坐着,没去问那个男人什么。要知道斛律芮这人在自己面前露出此般神情,无疑是真把自己当成自家人。可惜身份等外力相压,依然有种种事不足向他道来。


斛律芮抬起头,见秦暮苔淡然眉眼沐浴在阳光之下,脸颊处似镀了一层金,居然有几分耀眼。一时间他看愣了眼,直到秦暮苔转过头来才又惊觉,把自己眼中那一份狂热压了下去。


见鬼!真见鬼!他在心中狠狠骂着。

不是不钟情,只是未见那人,不识心痛而已。

斛律芮又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好几遍,不过脸上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此刻,秦暮苔就坐在自己视野能及之处,夏天的风和太阳让他频添一分干净。这个人,怎么会到了草原,怎么会与自己相遇呢?

明明相识短短不足一个夏季,那夏日的阳光却把他刻进了自己心里。你说气人不气人?

不过,他就在身边。

如此想来,斛律芮心中一片明净。


秦暮苔察觉到了对座那人的莫名焦躁,微微蹙眉注视着他,不过斛律芮的眼神只飘移了片刻就又变成了坚定。

那人的眼里有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感情,如外面的阳光般透明又温暖的东西。

秦暮苔心中一动,忍不住再度把目光转向室外,看着外面那一脉烟波浩渺。

如此对坐相无语,过了半晌,斛律芮低低说道:“不扰你看书了。”说完就起身离去。

秦暮苔转头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心中为什么会升起一丝惶恐,本能的想躲避些什么。

结果,待到斛律芮离开,忽然又觉得恍然若失:究竟自己刚才想要躲避的,是什么呢?


午间的阳光轻轻移动着,照着那片树林浅浅的阴影。直到树林的阴翳被阳光侵蚀了领地。在两人都看不清楚的地方,某些东西正在悄悄的变化着。

36

之后的斛律芮看来再度陷入忙乱之中,因为连日连夜,秦暮苔再也没瞧见他,只是偶尔从焚朱的嘴里得知他们庄主又如何如何了。秦暮苔这回没拒绝婆妈的焚朱的指指点点,倒算是悉心调养了身体。那天的斛律芮虽没多说些什么,秦暮苔也隐约知道他大约是遇到些什么问题。身体好得快些,或许能早点帮到他。

秦暮苔抱着不失纯洁的念头如是想道。

夜来风动,窗棂处一直响着隙隙的声音,是游移的冷风偶尔路过屋子的声音。
秦暮苔从沉梦中突然睁开眼睛,身体反应着被人盯看着,他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斛律芮沉坐在他的面前。
没有星也没有月,屋内一片暗沉,可是秦暮苔却知道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一定是他。没有理由,毫无原因。
心安定下了,原本准备去抽剑的手平静地掀开了被子。然后秦暮苔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
血腥味。
秦暮苔愣住了,然后看到黑暗中的那一双眸子,冷的让人觉得心头一冷。
所以秦暮苔只是直直坐起来,也不言语。两人只是在那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对视着,而身边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许久,黑暗中的那人叹了一口气,起身打开了窗户。夜色透过半扇窗爬了进来,勾勒出斛律芮伟岸的身影。看着窗外隐隐浮着的树影,斛律芮忽然说道:“你不问我么?”你不问我干了些什么,又为了什么要坐在这里么?

“有必要么?”若你愿意说,自然是早就说了的。
斛律芮怔怔地看着窗外,又说道:“你过来看。”
秦暮苔皱起眉头,不过还是依言过去。外面只看到大风吹着树枝婆娑到妖媚的样子,什么都没有。
“今晚不知道多少树会被风刮断树枝,你会不会觉得这大风无情?”斛律芮没头没脑地问道。
秦暮苔眉头未展,深知对方意在言外,一时却不知道如何作答,最后只是说道:“天地万物造化天成,你我也在其中,叫我怎么回答?”
斛律芮转头微笑:“我这么问你,不是想得到什么回答,你这般回答我,我已经十分高兴。”他突然踏上一步,猛地拥住了秦暮苔。
秦暮苔一怔。
斛律芮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事后完全不掩饰地来找你,我不知道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反应。只是我知道,从你醒来开始,我一直在惶恐着,惶恐着不知名的东西。

直到,你终于什么也没有问我,依然会站在这样的我的身边,直到……你的话中,用了“你我”。
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
什么样的心思,会让我越来越注意你呢。
这一路,到底是忧还是喜,是福还是祸呢?
斛律芮的心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只化为一个转瞬即逝的拥抱。

秦暮苔不安地眨了眨眼睛,此刻的斛律芮让他觉得陌生,但他却无从得知对方的想法。一直以来两人的关系微妙,彼此都明白各自的不同,他觉得斛律芮有几分奸狡,焉知斛律芮是否会觉得他死板而倔强呢?偏偏总有些时候,会觉得彼此或许会理解彼此,而那人,或许值得依靠。即使心底明知道,自己并未完全了解那人。

譬如此刻。
好在斛律芮很快放开了他,夜色里可以看到他居然有几分赧然。秦暮苔皱了眉头看他,可惜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常态,似乎刚才那片刻只不过是秦暮苔一时的闪神罢了。只有隐隐的血腥味不祥地飘荡着。

然后斛律芮又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你……想家了么?”
秦暮苔再度一怔,然后慢慢回答道:“怎么了?”
斛律芮一笑,终于说出了最接近自己此刻想法的话:“你若是想家了,我恐怕得早点送你回去。虽说这段时间漠城是非不断,不过我实在不希望你走。”
秦暮苔心内一热,笑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秦暮苔还能说些什么呢?”
斛律芮同样笑着说道:“听来如此之委屈,若是心不甘情不愿,即使留下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了。”
“大哥何必挤兑我。”
“好好好,不挤兑了。不早了,你休息吧。”
“大哥呢?这段时日我看你那边灯火彻夜而亮,若是有什么事情难办,不妨我们谈一谈,暮苔虽然不才,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不必。我看问题快要解决了。”斛律芮说完这句,就往门外走去。他的语气中有着些含糊之意,让秦暮苔微微皱了皱眉。
直到对方走出门外,秦暮苔才收回视线,怔怔地看着窗外那渐渐浮出乌云的月亮,心中忽然升上一片冷意。

37

在关于想不想家的话题进行后不久,秦暮苔很快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一日正午,秦暮苔在室内看书兼看窗外那一湖碧水,就听到焚朱兴奋的声音响起:“公子公子!”那孩子冲进房时,整张脸都因为满脸的高兴喜色而微微红了。秦暮苔好奇问道:“怎么了焚朱?”

孩子指手划脚点着门外,不过似乎因为之前跑太快而说不出话来,秦暮苔推书而起:“外面怎么了?”朝焚朱所指的方向张望出去。
只一眼,秦暮苔就愣在当场。
门口站着一人,脸上带着期盼又带着无比的紧张害怕,待到看到他时,眼睛一亮,冲上一步,然而很快停在当场。欲言又止的脸上,带着更加深切的渴望和……害怕。
秦暮苔叹了一口气,扶住门。
对方看到他叹气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然而终于上前一步,扶住了秦暮苔,低低说道为:“大哥……”
秦暮苔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拂开他的手,朝屋里走去,说道:“朝露,进来吧。”

终于还是来了。
秦朝露。

焚朱满脸疑惑地站在当场,这俩兄弟重逢怎么一点也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激动高兴,反而是气氛沉重。再加上刚才庄主见到秦朝露时,先是露出了好客之色,不过等到秦朝露偶尔转头时,却会露出可怕阴冷的表情。这让一向了解到自己的庄主是怎样一个变色龙般人物的焚朱吓了一跳。

难道秦朝露这一次来会带来什么坏消息么?
焚朱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直到看到秦暮苔挥手的动作,这才省悟过来乖觉地退出。
关门声响起,留下了一室沉闷。
秦暮苔向朝露推出一杯茶水,就不言不语了。
朝露时不时抬头偷看他的脸色,或者说查看大哥的气色。此刻的秦暮苔明显比之几月前消瘦了许多,脸容也苍白了不少,只有那一双眼睛里的光彩未褪。
看着那样的秦暮苔,秦朝露一阵心虚,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最应该为兄长这次遭受的痛苦负责。心虚之余,他也比任何人都高兴,可以看到虽然瘦弱但神清气爽的兄长。可惜,见面之前无论有多么心焦地想见到兄长,真正见面时,秦朝露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沉默的兄长,有着比之前强大百倍的压迫力。
过了许久,秦朝露的不自在已经到了最高点时,才听到兄长的声音响起:“家里还好么?”
“好的。”秦朝露的声音有些低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看向兄长,“大哥,对不起。”他的脸上露出了悔恨的神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哥并没有再以沉默来对待他,而是报以一个淡笑:“没什么。”
朝露的眼睛瞪大了,怎么着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结果只看到大哥沏了杯茶,慢慢地饮着,垂眸无言,面色却和蔼了不少。
秦朝露莫名地觉得浑身一松,刚张嘴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秦暮苔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放下了杯子,然后淡淡抬头说道:“我们是兄弟,你当时也不是有心刺我。只是朝露,你鲁莽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一次没闯下祸事是你我福大命大,若有下一次,老天也帮不了你那么多回。”

秦朝露低下了头,低低说道:“知道了。大哥,对不起……”秦暮苔的话虽然平淡,但却仍让朝露心头难受。兄长出乎意料地并未追究,却让他更感懊恼。
秦暮苔看出他的这番心思,扯开话题问道:“如今我不在,你怎么出来了?家里需人主持。”
“大哥放心,还有午阳在。那件事我没瞒他们,几个人商量了下,我在武林大会之后就出来找你了。”
“大会后来如何?”
“我请颜伯父帮了忙……”秦朝露再度低下了头。提到熟悉的姓,两人想到了同一个人。
秦暮苔手指轻轻拂了一下衣角,终于问道:“颜夕呢?”一直不敢问起,那个烈性女子的脾气他自小知道,自己之前生死未卜,到底是让她死了心,还是更深地被束缚呢?

但是,有些事,必是要做的。
他平静了神色,望向朝露。
秦朝露深深地看向大哥,却没作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放在桌上,然后才说:“这是颜夕让我找着你时给你的。”
秦暮苔望去,那是一柄小小如眉刀的短匕。
那一夜的过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秦暮苔终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大雨、鲜血、水光、尖叫和疼痛,所有的一切,如同梦境。
再睁开眼时,一片清明,秦暮苔伸手握住短匕,摩拂着那匕首柄。
秦朝露低低说道:“你失踪的第三天,她就入了空门。”
秦暮苔瞪大了眼睛望向弟弟,见他沉沉地点着头,心中一痛:早知道那女子的脾气,却仍想不到她会如此绝然。
朝露低声说道:“她不信你已经死了,她说你一定还活着,只是她自觉对不起你,也放不下……她的感情。她明白你的意思,但她……不能按你所想的做。她还是爱你……所以,她只能选择这条路。”

秦暮苔无言,抽出短匕,只见那一尺刀光如水般潋滟,却似女子眉眼,缠绵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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