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兽医在哪儿呢?”
那人脸上笑容直如春花般灿烂,拍着胸口道:“就是我呀!”
火凤跟那人--不,这时候该是尊称他为“兽医”才是。
觉颜皇宫中的太医,个个风烛残年,自己都快断了气,还敢给皇上诊病,可看这名兽医,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俊秀斯文,颇有妙手回春的风度,火凤不由叹道觉颜皇帝的待遇居然还比不过西塔的马。
火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烈云拖到床上,好在这西塔的兽医够富裕,连那张床,都跟火凤皇宫中的龙床不相上下的宽敞,连烈云都能躺得横平竖直。
西塔的医术都跟觉颜不尽相同,觉颜的那帮老头子,总是用两根枯柴似的手指在火凤胳膊上捏来捏去,只顾挠他的痒痒,可西塔的兽医,上来就动刀动枪,吓得火凤以为烈云回天无力,直接要剖开做红烧马腿了。
火凤眼睁睁看着那兽医把烈云四腿上的肉生生切开,将碎骨清理出来,再将关节接驳对位,他瞧得眼睛发疼,冷汗倒流,可看向烈云,却象切的不是它的腿,睁着无辜的大眼眨巴眨巴地望着火凤,后者惊得直吐舌头。
“这……这……烈云不会是摔傻了吧?怎么不知疼的?”
兽医哈哈大笑起来,对火凤说:“你刚刚来到西塔吧,在西塔有一种植物叫‘满樱’,它梢上结出的花,将之碾磨成末,洒在伤口之上,有麻醉镇痛的效果。这时候即便有人用刀砍下你的头,你也感觉不到痛啦!”
火凤听得惊心动魄,用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道:“还是不要啦!我可不想死了都不明不白!”
兽医道:“放心!你在我这里,天下没人砍得了你的头!”
火凤不忿地瞥他一眼道:“哼!好大的口气,好象你是西塔的皇帝似的!”
兽医听后仰天大笑,“我虽不是皇帝,但恐怕皇帝都要听我的话!”
火凤还欲争辩,转念一想,也对,说起来皇帝最大,可是自己也是皇帝,在觉颜上下,还不是处处被觉子胤掐着脖子。
火凤见烈云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在床上安稳睡去,心下松了口气,看那兽医的脸,越看越顺眼,他还不由自主赞他几句:“啊!西塔跟觉颜就是不一样!连这儿一个医生都比觉颜的养眼许多!”
兽医问道:“你从觉颜来?”
火凤点头。
“你来西塔做什么?”
火凤转转眼珠子,想了半天,非常为难地回答他:“我……我本不是要来这儿的,只是……是烈云带我来的。”
兽医露出很疑惑的表情,看看床上的烈云,正欲问什么,却被打断了。
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门外闯进来,扑嗵跪在地上,冲那兽医又磕又拜,叽哩咕噜起火凤听不懂的话。
火凤心下讶然,心想这西塔的兽医地位真高,不但有皇宫般的大房子住,还享受皇帝般的三跪九磕之礼。
兽医听完那人的话后,表情很不耐烦地挥挥手,将那人赶了出去,火凤问:“你有事情要办呀?那我先走喽……对了,烈云就先在你这儿了,客栈里可没有那么大张的床给它睡。”
说着火凤转身就走,刚出房门没几步,火凤就看见院子尽头处那面高耸的红墙,顿时皱起眉头,他现在可没有本事飞出去了。
“你这儿……出去的门在哪儿?”
那兽医呵呵笑两声,道:“门?这里可没有门。”
火凤啊了一声,问:“没有门?那你每天进进出出……莫非你会飞?”
那兽医摇摇头,道:“没有门……是因为我从来不出门。”
火凤疑惑地嗯一声,问:“不出门?那岂不是要憋死了?”
那兽医却不再说话,只是轻叹一口气,半晌后道:“时候到了……我们去吃饭吧。”
便是说这话的人,也未曾想过这句话的威力真是掷地有声,火凤听到后乐得一蹦三尺高,迫不急待就拉着兽医的袖子向外面冲,边跑边喊:“啊!你不说我倒忘了!一整天没吃东西啦!”
第六章
火凤现在越来越喜欢西塔这个国家,尤其是这红墙后的天下,房子都气派得不得了,来来往往的人都衣着精贵,步履优雅地迈在那铺着锃亮大理石的路面上,脚底的鞋子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火凤的一身衣裳从觉颜走到这里已是破烂不堪,最大的洞可以将脑袋从里面伸出来,他看着来往出没的人,第一次有自惭形愧的感觉,他忸忸捏捏地跟在兽医身后,看他大步流星,自己却渐渐落在后面。
那兽医回头一望,见火凤正缩在墙角,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抠着裤腿上的洞洞,顿时恍然大悟,他笑道:“你从觉颜一路而来,定是风尘赴赴,还是先沐浴更衣一番吧!”
可火凤默然半天,十分为难地抬起头来,说:“可是我的肚子……好象更想‘更衣’一番……”
兽医愣了半刻后,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你可以跟肚子一同‘更衣’的!”
火凤有点听不明白他说的话。
兽医把火凤带到一间雾气蒙蒙的房间,说这里就是浴室,可火凤在这里既没有看到池子也没有看过水,四周空荡荡干巴巴的,他感觉有些莫名,兽医解释道:“这是西塔人沐浴的方式,我们叫它‘桑拿’。你等着,我叫人把食物端上来。”
火凤哦了一声,感觉这房间中的雾气升温,象一个个小精灵在抹摸着自己的皮肤,身上每一处都觉得舒爽无比,胸腔中也充满了温暖。
待那一盘盘食物端进来时,房间里已是一片白茫茫,火凤脱得赤溜净光,盘腿坐在地上大快朵颐。待他吃到八成饱的时候,脑中开始有余暇去思考别的事情,渐渐他注意到有一股炽热的视线在注视这里。
火凤抬起头来,可眼前一片白雾,他往一个方向喊了声:“你在吗?”
片刻后,那方传来一个回声,跟这雾气一般的迷蒙:“在。”
“你不要吃点吗?”
对方道:“不了,谢谢,你先吃吧,我走了。”
火凤疑惑地嗯了一声,听到远外隐约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远,他忙忙放下手中的盘子,起身追了出去,穿过阵阵白雾,眼前的情景越来越清晰,待他完全看得清楚时,一阵骤冷的风吹过来,火凤冻得瑟瑟发抖,抓起墙上挂着的一件长袍,围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长袍的样式非常古怪,象个筒子一样将火凤从头围到脚,下摆一直拖拉到地下,火凤都看不到自己的脚步,没走几步便踩着袍子的下摆,栽了一个跟头。脑袋直撞在生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疼得他唉哟直叫。
有人从旁边扶起了他,那个也穿着件样式跟他一样的长袍,只是听声音,是那个兽医。
“你怎么突然走了?”火凤有点责备地问。
兽医沉吟两声,回道:“啊……突然想起有点事情。”
火凤哦一声,问:“还有别的马等着你去医吗”?
兽医呵呵笑起来,道:“这些马儿都病入膏肓,再不治怕是来不及啦!”
火凤跟着兽医穿过花纹华丽的雨石装点起来的甬道,那甬道的天花板呈椭圆状,一抬头,就可以望见上面画着各式图画,火凤奇怪地问:“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是图腾。”兽医回答。
火凤疑惑地嗯一声。
兽医解释说:“这上面画的,是万兽图--是西塔人的偶像,西塔人祟拜野兽般的力量。”
“那食齿呢?”火凤随口问道。
那兽医听后整个身体象受了极大震动,他奇怪地问:“你是怎么知道食齿的?”
“整个西塔都知道啊!”火凤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虽然才到西塔没几天,可是也有人告诉过我啦!”
兽医嗯了一声,默然半响,火凤奇怪地问:“怎么了?”
兽医摇摇头,回道:“食齿……是西塔的万兽之王。”
火凤哇地叫一声,惊道:“那怪物是万兽之王?不会吧!听说他还会吃人的牙齿咧!”
兽医乐得呵呵笑起来,道:“是呀……所以你可要小心,不要那么多话,免得张开嘴的时候,食齿吞掉你的牙齿!”
火凤嘻嘻笑道:“你不是说,有你在,皇帝也不能耐我如何吗?”
他的话让兽医怔了许久,身体极其缓慢转动过去,只顾着走路,火凤呆了呆,也跟上去。
有一扇极高大的门,上面精细地雕刻着卧虎盘龙,雕功细腻,连那张扬虬结的龙须和突出有力的虎骨都数得出来。
兽医站在那扇大门前,本是背对着火凤,却又是极缓慢地转过身,在他转身的同时,传来轰隆的巨响声,那扇门在眼前裂出一道缝来,万丈光芒直逼进来,火凤的眼睛承受不住,他连忙伸手挡住光线,从指缝间小心向向张望。
面前的男人转身面对自己直立,伸出一只手来向他,动作极其庄重,他的身后是一轮灿烂的红日,那耀眼的明亮将之包围在其中,他整个人象镶嵌在其中,与阳光溶为一体。
火凤被震撼得动弹不得,直到这男人的笑声传来,他身后的光明倏然暗了下去,门后的情景火凤也能看得真切了。有一只手拉着他走出门后,火凤身上刚刚被骄烈的阳光覆盖住,就听见耳边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那声音自下而来,火凤低头一瞧,惊得瞠目结舌。
兽医拉着他从一条笔直的天桥上走过,火凤这才注意到,他们的位置高高在上,脚底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因为距离太高,连面目都是模糊,从他们极狂热的吼叫声,火凤想象他们脸上激动不可自抑的神情。
天桥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平台,上面也纹刻着跟甬道中相似的图腾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铄金的图案就象活了,生龙活虎,光华四耀。
如此大的场面,火凤虽然是觉颜的皇帝,却也前所未见,心下不由怪异非常,这西塔一名兽医,怎就会有这般排场?他们西塔人祟拜野兽,总不至于爱屋及乌连那兽医也一起祟拜了吧!
火凤听脚底那些欢呼声中,重复性最高的就是一个“札柯”的词汇,火凤猜测,那大概就是这名兽医的名字。
札柯走上那刻有图腾的平台,平平摊出手臂,他一言不发,却教底下的人群更是沸腾,火凤只觉得声浪犹如波涛汹涌从脚底涌上,连这天桥也震动不停。
火凤还以为自己会被掀翻掉落下去,他心下有些慌张,在后面小声唤道:“喂~~~~喂~~~~”
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到札柯的耳朵里,可后者却象是感觉得到,转过身来,朝他笑笑,他的笑也显得气势恢宏。
火凤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是哪儿呀?”
“达幕塔。”一记嘹亮的声音入耳,直敲火凤心房。
火凤向身后望去,天桥的另一端,他们刚刚走出来的地方,一座森天巨塔笔直插入云天,那黝黑狡健的身躯,真如庞大的怪兽,即刻就可以将天地吞入口中!
火凤吓得倒退几步,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突然醒觉过来,立刻用袍子上的面纱摭住脸。
可不要……让食齿把我的牙齿吃进去啦。
我是西塔的国王。
札柯中气十足地对自己道,火凤本来也想扬头挺胸地对他说,我是觉颜的皇帝,可四下一看,发现自己底气太不足,转而道:“我是火凤,火中之凤。”
札柯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他的笑声震天憾地,这一声,底下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就象沸腾的开水突然冷却,寂静一片。
刚刚的嘈杂把火凤震得头晕脑胀,突然静了下来,火凤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个个全冒了出来。
札柯转过身去,朗朗的男声传来,绕着达幕塔回旋直上,那天帝老儿听到了,怕是也会忌妒他的威风八面。
“好一个火中之凤!”札柯喝一声。
他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响,火凤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号那么响亮。
札柯的声音回声未尽,耳边倏然传来一种簌簌的怪声,火凤朝声音来处一望,只见底下人头攒动之中,蓦然蹿出一道紫色的光,紫光包围着一件银白色的物事,以迅雷之势向上飞来。
游龙宝剑!
火凤大喝一声:“小心!”
札柯忙移步离开平台,只见那游龙宝剑直直向上插来,从平台正中刚刚札柯站身的地方穿过,直飞天空,那平台中央破了一个大洞,洞沿的裂纹越来越大,轰隆隆的震动声中,平台上面的图腾花纹崩裂开来,碎裂的石块向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掉落下去!
那游龙宝剑飞上天空后,倏然化身为一条鳞光闪闪的银龙,髯须飘逸,厉牙尖爪,咆哮巨吼声使天地闻之变色,银龙摇头摆尾,在空中盘旋几周后,声势吓吓地张开巨口,向札柯这边冲来,立时就要将他吞没!
此时火凤却大叫一声,突然越过札柯身旁,拦在他的面前,那银龙眼看就要扑来,尖锐的嘶叫着,张开的血盆大口间,火凤却惊异地看到一个人的脸,那张脸此时仿佛正在神游般,闭着眼睛浮浮沉沉!
“申叔叔!”火凤惊异地叫一声,那张脸在银龙口中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望着他,心下也是大异,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银龙的来势骤然停下,浮在半空中与火凤相对。
“申叔叔,你要干什么呀!”火凤不解地问。
申叔叔望向札柯,目光变得凶狠尖锐起来,他冲火凤吼一声:“你让开!他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狗皇帝!”
火凤猛烈地摇头,挡住札柯在自己身后,对申叔叔说:“不啊!申叔叔,他是好人!一定是你们误会他……”
火凤话还未说完,身后札柯就猛然搂住他的腰将他拉过来,迅速向后退,札柯喝一声:“放!”
只见达幕塔的塔身张开一个个小洞,从里面射出无数黑箭,箭尾上还连着铁链,向银龙的身躯射过来,箭网如织,银龙根本躲避不及,被千百黑箭穿身而过,发出极凄厉的惨叫声,在空中痛苦地扭动,试图逃跑,却被穿胸而过的铁链锁得死紧。
火凤惊住了,他在银龙因痛苦嘶吼的巨口中望到申叔叔痛苦嚎叫的面孔,他张开手欲冲上前去,腰间却被札柯钳制得紧紧的,火凤气急地向后挥出一拳,骂道:“放开我!我要去救申叔叔!”
札柯避开,火凤那一拳着空,只觉得札柯抱着自己不断地向后退,退到来时那扇门后,那门在眼前沉重地合上,银龙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声,火凤的叫声却在空旷的甬道间越发凄厉起来。
札柯看安抚不住他激动的情绪,突然从衣袖间抽出一根银针,从火凤胳膊上扎下去,后者感到一点点刺痛,其后整条胳膊便麻木下来,两腿也虚软无力,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火凤在梦中想起申叔叔那温柔的笑脸,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第七章
银龙被擒之后,银光渐淡,后来化为一段污黑的剑,从空中直落下来,落在空旷的广场上,札柯王的侍卫将那剑捡回来,呈给札柯。
札柯接过来,手握剑柄,细细端详,口中喃喃道:“申龙,我说过,游龙宝剑,唯有真龙之人才配得上,你偏偏不听,如今只落得尘土一归。”
说着他将手指按上剑身,从那乌黑的污浊上抹过,所到之处,剑身又恢复华光闪耀,诡异的紫光映照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