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欺凰(西塔篇)————凌影[下]
凌影[下]  发于:2009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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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凤向来自信过人,他的胸膛内燃着源源不尽的火焰,虽然这火焰面对凡尘浊世冷雨寒风,有些摇摆不定有些后劲不足,虽然被这宫廷之间的虚虚实实掩映得有些落败颓然,可是一觉醒来,睁开双眼,火凤将万般景物尽收眼底,心中埋藏的,仍然是坚定的种子。

我乃火中之凤,即使烧剩了最后一根羽毛,又怎会畏惧这凡尘俗世?

 

火凤在一个山洞间醒来,这里没有紫荆城的满眼繁花似锦,没有宫殿中的温床软枕,只有硬邦邦的石头跟潮湿的漳气,火凤枕在烈云俯卧下的肚皮上睡了一晚,起来就哎哟哟地抱怨着。

“以后喂你吃肉好啦,见天只是吃草,连身上的肉也象砖头那么硬,枕得我好不舒服!”

烈云呜咽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来,这一夜,它更加腰酸腿疼,却有苦不能言。

连烈云也忍不住要抱怨这少根筋的皇帝陛下,居然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在魁北的草地上跳起身来就要去找觉子胤,身上什么盘缠都没带。不要以为火凤不知道在人间行走是需要银子的,所以这些天来他将身上的金玉石器、绫罗绸缎、腰环配饰发散得干干净净,这些宝物的价值本来足够他挥金如土喝喝不尽的,可现在,他只是用来换碗水喝、讨几个馒头吃。

火凤的肚子咕噜噜抗议了许多天,晃晃荡荡没有油水,看向烈云的目光越来越垂涎,把烈云吓得躲出八丈远去。

以烈云日行千里的速度,从山洞里出来后,也走了足足三天才看到城镇的影子,令火凤萌生出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大路上的交通颇为繁忙,与觉颜的热闹不一样,这里熙熙攘攘的,不是人,而是车马,这里的人都喜欢把自己包裹在铁制的大盒子中,连那前面赶车的马夫,头顶也摭着一把伞。

可火凤一出现在那里,所有的人立即从车里面钻出头来,聚成一团对他行注目礼,一个穿花裙子打把小花伞的女子,从马车上优雅地走下来,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一副精致的小眼镜,架在鼻梁上,对火凤好奇地端望。

在他们看来火凤太奇怪了,可让火凤看来他们更加怪异。

火凤也就是身服破了点,头发乱了点,脸孔黑了点--可这些人呢?

火凤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想到的唯一词汇就是:妖怪!

火凤心里怪叫着,这北国的人长得就是奇怪,脑袋上顶着一团黄黄的杂毛,有些打着卷,以怪异的形态扎在头上,活象宫里的老太监养的那只哈巴狗。

火凤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妖怪没见过,他不慌不忙地从烈云背上爬下来,怪异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弄得火凤浑身不自在。

市镇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因火凤的出现在原地定格了少时,又恢复动态,继续来来往往。

火凤松了一口气,牵着烈云从车马群中穿过,看起来如闲庭信步,可如果不是他现在饿得腿根发软,直想一头扎在地上。

火凤的一步步犹如踩在云朵之上,找不到实实在在的感觉,这个时候被恶劣地狠狠蹭一下,火凤脚根一扭,险些跌倒在地,不忿地抬眼一望。

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护着辆华丽的马车,横冲直撞地闯过来,马上的人身着金甲闪亮,鞍上和马车上均刻有一对对张牙舞爪的雄狮。

他们经过之后,扬起的灰尘荡得火凤灰头土脸,他呸呸几下也吐不尽口中的沙土,心下更加愤怒难当,喝一声烈云,跨坐上去,朝马队追逐而去,烈云是何等奇驹,扬蹄没几步便追上那狂奔的车马队,赶超在他们前头,火凤拉下烈云的马鞍,一声惊天厉地的长鸣,惊得整个城镇都为之耸然。

连那队威武的车马也感到震憾,不得不停驻下来,领头的一人怒冒三丈,冲火凤大骂出口,可惜他嘴里叽叽哇哇讲的火凤一句也听不懂,还以为他气急败坏在瞎嗷嗷。

也难怪火凤不明白,他恐怕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外语”这玩意儿。

火凤一脸迷茫,冲对面叫道:“你到底鬼叫什么呀!我一句也没听懂!”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再转过头来,手上就多了样东西。他们列摆成阵护在中间的马车前面,个个手持弓箭,冲火凤怒目而视。

火凤见他们手中的弓箭在弦上,随时都要破空而来的架势,吓一跳,暗恃,这什么鬼地方,几句话不合就要动刀动枪。

可怜火凤手无寸铁,想吓唬吓唬他们也不行,可若他这样退却又太丢面子,所以火凤梗着脖子死不服输,还在大叫:“几个小喽罗就想吓唬住我?你们可知道我是堂堂……”

火凤话音未落,一名弓箭手已经等得不耐,手中弓箭嗖得呼啸而来,火凤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中招,此时却有另一支箭以更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这支箭追来,瞬息间便将之拦截下来,那两只箭就在火凤眼前相撞,双双栽在地上。

火凤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朝那支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间临街的酒楼,二楼天台上,一名锦衣美服的公子正朝这方向望来,他手中没有弓,只有一把轻盈的羽扇。

相隔太远,火凤瞧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笑如和风,让人如沐暖阳。

对面车马队的人看到这名公子,反应更加夸张,一个个惊得从马上跌落下来,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朝那名公子磕头不停,口中念叨什么火凤听不懂,可这阵势,他再熟悉不过。在宫中的时候,每天被人三跪九叩厌烦得要命,可一路风尘赴赴,对这套礼数还真是十分想念。

可惜这些人不是在跪他。

火凤别扭地望了天台上的公子一眼,踢踢烈云的肚子,驱它赶紧离开这伤心之地,对面的人却不依不挠,伸出粗壮的手臂拦在他面前,这次他口中吐出的词句,火凤字字听得明白。

“想走?没那么容易!”

烈云扬起前蹄就要踢上那人的脸,它的脾气居然比火凤还差劲,那人身形敏捷地躲在一旁,从金甲中抽出一把长刀,向烈云正脸上砍来,烈云后退几步躲开,一声嘶叫,转身从侧身向那人顶过来,头颅正撞在那人的腰间,他极其狼狈地跌倒在地上,烈云上前去将一只前蹄踩在他胸口,好不威风。

看烈云帮自己出了口恶气,火凤心中大快,乐得哈哈笑不停,伴着烈云得意之至的嘶吼,引得四下侧目不已。

车马队的人恼羞成怒,正欲再上,天台上那公子却发话:“莫再丢人现眼了。”

 

“你是从哪儿来的?”锦衣公子悠然问道,他一身素雅却不失高贵的锦袍,用暗线编织的金龙若隐若现,身份定然不一般。

只可惜这些火凤都没注意到,自打上了这酒楼,他的眼睛就一刻不停地盯住酒桌上的饭菜,那口水哗哗啦啦,从一楼淹到二楼。

直到楼下的客人莫名其妙地探上头来,问上面的人:“屋顶漏雨了吗?”

锦衣公子看火凤满脸灰土面目不清,只有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迫切地想用目光将美食吞食入腹。锦衣公子颔首一笑,道:“来来,先坐下,边吃边说。”

火凤一听到这声指令,动若脱免,屁股还未着板凳的一刹那,一整只鸡便已经狼吞虎咽入肚,平日自己吃饭时,刑誉这老头子总是在旁边絮絮叨叨,要细嚼慢咽,要优雅斯文,要有皇家风范,可火凤离紫荆城早已十万八千里,刑老头鞭长莫及,再不管不着啦。

说起来,刑老头是真的关心他,自己这么一声不吭跑了,他也不知道急得上吊没有,想到这里,火凤心下有些恻然,手下的动作就停了下来,默念刑誉的名字三遍,再念三遍,然后一脚把这个名字踢出脑海,留下更多位置给面前的美食豪宴。

在锦衣公子的吩咐下,各路美食佳肴轮番不断地送上来,火凤根本顾不得那是什么,只知道往肚里面倒,直吃得自己滚圆如气球,再也充不进一口气,他把最后一盘菜倒进口中,扎紧皮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若不是火凤一张口气球就会撒气,他真想欢呼雀跃一番,他笑眯眯地看向锦衣公子,以目光传达谢意。

锦衣公子看得懂这目光,也回他一个笑。

两人都不再开口,默然对坐,火凤专注于体内气体的流汇,锦衣公子则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火凤的神态。

他们从午后一直坐到黄昏,楼下驻扎着的车马队开始骚动,领头的不断朝二楼这边望来,神情很焦急。

锦衣公子朝楼下望望,就向火凤这边看来,火凤心里正在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锦衣公子还未张口,火凤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我现在没有饭钱给你!”

倒把锦衣公子也吓一跳,火凤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存心赖你的,只是现在真的没钱,等我……等我找到觉子胤以后,让他搬来一座好大好大金山来还给你!”

锦衣公子莞尔一笑:“不用不用!”

火凤如释重负,应付地假笑两声,就欲离去,这时锦衣公子却将手中羽扇一展,拦在火凤面前。

“你现在还不能走!”

火凤凝眉望他,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张口说完的话就不算数,对他的印象不由降低几分。

“你没钱,可以还给我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火凤疑惑地望他一眼,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无辜地摊开手:“你要这身破衣裳吗?我现在一无所有啦!”

锦衣公子呵呵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有一件绝世奇珍?”

“绝世奇珍?”火凤夸张地瞪大眼睛:“你指什么?”

锦衣公子那笑容略带奸滑,将手中羽扇一扬,指向一个方向:“就是你!”

 

第二章

锦衣公子将手中羽扇一扬,火凤只觉面前一阵冷风袭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那羽扇并不针对他,而是向楼下指去,羽扇间飞出道道银针,楼下正在休息的烈云来不及躲开,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中了数道银针。

火凤听到烈云一声凄厉的嘶吼,慌忙朝楼下望去,烈云奔跑起来,虽然身形趔趄,似乎很吃力,可仍旧无人能奈它如何。

“快!把它给我追回来!这等俊俏的马儿,百年难得!”

锦衣公子紧盯着烈云远去的身影,神情亢奋,他从二楼天台飞身而下,驾上一匹马,也朝烈云追去,大马路上马蹄声,呼喝声,尖叫声,声声震天,烈云遥遥领先,身后数十辆马匹追而不舍。

火凤愣了半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弄了半天,这人只是看上他的马儿,害他紧张半天。(后台观众:砸砸砸!砸死这个故弄玄虚的衰人作者!)

火凤一点不担心烈云的安危,他可算见识过烈云的厉害,马蹄扬得高,脑筋转得快,凡人的奸险诡计,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否则这一路而来,火凤早不知道被虎视耽耽的山贼和骗子分食成几块了。

烈云不愧是觉子胤这等狡猾之人教养出的马儿,火凤虽然骑在烈云背上,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到底谁是人,谁是马?

说到觉子胤--唉,这人命带煞气,连名字都提不得,每次提到这个名字,就会有坏事发生。

上次是遇到山崩;

上上次是包子里吃出砖头;

上上上次差点被人当饺子馅剁开卖了;

上上上上次是遇到黑风寨那群凶神恶煞的山贼;

再上上上上上次……

后来火凤再也不敢想这个名字,强迫自己忘记,可有时候自己也管不住自己,所以他就给觉子胤起了个代号,叫“谁”。

他每每拍着烈云道:“你说那个谁……唉?那个谁是谁来着?”

所以现在火凤的心坎里一冒出这三个字,就暗叫坏事,再四下一望,果然。

他从酒楼大吃一顿出来后,本是精神大振,伸胳膊抖腿地走着,突然周围就围上来一群人,拿着木棒,呼喝着朝他劈头盖脸打来。

火凤躲都躲不及,只能捂着脑袋逃跑,却见四面都是人,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心里呻吟一声,大骂觉子胤的煞气真是无远弗界,走到哪儿也逃不掉。

火凤捂着脑袋等待棍子落下,那群人却迟迟没有动静,他疑惑地抬起头来,咦,他们一个个虽然手持木棒凶气腾腾,脸上却笑得灿烂无比。

那是一群跟他一般衣衫破旧的少年,瘦弱的身躯,袖筒和裤管里都空荡荡的,倒象几支木棒支起的架子。

 

觉子胤坐在马车里,莫名一阵心寒,他蹙紧眉头,掀起马车的帘子,问身边的侍卫:“觉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侍卫道:“觉罗爷,一切平安。”

觉子胤点点头,朝四面一望,行近新罗地面,连山水都与觉颜大是不同。新罗气候看似温和,却变化万千,早上还是风和日丽,到了晌午就突然狂风大作,尤其是夜晚,每每电闪雷鸣风雨交作,大队人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一路而来,饶是这群铁铮铮的汉子,也被折磨得吃不消,脚程渐渐缓了下来。

副统领于将对觉子胤此次北行万分不解,若说出征,他们带的兵马粮草太少,若是出使,觉子胤的脸上又一日比一日杀气慑人。

觉子胤道:“觉颜新罗,必有一战,只是时机未到。”

于将费解:“那将军此行意欲何求?”

觉子胤深深地叹息:“去解开一个结。”

 

火凤望着面前排成一排的七个小乞丐,哭笑不得。

“我叫宝丫头!”其中个子最小的那个最先发话,“我姓宝,叫丫头。”说完又指着跟她并排站的几个男孩,他们一字排开,个头从高到矮,象座小山似的,望上去煞是有趣。

“这是我的哥哥们,大哥招妹,二哥引妹,三哥牵妹,四哥盼妹,五哥留妹,六哥……”

宝丫头说到这里停顿住了,看她面有难色,火凤更加好奇,催促道:“快说快说呀!他叫什么?”

“六哥……媚娘。”

火凤愣了半天,望望宝丫头,再望望媚娘,动作极机械地转过身子,捂起肚子,继而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大笑。

他不是不愿意去看,而是不敢看,看那小子黑乎乎还搭拉着鼻涕的模样,哪一点跟“媚”联想到一起去。

宝丫头看火凤笑得喘不过气来,象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举起手中的木棒就向他打来,她一动,六个哥哥也随着他的动作,都把木棒向火凤举起,火凤看势连连后退,摆手道:“我不笑了,不笑了!”

宝丫头一脸严肃:“你敢欺负我的哥哥们我绝不饶你!”

看她个子小小,脸上稚气未脱,出口的声音也奶声奶气的,可她的认真、她的坚定,都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震撼力。

火凤赞赏地望向她,道一声:“好样的丫头!”

宝丫头皱起眉头:“不要叫我丫头!”

“为什么?这不是你娘给起的名字?”这个娘八成思女成狂,终于得了这个女儿,自然宝贝非常。

“你也不要提到我娘!”宝丫头的声音拖着哭腔,一对大眼睛里面泪珠转动转动,却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六位哥哥却都聚上来,抱着宝丫头的肩膀,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火凤傻眼了,他看天色渐暗,连忙道:“啊!我看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宝丫头从哥哥们的肩膀中露出脸来,望向天空,有些发怯地说:“他要来了。”

“他?”

火凤还未及问出口,宝丫头拉着哥哥们的手,飞快地往另一条路上狂奔,边跑边向火凤喊道:“随我来!”

火凤不明所以,却也跟了上去。

太阳刚刚落下,城内的气氛倏然就紧张起来,店铺门面无一例外齐刷刷地关上,大街上象被扫荡过般干干净净,卖菜的连个白菜叶儿都没留下。火凤跑了几条街都没见着人影,寂静的夜空下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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