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曜————冷雪魁
冷雪魁  发于:2009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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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真的很好吃呢。」

  「呃……你喜欢就好。」呼,第二次,冲击还是有的,只是他比较能反应过来了……即使如此,黑崎曜还是不禁为自己的不知廉耻感到羞愧汗颜……人家潋水是在说咖哩饭好吃,他是把话听到哪里去啦?!

  潋水含著调羹,似乎不明白曜的脸颊为何有些发红,然後耸耸肩,继续进攻盘中飧。

  粉嫩的唇瓣张开,肉色的舌探了出来,像是迎接来到嘴边的食物。然後,含住,抽出……重覆著,一口接一口。

  黑崎曜看的两眼发直,明知这样很失礼,却怎样也无法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食物。

  终於,潋水停了下来。「老师……我的吃相有这麽……奇怪吗?」奇怪到老师要盯著不放?

  「呃!」倒抽了口凉气,黑崎曜总算从不知名的旑旎氛围里解放出来,此时的他只想找个坑把自己给活埋。「不……抱歉,是我失礼了!」

  ……这是在搞什麽啊?!不过就是吃个饭也能弄的这麽糟糕,真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是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会胡思乱想?

  黑崎曜羞得只知道低头猛吃,再也不敢抬头多看潋水一眼。所以他也没发现此刻潋水正用似笑非笑的调皮神情盯著他红透的耳廓。

  没有人再说话,有好一阵子,饭厅里只有杯盘碰撞的声响,渐渐地,黑崎曜的内心感到平静不少,虽然他不晓得刚刚那股骚动是怎麽回事……或者,也许他知道,只是他不想承认而已。

  偶尔能像这样吃上一顿饭也挺不错的,他心想。

  「还有很多,不要客气,尽量吃。」看到潋水快要全部吃完时,脸上意犹未尽的表情,黑崎曜的心情变的很好。

  从小便独立生活的他,厨艺绝不能说不好,只是就算他煮的菜再怎麽好吃,只有一个人的餐桌也让他感到索然无味……有些不习惯,因为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感觉到这种寂寥了,就在数个月前,还总有一两个人会陪他吃饭。

  ……他已经寂寞到就算对桌坐著潋水也会满足的程度了吗?唉……来到这个镇上也有一段时间了,就算自己不太擅长交际,也的确该有几个能请到家里坐坐的朋友了。

  「好,谢谢老师。」潋水甜甜一笑,看来很是幸福……呃,说起来,他好像也是一个人住?就连相泽同学也只是借住一段时间而已……那他的家人呢?

  接过潋水递来的空盘子又盛了一盘,曜思考著到底该不该问?问了好像很失礼,不过不问又好像很失……职。(曜硬是把「失」後头的字从「落」改成「职」。)

  「潋水同学。」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一问,反正他是他的导师,知道一些学生的家庭背景也不算侵犯隐私。「你没跟家人一起住吗?」

  潋水很乾脆地摇头。「老师不知道吗?我父亲是祖父和别的女人外遇下的私生子。」

  「啊?」黑崎曜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本来呢,圣斐斯家……也就是我祖父那边那个乱有名一把的家族。他们表示可以承认我父亲的身份并照顾他们母子俩的生活,条件是我父亲必须放弃祖父族长的位子及遗产的继承权,并由圣斐斯家替他决定婚配。他答应了,所以後来就和我母亲结婚并生下我。」

  潋水没有停下手中的调羹,吃完一口才说一句,所以曜听得很慢,不过这刚好可以让他来得及消化完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同时保持冷静。

  「可是最後,在我五岁那年,他们还是离婚了。因为我父亲爱上了我母亲的哥哥,然後两个人私奔了。」

  「什麽?!」黑崎曜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私、私奔?!两个男人吗?「那令堂她……」

  「她当然很难过啊!不过她也很看得开,她还常说还好他们私奔了,不然还真不晓得该怎麽面对那两个人。只是她太爱我父亲了,我又长的很像他,她也不知道该拿我怎麽办才好,只好把我送回圣斐斯家抚养。」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紧咬著圣斐斯家敲一大笔赡养费就已经很好了,总不能带著我这个拖油瓶妨碍她的第二春。」

  黑崎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了,他的脑袋似乎闪过千头万绪,又似乎什麽也没想。「那你……」

  「哦,圣斐斯家族对我很好。虽然他们不打算栽培我,也没想要把我列进族谱,不过这正合我意。而且他们愿意让我使用圣斐斯的名义直到成年,每个月也有固定的生活费汇进我的帐户。

  就连到日本来也是我自己的意思,他们只是在我成年以前替我安排一户寄养家庭充当我的监护人。我很幸运,就连寄养家庭的父母都对我很好,他们的小孩也真的把我当成大哥一样对待。只是他们都是考古学家,成天绕著地球跑,弟妹还小可以到处跟著玩,可对我来说就太累了,所以我就留在这里了。」潋水耸耸肩,神情和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这样……你觉得好吗?」

  「不好吗?我现在很快乐啊,有名门的权利却不用履行名门的义务;有幸福的家庭却不受家人的拘束,甚至连我亲生父母那麽轰轰烈烈的分手原因都可以那麽和平的落幕。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嗯,好吧,是还有所求啦。潋水盯著曜目瞪口呆的模样,心花怒放,只觉得他好可爱,可惜看得到又摸不著,还要表现出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真是酷刑一场。

  「啊……说的也是,那你真的很幸运。」黑崎曜低垂著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著,他的手不自觉地握住手腕,扯紧的,是暗沉的旧疤。

  『都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你全家!』

  『好痛!不要、快住手!』

  『爸爸、妈妈……呜呜呜……你们在哪里……?』

  『真可怜啊……才那麽小的孩子……』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你真正的家人。』

  『……为什麽死的人是他……?』

  「呼……哈……啊啊……」黑崎曜弯下身子,痛苦地喘息著。他瞪大双眼,却看不到眼前的桌椅,而是满满的幻影。他知道自己倒了下来,耳边似乎有听到椅子被碰倒的声音,还有潋水慌乱的低吼……但是那些都在他的幻听下变的模糊。

  杂乱的交谈声……小孩子的惨叫……大人的痛骂……

  「─────没事了……曜,没事了。」冰冷、颤抖的身躯落入了某个怀抱。曜习惯性地伸出手,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一般抱住对方的腰,以便更加贴近那份温暖。

  「俊树……」他低叹著。

  对方的身子明显一僵,但并没有多说什麽,只是更加绕紧手臂,口中依然说著没事了,用袖子仔细地拭去曜额边的冷汗,然後来回抚著曜的背脊。这个无特别意义的动作竟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不是俊树。

  这人身上淡淡的冷香和俊树惯用的古龙水不同;那尚未发育完全,带著几分青涩的胸膛也分明不属於俊树;耳边低柔的呼唤也比俊树的声音多了几分柔情……那是谁呢……?

  「潋水……潋水……」

  他认出他了!他认出他了!

  心里一阵狂喜,潋水忍不住更用力地抱紧怀中的身躯。「我在这里!曜,我在这里。」

  「潋水……好痛……你快勒死我了……」

  潋水连忙放开快要喘不过气的黑崎曜,道歉连连。

  发觉两人都还跪坐在地上,还是潋水帮忙把暂时脱力的黑崎曜搀回椅子上,并贴心地喂他喝了杯水,才让曜的脸上恢复了点血色。

  而现在,他正在用自己的手心,仔细地把曜还有些冰凉的指尖搓暖。无微不至的照顾,要说黑崎曜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几年没发作的病,一发作就是在潋水面前,黑崎曜心中只有三个感想:

  丢脸,丢脸,加上丢脸。

  他总是让潋水看见自己没用的样子,这大概是连俊树也不曾得见的吧。

  相对於因为觉得羞耻而不敢开口说话的黑崎曜,潋水的态度就自然多了,待曜的指尖也回温後,潋水才慢悠悠的开口。「老师你刚刚怎麽了?是不是我的家庭背景让你不舒服?」语气很轻柔,却暗藏某种程度的强硬,让人想装作没听到都不行。

  果然问了。黑崎曜的心里咯噔地打了个突。「不是啦……我想大概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黑崎曜故意看向潋水的另一边,死活不让两人的视线对上。他有点纳闷自己在心虚什麽,每个人都有不想告知他人的事,就算他摆明了不想谈,相信潋水也不能勉强他……那自己又何必说谎?

  但就因黑崎曜又一次错过了潋水的视线,他才会没发现那双盯向自己,澄净无杂质的眸光,此刻犀利的可怕。

  「哦……真的不用去看医生吗?」好烂的谎话!他潋水是十七岁又不是七岁,骗他不晓得疲劳是怎麽一回事啊?

  「真的不用。你看老师我都这麽大了,还会不晓得怎麽照顾自己吗?」

  「……」这是一个刚刚才倒在地上的人会说的话吗?潋水挑眉,不予置评。

  潋水闭起眼,长吁了一口气,听起来很像叹息。「老师,你真是个好人。」

  无端被送了张好人卡的黑崎曜不解地抬起眼。「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连逞强和说谎都做的这麽差,果然是为人师表的楷模,做不得亏心事啦!

  「我想过了,像老师这麽好的人,没有必要跟我玩什麽无聊的游戏。从现在开始,我会认真地过日子。」也会认真地追求你。

  潋水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老师可以随意处置。我没有备份,不相信的话随时欢迎检查。而且我保证绝不会再对老师胡来,之前的一切请都当作没发生过,给您添麻烦实在很抱歉。」

  在黑崎曜瞠目结舌的瞪视下,潋水起身鞠了个躬。「今晚谢谢您的招待,请早点休息,老师晚安。」

  「啊……等等!」直到潋水拎著书包离开玄关,黑崎曜这才回过神,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拉住正要关上的门。

  潋水微微转过头,曜可以看见他的眼里写著不解,似乎是在等自己开口……可是他没有什麽话好说啊,他只是……只是不想他就这麽走掉。

  「潋水同学……明天……不,以後,你都可以来这里吃晚餐。」苦思了很久,黑崎曜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潋水的侧脸浮现足以融化人心的柔和微笑,可惜那笑实在太轻太浅,甚至停留的太短,弄得曜几乎以为那只不过是月亮的光芒洒在他柔美的脸上所造成的错觉。

  「谢谢老师。」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一切又回归平静。

  曜晃回椅子上坐著,对桌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座位,桌上还搁置了一副用过的餐具。

  那明明是自己最期待的一刻……潋水向他道歉、过去的事一笔勾销、甚至亲口承诺再也不会逾矩……他应该要很高兴的……可是,配上他方才冷淡漠然的表情,一切似乎又不如想像这麽美好了。

  终於等到了不是吗?等到潋水自己玩腻的这一天。可是为什麽,自己的内心只有一股被抛下的失落感……为什麽,他会感到惆怅不已呢?

  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了。

  黑崎曜盯著餐桌上静静躺著的手机,想起潋水临走前那个被他幻想出来的微笑,良久,他摸上自己的脸颊,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现在一定脸红了。

  +++++++++++++

  另一方面,全然不知黑崎曜复杂心思的潋水,正在狂奔。

  他跑到最近的一座投币式电话亭,投了钱後拨了一串号码,不久,接通。

  (喂?)电话那头,是泷也带点疑惑的嗓音。

  「泷也,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

  (潋水?你的手机呢?)

  「没时间解释了,总之,帮我查一件事!」

  +++++++++++++

  照片删了的隔日,黑崎曜就把手机还给了潋水。虽然潋水说东西可以随便他处置,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会贪人财物的人。

  只是,他对潋水还是有些在意,例如,当他把手机还给潋水时,他脸上的表情。

  他没对那支风潮未褪,价值不菲的小东西多看一眼,反而是面无表情地盯著自己将近半分钟之久,看的他不知所措。因为他虽然是面无表情,但那碧绿的眼瞳里却似乎蕴酿著某种复杂的情绪,好似有千头万绪搅的两潭春水波动不已,混乱的令曜读不出他的想法。

  「老师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一阵沉默後,突来的问句还真教黑崎曜反应不过,他怔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是……是啊。」

  「那,你还能重新接受我吗?」

  「嗯,我相信你会是个好学生的。」黑崎曜没听出潋水话意的微妙之处,还傻傻地回道。

  「谢谢你!」潋水欢呼了起来,激动地拉住曜的双手将之握紧。那一刻,潋水的脸上展露出一个感激欣喜的笑容,连双眼也绽放出阵阵光釆,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初识时那个喜怒易形於色的少年,又活灵活现地站在黑崎曜面前。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担心自己不被原谅,才日日板著脸,拉著距离度日啊?

  看来这孩子的本性也是不坏,做错事也会被良心折腾。也算苦了他好一阵子,自己就大人有大量,别再心怀芥蒂了吧。

  直到这时,黑崎曜才完全相信潋水是真心悔改,也才真正放下所有疙瘩敞开心胸。不然照潋水先前冷冰冰的态度,就算和好,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和他相处。

  潋水的欢颜一直到出了黑崎曜的办公室,走到走廊尽头转角处後,瞬间消失。

  一拳用力地重击在厚实的墙上,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引人侧目了。幸亏这个角落平时不太有人逗留,加上预备钟也快响了,多数学生都赶著回教室,以致潋水身旁并无生人。

  「好了,别这样,你很努力了。」不过熟人倒是有一枚。泷也拍了拍好友的肩,要他别用肉身和钢筋水泥过不去。

  「可恶……」潋水咬牙,不只因为手部传来的阵阵麻痛,更因为那积压满腹的不甘心。

  手很痛,心也很痛,但比起曜曾经遭遇过的,那只是九牛一毛。潋水转身,将头倚在泷也肩上。

  「好不甘心……我好想抱他……」到底要经过多少苦痛,才能把那麽深沉的恐惧烙印在一个人的心里,即使事隔十多年也无法消减半分呢?

  看曜昨晚那麽害怕的模样,想必连夜里都会睡不安稳吧……可是为什麽偏偏在这种时候,自己却连最基本的陪伴也给不起?!这叫潋水怎麽不恨,不恨自己的无能?

  曜……对不起,也许不是现在,但我一定会给你幸福……我会永远保护你的。潋水在心里暗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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