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县令大将军 下————胭脂虫
胭脂虫  发于:2009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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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气极,见我在一旁微笑,手指向我,定定地看了会儿,方恨恨地用劲回头,口中一直喃喃着走过去,明显的受打击过大,连身影都有些歪歪斜斜,“……祸害遗千年……祸害遗千年……”


走了五六步,回过头来对着应劭大吼,“你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回去吃饭!”


我微笑,放了应劭手,对他道:“去吧。”依依间,竟是有些不舍。


吃过午饭伸个懒腰,竟觉神清气爽,信步踱出来,散了几步,突地想起一事,便往应王府走去。


未至半途,就被人拦住,“陵王有请。”


我笑笑,叹一口气,跟着过去,见着墨樵,他不减担忧:“听说你向圣上请命到藏州?”


我微笑:“从今往后,便与王爷告别了。”


墨樵沉默了一会儿。


我笑道,“不知王爷此次宣我过来,是否又是像上次那样,那下官可担当不起啊。”那皇上的脾气,受一次就好,我老了,禁不得第二次的龙颜大怒了。


“不会。”墨樵似是触动一下,叹口气,“也是庆幸,还好还好。只是苦了那白嗣,如今全城都在搜捕他了。”


“噢?”我惊讶,忆起那晚那个人,不由暗笑,“那也是天命劫数罢了。”


墨樵苦笑一下,“此番叫你来,为师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这几年来,为师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了。”


我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心里不免略有些小小的得意。


墨樵似是恼了下:“油嘴滑舌。”


我笑了起来。


抬头风清云淡,前程如梦一场,终是静了风烟停了笙曲。


“应将军……”墨樵叹了口气,“是个人才……可惜终归是比不上太子……”


我但笑不语。“王爷每日在宫中,见着太子当然是比见着他多,了解也仅是皮毛罢了,也许太子是纯真可爱,但王爷又怎知,他在我心中比不上太子?”


“……”墨樵沉默了会儿,“斐儿,我放心不下……”


我微笑,将杯中洒尽洒于亭外花土,回过身来,放下酒杯,道一声:“我都放下了,王爷又何必放不下。王爷在宫中可有幸福?”


墨樵略微地蹙起了眉。


我淡淡地笑道,“王爷如何幸福,下官便也有何种幸福。人生在世,只求着这小小温饱,心里上便安宁了许多。与其拼死拼活,‘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陵王以为有道理不?”起身作揖道,“告辞。”


原来一个跟我纠葛了这么长久的人,在一天终于放下了,便也如此。


如此而已。


却已经令我心中坦然了。


匆匆忙忙出来,匆匆忙赶路,想着今日在大殿之上应劭那镇静坚定的样子,嘴角微动了动,唇角带了些笑,那样的人儿,一旦坚定起来,竟然是如此的——动人。


行色匆匆,忽地一小娃跑出来,我躲避不急,被撞到,自己跄踉未摔倒,倒是小娃趴伏在地,“哇哇”嚎哭起来。我心疼,连忙蹲下身来抱起他,细看时才发觉这小娃不到三岁,扎了两个小辫,长得颇为文气,粉嘟嘟如年画上的小人儿,更是怜爱万分,诱哄着摸摸软绵绵的手脚。那小娃娃竟也就这样子止住了哭声,盯着两双圆溜溜的眼眸一个劲地瞧着我。正相互逗乐之时,手中小娃忽地被夺走。抬头看,好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童,头顶上直着一个朝天角,一手叉腰,一手拉着方才的小娃,剑眉倒竖,英气逼人地命令道:


“汪汪,咬他!”


我疑惑地站起身来。忽地从小童身后扑上来一条大狼狗,朝着我就扑过来。我急忙闪躲,颊畔一阵风过,心里暗暗庆幸,眼见得狗还要扑过来,那年画般的小娃忽地咧嘴更哭起来,也幸得他一哭,惹得那虎头虎脑的小蛮童只顾着哄他,没有再向大狗下令。


我急急逃脱,颇有抱头鼠窜之势,心里自觉狼狈,逃了一段路后突地觉得可笑,哈哈大笑起来。


真够窝囊……连冷汗都出了一身……


哼两声,方才觉得自己腰有些疼……


唔……人真是老了……这样子一闪,都会闪到腰……


揉着腰到王府,被一个小门卫拦住,我笑着作揖道,“下官来拜见应将军,烦请通告一声,就说李斐求见。”


小门卫傻了下眼,愣愣的就把我引到客堂。我也不客气,就此坐下,小门卫跑去端了茶水过来。


“谢谢。”我接过茶杯,眼瞥见他手犹保持着递杯子的姿势,不由道一声,“你不用去守卫吗?”


“啊?是!是!”小门卫如梦初醒,连忙跑回去。


我微笑着轻抿龙井。不知何处一老妇走出来,竟就这样子从客堂东面直直地走过去,走到客堂西面,又忽地折回来,坐在我的另一侧,偏了头直直地打量着我。


我有些承受不了那种目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行礼,“老人家……”刚想问老妇如何称呼,就见她抬了手过来,冲着我的脸伸过去,我蹙了一下眉,痛痛痛!


“好端端的一张脸,就这样子了……”老妇人唏嘘,“居然也不涂点药,就这样子……让人看了好生心疼……”话说完,竟然撇下我一句话未问,就这样颤颤巍巍地走进了西堂。


真是奇怪的老人……


来来去去,从东堂走到西客,又回来说了这两句奇奇怪怪的话,再走回去。


看其服色,似乎并非王府下人。


我挑眉,打开茶碗,就着茶水看自己脸上,不看犹可,一看吓得立刻倒抽一口气。右颊上有三道爪印,不用说,定是方才那只大狗所为。可叹我一路行来,只是痴痴傻笑,也不觉痛。方才被那老妇人一碰,痛得吸气。


老妇人颠着小脚又颤颤巍巍地走了回来,怀里抱了一布盖的篮子,过来放到堂上的大桌上。“来来来,小男孩……让婆婆来给你擦擦……”老妇人言语慈祥,长相也颇为慈祥,可是不知怎地我看着她,背上突地起了一阵凉意。


小男孩?


好呕……


眼见着老妇人用棉布蘸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药膏朝着我的脸就伸过来,我连忙后退,“不不不,不不不,不劳老夫人动手,在下自己来就好。”


“听话……”


全身再起一次鸡皮疙瘩。


“不不不……”


“过来……”老妇人慈爱地安抚着。


“不不不,不不——”话到此处忽地断了。几秒钟后,下午的应王府大堂,忽地响起呼天抢地的嚎声,“痛痛痛——啊——”


第八章


“稍辨旂常色,尚闻钟漏残。”喃喃一句。


一颗砂子滚下来。


“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砂子两颗滚下来。


“瘦尽灯花又一宵……”砂子三颗滚下来。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砂子四颗……五颗……六颗……


眼睛直愣愣地。


黑色的眼眸一动不动。


眼前的人儿从进门到现在,趴在桌上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就这样子直着眼直着身子走过来,趴着,一手托腮,另一手垫在下巴下,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注视着桌上的父亲赠给他的陶瓷漏砂计时仪,就这样子直直地趴了好长时间。


“李斐……”唤他,他不应。


心里忽地焦急了起来,听得小仆过来禀告李斐过来之后,他就急急地奔到客堂,见到的他就这个样子了。


目光呆滞,神情凄惋。


心中心痛,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人儿方悠悠叹一声,回转神来,一双黑眸对上他,立时引得他呼吸一窒,心跳漏了一下,那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半晌,乌珠动了动,可疑地转出一些水汽来。


“李斐?”心痛,又怕吓着他,只得小心翼翼地问。


“那位老妇人……当真是你娘?当真是一向以贤慧著称的应王爷的淑贞王妃?”我心中说不尽的凄楚,“当真是生了你的娘?当真是一向备受推崇,年轻的时候艳冠京师,贞史书籍皆明了于胸,集众家女子淑德于一身的王妃?”


呜呜呜,完全就是一个老妖婆啊啊啊……


怎一个凄苦了得!


“怎么了?”应劭焦急起来,“我娘对你做了什么?”


我摸摸自己右脸,吸吸快要发酸的鼻子,将一直遮着的手拿下来给他看,“就是这样子……你看着好了……”


呜呜呜……如果说之前右脸上只有三道被狗抓到留下的极细小的血痕,现在就是三道极宽极粗的淤了血发了青发了紫的大血痕……


“……”应劭沉默。


我转过身去,抓了铜镜过来,抬起衣袖就着镜子慢慢地擦起脸上还残余的红蓝药膏。


吸气,抽气,心中恨恨,咬牙切齿,听得身后应劭尴尬道:“李斐……我娘就这样子……”。


我咬着牙,袖子一角渐渐的抹下大部分药膏,看着惨不忍睹。


可恼身后对风情只能解得了一不知二的人儿犹道:“李斐,你知道,我并非为你皮相……”


我恨意未消,擦了脸,甩袖起身就要走。应劭忽地起身喊道:“李斐!”


我恨恨地回转身坐下,趴在桌上,“还好还好,还好我将你拐了去藏州,谢天谢地……”


一老头进来,望见我,忽地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大人,你终于来了……我家三儿中午等了你好久……”


我愣住,望见那老头儿就这样子挂在我身上,把个脸埋进我怀里。


应劭双颊微红,颇为尴尬地介绍道:“李斐,此为家父。”


我再次瞠目结舌。


“令尊?”


应劭点头,神情惨痛。


“就是当年被百姓唤之为‘神帅天将’,弱冠之年便克陕州,进军北德,履冰渡河,前驱猛进,破蛮夷八十余寨,连战三十捷,手下军士皆有以一当百之才,暂敌首上万,曾在抚阳一战中单骑杀敌上将十骑,全身而嫁,令蛮夷闻风丧胆,后来被圣上赐“平西大国公”,封为“镇国懿王”的应王爷?”


应劭闭了眼点点头。


我定定地看了他,摇摇头。


应劭闭了眼,犹重重地点了头。


我直直地拐过脖子,望向伏在我怀里的老头,再转过头来,对着应劭,摇头。


应劭脸上神情惨不忍睹,仍坚定地点点头。


我闭上眼睛,收拾起碎裂成八块的对虎子将门的敬佩之情。伸出手,慢慢地拍拍老头……呃……不……应该说是应王爷的背,“王爷……”


“难得我家三儿有喜欢的人……呜呜呜……这小子从来就没有说过他喜欢过哪个人……从来就没有见到他在意过哪个人……”他老人家抬起头来,瞅着我端详,“虽然是个男的,可是……我也认了……唔……你长得还真是……”从我怀里慢慢地钻出来,走到他儿子前面,伸出手对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一拍肩,“儿子,眼光不错。虽然比不上女人,有两陀小丘一杆柳腰,但咱府里也不差这个。”


我哭笑不得。


应劭苦笑。


“来来来,让他跟我下一盘棋。”应王爷命令道。


我闻言挑眉,应劭忙道,“不了不了,爹,我跟李大人还有话讲。”


“不!一定要下!”老人家脾气凭地倔,“进我家的人,都得跟我下一盘棋。”说着竟是板了脸。


我连忙迎上去,“能陪王爷下棋,实在是下官荣幸。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应王爷板着的脸才松懈下来。我心里松一口气。这老人家变脸变得竟是如此之快。


“李斐……”应劭拉了我的手,似是略有些紧张。


“没事。”我微微一笑,“我的棋艺不差。”


“不是这个……”应劭似是极为头痛,“呃……这个……我先跟你说一声……那个……”


“臭小子,啰啰嗦嗦的在讲什么坏话?再拉着人不放,我就生气了!”应王爷走到门口,见我还未跟上来,吼道,“赢不了我,就别想嫁过我家!”


嫁?!


我疑惑地把脸转向应劭。


他笑得痴傻而满足。


我暴踢他一脚,他方才回过神来,苦着脸,“这下如何是好……李斐……你一定要赢啊……”停了停,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刚才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来,“呃……那个……先跟你说……我爹……我爹他的棋品……不是太好……”


应王爷的后园里,已经到了百花初绽的时候了。满园清香,红杏娇俏地伸出一枝花枝来,犹是小小的花骨朵儿,却已经是透了些许的红色诱人了。


四个侍从站在小亭的外面。围绕着这造型精巧的青石小亭的是一排迎春花,昨日的微雨,引得花落无数,树上满铺了一层鹅黄色的花瓣。


清风过,送来阵阵花香入亭内。亭内青石桌上,一壶碧螺春,两精致玉杯,中放一棋盘,老小两人正忙着对奕。


转瞬间十五分钟过去。


四个站在小亭外的侍从一动不动。


亭内下棋的二人似乎也毫无异样。


“叭——”一声,应王爷走一步。


我轻轻地揉了揉眉心,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是这也未免……“呃……这个……王爷……你刚才移了我的棋子了……”我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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