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肖墨涵夫妇,虽是软禁在竹海内,但对他们夫妇无丝毫苛责。
这一切,只是想就近看着慕少游,看看这个人有多少面目。
谁能料,越是看得多越是离得近,就越是陷得深。
奈何慕少游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他素来霸道,想要的就要到手。最先是想要这人为赤峰教所用,再往后,却想要这个人的心,想要这个人的目光时刻在他身上。于是,他以肖墨涵夫妇做要挟,借慕少游对肖墨涵的在意,一点点将这人困在身边,看着对方发怒反抗,却更想将这人掌控在手。
然而他低估慕少游,也用错了心思。再三逼迫,纵然为这人耗尽心思,最后还是只得了假意逢迎和背叛。赤峰教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他被慕少游亲手所伤,震伤全身经脉,被严守带着败走北疆。
原以为这份刻骨恨意,这辈子都不会消去。但事隔十年之久,再见这人,还是如冤孽般,想要将对方占为己有。想对方连人带心,全为自己掌控。
更甚者,仍旧会因他心软。
慕少游之于他,或许就是越不过去的魔障,纵然沉沦,也是心甘情愿。
无可抗拒。
突然听怀中人轻咳了两声,低下头去,见慕少游面色微微泛红,一张俊秀容颜依旧,但那双眼却空洞无神。当年初见时令他心折的颜色失了大半,心里如利刃划过,眼前这人的面容与旧日记忆纠葛,沈千扬收紧手臂将人拥住,轻轻吻了下去。
月色如水银泄地,照了满床。
沈千扬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我说,我肯放掉前尘旧事,只要你一心一意留在我身边,你当如何?”
第三章
突然听怀中人轻咳了两声,低下头去,见慕少游面色微微泛红,一张俊秀容颜依旧,但那双眼却空洞无神。当年初见时令他心折的颜色失了大半,心里如利刃划过,眼前这人的面容与旧日记忆纠葛,沈千扬收紧手臂将人拥住,轻轻吻了下去。
月色如水银泄地,照了满床。
沈千扬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我说,我肯放掉前尘旧事,只要你一心一意留在我身边,你当如何?
“……”
落在额上的吻轻柔缠绵,秦休却觉整个人被烫伤来。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微笑了问道:“沈千扬,我伤的是眼睛,不是耳朵?”
额上的吻稍稍往下,停驻在眉心,秦休别开脸,又被对方扣了下巴转回去。
“我的耐性有限,让步也有限。给我一个答案,不是太困难。”
沈千扬扣着慕少游下颌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极冷的天,手心微微有了汗水。他想要听慕少游的答案,却又怕听到答案。
当他已退让到这个地步,如果这人还不肯将丝毫心思放在他身上的话,他无法说服自己,再对这人宽和。
等了许久,等得周围的时光似乎都已停驻。
手掌中,月光映照下的容颜如玉雕般剔透,略淡的唇色如扫了柔光,慕少游稍薄的唇张开来,终于有了回应。
“不可能。”
极清晰的三个字,却极残酷。
沈千扬扣着秦休双肩的手顿时收紧来,恨不得将这人摇散,心头怒气如翻江倒海般扑涌。愤怒之余,隐约还有心疼的感觉,被人将真心一点点轻贱,碾磨成灰视若敝履的同意。
再如何退让,也无济于事。
秦休也感觉到他的怒气,却还是垂了眼继续道:“不可能。你肯放掉前尘旧事,无非是给彼此一个解脱。凭什么要我心甘情愿任你掌控?”
沈千扬眯着眼,眼底一派雪寒,连心都沁冷了下来,他咬紧牙,一句话说出来,竟隐隐带了血腥气。
“慕少游,你可有心?”
如果有心,怎可一再将别人的真心轻贱。
就算他瞎了双眼,武功尽失如同废人又如何,他到底是慕少游,心狠无比,残忍无比。
只见怀里的人眉尖蹙起,口吻里也似动了怒。
“我自然有心!如果没有,我不会自废武功,不会十年未沾毒术,更不会让严守带你走。不过现在看来,当初所做种种,只是愚蠢而已。”
沈千扬闻言冷冷笑了来,恨得眼角泛红,“这算什么?愧疚,歉意,还是假仁假义的偿还?慕少游你这样的人,若讲仁义,是不是太可笑了?你这颗心,和我一样狠,你的手段,同我一般毒辣,你这样的人,也只配得起我沈千扬,怎么可能配得上真仁慈真仁义的肖二公子!”
“……”
秦休紧紧压着胸口,沈千扬的话如利剑,句句直插胸口。
他这样的人……当年他被逼入赤峰教,沈千扬以肖墨涵性命做要挟,步步紧逼,他推拒不掉惟有与之周旋,更一面冒肖墨涵名义与无垢山庄接触,意欲将卧底这个身份给肖墨涵,让无垢山庄重新接纳肖墨涵。却不想,赤峰教大败退离中原,苏云镜会觉有愧于沈千扬,心中焦虑过甚,生小痕时难产而死。肖墨涵身子本就不好,爱妻病逝对他打击过大,竟等不及墨莲花开,撒手人寰。
他自作聪明以为是为肖墨涵好,结果却害了知己好友的性命。他这十年将小痕养在身边又如何,终偿还不了他父母性命,还强骗了一份父子天伦在手。
无耻至极。
被戳了痛处,秦休也有种不管不顾的决绝,道:“沈千扬,你莫要想错了。当年我对你做的种种,与你对肖墨涵夫妇做的种种,不过是两清而已。我惟一欠你的,不过是以假意还你的真心。所以我伤你全身经脉,我也自废武功,我毒你一教教众,我便发誓这一生再不用毒。我与你,只是两清!没有谁欠谁!”
憋了十年的话,终于可以吐出来,旧日里种种画面清晰闪过。药王谷里师父谆谆教诲,无垢山庄中肖墨涵知己相惜,竹海里一柄剑饮尽众人血的狠辣,甚至于赤峰教中,沈千扬的掠夺紧逼,之后的众叛亲离,全都清晰无比。
他当自己可以在世为人,可以舍弃前尘过往,其实不然。就如沈千扬说的一样,他不过是自欺欺人。旧日里种种他比谁都记得清楚,这些纠葛从未真正放下,做再多潇洒姿态,又什么用?徒添笑料罢了。
他终究还是慕少游,做不了临淄药店里的闲散大夫秦休。
倒不如爽爽快快把旧日里的爱恨纠葛一并吐出来。不管今后如何,这一刻的痛快,总算是图了。
我和你只是两清,没有谁欠谁。
我们没有半点瓜葛。
沈千扬脸色唰地白了来。
怨恨也好,愧疚也好,甚至是施舍性的他所痛恨的补偿也好,只要有这些感情在,他之余慕少游,便是无法斩断的。
但现在这个人告诉他,我和你,没有半点瓜葛。
何其决断。
而他又把自己置于何等鄙贱的地步。
“两清是吧,谁也不欠谁?既然你觉得不曾欠我的,就让我欠你好了。”
猛地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沈千扬的动作里略有些失控的疯狂。这些日子一再劝自己对这人温柔,劝自己收敛性情,但结果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目不视物,却猛然被人压在身下,慕少游先是一怔。
但突然听外面一阵笛声悠扬,日间方听过的调子熟悉无比,这才猛地醒悟过来,眼睛看不见,却觉落在肩上腰上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身上衣裳被使劲拉扯着,人也被压住不能动弹。
那笛声极近,似乎就在近处。慕少游越听越心惊,挣扎的幅度也大了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而这激烈的反抗,却换来更霸道的压制。
灼热的吻落在颈间,白日里从楼梯上走过时,飘进鼻的淡淡药香味似乎就在附近。
当归当归。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不管怎样,他总还有些东西不愿被毁掉,也总还有些底线不能被碰触。
慕少游唇咬得出了血,感到身上有了凉意,手腕扣住一起,用什么东西绑了起来,但无论怎么挣扎也挣不开,他终忍不住颤声道:“沈千扬……你停手……放过我这一次……”
仿佛师兄就在旁边,慕少游说话的声音极小极弱,连尾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从未有过的示弱,即便是瞎了双眼被沈千扬压住一再求索,他也未曾发出过这种脆弱的声音,更未曾低头服软到这等程度。
沈千扬先是一僵,但马上就摈弃自己的心软,眼睛里充了血,低头狠狠吻上去那薄情的唇,但又再次僵住来。
手拂上慕少游脸,是一手的湿意。
扣住那人下巴抬起脸来,却见一脸泪痕。
认识慕少游这么多年,从未见这人哭过。
心里被什么重重撞过,沈千扬眼睛眯起,一掌重重拍向身下床板,震怒之下,听慕少游的声音益发轻了来,“饶我这一次……”
第四章
檐前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孩童的嬉闹声就在附近,热闹得过了头。
秦休静坐在檐下,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仅露了一张脸。但雪山脚下的寒风毕竟凛冽,虽是如此,他脸上还是给刮得木木的疼。
深吸了口气,微冷的空气从鼻腔缓缓流过,即使看不见,他也能知道,此刻沈千扬人就在身后。黏在身上的视线霸道而灼热,不肯放他片刻自由,也不肯给他丁点逃跑的机会。
不过……难以想象的是,沈千扬昨晚竟然会放了他。
他昨晚慌乱求饶时,其实已带了些绝望的心思。以沈千扬素来霸道执拗又掠夺成性的个性,那样的情况下,还要他放手,可能性太小。只是昨晚紧张过了头,才会那样示弱求饶,倒他没料到,对方居然肯放手。
突然间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十年时光,变的并不只他一个,沈千扬,或许也有转变。但是,他还是不清楚沈千扬究竟要怎样?
那样容不得背叛算计的一个人,居然会对他说,他可以放掉前尘旧事,只要自己心甘情愿留在身边。那样的话听在耳中,不是不震惊,也不是不曾往深处去想。只是沈千扬的个性太过强硬,又掠夺成性不只餍足,拥有这样一个人的爱和恨,对他来说是过度的束缚。而且,这种在他瞎了双眼之后的退让,又带了多少心软怜悯的成分?
更何况,他秦休也不可能放任自己一直处于劣势,被人禁锢一辈子。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什么东西冲入怀,小孩子的惊呼声中,一股巨大的冲力将他撞得猛向后倒去。
黑暗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掌握不好平衡,秦休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完全不知自己下一刻会摔倒什么地方,又会摔成什么样子。
是鼻青脸肿还是手脚伤折?
还有冲撞他那孩子,怕要承受沈千扬的怒气……
然后,人直直向后仰去,却没有接触到坚硬冰冷的地面。
一双手自身后扶住他。
淡淡的药香味霎时漫入鼻中。
对方的身份不言而喻,秦休一颗心咚咚咚直跳。
身后的手将他身子扶直,温柔磁性又带了点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心些,这些孩子,也太顽皮了!”
撞到他怀中的小孩子这才揪着他衣裳爬起来,脆生生道了句歉,又一溜烟跑没了。
“有没有伤着?”
身后那人软声问着话,秦休按住被撞得生疼的胸口,摇了摇头。边循声将脸转向那人的方向,轻轻笑了笑,向对方道了句谢。
“多谢。”
一句‘多谢’说得轻松,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按着胸口的手,揪起衣襟时揪得有多紧。
怀里突然多了东西。
是刚才那孩子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往他衣裳里塞的。
他是背对着的沈千扬的,那孩子的手往怀中一探,他就醒悟过来。而随后出现在身后的淡淡药香味,更让他肯定那孩子的举动不是意外。
师兄莫耶,终于有了动作。
只是想来有些可笑,他们师兄弟十年未曾见面,再次相遇,却连坐下来叙旧,互唤一声姓名说说闲话的机会都没有。
有的,只是小心翼翼的暗中接触。
感觉到那股药香味又近了些,莫耶似乎在他身旁坐下,过了一阵,听对方和声问道:“这位兄弟的眼睛,似乎有疾?”
“中毒失明。”
这句话,秦休平日里无论对谁说起,面上再轻松,心里也是一阵刺痛。但此刻说来,却不觉多难受,更多的倒像是倾诉委屈。就如同他小时候犯了错,总会先同莫耶求情,而无论他犯的错有多大后果有严重,莫耶总会在师父的怒气下保他。
因此,此刻这句话对莫耶说来,心里很是笃定。总觉得,无论如何,莫耶都会治好他双眼。他已荒废十年,师父的衣钵,当是师兄继承。
“真是可惜了,有没有寻过医?”
“……”
秦休正待答话,却被抓住手臂猛然带起身,略重的力道突兀的控制,都属于沈千扬。还未来得及反抗,人就被打横抱起,脸贴着对方的衣襟。随即响起的是沈千扬低沉的声音,似乎带了不悦。
“天气凉,回屋去。”
话语虽轻,但扣在腰间的力道,昭示着这人的不可违抗。
人被沈千扬抱在怀中,淡淡的药味近在咫尺,秦休心里一阵止不住慌乱,脸色也有些发白。只有揪住衣襟的一双手握得死紧,手心底下,是那孩子塞在他怀中的纸包。
连招呼也不同莫耶打一句,沈千扬径自抱了秦休转身,上楼时,只听木质的楼梯给踩得咯吱作响。极重的脚步,彰显着这人心中的不悦。
虽然不愿意,但秦休没有剧烈反抗。
经过昨夜的事,他两人间的气氛尴尬到了一定的境界。
沈千扬心中明显有不快,但却强忍了怒气。
而秦休怕再度激怒沈千扬,这人会不顾一切强要了他,到时候若让莫耶发觉……所以同样选择隐忍,努力将骨子里的尖锐刻薄掩埋掉。
他其实并不在意世人眼光。换做过去,他与沈千扬之间的暧昧情事,即使被人发现,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了不起。本就存在的事,再觉得不堪难以忍受,费尽心思隐藏它还是存在,并不会因此消了痕迹。
他过去从不为这样的事情花费心思,但现在却不同。
上次被秦痕发现他身上的暧昧痕迹,他已经觉得尴尬不已。如今只要再一想到,他与沈千扬间不堪会被莫耶发现,一颗心就止不住地冰寒起来。
或许,十年时光已多少磨去他身上的锐气,当年的不顾一切换做今日,陡然失了模样。说到底,他还有一些过往不能舍弃。
思量间,短短一段楼梯很快走完,脚步声停住,房间门被嘭一声踹开来。沈千扬抱了他进屋去,将他放到床上。一接触到身上的被褥,秦休身子马上绷紧来,黑若点漆的眼珠四处转着,很是无措。
沈千扬见状心里稍紧,口气却依旧冷硬,道:“不许再去外面。”
秦休努力收敛骨子里的尖锐,略垂了眼,脸上的表情竟因这动作显得有些可怜。
“是谁带我下去的?我看不见,难道还能自己下楼不成……”
后面的声音略发小了去,沈千扬看他委屈的模样,心里猛地像被谁划了一刀,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