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出书版)中 BY 风维
  发于:2009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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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些年跟在他的身边,耗费心力所守护的,不过是那颗原本仁爱的君主之心。若是最终走进帝都的,还是一个冷心无情,只知用剑与血统治江山的铁腕帝皇,那么辅佐他改换江山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思来想去,应崇优还是觉得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只等着别人援救,要努力想些办法,找出第三条解决之道来。
  急行军了一整天,平城全军在黄昏时到达渝洲城外的一处高地,魏聿平下令全营在此暂歇,派了心腹进城联络。
  渝州守将魏渊,因父母双亡,从小就依附在身为族长的大伯魏泰处生长,伴着魏聿平一起读书习武,对族兄素来是言听计从,任凭驱使。他所率的五千守军,也是从平城军中分拨出去的旧部,多受魏氏恩德,故而魏聿平并不曾担心事有不谐。
  然而不知何故,使者进城后大半个时辰过去,渝州城的护城河桥依然高悬,大门紧闭,毫无动静。魏聿平正感焦躁之时,突见城墙上挑出一个人头来,几名弓手随后射下箭书。
  箭书乃是魏渊亲笔所写,言道自己是大渊臣子,奉旨守城,不见圣旨,不也擅开城门,请平城军绕道他行。
  被一向唯唯诺诺的族弟拒之门外,魏少侯羞恼交加,立时便要发动手下十万大军强力攻城,无奈天色已黑,不好妄动,被手下人一番苦劝,暂时忍下满腹火星,命全军在高地扎营设岗,休息一夜,待来日再战。
  因为未能按计划进城,不得不露宿城外,魏聿平很担心王师大军已发现自己的异动,前来追剿,于是派人将应崇优带来,拴在自己帅帐外的坐桩旁,以备随时充作人质,之后又巡哨查岗,忙乱了一番,方才倦极上床。
  此时尚是晚春,渝州地势又高,入夜后气温下降,寒风如刀。应崇优虽有师门心法相护,时间一久,也不免冷得面色青乌。努力忍耐到后半夜,看着周边守卫的兵士都被一天急行军的疲累催得朦朦入眠,他才悄无声息地扭动着身体,从在路上时便已暗暗挣松了一些的绳索中脱出手腕,再解开全身其他的捆缚,侧耳听听帐内的动静,悄悄潜行至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身后,运指如风,封住这个昏昏欲睡的守卫全身大穴,暗暗拖到自己被捆之处,让他蜷成一团。因时间紧迫,不及换衣,只用披风严严地盖了。夜色幽暗之下,纵然时不时有士兵醒来转头查看,也只会看见黑黑的人影仍在原地未动,一时半会儿也许能隐瞒过去。
  凭着远处渝州城头高挑的灯笼,应崇优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拿了被制伏的那个士兵所佩的腰刀,顺着一顶顶兵帐在营火中遮出的阴影外逃。
  非常时期,魏聿平安排的巡营小队极多,应崇优不得不多次伏在地上,等待巡营者过去,故而行进速度很慢,每每回头时,就发现自己距离高耸的帅帐,其实并没有逃得太远。
  绕过一顶牛皮帐篷,前面又有脚步声传来,应崇优急忙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暗影中,看着七、八个人打着火把从侧前方走过,人影渐消,这才稍稍定了定神,按着胸口,再次弯腰前行,谁知未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是谁?"
  应崇优未及多想,刀风已从后袭来,他本能般拔刀还击,且战且逃,因为行踪再难隐藏,周边士兵纷纷惊起,出帐查看,只是因为光线昏暗,场面混乱,一时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发现潜逃者的巡营小队不到十个人,都是普通士兵,武艺不精,乍一交战,纷纷被逼退,只是呼喝着援兵,咬在后面猛追。
  应崇优借着周边多顶营帐的遮掩,勉强又逃了数丈之远,眼看着四周人声渐起,心知脱身无望,不由长叹一声,停下脚步,靠在一处帐房外,凝目看了看手中的刀锋,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架在自己颈间。
  正在绝望之际,身后的帐篷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两只手伸出扯住应崇优的右臂,一面将他拉了进去,一面低声道:"应大人,请勿扬声。"
  应崇优吓了一跳,凝神看时,帐内人竟是昨天无礼斥骂阳洙的那个粗豪将军,不禁呆住。
  "应大人,您是怎么跑出来的?"那将军顿足急道,"不可能逃得掉的!这要是被抓回去,魏聿平一定会给您苦头吃的......要是您受点什么伤,末将们可怎么跟皇上交待啊?"
  应崇优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糊涂,心中疑云暗生,问道:"你刚才是说皇上吗?"
  此时帐外喧哗声更响,那将军伸头出去观望一回,不由叫一声苦:"不好,已惊动了魏聿平,他正派人逐帐搜查呢!你快跟我来!"说罢从简易军床上拿过一顶带帽的斗篷给应崇优披好,拉着他从帐后裂缝而出,一路走,一路跟迎面而来的将士们大叫:"有刺客,快去护卫王爷和少侯!"
  如此这般蒙混了一阵,终是要碰见心眼儿较多的人,疑惑地查问:"朱勤将军,你后面的人是谁?"
  那朱勤回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道:"这人是......"话音未落,已手起刀落,将来人砍翻在地,带着应崇优慌不择路,只知莽然前冲。
  未行几步,应崇优已从后赶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声平静地道:"朱将军,多谢援手。这样是逃不出去的,你也不要平白被我拖累。"
  朱勤刚怔住,应崇优已瞥见有人转向这边,立即挥刀向朱勤斜斜一砍,故意提高声音大骂道:"逆贼,你助纣为虐,天理不容!"不等他反应过来,便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一旁。
  围捕的兵将们蜂拥而至,应崇优独力拼挡了一阵,终是力竭难支,跌跌撞撞数步之后,腿一软,便向后跌倒。
  身体与地面相撞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有一双厚实有力的大手伸出过来,稳稳地托住他的腰,将他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熟悉的声音随之在耳旁响起:"别怕,朕来了......"
  因为极度的惊诧,应崇优愣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完全忘了周边的混乱,只是死死地盯着阳洙的脸,嘴巴不自觉地微张着。
  "这个样子虽然可爱,但你也要眨一眨眼睛啊......"阳洙微微笑着,用手捧住他的脸颊。
  "陛下......"
  "嗯。"
  "阳洙?"
  "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一问出口,应崇优猛地回过神来,双手用力揪住了阳洙前胸的衣服,"魏聿平一定会在沿途布下探子,你不可能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率大军前来的!"
  "没错,所以朕没率大军,朕只带着五百精锐,悄悄跟来的。"
  "你疯了!"应崇优怨声吼道,"这里有十万大军,你居然只带了......带了......"
  "是啊,这两天没见着你,的确快疯了。"阳洙凝视着应崇优的脸,眸色幽深,"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有事,但还是不该让你来,随便你说什么,都不该让你来......"
  应崇优这时已没什么情绪仔细听阳洙在说什么,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拼命地想着脱身之计,情急之态,比他自己独自遇险时要强烈数倍。
  "你别慌,崇优,先静一静好吗?"
  "我怎么静得下来?你这五百人再是精锐,也挡不住平城军十万人啊......"
  阳洙傲然一笑,缓缓道:"朕倒想看看,这十万人中,真正想要背叛朝廷君主的,到底有多少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错,大部分将士并不了解情势,只是依上峰之命行事,可越是这样,你反而越是危险,你是至尊天子,怎么能这样欠缺考虑,轻身犯险呢?"
  阳洙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你这么担心,只是因为朕至尊天子的身份吗?"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争这个?"应崇优又急又气,几乎忍不住想要在他头上敲打两下。
  "好啦夫子,朕就让你看看朕这个至尊天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吧。"阳洙说着,放开搂在应崇优腰间的手,向四周围成环状抵御来兵的手下高声道:"鸣号,放箭!"
  一声令下,五百精锐中有数十人从背上拿下号角,另有数十人弯弓如月,四下射出火箭。
  号声雄浑高亢,曲调婉扬,正是王师御驾专用之音,代表圣驾在此之意,同时,四射的火箭也箭不虚发,落在周边帐顶之上,一时火光四起。
  阳洙唇边浮起一个高贵冷傲的笑容,将遮身的披风一褪,足尖用力,已跃上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大帐篷的顶端,稳稳站立着,扬声道:"平城诸将,不认得朕么?"
  他语调平缓,但使用的是浮山运气传音之法,兼之高地空旷,满营将士大部分都能听见,又加上王号大作,如风鸣龙嗥,一时间全军震慑,冲天的喊杀声竟因此静默了下来。
  于十万叛军中亮出身份的少年天子,立于帐顶,在四周火光映照之下,龙袍王冠的身姿巍巍,直如满身锦围绣绕,光华耀眼,凛然不可轻犯。虽然他的面目不是十分清楚,虽然平日也很少在近处见过他,但呆呆怔住的平城将士们,还是不由自主地立即相信,那一定是真正的皇帝亲临。
  满面铁青之色的魏聿平,终于在此时冲到了羽林军的环围之外。在阳洙的示意下,五百人后撤为半圆队形,护卫在皇帝身后及两侧。
  "魏聿平,见了朕,你竟敢不拜?"阳洙冷冷道。
  魏聿平咬咬牙,知道此时硬说他是假的,只怕也无人相信,一横心,高声道:"你不念我父王扶持恩德,数年欺压。我平城上下已是忍无可忍。既然昏君失道,则锦绣天下人人可得之,我何必拜你?"
  "天下人有眼有耳,失道二字,岂容你信口胡说。"阳洙声色不动,只是目光锐利如刀,"你一人要反,朕不在意。不过这平城军上下十万人,朕却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住口!"魏聿平双眼发红,手托平城王印,向上一举,厉声道:"诸将听令,昏君并无大军相护,给我拿下!日后得了江山,与诸位同享之!"
  应崇优一惊,不由向前迈了一步,却被人从后一拉,又拍了回去。
  "......三师兄!?怎么你也来了?"
  "嗯,"杨晨轻轻应了一声,"你不要着急,静看就是。"
  此时在魏聿平的目光逼慑下,平城诸将都有些犹豫之色,只有两人素来是他铁杆心腹的将军,毫不迟疑地拨剑出鞘。
  "好,好!命令你们的人,给我当场格杀昏君!"魏聿平见有人听命,立即哈哈大笑,但笑容刚布满脸上,立时便僵住了。
  那两柄刚刚出鞘的利剑,端端正正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阳洙却看也不看这边,反而将目光平缓地扫向远方,静静地道:"朕犯险前来,为的就是给你们机会。从现在开始朕数三声,三声之后还手握兵器站立着的,朕必视为叛军!"
  远处的人看不见内圈发生的事情,但皇帝的声音却清晰入耳。"一"字刚刚出口,已有大片大片的人丢下兵刀,屈膝跪下。在这样的情势裹胁之下,纵然还有人心怀犹疑,也不得不随大流而行。从站在高处的阳洙眼里看来,千帐灯火下黑压压的数万将士,宛如被疾风吹过的麦浪般尽皆低下了头,拜伏于皇权之下。
  须臾之间,没有刀光血影,首犯已然被制,十万叛军解甲低头。在雷动的万岁声中,阳洙飘然纵身而下,唇边含着至尊无上的清冷笑容。
  可一直凝目看着他的应崇优,却在此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冷吗?"杨晨在耳边关切地问道。
  "不......不冷......"应崇优低低应了一声。
  阳洙已缓步走到被按翻在地的魏聿平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原来......原来平城军中,早已有你安插下来的人......"魏聿平咳了两声,容色凄厉,"难怪我会输......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十万平城男儿,自然全都是朕的人,你才知道吗?"
  "可是......你明明可以......早就处置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
  "朕的心思,你不配知道。"阳洙冷冷一笑,将足边的一柄利剑踢到了魏聿平面前,"不过你既然身为王爵世子,朕给你全尸。"
  应崇优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正要上前,却被杨晨紧紧拉住。
  魏聿平发丝零乱,环视了一眼四周,眸中涌上滚烫的泪水。剑柄就在他苍白的手边,闪着冷硬的光泽。
  "一人做事一人当,反叛的人是我,不关家父舍妹的事......"
  "不必多说,怎么处置你的家人,那是朕的事。"阳洙语声如冰。
  魏聿平心知苟活无望,咬牙闭眼,当奔流的泪水跌落在地面时,颈血已飞溅而出。
  "兵士无罪,但你们为将者,却盲从附逆,其罪不小。"阳洙的目光只在魏聿平的尸身上瞟了一眼,就缓缓落到其他伏在地上汗落如雨的大将们身上,"不过朕既然已经当众恩赦过了,便不会食言。你们通通降级三等,仍各安本职。日后再出现有违臣守之事,再重罚不饶!"
  附逆之罪,若遇上残暴之君,是一定会灭九族的,因此虽然皇帝已出言赦免,众将还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连谢恩之声,都抖得不成样子。
  阳洙却不理会,扬声问道:"魏王何在?"
  "回禀陛下,"方才出剑制服魏聿平的一个将军上前道,"在后帐中,末将命人看守着。"
  "放肆,老王爷是什么身份,你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请来!"
  "是!"
  "魏聿平的尸体先抬到后面。"
  "是!"
  未几,魏王被人搀扶着,白发零乱,神情委顿地走上前来,颤颤地向阳洙行着叩拜之礼。
  "平身吧。"阳洙看向这个老人,面上也露出不忍之色,上前搀住了他的手,怨道:"魏王,朕是你一手扶持的,虽然君臣间常有分岐,但这份恩德朕一直是记着的。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肯明跟朕说,非要压在心中呢?"
  被皇帝温言一问,魏王霎时泪如走珠。但他毕竟是多年老臣,虽然心惨神伤,但气度犹存,拭了泪叹息道:"事已至此,老臣无话可说。老臣虽无谋逆之心,但行止有亏,教子无方。陛下不必挂念旧情,依律治罪就是了。"
  "魏聿平已然伏法,你可知道?"
  "老臣知道......"
  "魏聿平纠集叛军,意图弑君,依律该当何罪?"
  "依律凌迟......诛灭九族......"魏王面色如雪,几乎站立不稳,只是神情依然宁静。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圣上恩德,赐他自尽......"
  阳洙低下头,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朕命他自尽,老王爷可明白朕的用意?"
  "老臣感恩......"魏王终于撑不住,双手掩面,语声悲切,"逆子带累全族,罪不容赦,陛下仁厚,只望留我次子性命,以继魏氏香烟......"
  "老王爷,"阳洙伸手扶住他,长叹一声,"议亲,你是国丈之身,议贵,你是一品王爵,议功,你是中兴的老臣,朕何忍让你身受丧子之痛?只是群臣有目共睹,朕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魏聿平一定要死。至于你的亲族就不诛连了。老王爷的王爵要交还,降为君侯,朕派人护送你回平城封地,安养天年,俸禄仪仗,仍按王爵礼。你的次子就留在膝下尽孝,只是不能袭爵。魏妃已是朕的人,此事不会干连到她,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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