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原来刘悔的儿子已经出生了。心里莫名难受,我刻薄着语气道:“这有何难?圣上下一道圣旨就可以了。”
“圣上并不知情。”
我懵了,自己儿子被掳走,居然不知情?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我问:“你要干什么?”
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我的肺里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像是很满意我的反应,他又说了令一句话。
这次我呆立原地,竟是再也不能动了。
最后,他道:“去与不去,先生自己拿主意吧。”
“叛军兵临城下,只差这京城还未拿下了。”说完,他将匕首刺进喉咙,动作快得我根本顾不上阻止。
出城,赶到战场。
这里已经是人间地狱。
士兵仍旧在同伴的鲜血和断体残肢中厮杀,依稀听闻袁清受了重伤,不在战场上。
我抓过一个激战中的士兵,问清主帐的方向。提气朝那个方向奔去,冲入主帐,一圈人正围在床前。
我喊:“袁清。”
一个士兵回头,吃惊道:“是军师!”
围成一圈的人迅速让开,我进去,袁清他脸色惨白,躺在榻上,一条手臂已经没有了,军医正在帮他包扎止血。
“燕先生,太子被掳走了。”他虚弱的说。我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环顾一下四周,我又问:“刘樊呢?”
周围人都不说话了,几个士兵眼已经红了,一个士兵抽噎着说:“刘将军已经……战陨。”
兰妃突然离宫上了战场,说要杀了刘欲之,却不料在战场上临盆,连同刚出生的婴儿被掳走。刘樊单枪匹马直闯敌营,想救这对母子,被刘欲知一刀斩首,尸体已经送回军营。
袁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圈也红了,道:“都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不然刘将军怎么会……”
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和兰妃相同的事。
我遣众人出账,一转头,脖子上一阵冷意,袁清不知什么时候从榻上翻了下来,好的那只手持刀,正抵着我。
“说,你是谁?”
他明明站也站得有些不稳了。我迅速夺过他的刀,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将他抱起放在床上。我说:“我去。”
“你是谁?那日城头就是你放走了反贼的儿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动的手脚!”他动不了,一双眼睛依旧警惕的看着我。
我走到塌边,替他盖好被子,凑近了些,道:“姬华岩。”
他的眼睛兀然睁大,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又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的脸,表情依旧犹疑。我拿起他的刀,正要走出主帐,他突然问:“你真的是……”
我点头。
他说:“颐南王很厉害。我的手就是被他生生折下来的。你要小心。”
我说:“我会的。”又问:“那件事……你知道了么?”
他迟疑了一下,说:“知道,只是消息还封锁着。国之将亡,你若是救了太子,就带他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我说:“你……”
他说:“大丈夫为国而死,死而无憾。”
出了主帐,让一个士兵牵过来马,我跨上马,疾驰而去。
一路上果然死伤多的是苍军。
敌方主帐近在眼前,我从马上跳下,迅速挥刀解决围过来的士兵,入帐,果然见到一个婴儿躺在一个小小的摇篮里。
一个人正轻轻晃着摇篮,还伸手捏了一下婴儿粉嫩的小脸。察觉到我进来,那人竟是一点不吃惊,只将婴儿抱起来,塞到我怀里,说:“你带他走吧。”我伸手抱过孩子,轻唤:“小浮,你……”他又说:“我知道你会来,听说刘悔给你换血,替你解了毒。他真的……”
我打断:“别再说了。”再说恐怕我会哭出来。
他一愣,道:“那日你在城头,我就混在士兵里面,你一定没看见我吧?”
我点头,那日我只顾着就刘欲之的儿子,根本没怎么往别处看。
“他母亲已经死了。”说到这,小浮神色有些黯然,怜惜的伸手摸了摸婴孩的小脸,道:“这么小就没有母亲,跟我一样呢。对了,他出生在战场上,又没有名字,我给他取了一个,刘战,战儿,好不好听?”
我缓缓念出声:“战儿……”小浮突然激动的指着婴孩道:“你快看,他在笑,这么小的婴孩居然会笑!”
我一低头,正瞧见他半眯着小小而狭长的凤眼看我。
怎么,那么像,恍若是那个人在看我。
心中一片柔软,一片酸涩。有泪就要夺眶而出,我来不及告别,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战儿紧紧绑在怀里,出帐上马,只想着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路。无数的人想要拦住我,我只是下意识的挥刀,木然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面前倒下。要保护好怀中的婴孩,就不得不杀人。脸上全湿透了,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一匹马朝这边跑过来,马上是身着黑甲的刘欲之。
他骑着马,快到我面前时从马背上跳下。我也从马背上下来,与他平视。一个垣国士兵想从身后袭击我,我看也没看,刀花一转,那人的头颅直直的飞出,砸到刘欲之面前。
他看也没看那颗滚在他脚边的头颅,向我迈了一步,唤到:“子安。”
我冷冷的说:“你再过来我会杀了你。”
他勾起嘴角笑了,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急了,说:“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你舍不得杀我。”神情自然。
“为什么?”
“因为你爱我,就像我也爱你一样。”
没想到一直没等到的话,竟然被他用这种方式说出口。
我怔了怔,被他一把提上马,坐在他身后,这匹马顿时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人想杀我,我的人想杀他。还有的士兵因为诧异看到自己的主将竟然跟敌人同乘一骑而发呆,到头颅落地时仍然保持睁大眼睛的吃惊神情。
他杀我的人,我杀他的人,真是混乱极了。
“我爱你。”他一刀捅进一个苍国士兵的胸膛,说。
我躲开一个士兵的长矛,挥刀朝那人身上一划,道:“刘悔死了。”
他的背兀然一僵,半晌没有说话,杀人却更利落了。他又要砍向一个苍国士兵,我故意隔开,挡去他对那名士兵的攻势,道:“你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杀他?”
他没有说话,冲出重围,我们已经冲出战场的。他打马,一直到汩罗江边才停了下来。
我和他相继跳下马。
“你没死,太好了。”下了马,他就过来紧紧抱住我,生怕我会消失一般:“子安,原谅我。”他抱住我的臂膀微微发颤,我推了推他,说:“不要挤到孩子。”
他低头,一口吻住我。
不动情是假的,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我的手不由自主的勾住他的脖子,热烈的回吻住他。唇舌交缠,他忽然全身一颤,继而更加用力的的吻我。
“我是真的爱你。”
“你从没爱过任何人。”我推开他,说。
他的表情跟刘悔听到我说刘欲之喜欢他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只爱你自己。”我勾起嘴角,笑着看向他。
小李子自刎前说,你以为刘欲之怎么得到的半个兵符?用你换的。皇上用半个兵符,换他将你引出来。
第二句话是,你以为你中的毒真是丹阙?我告诉你,你中的是宫阙。
我立身不稳,宫阙,百毒之王。唯一的解法,换血。中毒之人三日必呕血而亡。
我颤抖的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李子反问我,我都说我来替他给你换血。他不肯,你说是为什么?又冷笑道,自从他以为你死后就心疾复发,不,应该更早,你毫不犹豫的离开皇宫离开他的时候,他的心就死了。太医也说他活不过三年。他说你帮他挡箭中毒,他反正也是将死之人,就这样死了,他还是,还是占了便宜的。小李子的脸上流下一行清泪,至少这样,你以后会记住他一辈子。
手指上依旧有那日留下胭脂的滑腻感觉。
我问刘欲之:“为什么不躲?”
“只要你没有跟他在一起,就好。”他说,脸色惨白。
“你到底是嫉妒我,还是嫉妒他?”我问。
他的嘴唇嗡动了下,已经不能说话。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厚脸皮告诉过我,在灵谷设的阵叫做情阵,人一旦陷入其中,就会在里面看清自己的心。
然后问,你在阵中看见谁了?我摇了摇头。
我踏入阵里看见的,先是刘悔,后是少年的刘子欲。那时候的我,依旧看不清自己的心里,究竟住着谁。
还记得听到阵中的告白,犹如重锤击耳,感动得我泪流满面。现在听到真正的告白,反而心情淡然。
原来人说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是真的。
“这一刀,是我替刘悔扎的。”我微笑着看着对面的刘欲之,低头,解开包住婴孩的布条,对着战儿做鬼脸,想逗他笑,却怎么也逗不笑。
他抿住嘴,一双小小的凤眼斜睨着我,一副讨揍的神态。
真是。气得我直想拧他的脸,却又舍不得。
最后只好无奈的叹息一声:“你啊,跟你死老爹一个德行。”我伸手去挠他:“以后我也是你爹爹了。你笑不笑?对了,你要再不笑,我就给你取个乳名,叫胭脂,怎么样?”
战儿瘪了嘴,示威般哭喊两声,却没有眼泪。这么小,就会骗人了。
我对着他笑,喊:“胭脂。”
刘欲之一直看着我,直到慢慢倒下,背上插着一把匕首。
抱着战儿,没走出几步,颐南王疾驰而来,问:“他呢?”
“你往前走,江边。”
颐南王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看着我,似有些内疚之情。
我对他坦然一笑,说:“快去吧,去晚了他可能就要死了。”
颐南王的表情顿时有些紧张,我说:“放心吧,他老爹救过我,我不会要他的命,只是他欠我的债,多少得还一点。”
颐南王的表情突然激动起来,我问:“你那日丢下我,进到灵谷里面了去了么?”他摇头,我又问:“是被阵法挡住了么?”
他点头。
“你在阵里看见燕飞王爷了吧。”
他的表情有些愕然。
我说:“我在阵里看见的是刘悔。”真是撒谎不带脸红的。抱着战儿,走过他身边时,他突然问:“燕飞王爷他,他到底……”
“他死了,和他心爱的人葬在了一起。”我说。
他一言未发,打马朝刘欲之的方向跑去。有水滴落在我额头上。我伸出手指抹下,放在舌尖处舔了舔,原来是,眼泪么?
“战儿,我们去哪呢?”真后悔,刚才没有把刘欲之的马抢过来。
战儿突然大声的哭,凤眼哭得咪成了一条线。我感觉怀中湿了还热了。
一摸,果然尿裤子了。
我手忙脚乱,这可怎么办?我不会换尿布。于是威胁说:“不许再哭啊,再哭我就把你丢掉!”
怎么办?非得找个会带孩子的人不可。
找谁呢?
魔音贯耳,我吼:“臭胭脂,不就是尿裤子了么?当初你老爹也在我怀里尿裤子,都没哭,你哭个屁啊?”
他哭得更大声。
我突然想起该去投靠谁了。
倚红,算你倒霉。
(完结)